歌尽桃花 作者:未知

    歌尽桃花第28部分阅读

    歌尽桃花 作者: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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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当我们在闲聊好了。”

    谢怀珉听了这话,也不得不往前走一步,抬起头来,表示配合领导发扬他的亲民风度。

    男子今天穿着一件暗银色的儒衫,粗看很素净,走近了就着灯光看,谢怀珉才注意到那衣服上用银色丝线细细密密地绣着精美的花纹,竟然十分华美。

    男子气度高华,举手投足,都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尊贵,真不知道是几品大员。

    谢怀珉胡思乱想之际,男子已经坐了下来,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

    “关于如意膏流入我国境内一事的调查,最近有了一个清晰的眉目。”

    谢怀珉微微惊讶,他的确是在同自己说话。

    “如今东南三省境内都已经发现有人贩卖如意膏。值得庆幸的是,这药目前还只在高层人士之间流通,并没有蔓延到民间。虽然我大离官员都被这膏药腐蚀,着实令人心痛愤恨,可是发现及时还可以保我大离子民不受毒药侵害。谢大夫,你的确立了大功!”

    谢怀珉最禁不起这类领导夸奖,这下都羞愧得要钻到地里去了。

    “大人这番夸奖真让下官惶巩。下官只是发现得早而已。真正阻止这药流通,还是大人指挥得当。”

    男子轻笑了一下,“来京城不过半个月,倒是学会了打官腔了。”

    谢怀珉忙低下头,“下官惶恐。”

    男子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扶手,突然转了话题,“在京城还住得惯吗?”

    谢怀珉放松了点,“挺好的。只是吃不习惯这边的菜,没盐没味的。”

    “哦?齐国人口味重?”

    谢怀珉笑了笑,“我喜欢麻辣酸,是个人口味。我弟弟就不爱吃,他喜欢吃清淡点的。”

    男子起了兴趣,“你还有个弟弟?”

    提到自家弟弟,谢怀珉来了精神。

    “今年十一了,聪明伶俐又好学。他不爱学医,我就送他去学武,这孩子根骨好,将来一定能成大气。”

    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一直微笑着,“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谢怀珉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就快满二十了。”

    男子倒没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一个大老爷们问人家女孩子怎么这么大了还没嫁人,似乎有点不大合适。

    外面梆子敲了三下,雨声没有转小,反而更大了。

    歌尽桃花第四卷离国篇第64章

    谢怀珉望了望黑洞洞的窗外,不禁小声说道:“这雨这么下着,青江水又要涨得厉害了。往年春末也是这样吗?”

    男子站了起来,也望着外面的黑夜,“说是十年不遇的大雨。西南已经有三处大堤告急。皇上已经派出官兵前去保堤。”

    “我看光是加固河堤不够用。”谢怀珉说。

    男子凝神看了她片刻,才说:“你有什么看法?”

    谢怀珉笑,“我一个大夫,能有什么高深看法?只是每次洪涝灾害之后,总有瘟疫横行。生石灰,各类药材,都得及早开始准备齐了。我这几年来钻研药经,对各类瘟疫倒有些研究,兴许派得上用场。”

    “也好。”男子点了点头,“希望那些大堤能保得住,希望今年不会有百姓流离失所就好。”

    谢怀珉敏锐地听出了他话里的疲惫,心里跟着一动。

    那语气,可真是太熟悉了啊。

    深夜的帅营里,孤灯的长案上,有个人总是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温柔地笑着。所有的担忧顾虑和疲惫,全部都掩藏得深深的,就是为了不让她担心。只有在劳累到极至时,才会从心底涌现出来。

    “大人,”谢怀珉不禁柔声说,“夜很深了,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男子这才从沉思里回过神来,脸色的忧虑与疲惫一扫而空,恢复了刚硬内敛的样子。

    他看着始终站得离自己远远的女子,她清秀的脸上写着单纯善意的关切,虽然姿态同他十分生疏,可是总有感觉很亲切自然,感觉很熟悉。

    宇文弈走出藏书阁,宇候在外面的侍卫立刻迎了上来。贴身太监常喜急忙将一件火鼠皮的大麾披到他肩上,然后撑起伞。

    雨水哗哗打落在伞面上。常喜关切道:“陛下赶紧回去吧,着凉了可不好。”

    宇文弈走了两步,忽然站住,转身回望。

    楼上的灯火还亮着,却是十分微弱,像是随时都要被这雨水打熄灭似的。

    他忽然接过紫玉竹伞,递给一旁的一个小太监,“等下里面的女大夫出来,你就把伞给她,别教她淋着回去。就说是门房里准备的。”

    小太监愣愣的接过去。常喜哎哟一声,空着手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宇文弈不等他发话,转身带着侍卫冒着雨大步离去。

    雨是越下越大了。不过四、五天,南方果真传来几处堤坝危机的消息。宇文弈紧急召集工部开会,反复斟酌后,还是决定毁一处堤坝来保障下游的万顷农田。当地的三万多居民得紧急疏散,大部分都撤到临近的县市里。紧要关头只有牺牲少数人的利益来保全大局了。

    内医监也接到通知,赶紧准备人手和药材,做好南下安抚灾区的准备。赈灾这种事,工作量大,危险系数高,补贴却不多,若是没有身怀一颗伟大的公仆之心,还真没多少人愿意去干。所以内医监派的都是下级大夫,青蓝褐三个级的大夫选了大半,我们的小谢大夫很幸运地被选在其中。

    因为已经有瘟疫在局部蔓延,时间紧张,谢怀珉早上接到任务,第二天就得出发。

    恰好吴十三来串门,只见家里鸡飞狗跳,就像刚被抢过。一脸不情愿的连城正在把处理好的草药用油纸裹好,而谢怀珉则正忙着把衣服往箱子里塞。

    吴十三很困惑,“你这是要去逃难吗?”

    “差不多了。”谢怀珉抹把汗,“我明天就跟着队伍南下赈灾去。娘的,才北上没几天又跑回去,早知道当初就留在青阳不走,路还近点。”

    吴十三自动忽略那句脏话,“你要去赈灾?”他脸立刻挂下来了,“你是女人啊!”

    “谢谢!”谢怀珉黑着脸,“我很清楚自己的性别,不用你提醒!”

    吴十三叫:“一个女人跑那里去做什么?”

    “去救命啊!”谢怀珉白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南下去干嘛?度假吗?”

    吴十三突然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冲过来扯下她手里的东西,哗地丢到一边,一脸禀然正气,“我去和我哥说!怎么可以让你去那种地方!”

    谢怀珉正要发怒,听他一提,立刻一脸花痴样,很兴奋地问:“你哥是不是长得挺高,气质出众,人也非常帅,就是面部表情有点缺失,不苟言笑?”

    吴十三听了她的描述,一下僵住了,“你见过他了?”

    谢怀珉点头,“在青阳就见过了。是他来处理的那如意膏的事啊。”她眉飞色舞地比画,“不过你哥真是长得好啊!那相貌,那气质,八百米外看就知道是一精英!我说你也真倒霉,都是同样爹妈生的,怎么就区别那么大……”

    话丢出去,半晌都没有回音,回头一看,哪里还有吴十三的影子?

    连城进来说:“吴大哥风一样地跑走了。”

    谢怀珉抓抓头,这十三少又哪根筋不对了?

    连城不安地问:“姐,瘟疫可怕吗?”

    谢怀珉好笑,“死人的东西,你说呢?”

    “吴大哥的话有道理,干吗去那么一个危险的地方?”

    谢怀珉一边忙着,一边说:“每个人在这个世上,都有他的社会责任。医生的责任就是救死扶伤,军人的责任就是保家卫国。大人的责任就是创造价值,抚养后代,而你呢,小伙子,你现在的责任就是好好学习,将来建设祖国。”

    连城冷笑,“我知道你有那么多现成病例可以给你搞研究了,你就连命都不顾了!”

    谢怀珉被点中心事,有点不好意思,嘴硬道:“我又不是科学怪人,救人当然是最重要的!”

    连城冷笑不止,最后谢怀珉恼羞成怒给他脑袋上来了一巴掌。

    吴十三一去不回,谢怀珉收拾好东西,又给温大侠写了一封信拜托他在这段时间里多照顾一下连城。吴少爷是靠不住的。

    这般折腾到深夜,终于躺下。

    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估计皇帝和江南受灾的群众都睡不好觉。鸦片一事还没结束,这又闹水灾。天下这么大,通讯这么不发达,生产力还有那么大一个等待提高的空间。做皇帝,做一个有责任心的皇帝,真是一份苦差啊。

    谢怀珉翻来覆去睡不着。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原来住青阳时的邻家的桃花,恐怕都谢完了吧。

    同样一个夜,不知道萧暄此刻在做什么?

    梦里那个英俊的人正对自己笑,温柔的怀抱,沉稳的心跳。小华,小华地叫着,柔软的吻落在脸上,唇上。拥抱越来越紧,气息越来越热,她浑身发软地靠在他怀里……

    谢怀珉张开眼,脸上发烫。

    呀!怎么梦到这个?

    她捂进被子里,叹息。

    又是一年春过去。

    次日依旧是个滛雨天,谢怀珉最痛恨这种半死不活的雨天,情绪不好,烦躁,大早起来脸色就很难看。

    内医监的大院里,全是要出远门的大夫和前来送行的家属。谢怀珉的家属就是连城。

    小少年一半是不舍她远走,一半是对即将而来的自由生活的向往,两种矛盾的情绪在脸上表现无疑。

    谢怀珉拧他肥肥的脸蛋,“听着小子,我不在的时候给我好好读书,不许勾引别家妹妹,吴十三要带你出去玩你要坚决拒绝,把我写的那本谢氏百草经背到第五章,回来考你!”

    “知道啦!轻点!”连城捂着脸嗷嗷叫。

    “出发啦!”带队的长官喊到。

    谢怀珉叹了一口气,不放心也得放心了。她拍了拍连城的肩,跳上马车。

    马车队伍缓缓驶出内医监的大门。连城小小的身影在一群送行的人里十分不起眼,很快就被拥挤的人群盖了过去。

    一声道别声中,谢怀珉觉得眼睛有点热。

    突然的,连城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朝着马车奔来。

    “姐!”那孩子大声喊,“姐!这个给你!”

    谢怀珉忙探出身去,连城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是一块碧绿的玉佩。

    这东西见过,当初连城没了母亲,夜夜哭泣时,总是将它握在手心之中。

    “不行!这太贵重了!”谢怀珉急着要塞回去。

    “姐你拿着!”连城却很坚决,“你代我保管着,等回来还我!”

    谢怀珉捏紧手里的玉,贴在心口,温柔地笑着。

    连城停下来。孤单站在路中间的身影越来越小。谢怀珉冲他挥了挥手,终于放下了车帘。

    车队在两旁百姓围观之下,驶出了城门。

    雨比先前下得密集了许多,冲散了街上围观的群众。站在京城的云照酒楼最高层俯瞰下面,只见无数楼台都沉浸在烟雨之中,是一片繁华下的冷清寂静。

    车队已经走远,街市如常。

    “还在闹脾气吗?”高挑挺拔的青衣男子话语里带着亲切。

    被问话的男子抱着手,撇了撇嘴,平凡无奇的脸上写满不悦,“你知道她的身份,还把她往那里派。出了什么事,那可就是国际纠纷。”

    宇文弈轻呵一声,“国际纠纷?这词也是跟着她学的?”

    吴十三使劲翻白眼,“你要真戒备她,就应该把她圈养起来。你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宇文弈手指习惯性的轻敲着栏杆,目光越过重重楼宇,穿过满城风雨,似乎飘得很远很远。

    “那样,未免太折辱她了。”

    吴十三听到这句话,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扭头望了一眼车队远去的方向,眉头拧紧,终于跳了起来,手一撑栏杆,身影如燕般飞跃出去,几个起落,已经从高高云照楼跳落到地上。一声响亮的口哨,一匹矫健的马儿从巷子里窜出来。他翻身上马,冲楼上的人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追随着车队而去。

    宇文弈无奈地摇了摇头,眼里,却有一点羡慕之色。

    “两位大夫,走这边。”

    大婶提着油灯在前面引路。

    虽然没有下雨,但是天气还是十分闷热潮湿。空气里弥漫着植物腐败的味道。夜幕下的苑城静得连虫叫声都听不到,十分诡异。

    瘟疫蔓延的灾区就在苑城以西不远的乡野里,圈出一块地来,切断了往下游的水源,由当地军队把守。谢怀珉他们这半个月来就一直在里面工作着。

    好在瘟疫虽然蔓延得广,但是都不严重,是及时发现就可以医治的肠胃疾病。所以半个多月来,病情明显控制住了,死亡并不严重。

    谢怀珉结束一天的工作,刚吃了两口饭,带队的张大夫过来找到她。说是苑城里接连两天都有人生病,张大夫担心是疾病传染到城里去了。谢怀珉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便叫她同自己一路去看看。

    苑城不大,总共八千多户,因为发源自紫云山的天江流经该地,木材总是顺水运来这里再转运到内地,所以城里居民商家多做的是木材生意。正因为如此,城里房屋也都是木头建筑。遇到这种滛雨天,木头受潮发霉,那味道可委实不好闻。

    大婶引着两个大夫走到内院,忧虑地说:“我家公公前天就有些不舒爽,昨天开始发热起不了床。请城里大夫看了,说是伤风气闷,可是药吃下去不见好。今天更是烧得厉害啊。”

    她推开门,屋里光线昏暗,一个女孩子正从水盆里拧了帕子给床上的老人冷敷。

    谢怀珉听到黑暗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忽然一个黑影窜出来逃出门去。

    大婶尴尬地笑了一下,“是老鼠。木头房子就老鼠多。”

    张大夫问:“听说城里最近也病了几个人?”

    “是啊。”大婶忧愁道,“马家和老王家的两个老人都病了,马家媳妇听说今天也病了。”

    “都是一样的病吗?”

    “差不多吧。都是发热发虚。大夫,不是听说城外的瘟疫已经在好转了吗?难道是转到城里来了?”

    谢怀珉笑着安慰她:“大婶您别担心,外面的瘟疫传不到城里来。我看你们这可能是别的什么引起的病。”

    张大夫已经坐在床边,开始给老人检查。

    “老人家,听得到我说话吗?您哪里不舒服?”

    老人不稍微保留了一点神智,气若游丝,哼了哼:“疼……”

    “疼?哪里疼?”

    大婶代替说:“公公刚发病的时候就说觉得身上到处都疼。”

    张大夫解开老人的衣服,谢怀珉举着油灯凑近。当她看清老人身上的东西时,手不禁一抖,油差点溅了出来。

    老人颈项下颚附近的淋巴结全都肿大如铜钱,红肿溃烂,皮肤上也布满了血斑。

    “这……”张大夫见多识广,心里有数,手也开始发抖。他立刻站起来,卷起袖子,又解开老人下身衣服。只见腹股沟的淋巴也肿大溃烂,景象十分可怕。

    谢怀珉立刻问大婶:“别家生病的人,也是这样吗?”

    大婶惊慌道:“听说好像是。可是这病……咱们从来没见过啊。”

    张大夫给老人盖好被子,看谢怀珉一眼。谢怀珉点了点头,张大夫脸色苍白,额头冒着冷汗,也点了点头。

    谢怀珉自己也是一身冷汗,心想,这可真是闹大了。

    张大夫拉她到旁边,问:“你怎么看?”

    谢怀珉果断道:“全城戒严,烧!能烧的都烧掉!隔离!至于病人,我想想办法。”

    “这能有什么办法?”张大夫冷汗潺潺。这个世界里面对鼠疫,除了隔离和死亡,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

    “现在干急也没用。”谢怀珉紧张过后,很快冷静下来。“第一,赶紧通知陈都尉,要他带兵封锁这个地区。水源是要封锁的,一定要通知到下游的百姓。第二,通知官府,上报朝廷,安抚百姓和配合我们的工作。第三,选一半的大夫,我给他们紧急培训告诉他们该怎么做。这病是通过饮食和跳蚤传染。”

    张大夫也冷静了下来,“你说得对。我这就去官府。你回去召集人来。”

    老张匆匆走了,谢怀珉则拉住大婶说:“你们家谁接触过大爷?”

    大婶已经被吓得去了半条命,哆嗦着说:“只有我和我家姑娘。我家男人上个月去外城做生意去了。”

    “好!”谢怀珉眼神极其严肃,“大婶,你赶紧把身上穿的,床上盖的,能烧的烧,不能烧的就拿滚水煮一遍。家里的老鼠,全部打死烧了!如果有樟脑之类的驱虫药,统统找出来。这病许多是通过跳蚤传染,您也知道该怎么做!”

    大婶腿发软,“这这……我们是不是已经染上了?”

    “大婶您别慌。”谢怀珉硬着头皮安慰她,“不会那么容易染上的,赶快照着我说的去做!”

    苑城的高太守今年三十出头,是行政干部里的年轻份子。年轻人的好,就是胆子大,干劲十足,行动效率高。听了谢怀珉的汇报后,高大人一脸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正义之色,当即指挥手下开始行动。立即统计病户,划分隔离区,动员全城灭鼠,搞清洁卫生。

    此时天黑不过一个时辰,许多人家正准备上床睡觉,却被猛烈的敲门声惊动了。而与此同时,当地驻军已经接到张大夫的消息,带领士兵将城门全部围住。信差兵分数路向中央和附近各地通报疫情。

    自告奋勇要进城的医护人员有十多人,不多,其实也够了。这病放在现在这种医学水平下,大半靠天,小半靠人,过不过得去,还都是命。

    谢怀珉给他们宣布纪律。首先,进去的人不到疫情结束是不能出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然后是为了防止自己染上病,如何保护好自己。三是关于治疗方法以及如何照顾病人。总之一句话,这活生死攸关,要有牺牲精神才能干得了。

    结果这十多人居然一个没退出,还有十几个曾经是谢大夫手下的病人听闻了要求加入帮忙的。谢怀珉不敢拿人命开玩笑,只带了受过训练的医护人员,当晚就收拾好药材和行李,进驻苑城。

    城门轰隆关上。

    正是夜半三更时,可是整个苑城的居民都没有入睡。本以为远去的瘟疫卷土重来,更加凶险恐怖的笼罩在人们头顶。

    就在整个苑城都在鸡飞狗跳地打老鼠烧东西的时候,谢怀珉将她的家当搬进了苑城医局的一间药房里,然后系上围裙,卷起袖子,点燃了炉火。

    她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半旧的荷包,里面除了放着连城给她的玉佩,宋子敬给她的玉佩外,还有一块象征着齐国女性最高身份的玉璧。

    她露出温柔的笑来,将玉凑到唇边,吻了吻。

    “阿暄……”

    事发的第三天中午,宇文弈用过午膳,靠在塌里,翻着新贡上来的民间诗选。

    穷酸文人凄凄哀哀、长篇累犊地伤感着春花秋月,词语间尽是不得志的怨怼不满。整本书黏黏糊糊拉拉扯扯,就像一块半干的糨糊。离国素来重武,宇文弈平日也最讨厌看那些文人无病呻吟。这次不知道是哪个新来的不懂事,献了这么个怪东西上来。

    他烦躁地丢下书,闭目养神,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着。

    雨季终于过了,洪峰也都过去了,该保的堤坝都保住了,该砍脑袋的贪官也都掉了脑袋。夏蝉已经飞上枝头,声声叫着夏天来了。一个皇帝也只有在这个时刻才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休息片刻。

    派去赈灾的内医监的大夫们,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常喜微微紧张地声音响起。

    “陛下睡了吗?”

    宇文弈早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已经下了塌。

    常喜进来,双手把一份加急报递上。

    宇文弈拆了开来,脸上微微迷惑的表情迅速转为震惊。

    急报被他一把捏皱在手里。常喜轻抽了一下。他从宇文弈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伺候在旁,见他情绪失控的次数却是少得可怜。

    宇文弈很快松开手,将急报丢在地上,脸上已经笼罩上了一层冰霜。

    “叫右相、太医监、副太医监和林尚书立刻来见朕!”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叫送这信的隐卫进来。”

    常喜躬身,小跑出去。

    宇文弈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然后把刚才那份急报拾了起来,用镇纸压平。

    隐卫在帘后出身:“听从陛下吩咐。”

    宇文弈问:“吴王人到哪里了?”

    “在忱州,离苑州还有三日。估计也快知道了。”

    “传我的令,拦住他,绝不可以让他闯苑城。他要反抗就把他打晕了运回来!”

    “是!”隐卫应下。

    宇文弈的手指轻敲着桌沿,犹豫片刻,才问:“谢大夫在城里?”

    “是。”

    他手上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歌尽桃花第四卷离国篇第65章

    第五日,苑城最近的两个城市都有急报发现疑似鼠疫病例。离帝下令江中一带全区戒严。由于禁药而在上流社会产生的波动,现在已经开始转移到了百姓生活中间。

    上书房的门打开来,郁正勋急切激动地迈了进来。

    “陛下,打起来了!”

    萧暄丢下手里的折子站起来,“打起来了?”

    “是!刚接到的消息。”郁正勋红光满面,“仲元已经率领一千水军出了海,文龙坐镇后方。陆颛还在床上下不来。”

    “他手下怎么反应?”萧暄问。

    “两个中将阵前闹事,被仲元当即斩了祭旗,就此无人再敢反对。”

    “好!”萧暄眼睛发亮,浑身充满压抑不住的兴奋,“传朕的话给他们两个,要他们好好打,打得漂亮!把海寇统统打回老家去!给朕,给大齐王朝立威!”

    “陛下放心!”郁正勋笑道,“家父带出来的兵,臣又和他俩多年知交,臣最清楚。他们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很好!很好!”萧暄走下去拍了拍郁正勋的肩,“朕一直相信你的眼光!这次海战关系重大,是否能再立军威进而取代陆颛在军中影响,全在这一役。如果此战告捷,不但海防危机化解,东军也已基本就在朕的手中。以后削东军就是顺理成章之事。正勋,这事你要多加关注,一有消息就要立刻通知朕。”

    “陛下放心,臣一定办好!”郁正勋高声应道。

    宋子敬出现在门口,听到里面的讨论,却是站住了。

    萧暄正是高兴,立刻招呼他:“子敬来得正好。正勋,你给他说说!”

    “陛下是指海战一事?”宋子敬笑了笑,还是走了进来,“臣正是听说了有动静才来的。恭喜陛下,心里担忧的事终于落实了。”

    萧暄道:“只是落实了一部分。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了。陆铭那里有什么消息?”

    宋子敬低下头去,“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中,桑苗都已经划分好了,随时可以分派到户。估计海战结束前后,就能有结论了。”

    萧暄爽快地出了一口气,掩饰不住意气风发的笑。

    三年了,三年谨慎小心地步步铺垫,多方顾及,生怕一处不平衡就毁了全局,每落一颗棋子都要再三思量。他是纵横沙场的过来人,恣意潇洒豪放不羁,如今做皇帝却做得这么束手束脚,已经憋得不行,就等这放手拼搏的时刻。

    宋郁两人告退时,萧暄喊住宋子敬。

    “离国那边有什么消息?”

    宋子敬的表情十分冷静平淡,“一切都好,陛下请放心。”

    萧暄面有欣慰之色,语气不自觉就柔和了下来,“等这边结束了,就可以叫她回家了。”

    宋子敬点头称是。

    他走出大殿。外面太阳有点晃眼,扑面而来的风是温热的。

    他的手心里全是汗,这时被风一吹,反而产生一阵凉意。

    袖笼里的那张轻薄细绢抖落出来。他重新展开,上面蝇头小楷写着简短的一行话。

    “鼠疫,后困苑城。”

    宋子敬只觉得周身发凉,感觉不到半丝暑意。

    空旷的场地里,他独自站着,若有所思。一个执事公公正带着太监匆匆走过旁边大殿的长廊,看到宋子敬,犹豫着是否要见个礼。

    立时宋子敬忽然抬起了手,似乎下了很大力气似的,握着什么东西。

    白花花的太阳下,一切都有点模糊。公公努力睁大眼睛,只看到碎纸一样的东西从宋子敬的手里散落出来。

    是朵花吗?

    困惑间,宋子敬已经收回了手,神色已经恢复正常,漠然而从容地负手离去。

    陆颖之此刻正坐在堂上,不耐烦地看着下面哭哭啼啼的女人。

    入夏了,天气热多了,知了在外面树上没完没了地叫着,空气很潮湿,开了窗子也不见凉快。就这么坐了一盏茶的时候,她都出了一层汗。

    “嫂嫂还是别哭了。”陆颖之不冷不热地说,“这事也都怪二哥自己。我早劝过他,那罗家是商贾之家,怎么配得上澜儿,怎么配得上我们陆家?可是他偏偏不听,贪图小便宜非要结这门亲事。现在出了这种问题,百姓告状,文人写书,太子监的那些酸儒这阵子可没消停过,联名信一封一封往上书房递。皇帝压制我们陆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如今得了这么好个机会,能不给我们当头一棒吗?”

    下面坐着的陆铭夫人一听,更是哭得厉害。

    “娘娘,您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连您都这么说,您都没有办法了?那你二哥不是完了?”

    陆颖之被那个“红人”刺得浑身一疼,烦躁道:“何止二哥,整个陆家都危险了!”

    陆夫人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发抖,“娘娘啊!好妹子!您也姓陆!陆家的事也就是您的事!您可不能不管啊!国公这身体如今都这样了,宫外也就大伯和你二哥在撑着。大伯现在受了伤,你二哥又遇上这事……这这……这日子可怎么办啊?”

    陆颖之嘴唇抿得紧紧,眼神阴冷。

    “是啊,这日子怎么过?”她站了起来,“三年了,到头了吗?”

    陆夫人被她话语里的绝望愣住,停下哭泣抬头看她。

    陆颖之美艳的脸上带着沧桑和疲惫,还有不甘、失望、痛苦。她也并不是无情之人。

    陆国公上个月跌了一跤,救起来后就不能说话了,如今瘫痪在床全赖人服侍。陆颛虽然接管了东军,可是为人贪生怕死又急功近利,并不是领兵的料。原来陆国公带出来的大将,这几年里陆陆续续被分派到别的地方,不是拜在皇帝脚下,就是逐步被削弱。而皇帝自己的人却不断插进东军里。陆铭这次的种子案,也想得到会是谁做的手脚。谁有这么大的权利这么做。

    陆颖之觉得很恨。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恨自己得不到萧暄的心。

    萧暄重感情,看他对待谢昭华就很清楚。如果这份感情给的是自己,那么陆家就会……

    陆颖之觉得心里一阵痛。

    不甘心。

    陆夫人又在絮絮说着什么,陆颖之勉强回过神来。

    “嫂嫂别太担心了。爹爹有一个副将,现在珠州做钦查使,掌一方兵权,还算说得上话。我这就给他修书一封,请他帮忙从中调解。你先回去吧。”

    陆夫人就这么哭哭啼啼地被送走了。陆颖之脸上厌恶烦躁之情再也不掩饰,转身进屋就把案上的珐琅花瓶、玉碟银盘统统一把扫到地上。

    一时间宫里太监宫女都跪了一地,也无人敢出声,更没人敢上前来劝几句。陆贵妃虽然在外待人谦和客气,可是回了宫,却是辞晋严色厉之人,大惩小戒从不手软。这一年来皇帝宠了杨妃后,陆颖之的脾气更是阴晴不定,所以现在谁也不敢出头打破这紧张气氛。

    陆颖之见他们个个窝囊的模样,想到山河日下的陆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拿起珍玩架上的东西轮着往地上砸。

    她甚少体罚宫人,因为外人看得出来。而东西砸了就砸了,管它多贵重,萧暄日后还是会定期把新的送进来。

    砸了满地狼籍后,留下的只有一片萧索。

    碎金裂玉,片片折射着她失落的面容。

    陆颖之苦涩地笑。她不想承认,在一开始,这步棋就下错了。

    “娘娘!”一个外庭小太监跑了进来,看到这景象,一时怔住。

    “什么事,说!”陆颖之喝道。

    小太监心惊胆战地走过去,凑到陆颖之耳边道:“海战打起来了。”

    陆颖之浑身一震,脚下发软,跌坐在椅子里。

    天边滚过一个闷雷,马蹄急促如飞,一行十几骑正疾速奔驰在原野里,远远地朝着这边奔驰过来。

    陈都尉推开小兵站在高台上望过去。那行人衣着普通,带头一个男子胯下骑着一匹矫健的黑马。

    来人速度如电驰风疾,不多时就来到围栏外。马儿被勒住缰绳,暴躁地喷着气。

    陈都尉向下喊:“来者何人?”

    一个副使回道:“吴王亲临,命尔等速开门放行!”

    陈都尉其实等的就这句话,抱拳向天道:“下官不知吴王大驾,不周之处还望宽恕。只是陛下日前有特令,瘟疫过去前,任何人不得进出苑城,特别是吴王殿下。所以下官今日不能遵令,望殿下体凉。”

    吴十三气得一鞭子刷过去,被扫的士兵急忙躲避。

    “陛下的特令?你骗谁?”

    陈都尉早有准备,大手一挥,城下小兵捧上了皇帝的密旨。

    吴十三不得不赶紧下马来接,一看这黄纸黑字红玺印,差点把这道圣旨给撕了。

    他的手下急忙过来拉住他,“王爷使不得!”

    吴十三气急败坏,大叫:“让本王进去!咱们不告诉皇帝就行了!”

    陈都尉哭笑不得,“殿下就别为难下官了。陛下什么事不知道啊?”他边说边下了高台,“陛下也是为殿下好。这城里闹瘟疫,死之过半,殿下是千金之躯,若有什么闪失,下官所有士兵的脑袋都赔不了。”

    吴十三的眼睛都红了,可是也知道皇帝的态度强硬起来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他只好退一步。

    “好,我不进去。你们给我朝里面喊话,找一个叫谢怀珉的女大夫,我要见她的人!”

    “小谢大夫?”陈都尉惊讶,“这女大夫下官认识。说也巧了,她昨天上城墙来汇报的时候说是研制出了什么药,效果很好能救人。今天要把方子送出来呢!”

    吴十三一个箭步抢过去,抓住陈都尉的胳膊,“她人没事?她什么时候上城墙来?在哪里?”

    陈都尉疼得皱眉,“就是午时,也快了。”

    恰好谢怀珉像是救世主一样提前了一点出现在城墙上头,陈都尉忙激动得大叫:“来了!人来了!”

    吴十三回头望,城墙上多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正是谢怀珉。

    他丢下陈都尉,手脚并用往高台上爬去。

    谢怀珉其实也看到了这边,可是没有把吴十三给认出来,还以为是一只大猩猩在爬高架,差点兴奋得叫同事来看。

    这时大猩猩朝她喊话:“小谢——”

    十三?

    谢怀珉喊回去:“十三——?”

    可惜一阵风过来就把她的声音吹散了。

    急死人了,这家伙怎么跑灾区来了?

    吴十三也急得双止赤红,只恨爹娘没有给自己生一双翅膀出来。

    还是谢怀珉灵机一动。他们这些日子来和城外传东西用的绳索。她立刻拿炭笔写了张便条,又把药房和做例份的草药压在上面,拉动绳子把篮子滑了过去。

    吴十三只等东西过来,一把抢过篮子,翻出便条看。

    上面写着:“我很好。情况在好转。你快回去别添乱子!”

    抬起头号,谢怀珉隔着遥远的距离冲他笑着摆手。她瘦了些,可是人很有精神。吴十三的心放下一点点。

    陈都尉倒是捧着药热泪盈眶,念着百姓有救了,立即叫手下医官去置药。

    吴十三捏着纸条,冲着谢怀珉喊:“我不回去!我等你出来!”

    他用了点内力,谢怀珉听得一清二楚的,身边的同事也听得很清楚,都暖昧地笑了。

    谢怀珉恼羞。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这里是在闹鼠疫,不是闹流感,没缺过食就不知道饿,没快死过就不知道命值钱。

    她事情很多,懒得和他罗嗦,只草草挥挥手,表示赶他走,然后和同事下城楼。

    吴十三急了,大吼:“小谢!你要好好地活着出来!知道吗?”

    他底气十足的那个“吗”字在空旷的空间里产生了回响,于是谢怀珉头顶不断回荡着“吗——”“吗——”“吗……”,像是有乌鸦排队经过。

    小谢大夫虽然很黑线,可是心里却是暖暖的,她也冲着十三大声喊:“我知道!我一定没事的!大家都会没事的——”

    吴十三贪婪地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城楼上,久久不动。

    巍峨的宫门缓慢打开,一人一骑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马蹄声如雨点一般,那个身影转眼就飞驰过去,惊得内监和侍卫们纷纷张望。

    “捷报——”

    “捷报——”

    “东海大捷——”

    荣坤抬着老腿小跑进上书房。萧暄听到声音,早就迎出来,差点把荣坤撞翻在地。

    “陛下,是东海捷报!”

    “让朕看看!”萧暄几乎是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捷报,展开来。

    年轻帝王的眼里迸射出兴奋的光芒,仿佛猛兽见到猎物终于进入狩猎范围之内一样,又仿佛是经过漫漫长夜等待的狼,终于等到了全力一扑的时刻。

    “恭喜陛下。”荣坤带着宫人跪在萧暄脚下。

    郁正勋也得到了通知,带着副将急忙赶过来道喜。

    萧暄站在殿前高高台阶之上,迎着夏日清晨温和的阳光,爽朗畅快地笑着,脚下是他臣服的子民,是他逐渐稳定的江山。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往后看。

    可是身后空荡荡的。

    幽暗的书房大门洞开着,穿堂风轻吹过,平静中带着不会错过的寂落。

    他独自站在阶上,身边少了那个人。

    那个他承诺过要同她分享胜利和荣耀的女人,那个他发过誓要给她一切的女人。

    萧暄嘴角原本得意的笑变得苦涩。

    她平时爱念叨,道理总是很多。她说过一句话:“人常说,我们总是拿我们所有的,来换我们所没有的。所以得到的时候,喜悦的同时,也会失去和难过。

    他用和她的分离换来了天下肃清。值得不值得,他自己都说不清。只是三年时光,孤寂如影随形,这从来没有改变过。

    宋子敬这时才同谢陌阳等在外廷办公的几个大臣赶到。

    萧暄已经收敛了脸上的落寞,笑着对他们说:“朕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谢陌阳上前奉承道:“东海告捷,还全赖陛下英明决策,用人得当。这可真是我们为臣者之福,更是大齐子民苍生之福啊!”

    萧暄嗤地一声笑出来,倒忘了忧愁。

    这谢家小子惊才绝艳,和宋子敬有得一拼,做事也稳重妥当,是值得信赖托付之人,唯一不好就是太争强好胜兼爱拍马屁,人就失之了轻浮。谢家到底是后族,总得有点势力和威信。谢昭瑜就是一个书呆子,将来谢家主事,恐怕还要落在这谢陌阳头上。就希望他吃点亏,磨一磨棱角,将来也能堪当大任了。

    不过他这冒失的性格,倒和他皇后堂妹、自己老婆,像得很。

    想到这里,萧暄心里倒有了主意。他遣散了宫人,叫了亲信大臣进了书房。

    “东海那边,现在陆家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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