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错路II之蜜月 作者:大刀滟

    正文 第7节

    走错路II之蜜月 作者:大刀滟

    第7节

    他转移话题:“……嗳,所以,我爱吃零嘴跟杀人……有什么关系?”

    “基因,也就是性格,三岁看老,骨子里的东西是更变不了的。至于能做到杀人,我称和煞车构造有关。”

    乔可南稀奇。“煞车构造?”

    陆洐之:“通俗点说,每个人一出生,脑子里就有一台煞车,大部分正常人的煞车并无问题,他们严格知道有些事怎样就是不能做,有些人有小故障,会冲动犯罪或被迫犯罪,另一种……就是煞车坏了,天生没有。”

    陆洐之接受他第二十二下的亲吻。“性格天生,后天教育可以补完缺失,但不容易,所以假释犯的重犯率才这么高。”

    况且社会的压迫,也会导致原本情况微小的煞车扭曲、崩溃。

    复仇女神便是一例。

    “至于你……”陆洐之笑了声,“煞车构造零瑕疵。”

    乔可南:“你怎知道?”

    陆洐之:“我还活著。休息够了?来,第二十三。”

    乔可南:“……”

    剩最后八下,乔可南从未觉得仰卧起坐这么艰难,整个大脑晕蒙蒙的。在快感传导下,他全身包含毛细孔都在酥麻状态,被勒住的阴茎又痛又爽;第二十五下,陆洐之脱掉自身皮带,掏出肉具,那物紫红粗悍、血管贲起,看得乔可南口水直流,恨不能男人直接操干进来。

    “亲爱的,你还有五下呢。”陆洐之用湿漉的龟头蹭他内裤底下膨胀的阴茎,邪恶提醒。

    “五……啊啊啊!”乔可南浑身战栗,抖动了好大一下,随即翻眼瘫软在地,胸膛急遽起伏。

    他射了。“呼啊……呼啊……”

    陆洐之脱下青年那件调教用的紧身内裤,只见里头氾滥成灾,白液和一堆不知名的液体混杂,黏在耻毛上;而后庭口阿涅螺丝的手柄正随他高潮产生的收缩蠕动,依旧无情地苛责他的性腺,逼他龟口拚命吐出汁液来。

    “嗯……嗯……”高潮一波接一波,乔可南下意识夹住乳头,以疼痛缓和这种受压迫的悦乐。

    过大的运动量让他汗成一滩,当陆洐之抽出道具,正待把自己蓄势待发的阳具插入,乔可南却缓口气道:“等等。”

    陆洐之:“?”

    乔可南指著自己软趴趴的阴茎。“我进入不应期了。”

    陆洐之:“……”

    不应期,俗称贤者时间或圣人模式,也正是男人在射完精后进入前所未有的放空状态,如飘云端,并且能以慈蔼的眼光看待任何跟性有关的东西,进而思考人生哲理。

    他起身摸摸陆洐之凶残的龟头,表情慈祥:“乖,委屈你了。”

    陆洐之:“……”那他呢?

    乔可南起身走往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啤酒,开来喝:“呼啊~果然还是运动后的啤酒最爽口!”

    陆洐之:“……”

    乔可南:“我去洗澡啰,你跟你兄弟好好私下切磋一下……嗳?等一下,别甩著你那大雕过来,呜哇~~”

    ……

    酣战完毕,乔可南掀开t恤,用电扇吹肚子,茫茫想起方才讨论到一半的问题。

    性格天生、煞车构造,确实他也曾思考过近似问题──在纽约的时候。他假设陆洐之和朱利安互换彼此的家庭及环境,陆洐之会不会变得像朱利安一样阳光亲切善良?答案是:不会。

    性格造就命运,现在的他或然是最合适的状态:不厌世、不忌俗,中二……偶尔发作一下。自己能把他调教成这样,也是蛮拚的了。

    陆洐之上前,把他t恤拉下来。“别这么吹,小心冻了孩子。”

    乔可南点点点,“你孩子刚刚全数流进下水道了好吗?”为人父的,连声掰都没说,差评!

    陆洐之:“心情放松点了?”

    乔可南踹他,好好一个严肃事件给他们“讨论”成这样,社会都要哭了。

    可他懂,陆洐之在安抚他……虽然方法有点那个。

    乔可南:“我的煞车构造也没那么稳固。”

    陆洐之:“哦?”

    他只是忘。不加思考、消极逃避,觉得无能为力,所以干脆什么都不做。“实话说,我还满佩服她的。”他指琼安娜。

    陆洐之总裁口吻:“加油。”

    “唉。”头好痛。

    乔可南巴住男人,咬他肩膀一口,报复他把烦心事介绍过来,他骨子里还是很怕麻烦的好吗?

    后者大抵看出他的彷徨不安,摸摸他的脸。“没事,天塌了,哥给你扛。”

    乔可南展怀一笑,亲亲他。他当然没打算放陆洐之扛,可他不会跟男人争这个。有时候,依赖也是一种爱,他不介意多赖、多爱。

    ★《走错路ii之蜜月》08谁来晚餐 03

    乔可南回报吕书侬,接下这案,前往看守所,初次与琼安娜谈话。

    他想实际了解她是个怎样的人。霉体说她工于心计、手段毒辣,他通通扔到一边。从前,他为某些新闻事件愤慨时,陆洐之在旁总嘲笑:“你确实懒,容易遭煽动,也不愿意自我查证跟独立思考。”

    乔可南不甘心,后来渐渐养成撇开旁人说法,自我判断的习惯。

    他以争取死刑为立足点,获取琼安娜的认可,至少令对话进行。乔可南问完,忽而想到:“这是我个人疑问……你可以不必回答我。”

    琼安娜:“?”

    乔可南:“难道就没人劝你遗忘、原谅?”

    琼安娜先是一愣,继而笑了一声。“我身边全部的人都这么说……包含认识、不认识的。”

    “那……”

    “凭什么?”琼安娜笑,没笑进眼里。“他杀了我丈夫,人却活著。我凭什么遗忘?凭什么原谅?更何况……”她顿了一下,说:“死心者忘,无心者忘。”

    乔可南一震。

    琼安娜摁著自己的左胸,说:“我有心,它永远不死。”

    ……

    十年前那一天,她和丈夫吵了一个架。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可最近不知为何,她情绪起伏特别大,如同炸药,一点即炸。她的丈夫是个东南亚人,正确来讲,是泰劳。

    他们在他来台工作期间认识,他很帅气、幽默、风趣,中文讲得很好。他以微薄的薪水为台湾建设付出劳力,做那些年轻人不愿干的苦差事,可未受应有尊重。

    他在泰国没有家,来台湾工作,顺道看看,之后或许会去别的地方,他不肯定。

    他说:“可是我遇到了你。”

    他们的结合当然经受百般阻挠及反对。台湾佯称自由民主,不分阶级,但若用地理位置区分,他们把在上头国家的人看很高,在下头的却很低。

    如果,她要嫁的是日本人欧洲人美国人……她相信没有太多人会反对,但若是泰国缅甸柬普寨,所有人反应不约而同:“他想靠你骗到一张身份证吧?”

    琼安娜冷笑。这些人,坐井观天,泰国现在正发达,四处都在建设,而台湾已膨胀到了极限,并非所有外籍配偶都以那张纸为目标,至少她的丈夫并不愿意放弃他的泰国国籍。

    总之,他们结婚了。没亲友祝福,更没像样婚宴,花个一百块在户政事务所登记;登记人员目光狐疑,好像立刻就要彻查她是否有卖婚嫌疑。

    那天,真的是为了一件很小、很小的事吵起来。

    他想见她父母,道义上、礼貌上,应该都去拜访,唯独琼安娜反对。她不想让父母用跟世人一样的态度对待她爱的男人。她丈夫表示扛受得起,琼安娜偏不;这事不欢而散,夫妻各睡一边,琼安娜听见了丈夫的叹息。

    他们做基层建设的都要起很早,隔天琼安娜刻意不起来,男人吻了吻她的脸,说:“我走了。”

    琼安娜没应。

    丈夫出门了,她整天心情闷闷的,好像那个快来……她去厕所检查卫生棉库存,赫然想起:她上回用,是何时的事?

    她怔半天,果断出门去妇产科挂号。

    验尿结果很快出来,医生:“恭喜,你怀孕了。”

    琼安娜喜不自胜,她太需要找人分享她的喜悦,于是打电话给父母,说:“我怀孕了。”

    电话彼端微微沉默,最终母亲叹息:“找个时间,大家一块吃顿饭吧。他喜欢吃什么?我尽量研究怎么做。”

    女儿嫁出去了,只能盼著对方待她好;眼下有了孩子,关系更加稳固。对这位外来女婿,他们也该坦开胸怀去接受了。

    喜事连庄,琼安娜迫不及待告诉老公这个好消息,可她按捺住,打算安排惊喜。那晚,她使出浑身解数,准备一顿丰盛晚餐当与他道歉,可是,那一夜,她的丈夫没回来。

    之后的夜晚,也没有。

    ※

    乔可南忆及当年:父母逝世时,所有人都叫他忘了,因为斗不过,判决下来不可能是他要的。事实如此,酒驾撞死人,怎样都是过失致死,最后却轻判七个月,易科罚金几十万,了却了这事。

    他爸信奉了一辈子的司法,却在最后,连个公道也没给他。

    乔可南觉得这玩意儿太混帐了。搞懂了,一辈子随你作威作福、吃香喝辣,于是阴错阳差报填科系。可惜他本质不是鱼肉乡民的料,只能混个小律师。他念懂了法,法本身无对无错,端赖掌握及使用它们的人。

    他在仓库翻箱倒箧,找出当年判决书来。

    它被夹在一个很隐密的地方,在属于父母亲的遗物箱里。他不擅收拾,可箱子打开,里头竟是整整齐齐;那变态得连一个缝隙都不见的摆法,明显出自陆洐之手笔。

    他怔了一会,取出那张判决书──时隔多年,已有泛黄斑点,上头另一个人名,在他心里亦模糊了痕迹。他忘了,却不是甘愿的。

    从此,他人生观大不同,不强求、不追求。

    他把东西塞回,下定决心,不能让琼安娜这一辈子完了。

    她有心,贯彻自我的正义;他不鼓励复仇,可他不想她死。

    现在最大问题是,如何令他们想法相容。乔可南从仓库出来,坐在客厅上网翻资料并看书,不时注记,陆洐之回来,难得见他用功至此,不禁称奇。“有干劲了?”

    乔可南:“别吵我。”

    态度还跩上了?!陆洐之好气又好笑,“不吵你,给你个礼物。”

    他扔了个a4大的牛皮信封,乔可南:“什么?”

    “看了就知道。”陆洐之说罢,走进房间。

    乔可南打开牛皮纸袋,看见里头内容,眼目瞠大。

    他冲进房里。“哥!哥!”

    陆洐之皱眉。“你怎叫得像猪一样。”

    乔可南:“……”

    从前他一叫哥,陆洐之恨不能扑上来,操他个三天三夜三更半夜,现在居然是这态度了。“岁月残酷无情不可理喻……”

    他心碎喃喃,陆洐之扯嘴,把人揪进怀里一亲。

    乔可南最大幅度加大这个吻,直把陆洐之吻在床上,然后起身豪迈咂了咂嘴。“你这么帮我好吗?”

    陆洐之被他那霸气动作震撼了一下……仅一下。“旁人我也会帮。”

    最好是喔,最多“暗示”,绝对不会资料给到这般清楚。乔可南笑笑,摸摸他的脸,“那别人也这么答谢你?”

    陆洐之:“我可以不收。”

    乔可南“哦?”了一句,陆洐之当即翻身,把人摁在身下。“你我就收。”

    “下回吧,给你做到我肾出血。”他起身,离开房间走回客厅,拿起那只牛皮纸袋,端睐里头资讯。

    他想,他知道该如何让琼安娜与他同步了。

    ★《走错路ii之蜜月》08谁来晚餐 04

    “嗨,我又来了。”

    看守所里,乔可南再度面会复仇女神。

    琼安娜哼一声。“不管你来几次,结果都一样。”她不傻,又有辅导更生人经验,早觉察到乔可南的言行,是希望她放弃对死刑的追求。

    乔可南“哈”,袖子挽起,手臂上的肌肉明显黑了一点。他单刀直入:“台东的太阳真大。”

    琼安娜全身颤了一下,原先冰封表情破碎。“你做了什么?”

    乔可南:“没做什么,去看看孩子……别激动,我没告诉她我是谁,而且很巧的是,她是我们机构出去的孩子。”

    琼安娜:“什么?”

    乔可南:“南方育幼院,是你托人把孩子送到我们那里的吧?那是我……朋友名下的产业。她很可爱,不吵不闹,最喜欢听希腊神话故事。她说妈妈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才把她送过来……复仇女神,你真自私。”

    琼安娜没语。

    “这是她写的日记,说要给你的。”乔可南交给看守所人员检查,确认里头没有任何违禁物及危险性。

    琼安娜看著被送进来的日记,久久不吭一句。

    可乔可南依旧看见了,她原本死气沉沉的眼,多了一点光。

    向往活著的光。

    乔可南:“目前照顾她的人是台东一对老夫妻……人不错,但年纪大了,迟早要先走,届时你女儿又得一个人,她已经没了父亲,你打算让她连母亲都没有?”

    “住口!”琼安娜拍桌大吼,一旁狱警惊吓,考虑要不要冲过来。“我杀了人!我该处死刑!如果杀人不用处死,那这社会还有什么公理?”

    乔可南:“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琼安娜不语。

    乔可南叹气:“看在我辛辛苦苦特意跑台东,而且算照顾过她一阵子的份上……我希望你能回答我。”

    琼安娜如泄了气的皮球。“什么?”

    乔可南:“其实……你是真心努力过,想原谅他对不对?”

    琼安娜:“……”

    乔可南:“这是我维基的。希腊神话里,复仇女神在雅典娜的劝说下,改变了形象,转为繁荣的保护者,被尊称为仁慈女神。你把你的孩子教育得很好,她很善良,在育幼院也常帮人出头;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她说:‘你打别人,自己的手也会痛,这样有什么好?’。我不认为可以教出这样孩子的人只有一颗被复仇蒙蔽的心,小孩子很敏感,你若有偏差,她一定会感受到。

    你可以翻翻她写的日记……放心,我没看。她写了卡片给我,还有给育幼院的大家。她是一个小天使,陆……呃,就是育幼院的主事者,他性格有点乖僻,连他都喜欢她。”所以才会特别有印象,查到资料给他。

    琼安娜仍旧没语,可这回,眼泪自她眼眶渐渐漫出,防线破碎。她哽咽著说:“我努力过……真的真的、努力过……”

    那晚,她的丈夫没回来。

    尽管台湾有规定工程时间,但工头为了加紧作业,不免会偷跑,做一些内部装修事宜,有时彻夜不归都是常态。可她老公总会传讯通知,外加今天她太急于与他分享新生命到来的喜悦,遂主动拨打丈夫手机,接听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

    她以为是丈夫同事,问他:她的丈夫在哪里?

    电话彼端十分吵闹,有人在维持秩序,一片纷乱、惨叫,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男人,他似乎离远了一些,总算安静,那人沉默了一会,继而以刻板语气询问:“请问您是某某先生的太太?”

    “是。”丈夫的手机通讯录是她设定的,她的名字很简单,就老婆二字,老公数度央求加个亲亲头衔,她不允。

    对方叹息,终于道:“我是警察,请你节哀顺变,你的丈夫……已经逝世了。”

    乔可南:“听说他是为了保护一个高中生,才挨的刀。”

    琼安娜苦笑。“他就这样,做事全凭一头傻劲。他最崇拜那些美国英雄,房间里贴了一堆海报……他平时很节省,除非陪我,否则不会自己逛商场,那天……大概想与我和好,所以去挑了礼物。”

    讵料,走向了死亡。

    礼物是一条丝巾,沾满了血,黏腻沉重、腥气极浓,她花了好些时间洗涤干净,上头花纹……是她最爱的花。

    商场割喉案,此事震惊全台。商场愿提供赔偿,前提是不追究他们责任;犯人的父母在霉体前向公众下跪道歉,却未曾来灵堂一趟……这些都没关系,她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要杀人?为什么那个人杀了她的丈夫?他做错什么了?

    犯人说,他看不惯这个贫富差距的社会,选在商场,是他看不惯这么多人失业时,还有闲情逸致消费的人,这个世界太荒谬,给他死刑,他无所谓。

    一石激起千层浪,舆论分两派,开始有人讲,他不能处死,不能让他得愿,应该要研究他;他精神失常,他好可怜,父母不疼不爱……她不懂,他不是杀了人吗?她丈夫与他无冤无仇,无辜惨死,难道不该处以死刑?

    审判那日,她看著其余受害家属责骂犯人,犯人始终低垂头颅,不吭一声。

    他拿著笔,在纸上乱画,表现就像一个有精神疾病的患者。

    他跟法官说:“我认罪,我很后悔,我愿意接受死刑。”

    她心里松了口气,可律师继续上诉,二审法官判的是无期,因他一审认罪,悔意良好。

    她根本不知有二审。这段期间,她回娘家待产,父母亲怕她回忆起伤心往事,便把法院相关通知通通藏住,等她生完孩子发现,整个人陷入晕眩。她梦见丈夫,却看不见他表情;醒时,母亲哭著握住她的手,说:“忘了吧,把这件事忘了吧,好好活下去……”

    不,她不忘。

    怎能忘?

    她丈夫的亲人早亡,如今在这个世界上遗留下来的只有自己跟孩子,倘若连她都忘了,谁来记得他?

    忘,心亡,指的就是心死。

    死心者忘,无心者忘。

    她自认并未到这地步,于是开始研究刑法,积极地想了解废死的原因及必要性──因为帮那杀人犯辩护的,是出了名的废死主张律师。

    她去大学旁听,有教授表示:“人民有愤怒权利,可以不理性、盲从,但机关不行。一个政府机关拥有的权力不应凌驾在人民之上,更没权力剥夺人民的生命,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综观历史,多少人死于莫须有的镇压及诉讼之上?想一想,当一个政府可以合法行使杀人权,它会带来多可怕的后果。法治社会,就是要规范他们不会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乱来。”

    是,政府机关不能杀人,但人民可以杀了人不死,这太矛盾,琼安娜难以理解,何况她丈夫的生命被那个人剥夺了。

    谁来还他?或还她?

    她陷入茫然,像被关进一只密封盒里,四周一片漆黑,找不到出口、看不见答案。

    ※

    忘记吧。

    好像遭遇任何伤心事,都会听见旁人这样说:忘了吧、放下吧,就连乔可南偶尔也会跟当事人这样讲,只是他说法比较不一样,或者更老梗:“忘了坏的,记得好的。”

    有些事,我们告诉自己忘了,可它其实依旧存在,就像钉上钉子的墙壁,钉子拔下了,洞痕犹在。有些人对你的意义不是说能忘就能忘,那不是墙上的一枚钉痕,而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它吞噬你的精神、你的人生、你的喜怒哀乐,就像陆洐之讲的,失去了信念,那人便不过死尸一具。

    陆洐之今日晚归,乔可南独自一人打发了晚餐,坐在客厅看新闻清脑。画面赫然一转,转到近阵子闹最大的内线交易案件,乔可南原先松散的精神一凛,看著画面,女主播的声音一个字没听进去,只是睐著那个人……

    他没忘。

    当年的太子爷,现今的某集团董座,内线交易在台湾真正判罚入监的很少,可这位富爷夜路走多,不知得罪哪路神明,各种各样的黑事被一一揭发,其中包含迷奸女星、与黑道挂勾走私,简直丧心病狂。

    网路上舆论骂成一片,八卦板爆料频频,乔可南抖著手,一条条逐一看。

    ★《走错路ii之蜜月》08谁来晚餐 05

    在远处的南洐事务所里,一名戴著细框眼镜的温秀男人坐在办公室,悠哉喝了口咖啡,看电视新闻道:“难得你会主动跟我联手。”

    陆洐之“哼”一声,意味深长地望著这位“来客”。“多行不义必自毙。”

    “唔,说的应该不是我吧?”许商央笑咪咪,眼下黑痣亦跟著眯起。他眸黑,叫人看不进。“我也是奉命行事,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做人胃口太大不好,对身体……对性命都是。”

    想那家伙安安全全当个仓管多好,偏要心生歹念,搞吞货,本来一点一点a,后来直接整碗捧去,还想跟警方联手踹他们,佛都不能忍。刚巧陆洐之也想参他一本,两人就这么合作上了,问他为何,陆洐之:“这十年你见过有人因内线交易关进去的例子吗?”

    许商央回忆了把。“还真没有。”

    陆洐之斩钉截铁。“但我要他进去。”

    就这样一句话,两人达成共识,形成短暂同盟。

    许商央勾勾唇,搁下杯子起身。“这次谢你了,有些资料单靠我还真弄不到。上头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弄进去,然后~就不干咱们的事了。”

    陆洐之不想听后面的,反正铁定安排了人在里头,神不知鬼不觉。

    许商央:“呐,我挺好奇,这人惹到你哪了?”

    陆洐之没好气。“他长得就跟你一样讨厌。”

    许商央一愣,随后呵呵笑,推了下眼镜。“是我白问,你就是护崽子。”

    “再护也没你护得狠。”

    许商央但笑不语,他当然护得狠。人言而无信是畜生,那人护了他前半辈子,所以后半辈子,他拚了这命,也会护紧他。

    他挑眉,“合作愉快?”

    陆洐之沉默了会。“合作愉快。”

    ※

    这天,哲笙事务所迎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那是乔可南和吕书侬在大学时期的教授──留德回来的刑法权威,现正致力推动废死。尽管理念不同,乔可南依旧很尊敬这位幽默风趣的老人家,见他来访,他很意外:“教授您怎来了?”

    老教授:“闲著没事来放个屁。”

    乔可南:“……”

    这教授说话作风就是这样,废死论在网上受诸多攻坚,他一人力战群舌,以一挡万。身为教授,也就是老师,当然也是被婊到不能再被婊,大抵跟他有关的,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猫到狗,通通被乡民咒杀了一轮又一轮。

    总之人家很忙,没事绝对不会来。乔可南请他进会议室,拿出珍藏茶叶招待:乔可南不懂茶,这是陆洐之给他的,一斤多少他没讲,只说遇到一些特殊来历的客人,至少拿点像样东西出来招待,别老用即溶咖啡打发。

    男人预言一向神准,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乔可南沏茶功夫不差,老人家先闻香,啜了一口,表情还算满意。

    乔可南松口气,好险自家男人龟毛,跟著陆洐之那段日子,他亦学了不少“技能”。

    老教授放下茶杯,直接问:“复仇女神案,现在是你在接?”

    唉,果然是这一桩。“是。”

    教授沉静一会儿,才道:“严格来讲,她也算是我学生。”

    乔可南意外。“她念法?”

    教授:“不,只是来旁听,但她很认真,不管在平常或网路上,都会仔细询问我问题。她对废死这块很有兴趣,所以十年前,我推荐她加入社团,了解更生人心理……我有一个加强对犯罪人辅导并关怀的组织,里面各行各业都有,有时候犯人需要的只是普通人的关心,而非名为专业的侵犯。”

    说到这儿,他叹气:“受害人的遗孀,却愿意去理解加害人的心理,并给予谅解、开导对方;我认为这是喜事,于是接洽他们,一切都往好的面向发展……最后那位加害人也搁下了防线,试图投入这个社会,重新做人,只是我没料,她真正的目的,居然还是原始的复仇。”

    乔可南没语,过了一会,他问教授:“您去见过她吗?”

    教授叹:“见过,怎没见过?我说,你怎这么傻啊?!她什么都不说,只一口咬定,她要死刑。”

    后来,他委请吕书侬去为她辩护,无奈没成,居然辗转落进乔可南手里。乔可南父亲与他有同窗之谊,他也算对故人儿子多有照拂,结果这孩子不长进,科科都在及格边缘,后来还是托另一个弟子把他送进宇文磨练;讵料现在,他竟要接手如此大案。

    教授:“她怎么说?”

    乔可南摸鼻子,“事关当事人,我不能泄漏。”

    教授也懂,他叹气。

    乔可南好奇:“即便有这样的事,教授您还是反死刑?”

    倘若死刑成立,琼安娜也不必自己动手,鸡生蛋、蛋生鸡。

    教授吹胡子瞪眼。“你个犊子要气死我啊?!我写的论文你一个字都没看?他妈老子熬夜辛辛苦苦敲打,通通被你们当废话,还给我文字狱!”

    乔可南嘿嘿。“以前是没看,但这两天看了。”

    教授“哦”,很奇。

    乔可南喝水,半天没讲话,老教授心焦:“去你姥姥的倒是说点感想啊?!”

    “啊?喔?”乔可南搁下杯子,他还真没啥感想。“全部是中文,但组起来看不太懂。”

    教授:“……”

    眼下没粉笔,乔可南怕教授扔杯子,退后一步。“这个嘛,教授您的想法很好啊,废除死刑,让社会升格,从废死衍生到各种层面,你希望法律达到真正的公平,符合法律人应有的期待,理性而不受干涉,养成人们不予歧视……教授,我记得您和师母是虔诚的基督徒?”

    教授从鼻孔喷气。“是又怎样?”

    乔可南突然扔下一磅重弹。“我是同性恋。”

    老教授:“……”

    乔可南:“宝杰……不是,教授,您对我的性向怎么看?”

    教授卡壳了。“这……那……”

    乔可南倒是一派轻松。“我知道您不会拿您的宗教观去干涉别人,但您不能否认您信仰的宗教告诉您‘这样不对’,所以尽管您废死反核吧啦吧啦,却从不参与同志平权运动,亦不发表相关言论。我对废死与否,基本与您对同志平权运动的看法一样。”

    他娓娓道:“这个社会很大,但我们很小,我们能够关心的只有关乎自己的议题。我很佩服您对法律的热诚,亦不间断推动司法改革,可是教授,我觉得……这是我觉得哦,您活得太高了。”

    老教授:“……”

    乔可南:“该说是生得太早了?或许再一百年,您论文中提倡的概念会成为世人正解,但现在很难,我们还没达到那个高度,而且……我也不想勉强自己走到那个高度。”

    太累了。

    人性啊人性。人类终归无法成圣,割肉饲鹰只是神话,他们最多仅能遗忘。

    可死心者忘、无心者忘,失去挚爱的伤痛令他们人生永不完满;杀人者杀的不是单一个人,更包含了受害人的爱人、家属,他们这一辈子,都要拖著躯壳,死心且无心地过下去。

    “您的见解都是对的,可是情理法,法为人情人理而生,我有时在想法律的本质,难道不是为了让人有个出口,受害的得到偿还,而不至于抱持怨恨乃至复仇?”

    教授冷静下来,他第一次听这学生发表长篇大论,不禁产生兴味。“那你对冤案怎看?”

    “嗳~好倒楣啊。”

    教授:“……”

    乔可南只是想活跃下气氛,太严肃了,不过教授眼神骇人,他又闪了一步,续道:“若要避免冤案,我认为我们应该进行的是司法改革,证据法的变革,大家更加严谨。其实,法官根本也不想判死,你看,一审无期的,除非二、三审有重大证据,不然哪个改判死了?谁都不想嘛~”

    他摊手,“有部分废死论者说,我们躲在死刑背后,享受安逸,而不去深思事件发生的原因要由,但反过来讲,这说法何尝不也是躲在废死的背后,以一个目的,掩盖了本该要努力的过程?

    “程序正义,很多法律人在强调这个,我不认为错误,大家都该努力,让司法回归原点,可在此之前,不能先把死刑取消了,这样依旧是本末倒置。”

    教授:“那你认为问题症结在哪里?”

    乔可南想了想。“制衡。少部分人拥有太多权力,制衡却太少,例如,把死刑当成一种权力,那制衡它的就是完整且合乎秩序的审判。可笑案例很多,它们不该出现,相对的,严厉判罚也太少。”

    他想起那位撞死他父母的富二代……那荒谬的判决。“复仇女神藐视法律,可那是她认为法律没给她应得的报偿,所以对法律的信任瓦解,自行动手。就像劳工起义,反对鸭霸老板,我感觉两者没什么不同。”

    老教授哭笑不得。“谬论。诡辩。”

    乔可南摸鼻子笑,“谁叫我是肤浅的凡人,所以世上才需要老师您这种人来带领我们。我现在虽然无法完全认同您的主张,但未来难说,您可以继续说服我们。”他忍不住加一句:“现在放弃,比赛就结束了喔。”

    老教授拍桌大怒,“谁放弃了?!”

    乔可南:“复仇女神事件,给您打击一定很大。”

    教授无语。

    乔可南:“但这个社会需要多元的声音,真理需要辩证,就像您总让我们在课堂上厮杀……不是,讨论,请您不要怀疑自己。我尽管不完全认同您的立场与理念,可我会坚决捍卫您的发言权力,并尊重您的言论。”

    “你这孩子……”教授哭笑不得,吁了口气,“你应该明白我们推动的并非一味废死,而是藉由废死去达到正视这个社会及司法制度的残缺。”

    说到这儿,教授一拍大腿。“不错!你成长许多,至少肯动脑与人辩论,就你这张嘴,案子交你手上,我看也是十拿九稳。”

    乔可南囧,他这张嘴怎了,不是你叫我讲的嘛。

    不过内心囧归囧,乔可南依然客气道:“托我伴侣的福。”

    老教授看见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沉默了会儿,道:“改天有空,你把你……伴侣带来,不管男女,我跟你师母总该替你爸妈看两眼。”

    乔可南汗。“不好吧……”

    老教授:“哪里不好?又没要你现场出柜。何况,你自己都认为不好,遮遮掩掩,要怎样让世人认同你们其实很好?!”

    不是啊,你们怎老爱这样讲?乔可南头疼,他不爱私事外扬嘛。“其实我伴侣,您认识的。”

    老教授:“嗄?”

    乔可南退无可退,低头瞄教授,小小声:“那个,我伴侣是陆洐之。”

    老教授:“……”

    ★《走错路ii之蜜月》08谁来晚餐 06

    当晚,陆乔宅。

    陆洐之:“所以,你跟臭老头出柜了?”

    臭老头……“人家好歹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

    陆洐之不屑,把锅里的菜翻炒了两下。“老而不死谓之贼。”

    那你咧?乔可南内心想,不敢讲。法界很小,但再小也是有分派系的。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毕竟每个人主张改革的方向不同,陆洐之跟老教授就是完全相悖的两派:老教授提倡自主觉醒,陆洐之则剑走偏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酷帅狂霸跩。

    教授一听他伴侣是陆洐之,脸全绿了,气得要死。“你他妈都被他给带坏了!”

    乔可南嘿嘿,只说放心放心,他还改不了我呢。

    陆洐之盛菜。“发什么呆?去摆碗筷。”

    “哦。”瞧,相处这么久,他还是一头牛,需要人鞭一下才会动。

    不过,偶尔他也会自动自发想改一下。“下次我来学做菜?”

    陆洐之:“别把厨房烧了就成。”

    他一年会有一段日子比较闲,除非惊天大案,否则不接,当休息;抄写佛经养养生,顺道监督爱人作息,给他补补身体。“那群老学究,成日闷在学舍里,都有一套自以为是的神逻辑,还苦叹世人不懂,不如归去。”

    乔可南很中庸。“有理想也没什么不好,我们是俗人,世界文明的进步就靠他们了,什么柏拉图、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他们的论述至今通用。”

    陆洐之很中肯。“一群gay创造了现代文明,结果gay却反受歧视。”

    “噗。”乔可南喷汤。“又没证据说他们是。”

    陆洐之低头滑手机。“柏拉图的《会饮篇》,他认为人们生前和死后都在最真实的观念世界。在那里,每个人都是男女合体或男子与男子合体的完整的人,到了这世界分裂为二。所以人们总觉得若有所失,企图找回自己的‘另一半’,于是产生恋情。而他表示同性恋者更加英武有力,也是由于同性恋者是两个男子的合体,比男女更契合。”

    乔可南“哇~”。“你还懂这些?”

    陆洐之嗯哼,揪他鼻子。“你老公懂的可多了。”

    乔可南拿筷子当加油棒敲。“好棒好棒好棒棒。”明明是维基来的,还一字不差,偷懒。

    陆洐之:“……”

    乔可南:“你那什么眼神,我可是你灵魂的另一半。”

    陆洐之学他口头禅。“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乔可南在餐桌下踹他,陆洐之抓住他的脚,拇指在他腿肚上摩挲。“如果你真是我分割出去的另一半,我不会爱上你。”因为他厌恶自己。

    乔可南不以为然。“你怎老活在国中二年级的夏天?”

    “?”陆洐之听不懂。

    乔可南不会希望时间回到陆洐之的从前,这方面他是彻底的现实主义者,何况真回流又如何?陆洐之的中二根植在他dna里,提早相遇不一定会比现在更好,那时的他也焦头烂额:双亲意外逝世,凶手逍遥法外,被亲戚当皮球,满地开花二十一,压根儿没余力散发圣光,绝对任凭陆洐之自生自灭。

    你眼前所拥有的一切,不论好坏,皆是命运最适当的安排──他想起前阵子所阅读的一本书大意,他跟陆洐之,也算是这样吧。

    在懂爱的时候相遇,或相遇之后有能力懂爱,恰是最好的时候。

    人家讲的:大难之后,必有后福,而他该如何令琼安娜相信,命运看似残忍无情不可理喻的安排,并不会一口气毁了她一生?

    端赖她要不要争,为了重要的人,拚一口气。

    乔可南回想起教授评价,忽然问:“我以前真的那么散?”

    “你没给人添过麻烦。”陆洐之:“你散得很精致。”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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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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