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小铁匠发了工钱,领着妹妹去首饰铺子里买生日礼物,谁想到这一去却去出了事。
    某个大官一家下乡探亲,大官那不学好的纨绔儿子看上了妹妹,要将她掳去当妾室。小铁匠愤怒地揍了这个登徒子,结果被一队官兵抓了起来。小铁匠本以为自己在理,大喊着要见青天大老爷,谁想到被按在地上打了个半死,改天上堂过审,那些过往受过他恩惠、与他们兄妹都相识的乡人竟然纷纷作证他是个横行霸道的恶霸,偷首饰铺的东西不算还对见义勇为的贵人出手,结果小铁匠又被暴打一顿,投进了黑漆漆的大牢里。
    英华看着在黑暗中不停喊冤的小铁匠,心里感到十分难受。
    权力是人世间一只长着獠牙的凶兽,能将一个人咬得四分五裂,能将一个家庭毁得什么也不剩。
    正直向上的小铁匠,积极进取的小铁匠,乐于助人的小铁匠,只想过太平日子给妹妹找户好人家送她欢欢喜喜出阁的小铁匠痛苦不堪,受刑不如心痛得更厉害。他没读过书,但也知道礼义廉耻,知道遵纪守法,他以为这样就能一世太平。这小铁匠虽不记得前世,却似乎隐隐把前世自己的悲剧归结为目无法纪,杀生太多,所以这一世他吸取教训,从头再来,谁又能想到会遭此横祸呢?
    小铁匠被判了死刑,小铁匠想不通。在被送往刑场的路上,小铁匠一直在回忆自己这短短的人生,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不明白自己这一世明明没有行差踏错,为何结局如此凄惨。就在刽子手即将行刑的那一刻,忽有快马来报刀下留人,小铁匠莫名其妙被改判了充军之刑,留下了一条命,却要即刻背井离乡,前往边疆打仗。
    一将功成万骨枯,戎马生涯似水匆匆,小铁匠在军队里摸爬滚打,在与敌人的无数次凶险战斗中快速成长,他似乎又捡回了自己前世那些发迹的本钱,他用一把刀,出刀狠准快,他不再爱说话,不再爱交朋友,不再有同情心,他像一头独狼,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小心翼翼拿出许多年前为妹妹生日买的那支朴素的簪子,在那一刻允许自己短暂地柔软。他总是想,他的妹妹现在去了何方,有没有在家乡觅得良人?
    打了十多年的仗终于以胜利告终,而小铁匠也因为战功累累获封将帅,衣锦还乡。小铁匠,现在应该称他做将军了,将军此时已经是个满面风霜的中年人,边塞风霜雨雪令他苍老得极快,身上的陈年旧伤也时常隐隐作痛。将军回乡探亲之前在京师富庶地买了许多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想着带回去给自己时时挂牵的妹妹,这些年来,他想尽办法想要与她取得联系却总是未果,心中十分不安。
    将军揣着一颗不安的心回到了家乡,去探望了旧时的乡邻,那些曾经诬告他的人哆哆嗦嗦跪地求饶,直言自己是被威胁的。从这些人嘴里辗转打听,将军终于问出了自己妹妹的下落。原来早在十多年前,将军还是小铁匠,要上刑场的前夜,那个妹妹前去找了纨绔子弟,用自己交换了哥哥的性命,才有了后来的刀下留人。那纨绔子弟本来就不是个认真的,把妹妹占有侮辱了一阵以后,渐渐就对她失了兴趣,某天拍拍屁股回了京城。可怜那妹妹当时已有了身孕,因无媒妁之言,常常被乡里人背后指指点点。她大腹便便,要谋生计,要为孩子出生做准备,某天在河边滑了一跤,掉进水里,一尸二命年纪轻轻地就死了,死后连座坟茔都没留下,被人扔进了乱葬岗。
    将军捏碎了手中漂亮的玉簪,那一刻,英华看到他心中善种上的那朵小红花瞬间凋零飘落,恶种却飞快地生长起来,后来居上,开枝散叶。
    “行善又有何用?”将军轻声道,忽而又仰天大笑,“说什么因果报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从那一刻起,将军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他心中所有一切好的东西似乎都随着妹妹的死讯彻底粉碎,余下的只有算计、只有欲望、只有一颗被染黑了的疯狂的心。
    将军花了一年的时间就将当年的大官一家弄上了刑场,株连九族,一个不留;他又花了数年的时间,在朝中结党营私,形成了强大的势力,曾经看他不起的人,如今莫说是高攀不上了,就是连舔他的脚趾都没有资格;他不再相信什么神佛,也不相信什么天谴,他认为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报应之说,他变得胆大妄为,无法无天,就连当朝皇帝见了他也是敢怒不敢言。
    “他看起来已经像是个半魔了。”长鸣玩味地赏鉴着小仙君忧伤的脸色心想,我不应该同情他的,“这一局谁输谁赢应该已经没有争议了吧。”
    小仙君抿着嘴,似乎不愿开口说话。
    长鸣看着这皮厚脸嫩爱打嘴炮也爱笑的小仙君,心中难得发了恻隐之心,心想,唉,算了,本君跟个小毛孩计较什么,正要开口放他一马,却听小仙君道:“不,我还没输。”
    “三世已过了两世,皆是恶种胜出一筹,仙君这是打算耍赖吗?”长鸣有点兴味地问道,想着如果小仙君真的耍赖,他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
    英华却道:“我不信他真的无可救药,我不信一切无可挽回。”这位小仙君说完这些,便不再开口,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早已位极人臣的大将军。
    大将军一直没有成亲,尽管他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坐在金山银山上,握着帝国的军事大权,但他似乎始终没有给自己找一个接班人的意思,另一方面他的威名仍然飘荡在边疆浩浩的广袤大地上,哪怕他已经回了京城,他的敌人们仍然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半步。
    在日复一日中,他被人诅咒,他被人弹劾,人们说他贪得无厌,心狠手辣,他在咒骂中渐渐地老了,然后某一天,他病了,再然后,他死了,享年八十二岁。
    帝国的空中响起了悼念的丧钟,铁骑在边关蠢蠢欲动,直到这一刻,一心一意扳倒他的那些人们才意识到这个世界因为他的死即将发生什么。边关告急,处处军情如雪片般飞来,满朝文武战栗,不知当如何处理,他在的时候手握大权,他的身躯过于庞大,挡住了阳光也挡住了危险,使得这些君君臣臣皆以为天下太平,只要除掉他便一切都很美好。
    冲锋的号角传来,直到这一刻,人们才开始担忧,然而有无人知晓的军队又开始动了起来,那是他的军队,是他这无数年里用权力和金钱堆积起来的义堂,收留的孤儿,培养出的不属于朝廷的先锋军。
    长鸣惊讶地看着那颗善种,虽然一半已经枯死,另一半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追平了恶种,直到最后一刻,当那些骑兵飞扑出城,迎战大敌的时候,善种终于超过了恶种。
    “他出于私怨杀了不少人,但他镇守边关亦挽救了无数性命,”小仙君感慨地说,“经历过的不想再经历,自己失去过的不愿别人也重蹈复撤,你能说他不善吗?”英华回过头来看向长鸣,“魔君承让,小仙这回是运气好,扳平一局。”
    第105章 能力者之战
    “是……英华……”
    门外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炸裂声, 巨大的法术能量即便是隔着门和一片亡魂海仍然传了进来, 掀起了一股滔天大浪,在其中载浮载沉的梁舟眉头皱了皱, 似要清醒过来, 然而下一刻, 便有无数的亡魂围了过来,它们抱着他的腰, 挽着他的手, 遮住了他的眼睛,闭塞了他的耳朵, 梁舟微微动了动, 刚刚掀开一条缝的眼睛便重又闭了回去。
    魔君长鸣与小仙君英华的记忆仍在继续。
    前两世双方战平, 第三世便成了决胜局,然而这一世却没有到来得那么快。灵魂的转世轮回是要挨个排队的,有两种情况,轮到的几率会大大降低, 一是前世太过圆满, 因而不愿意忘却曾经的一切, 所以情愿做一个孤魂野鬼也不愿意去地府投胎;二是前世太过痛苦,以至于对进入人世重来一次产生了抗拒心理,因而不愿意去轮回。不管那个被种下善恶种子的魂是属于哪一者,总之在近几百年的时间里,他都没有去轮回。
    长鸣和英华的赌局暂时没法实施,两人便整日里在人世间游荡, 谈天说地,论三界,辩善恶,互相试图说服对方。时间久了,连他们自己都仿佛已经习惯,身边就该有这么一个人在。就是在这个时候,魔界突然出了事。
    收到魔界使鸟的来信后,长鸣对英华说:“我要回去处理些事情,你在这里等我。”
    那时两人刚好游荡到了一处江南水乡的乡下,对外称作兄弟俩暂时住了下来。此时小仙君英华穿了一身农夫的衣服,正在田里插秧,裤腿挽得老高。闻言,他自然而然地直起腰来,手里还拎着两把秧苗问:“需要我帮忙吗?”
    长鸣愣了一下,随后也自自然然地回答道:“好。”
    英华不知道,他是第一个被客气地邀请去魔界的仙。三界之中,天界自然是最清净庄严的,人界是最喧嚣热闹的,妖界也好、鬼界也罢,其实只是一种俗称,这两界仍然归属凡尘人界,或称红尘界,只有魔界,是独立于外,鲜少有人见过真面目的一界。
    英华小仙君设想过千万种魔界的模样,也听说过千万种魔界的可怕,到了那里一看才发现其实魔界与人界也并无太大的区别,除了地方小一点,资源贫乏一点,里头的居民跟外界长得不一样以外,其实也不是太吓人,甚至还不如十八层地狱恐怖。
    长鸣和英华的三世之赌是纯粹私人的行为,双方都没有对外声张,加上长鸣在外界逗留时间过久结果导致魔界生了异变。魔族少有强烈是非观念,什么忠君爱国,信守诺言,他们只信奉强者为王,在长鸣不在王座的这千多年里,长鸣手下一尊大魔生出了抢夺王位的念头,对外声称长鸣魔君已被仙界的人杀死,堂而皇之地靠武力入驻了长鸣的王宫,俨然已经是个主人了。如今长鸣突然回来,对方自然不肯,双方由此发生了一场恶战。
    本来其实谈不上是恶战的,只是这尊大魔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件偏门的法宝,这法宝只有一个要命的功效——同归于尽。在最后的决战中,篡位者知道自己已经逃不掉,因而心狠一狠,使用了这件法宝,他想着即便长鸣再有能耐,也必然逃不过这个与他一同化为尘埃的命运,然而小仙君英华突然扑了上来,为长鸣挡住了那一击。
    长鸣吓了一跳,那一瞬间,他的心就像是被狠狠捏了一下,随后,他才想起来这位仙君别的能耐没有,只一点,他是不怕死的。据说九天雷劫也奈何不了的小仙君要说是天界乃至三界“第一”也未尝不可,然而当一切平息的时候,长鸣却闻到了血的气味。
    长鸣的心跳得厉害!他那颗从来不会因为外物己身而动摇的心在看到小仙君英华满身鲜血的时候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英华的后背一片血肉模糊,换成任何一个人可能都活不下来,但是他还活着,虽然痛得不停地吸冷气。
    “没事了,”他还有功夫拍了拍长鸣的后背,“我死不了。”
    在那一刹那,长鸣清晰地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真正的魔的出现是十分偶然的,他们是天生天养而成的神秘存在,谁也不知道他们来自何方,要往何处去。长鸣的横空出世之所以能引得天界震动,正在于千百年也未必会出这样一尊大魔,也在于这些天生天养的魔几乎是没有弱点的。长鸣本来也自恃自己未必会被那法宝所伤加上时间来不及所以在最后一刻没有闪避,却没想到反而连累了小仙君英华……
    小仙君英华到底还是没有死,花了好一阵子,他才好了起来,一旦好起来,他就又开始活蹦乱跳,把长鸣烦得不行,只是在长鸣的心里如今却存有了一个疑惑,小仙君的身体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长鸣和英华打过数次,或者说单方面的殴打才比较恰当,他知道自己有多少实力,但是在他的重击下,英华从没有受过什么伤,最多也就是皮肤给划开过一道浅浅的口子,不用去管他,一天就能好,可是为什么,这一次他会受那么严重的伤?是因为那件法宝真的有那么厉害吗?长鸣疑心更甚,着手暗暗调查起来。
    就在这时候,那个背负善恶之争的灵魂三入轮回。长鸣和英华因为在魔界耽误了时间,等到赶去人界的时候,对方已经是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了。也许是因为上一世挽救了许多人的性命,也可能是因为苦了太久,这一世他的身世可要显赫多了,竟然投生成了一名皇族的子弟,深受帝王的喜爱,而与他有了两世缘分的那个灵魂在这一世也投入了一名官宦人家,成了一名官家小姐。
    长鸣和英华到的时候,两人刚刚订下了婚约,不久就会拜堂成亲,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顺遂,善种长得亭亭玉立,比恶种要高出一大截,看来这次决胜局是要被英华拿下了。
    对魔而言,本来是不会遵守什么赌局胜负的,只要长鸣不想,那他完全可以不受赌局的约束,他当初答应英华也不过是因为被他烦得不行了,而现在,长鸣却开始认真思考自己赌输以后的去向。英华的话仍历历在耳,如果他赢了,他会告诉他自己不死的秘密,如果长鸣赢了,则需要退出三界纷争,陪着他在人间行侠仗义,播撒爱的种子……
    长鸣思及此,慢慢地,绽开了一个笑容。如此想想,似乎倒也有些期待就是了。
    这千多年来,长鸣和英华已经并肩走过了许多地方,赏人间风景,尝人间美食,看那些王朝兴衰更替,凡人生死离别。凡人们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故而对他没有畏惧也不拘谨,他们曾在最巍峨壮观的宫殿顶上喝过酒,赏过月,也曾在最寒酸的农舍里炒过菜,洗过衣,一切的一切在经历的时候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回过头去看……
    “我似乎变了。”长鸣想。天空中滚过了一道闷雷,长鸣抬头看去,要下雨了。
    这位魔界的至尊当时还不知道天时的变化与自己有多么大的关系。夏天到了,那个背负着三界纷争中心的男人终于顺利迎娶了他的妻子,善种开出无数洁白花朵,结出香气四溢的果子,这恐怕是那人三世之中最为圆满的一世。宫闱之争固然也是血雨腥风,但或许是因为身边有心爱之人的陪伴,这一世,他活得很积极,并未像上一世那般在痛苦中向黑暗妥协。
    长鸣与英华作为见证了他三世挣扎的人,随意捏了个身份,在两人大婚当天大摇大摆地混进宫喝了他的喜酒,还受了新婚夫妇的敬酒。那是很愉快的一天。
    第二日傍晚,小仙君却没有回来吃饭。无论是长鸣还是英华其实都不需要进食,但是在后者的影响下,长鸣也渐渐喜欢上了饮食文化,英华虽然爱吃,但手艺实在乏善可陈,倒是魔君大人似乎天生厨艺天赋满点,这些年来俨然在此道上精进成神。他做得饭菜能让小仙君馋得每天都吃成一只大肥猫。
    “长鸣,我有事出门一趟,三日即回,莫念!”
    “对了,回来以后我要吃醉鸡!”
    魔君大人读完手中先后两张字条,笑着拎了他的描骨剑,要去杀只肥鸡来做给小仙君吃,出得门外却见着了一天的神佛妖鬼。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高高在上的天神和藏于阴暗角落的妖鬼,甚至是魔界几尊想要造反但被他打得屁滚尿流的魔都出现在了这荒郊野外的小屋子前。
    “魔君长鸣,你身为一介魔族,竟然妄图吞并三界,犯下滔天罪行,多亏仙君英华舍生取义,为万民挺身而出,如今你已法力尽失,识相得话就乖乖……”金甲神在云端之上高高地说话,话没说完就被长鸣一箭射了下来,摔了个人仰马翻。
    “他在说什么?是脑子有病吗?”长鸣心想,但却无法忽视自己身体里一阵一阵的异状。他想起昨夜小仙君似乎心情不错,还特地将自家窖里那窖藏了三十年的数坛牡丹酒取出与他分饮,一仙一魔喝了个醉醺醺,早上醒过来意外发现两人滚在一起,你缠着我,我缠着你,结果彼此都有些不自在。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英华,你回来告诉我!”长鸣心想。
    这一仗毫无意外地爆发了,长鸣扛着法力飞速流失的不适,冲入敌阵将对方杀了个七七八八,这一仗他却没有赢。穿心弓弦断箭尽,描骨剑一折为二,九尾狐早就在一次掩护他的过程中被数名仙人重重击落,没了声息……长鸣在这旷野之中,在这狂风之中,笔直地站着,手起剑落,收割生命,心却越来越冷、越来越难受。
    在围捕他的仙人中,有几人长鸣曾经见过,只不过那时候他们是以凡人面貌出现,英华跟他们有过来往,甚至有一个曾经就借住在他们家隔壁。
    长鸣在心里冷笑,他到底是要多么愚蠢,多么自负才会落入这样低等的圈套?
    “英华……”他想,真是生得一张会骗人的脸,原来当仙人的骗起人来比他们魔还要强上数分。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今天的围剿所以才早早逃离了?
    怨气冲顶,长鸣怒声发出狂啸:“英华!”一股魔气冲天而起,顺着那声大吼震慑了天地四野,一瞬间乌云蔽日,天地间所有生灵都仿佛被这股魔气所慑,一时之间,全都缩了起来瑟瑟发抖。
    “天魔出世!真正的天魔出世了!”仙人们惊慌地四处逃窜,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嘚瑟劲。“他居然是真正的天魔,天魔灭世,三界真的完了!”
    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入长鸣的耳中,但他已经听不清了。他的耳中只有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的声音。魔其实是没有心这种器官的,魔只有魔魂,虽然起到了心的作用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心,所以魔是无情的,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却长出了一颗鲜活的心脏,会为了这红尘的种种所动,会为了红尘中那人的诸般喜怒哀乐所动。
    “英华……”长鸣喃喃道。
    “我在。”身后传来了声音,长鸣转过身去,蓦然见到了小仙君的脸孔。他看起来十分憔悴,身上满是伤痕,皂衣仍是看不出受伤与否,但是身上的血腥味却那么的浓。
    “我在这儿,长鸣。”英华说着,“对不起。”
    长鸣低下头,看见了撕开自己左胸皮肤肌肉骨骼的一柄枪,枪有七尺长,闪烁着冰冷的光芒,而枪的另一端就握在英华的手中。
    “起。”英华轻叱一声,伴随着一声脆响,枪尖断裂,愣生生由七尺变作六尺,枪头和某样东西从长鸣的身体里飞了出来。长鸣感到浑身一轻,他有什么东西被英华取走了。
    他晃动了一下,因为视线有些模糊,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周围那些金光灿灿的神早已一哄而散,留下了一地树倒山摧的空白。血不停地流淌着,长鸣吃力地越过英华的肩膀看过去,看到了他和英华在这一世居住的屋子。那又破又简陋的小屋在如此神魔大战之中一点事也没有,小院的门上攀着牵牛花,花朵一朵朵的开得活泼,院中的晾衣杆上还晒着他和英华两人的衣服,屋子里飘散出饭香,是他热在灶上的饭。
    他用不多的法力保住了这屋子不毁,但如今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这句疑问出现在他心中的时候,长鸣重重倒了下去。天上下起雨来,不知道为什么,长鸣觉得那雨很冷、很冷。
    魔……是最狡猾的,他想;魔……是最卑鄙的,他想;世人都说魔是无恶不作最最阴狠奸诈的存在,堂堂一个魔君的他,却被一个仙君给骗了吗?
    俊美的脸上扯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真蠢。”他想着,闭上了眼睛。
    “长……鸣……”梁舟的情绪开始剧烈波动起来,原本将他紧紧包围的亡魂们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不由得四处逃窜。从梁舟的左胸之中突然迸发出一片黑色的光芒,那些光如同触手一般从他的身体之中伸出,将所有亡魂牢牢抓住,不过是转瞬间,那些亡魂竟然尽数被他吸干了力量,消失不见。
    梁舟静静漂浮在虚空之中,他的头发变长、转白,眉心中间隐隐出现了一道如同火焰的红痕,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船!”外界的打斗中,英华蓦然迟疑了一下,被琼华仙子的长绫缠住,紫元真人的剑气眼看着就要削向他的胸口,突然之间,不知是谁拉了英华一下,下一瞬,那柄如同秋水一般冰冷的剑刃就被三根手指捏住了。
    “破!”
    剑锋碎作点点繁星四溅,紫元真人痛叫一声,猛然往后跌去,“高震”想要再接住他却已经没了力气。
    梁舟从空中落下,站定在英华跟前,看着眼前这一群人,却并不敢去看身后的英华。
    第106章 能力者之战
    英华拼命晃了晃脑袋, 他告诉自己得清醒一些, 这些天庭的神仙简直疯了,他们居然说小船是天魔转世, 要将他杀死, 还专门设了这个圈套, 他一定要保护好小船,但是另一方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 他的脑子里突然如潮水般涌入了大量的画面。六尺感受到主人情绪的变化突然消失不见,英华也因此跌了下去。
    “英华, 你没事吧?”
    “唔……”感受到身边人对他的支撑, 英华想说他没事, 他还能战,但是不知怎么现实中的视角却和某个不知哪里涌出来的画面重合到了一起。
    “对不起,长鸣,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那一日的雨中, 小仙君向他不停地道歉。雨其实并没有那么大, 但在绵绵的雨丝中,一切都像是隔着一片海的距离在观看。
    “是我害了你,但我不会让你死的!”他这么说着,将断裂的枪尖对准了自己的左胸。
    英华发出无声的抗议:“你想干嘛,小船!!”
    然而发生过的一切并不会因为英华的惊讶而扭转,就在他的眼前, 小仙君模样的梁舟冷静地划开了自己的左胸,伸手入内取出了一颗流光溢彩的透明宝珠。
    “你不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不死的秘密吗……”颤抖着嘴唇,小仙君轻轻将那颗宝珠放入了英华的胸中。那透明的珠子一入体,英华便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暖流、一股生机在他的胸腔之中震荡起来,让他那先被仙气后被魔气击碎的四肢百骸好似被一股治愈的暖流所浸润,一点一点地开始恢复生机。
    小仙君弯下腰来,在他耳边轻声说着:“我现在告诉你,我的生命本源,是善……”他的眼中流露出无限眷恋,也有无限惆怅,“只要这人世间尚有一人向善,我就不会死,愿信善的人越多,我的力量也就越强大……”
    “可是你上次为什么受了伤?”英华想要问,但他就像是一个被禁锢在魔君长鸣躯壳中的旁观者,被迫经历一切却毫无主观能动性。
    小仙君模样的梁舟却突然轻声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带着浓浓自嘲的笑:“你想问我上次为什么受伤了吗?”他轻轻抚摸着英华的头发,“凡人信奉善,我则回馈以爱,向善者不死,我的爱亦不绝,能力也不绝,因为这是我的天命,但是,一旦有一日我对于芸芸众生的爱变作了自私狭隘的只针对某一人的爱时,我便会被剥夺这份能力和这个身份,我不再不死,因为我犯了自私的错……”
    英华惊慌地看着梁舟,看着他似乎将那颗本属于自己的魔心艰难地放入了自己的胸中。他的手攥得很紧,英华看不清楚,只能从动作这么推断,然后他便微微笑着,在雨中低下头,第一次轻而郑重地碰触了英华那对冰冷的唇瓣一下:“从现在开始……”梁舟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魔君长鸣,你是英华,仙君英华,镇守仙妖边界的仙君,以前的一切与你无关,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来害你……”他笑了起来,“而我,会带着你的这颗天魔心去凡尘里,三局未完,这最后一局就来赌一赌我们自己吧,赌一个拥有善心的你和一个拥有魔心的我会走出怎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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