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逸微微一笑,凝视着那双因为惊愕而睁得溜圆的眼睛,柔声道:“是不是做噩梦了?睡着了都哭这么伤心。”说着,手就伸向她泪痕斑斑的脸。指端刚感觉到温软滑腻,她如梦初醒,一巴掌挥开他的手,抓着被子迅速往后挪了一大截,冷冷的问:“你来干什么?”

    她惊惶之下用了大力气,张君逸的手背立刻红了一片。他低头看了看,慢条斯理道“怎么这么凶?这是对你未婚夫应有的态度?”

    程无双只觉得背上仿佛有一条毒蛇顺着脊椎蜿蜒向上,蛇信嘶嘶吐着,随时会咬上来。她又把被子往上拢了拢,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克制些:“这么晚了,张先生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回去?”张君逸似笑非笑,手臂撑着床单,身子倾向她,目光从她光洁的脸颊慢慢逡巡到柔嫩的脖颈,直到目光被蚕丝被阻挡才停下来,“你是我的未婚妻,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回哪儿去?”

    “你什么意思?”程无双汗毛都竖了起来,死死盯着他。

    他嗤笑一声,直接蹬掉鞋子坐上了床,伸手按住她肩膀:“无双,别和我装傻充愣了。我什么意思你怎么可能不明白。乖,过来。”

    她用力一扭,挣开他的手:“你明天不是一早就要去开会吗?那么重要的会议,不容半点闪失,你还是回你的房间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比较好。”

    张君逸道:“无双,你这是瞧不起我?我是那种办点事就累趴下的废物?”他把她拽过来,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何况,阴阳调和了,男人会精神百倍,明天的会议状态会更好。被你误解成那种没用的东西,我真难过。看来我得马上向你证明证明我的能力了。”

    程无双心脏跳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挣扎着,颤声道:“你放开我!我身体还没养好,我受不了这些!撒手!”

    张君逸被她手肘顶住了胃部,不得不松开手。他收起脸上的笑,淡淡道:“这么有劲儿,我一个大男人都对付不了你,你这叫身体不好?”

    她微微喘息着,一言不发。

    “每周体检的报告都会送我这里,你是什么情况我很清楚,别和我耍花招。程无双,你想拖下去,又能拖到什么时候?你是我砧板上的肉,我什么时候想吃,由不得你。”他停下来和她对视,看得她脸上血色褪尽,又问,“你还想为住在城南洲际酒店的那个小子守身如玉?”

    程无双悚然一惊,眼中的坚定顿时散了一半,目光的威慑力弱了下来。张君逸手臂一伸,把她推-倒在床单上,自己也压了上去,俯视着她:“傻姑娘,那小子还在临水市呢,李老头和那个姓徐的再有能耐,也不过是没有根基的外地人,你难道以为他们真能把那小子护得滴水不漏?”

    她气势全消,浑身发抖,拼命忍着眼泪道:“请你……请你不要这样……今天不行……我……外公病成那样,我难受……我做不到……”

    张君逸手指按住她的嘴唇:“那我们更得亲热。你睡得这么不安稳,运动一下,睡眠质量会好很多。我理解你的难处,今天不要求你多配合,我来疼爱你就好。”

    她几乎背过气去,想把压上来的这具身体狠狠的摔下去,可顾忌那么多,她只能用力的攥住床单,指关节绷得发白。他身上的气味铺天盖地涌过来,让人窒息,她闭上眼,用力咬住牙,只想自己赶紧晕过去,可触感依然那么明晰。他的手剥开了被子,伸向她的睡衣,被他触碰的地方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啮咬。她竭力忍耐,但他的嘴唇吻上来时,她胃里翻涌得更加剧烈,一股酸意冲上了喉头。

    张君逸立刻坐了起来,退了退,冷冷看着伏在床沿呕着酸水的程无双:“又来这一套?”

    她说不出话,按着胃部,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

    胃酸的气息慢慢的飘来,他皱了皱眉头,下了床,站在几步外,抽出手帕捂住鼻子,目光依然停驻在她身上,直到她缓过气来,才说道:“你记住,这是我忍你的最后一次。下一次你再这样,你吐出的东西,我会让你全部吃回去。”

    她几乎咬破了嘴唇,手死死的抓着床沿,免得自己转身扑过去掐他的脖子。

    ”看看你这样子……”张君逸扣上衣扣,缓缓道,“行,我再给你一些时间,把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我清理干净。做-爱留到洞房花烛夜也未尝不可。”

    程无双稍稍舒了口气,但他紧接着说的话让她如遭雷击:“我看过日子了,下周五是黄道吉日,我们正式结婚。”

    她猛然转身,想说话,可喉咙就像被毛栗子堵住,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刺痛之极,好一会儿才发出嘶哑变调的声音:“你怎么可以?外公病成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办喜事?”

    “就因为外公病重,所以这喜事咱们必须办——给他老人家冲冲喜,说不定他一下子就好起来了呢?”张君逸笑了,眼神却锐利之极,似乎能直接剖开她的心,看到她最隐秘的想法,“程无双,我知道你拖来拖去是打的什么算盘。你是想姓顾的小子和他那倒霉爹远走高飞了,再等你外公的事尘埃落定,你又舍得下这万贯家财,到时候我还拿什么制住你?”

    她抿紧了嘴,避开他的视线。

    “要等到你外公的事有了结果,这婚就真结不成了。所以,我怎么可能让你再拖下去?认命吧,做好准备,下周开始就安心的当我的贤妻。”他看向她的小腹,皮笑肉不笑,“说不定同时成为良母。婚礼那几天正是你排卵期,你又处在最佳的年龄,身体又那么好,我就等着当爸爸了。”

    程无双闭上了眼,使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虚软的身体瘫倒在床上,依然挺直了腰坐着,不想输掉最后一口气。

    “对了,你别想对我的孩子动歪脑筋,顾骁是走了,但你外公的氧气管子还插着的。好像你也挺在乎丁毅他们几个。”张君逸走到门边又回头,“去洗个澡,会有人来收拾房间的。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忙完,我们就先把证给领了。场地我已经选好了,至于婚纱么……你身材很标准,让人随便送几套设计师最新款过来,穿着肯定都好看,即使需要修改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后天我有空,我们去看看场地,试试婚纱,预演一下。”

    张君逸选中的婚礼场地位于市郊某豪华酒店。酒店的前身是一座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西式庄园,主体建筑是端庄雅致的巴洛克风格,乳黄色的大理石雕刻配上这些天的湛蓝晴空,显得格外美丽。建筑内部的礼堂也是一座小型音乐厅,两侧都有半圆形的包厢。设计师拿着平板电脑,给程无双展示婚礼现场的效果图,殷勤解释:“我们已经从法国、荷兰订了最好的鲜花,婚礼前一天晚上就会空运抵达,当天清早都会布置妥当,花廊花柱,礼台的效果大致如此,二楼的观礼包厢的阳台也会垂下由鲜花扎成的帘幕。实景绝对比图更加迷人……”

    程无双目光掠过屏幕,繁花簇拥着艳红地毯,看上去庄严典雅又喜气洋洋。她移开视线,颔首道:“我知道了。”

    设计师见她面无表情,怕她不满意,连忙陪笑道:“张夫人,你见多识广,有什么指正之处请告诉我们,我们好做修改……”

    她摇摇头:“不必,这样已经非常漂亮。”见设计师仍旧惴惴不安,便顺口安抚,“别紧张,你们的设计真的不错。我只是有些乏了,没精神,想休息会儿。”

    设计师松了口气:“是我疏忽,马上就该吃午饭了,张夫人的确需要休息一会儿。设计图都在这里,请在方便的时候随便看看,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我去联系一下别的同事,不打扰您了。”

    程无双已经被各色人等的恭维和贺喜烦得太阳穴突突乱跳,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她被引到礼堂旁边的休息室,一坐进柔软如云朵的丝绒沙发,整个人几乎散了架,连手指都不想动。

    她怔怔的看着前方,目光所及之处有精美的银质雕塑,五彩缤纷的英式花鸟瓷器,色泽艳丽的阿拉伯式后地毯,鎏金外框的油画,各种颜色海啸一样的涌过来,刺得她眼睛发酸。她想起依偎在顾骁怀里,和他一起看自己旧照片的时光。她指着那些富丽堂皇的建筑,仔细和他讲解美泉宫,凡尔赛宫,新天鹅堡,还有里面曾经生活过的王公贵族,他眼里满是向往:“真想亲眼看看。”

    她说:“等我们有时间了,我就带你去欧洲逛个遍。不过……”她想想手头的一堆事,皱起眉头,“恐怕至少要过两年才行呢。要不这样,市郊有座老酒店曾经是一个留过洋的大资本家修的庄园,很多地方借鉴了美泉宫,虽然不能和人家真正的宫殿比,但在国内已经是数一数二的西式建筑了。我们可以先去那里看看。”

    可是后来大事一件接一件的发生,他们终究没有成行。谁知道今日她来到这家酒店,却是为了准备和张君逸的婚礼,命运捉弄人,也未免捉弄得太狠了一些。

    正想得出神,门被打开了,酒店服务生托着托盘进来,在餐桌铺好桌布,摆了几样菜,彬彬有礼的对她躬了躬身:“张夫人,张先生路上堵车,恐怕不能按时赶来陪您用午餐。请你先喝点热汤,随便吃点,垫一垫肚子,等张先生到了我们立刻上主菜。”

    程无双嘴里发苦,一滴水都不想碰,摇摇头道:“多谢。我现在不饿。”

    守在房间角落的佣人开口:“夫人,婚礼就在下周,您得好好保重身体。”

    她抿紧嘴唇,终究还是走向餐桌坐好,随便夹了一筷子菜胡乱嚼着,咽沙子一样咽下,觉得喉咙微微发疼,便揭开汤盅,吹了吹,慢慢的喝了一口。

    汤汁一接触舌尖,她就愣住了,转眼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拿手帕用力的捂住嘴。服务生吓了一跳:“您怎么了?汤有问题?我去给您换……”

    她咳得眼睛发红,喘息着摆手阻止侍者伸向汤盅的手:“不用,是我自己走神。汤很好,真的很好。”缓了口气,又问,“汤还有吗?”

    服务生忙道:“有,有!我马上给您再拿。”说罢立刻转身去传菜。

    程无双拿汤勺轻轻搅动着汤汁,坚硬瓷器接触到炖软的瑶柱,还有脆嫩的冬笋,她舀出来慢慢的吃,细细的品,神态从容,而一颗心却早已跳得和擂鼓一样激烈。

    这汤的滋味,她化成灰都认得。曾几何时,她清早起来,一坐到餐桌前,顾骁就把汤端了过来,说:“你最喜欢的瑶柱鸡汤,我加了点冬笋,你尝尝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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