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无双的脸瞬间烫了起来,习惯性的想掐住掌心让自己冷静些,但手指一动,又意识到自己被老爷子握住了手。她更焦躁了,嘴唇抿了又抿,想笑着说声“哪儿有的事”,偏偏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程昌瀚深深的看着她,浑浊的眼中隐约有不安的情绪:“有什么事不能和外公说说呢?你还想瞒多久?”

    她强笑:“哪儿……哪儿有瞒着你。”

    程昌瀚缓缓道:“你瘦得都要脱了形,你身体一直不错,没遇上惊天动地的打击,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头发也剪得太莫名其妙了。”

    程无双把早已斟酌过无数遍的托词背出来:“外公,女人换发型多正常啊,你别多想了。至于忽然变瘦……我是压力太大了,让我一下子丢下公司,我心里难受。出国的话还要申请学校,还要和李爷爷学本事,顾骁英语底子也不怎样,我得给他补习……”她私下里无数次念出这个名字,只为在外面提起他时不至于失态,但经过千百次的联系,她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你们两个还在一起?”

    她用力点头,逼迫自己睁大眼睛,显得表情诚挚:“当然,我和他好着呢。”

    老爷子沉默了,合上松弛的眼皮,松开她的手。她以为这一关是过了,谁知刚松一口气,程昌瀚又问:“那他为什么不和你一起来看我?要么你单独来,要么他单独来,就凑不到一块儿。这小子也瘦了好些,苍白着一张脸,看上去病恹恹的。就算你们吵架了,浓情蜜意的小情侣,也不至于闹这么久,还都一副受到天大打击的模样。”

    程无双把牙根咬得发酸,深深吸了口气,道:“好外公,你别多想。这次出国和以往不一样,得常住呢,要准备的事情很多。我这边虽然不管公司了,但学校这里还有好些手续,家里人也要安顿。顾骁不是开了餐厅吗?交接也需要功夫,韩靖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他投资的产业,我们不能说撂下就撂下。还有……”

    程昌瀚身体极虚,听她说了这么久,已觉头晕耳鸣,呼吸发紧。他摆摆手示意她停下,低声道:“好了。这么多理由怎么听怎么像借口,你们两个不一起来,我就放不下心。你要么和我说实话,要么和小顾抽个时间过来,你们再忙,时间安排到一处应该难不到哪儿去。”

    程无双狠狠掐着掌心,胡乱的点头:“我会的,我回去就和顾骁说。”

    程昌瀚“唔”了一声,再次闭上眼睛。她知道他是想休息了,慢慢凑近他,轻轻的抱住他肩膀,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好外公,我空了又来看你。”

    他没回答,呼吸放缓,已然昏睡了过去,但呼吸频率有些乱,鼻腔里发出奇怪的声响,听得她心中酸楚,转身离开房间,关好了门,才放任憋了许久的眼泪滴下来。

    守着她的保镖不在客厅,或许是方便去了。护士见机赶紧凑近她,满面愁容:“程小姐,老爷子总是念叨你和顾先生的事。这怎么办?张君逸面前,提都提不得,你随时都被看管着……”

    怎么办?她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她现在被限制得死死的,不能见任何访客,出门也只能去有限的几个地方,还一直有人严密监视。顾骁父子和程昌瀚都在这里,她投鼠忌器,只能忍辱负重的呆在囚笼里。

    她皱紧眉,低声道:“李爷爷应该来过吧?你再联系他看看?”

    护士刚想说话,卫生间的门把手轻轻一响,两人立刻分开,刚站定,刘保镖走了出来,微眯着眼睛打量她们几秒,慢吞吞的问:“夫人,这是要回去了?”

    程无双移开视线,淡淡道:“是的。”

    保镖跟在她身后走出去,到了车前,替她拉开车门,自己坐到驾驶位,一边发动车,一边说:“张先生在医院等你。”

    “医院?他又想干什么?”

    保镖面无表情:“夫人太弱了,张先生特地从京城请了著名医生,想给你看看,该怎么调理。”

    程无双攥紧了手上的包,车座皮革的腥膻味传到鼻端,她忽然有些想呕吐。

    张君逸正在和两个陌生面孔的人聊天,听到声音回头,微微一笑,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迎向她,握住她的手把她带向桌子,声音极温柔,活脱脱一个心疼妻子的好丈夫:“累不累?赶紧坐吧。来,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廖医生,著名的中医,这位是刘医生,妇科专家。”

    程无双礼貌的问好,心中却忍不住冷笑。专门从京城请给权贵看病的大医生,还中西结合,张君逸的心可真急。

    两个医生先让她卸妆,脂粉洗去,露出苍白的脸,两人都皱了皱眉头。中医先让她伸手,诊了脉,西医又把她领去做了好些检查。她就像木偶一样任由他们摆弄,最后回到房间等了约莫半小时,标本分析的指标数据就被送了上来。

    两个医生仔细的看数据,低声交谈着,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张君逸问:“无双的身体到底怎样了?如何调养?”

    西医把数据拿出来,逐项解释每一项指标的含义,又把她的症状描述了一边,摇头叹息:“张夫人是得好好调养了。她年纪轻轻怎么虚成了这样?”

    张君逸笑了笑,随口说了些理由,西医只应着,这些家庭情况复杂,既然对方不肯说具体原因,她也识趣的不多问,直接给了诊断意见:“我开几样药,务必按时吃。除此之外,饮食要清淡,睡眠要充足,以静养为主。个人卫生要保持好,勤换衣物,勤洗澡,但只可淋浴,不能泡澡。除此之外,夫妻生活要停止,张先生请理解一下。毕竟身体是最重要的。”

    张君逸连连颔首:“这个我明白。”

    中医的意见也差不多,开了药方,又推荐了几样药膳,嘱咐她要好好保养,不能受寒。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两人接过厚厚的红包,离开了病房。

    人一走,张君逸又恢复了皮笑肉不笑,令人心里发虚的表情。他让保镖去门外守着,慢慢踱到程无双身边,两根手指托起她下巴,说道:“身体弄成这样,你真不是故意的?”

    她住院期间经期到来,但持续十,但一直不大干净,小腹也总是酸胀寒凉。张君逸生性挑剔,又有洁癖,便没碰她。

    他有的是可发泄欲-望的对象,但和她睡觉的意义不止是寻欢与繁衍,更是一种征服的仪式。因此他心中极为恼怒,她在他的喜怒无常之下也受了不少气。

    “我没有。我现在这样子,实在难受得很,我想养好身体的心情,至少和你一样急切。”程无双淡淡答道,“我不是保守的人,不至于因为和谁发生了关系,就觉得天塌了活不下去。”

    张君逸凝视她许久,笑了,绕到她身后搂住她肩膀,手指沿着她的脖子慢慢摩挲:“真的?那就好,你心里也明白,你的义务是逃不过的,拖又能拖多久?没必要这样折磨自己,是不是?”

    他含住她耳垂,手伸进她衣服里面:“瘦成这样,手感差了好多,好好吃东西,早点恢复身材。”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他冷笑一声,道,“别这样,我见多识广,技术哪儿是毛头小子可以比的。无双,你以后会离不开我,你信不信?”

    程家宅院的银杏树开始发黄,绿色扇子一样的叶片上出现了金色的边,被蓝天一衬,非常漂亮。程无双站在树下,抬头怔怔的看着树叶,心却不知道飞哪儿去了,直到张君逸请来的佣人过来叫她才回过神。

    相处一个月,面目却依旧陌生的佣人毫无表情的对她躬身:“夫人,您不能站在风口,医生说了,您绝对不能受寒。”

    程无双厌烦的说:“今天不冷,再说我穿得很多。”

    佣人异常坚持:“夫人,小心驶得万年船,您越仔细,身体才能好得越快。张先生专门从京城请来医生,这份心意,夫人要珍惜。”

    她知道,假如自己再呆下去,这消息会被立刻传给张君逸。想起他那套令人作呕的折腾人的方式,她一言不发的转身回了宅子,坐进玻璃花房里。

    佣人道:“夫人,这边的景色也很好,又不会吹风,您在这里先看看风景,药马上就煲好了。张先生吩咐厨房做了金丝蜜枣,您吃药后吃几颗,嘴里就不苦了。”

    张先生张先生张先生。程无双环顾四周,攥紧了拳——这个家明明姓程,怎么成了张家的天下了!所有的佣人都被驱离,连小猫三三都留不下来。她深深呼吸,努力把怒火给压下去,正看着旁边的一盆蝴蝶兰想缓口气,手机却忽然响了。

    现在找她的人少到可怜的地步,听到铃声,她甚至吓了一跳,看看来电显示,她心一沉——这是疗养院的电话号码。

    她立刻接起:“喂,外公有什么事吗?”

    护士在那头答道:“程老先生说想你了,程小姐能否过来一趟?”或许是知道这电话极可能被监听了,她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程无双刚想答应,眼角余光扫到站在一旁的佣人,牙齿咬了又咬,说道:“你等等,我得问一下。”

    “好的,请尽快给我个答复,我好跟老爷子说。”护士忙不迭的挂了电话。

    她一放下手机,佣人就警惕的问:“夫人,是谁打来的。”

    “疗养院的护士。我想去看看外公。”

    佣人道:“明白了,夫人得和张先生说一声,免得他担心。”

    程无双被噎得难受,强忍着不适给张君逸打电话,刚说完想法,张君逸道:“昨天才去过,怎么今天又去?”

    他声音有些阴沉,不知道被谁惹了,她定定神,说:“病人都希望家人能经常陪在身边,外公想多看看我,这并不奇怪。”

    张君逸沉默片刻,忽的笑了:“这也是,可怜的老爷子,他的心愿是必须要满足的。你去吧,多陪陪他老人家,他日子不多了,看一次少一次的。”

    程无双挂断电话,用力攥着手机,恨不得立刻砸向他的脑袋。她努力忍住眼睛的酸意,盯着花草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卧室化妆,把脸上的憔悴遮掩一番。

    姓刘的保镖来到程家后,兼任起了她的司机,听到通知,很快备好了车,把她送去疗养院。谁知在院前停车时,另一辆车也驶了过来,他从后镜里看到越来越近的保姆车,脸色一沉,问:“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张先生不是说过,如果程老先生有访客,得预先报备给他?”

    程无双也觉得莫名其妙,正盯着那辆陌生的车看,闻声不由得冷笑:“我如果早知道,肯定会和他说一声的。你不用提醒我该做什么,我知道我现在的斤两,我哪儿敢惹我那位未婚夫生气。”

    保镖仔细端详她的面容,没找到说谎的证据,冷冷瞥她一眼,下了车,走向已经停下来的保姆车。车窗降下,一个男人笑着对他说:“这位先生,麻烦你把车往左边挪一挪好嘛?这里有点窄,停车怕不方便。”

    张君逸在本市的地位又拔高了一截,保镖的气焰也添了好几分,他又知道不少程家的内情,还愿意探访程昌瀚的人里,最有背景的人就是李东明,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他离开本市这么多年,还能有多少势力?因此李东明提出和程无双会面,张君逸都敢一口回绝,连姓李的老头子都不放在眼里,别的人更不在话下了。刘保镖冷冷的看着那位司机,问:“你是谁?”

    司机道:“我为徐总工作,徐总是来拜访程老先生的。”

    “什么徐总?没听说过。老爷子身体不好,不接待陌生人,你请回吧。”

    那位司机得到一句盛气凌人的回应,也火了,压着性子继续笑:“我们知道,来之前特意问过老爷子的意思,得到允许才来的。”

    刘保镖抱着胳膊:“是吗?老爷子刚才或许有空,但现在是不会有空接待你们了。”

    司机忍不住了,下了车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你是哪位?程家什么时候出现了你这样厉害的人物,连程老先生的主都能作了!”

    刘保镖缓缓的捏起拳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车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什么罚酒?听起来有点意思。”

    司机赶紧过去开了车门,刘保镖看过去,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伸出车门的一双皮鞋,漆黑的皮面一尘不染,熨烫得笔挺的西裤长度恰到好处,他刚作出“这是个有身份的人”的判断,那人上身跟着探出来,姿态优雅的下了车。

    程无双在车里吃惊的看着。陌生男人衣着精致,每一个细节都是考究的,长相也非常俊美,但神态却透出贵公子身上几乎见不到的野气。他走到刘保镖面前,似笑非笑:“说吧,你准备给我吃什么罚酒?”

    刘保镖迅速明白,这人是个硬角色,但硬得过张君逸?他也似笑非笑:“你就是徐总?抱歉,为了老先生的身体,我们不得不限制访客。要不你等等,我请示一下上面?”

    徐总倒也不发作,对着程无双的车扬扬下巴:“去吧,不过程小姐亲自和我说是不是更合适?”

    “现在一切都是张先生做主,”刘保镖冷笑,“徐总不会什么都没打听就贸然来了吧?”

    “程老先生姓程,程小姐也姓程,程小姐做不了主吗?”徐总轻蔑的看着他,“这事说不通啊。”

    刘保镖冷下脸:“张先生是程家乘龙快婿,身份不一般。”

    “早就听说过张先生的大名,他依靠程老先生的赏识才得了一展宏图的机会,现在又靠和程小姐订婚得到了极高的地位——这一切都是程家给的,程家是主,他是次。现在连程小姐的话都没他的有分量了,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刘保镖许久没吃过外人的排头,闻言登时大怒,脸色阴沉得可以滴下水:“你别得寸进尺,别让我把你从窗子塞回你这车里。”

    徐总慢慢的挽起袖子,露出了胳膊,肌肉虬劲,古铜色的皮肤上纹着狰狞的刺青,看得刘保镖眼皮子一跳。他伸手去揪刘保镖的衣领,熟知底细的程无双看得惊呼一声,但事态发展出乎她意料。

    刘保镖身手确实出类拔萃,可这个养尊处优的徐总却并不落下风,立刻挡住了回击,又奉还了一记狠狠的拳头,招式不是一个套路,风格却也是一样毒辣干脆的杀人术。他占了先手,保镖又自恃功夫低估了他,竟然两个回合就被打倒在地。徐总毫不客气的踢上去,彻底让他挣扎不起来,慢条斯理的叫自己的司机:“你来处理这事。”

    看来这个笑脸迎人的司机也不是普通人。程无双都看愣了,车门忽然被打开,徐总对她伸出手:“程小姐,我是徐茂。别担心,我们初次见面,但我祖父李东明,你是熟悉的。下车吧,张君逸很快会知道这里出了意外,我们抓紧时间。”

    她大吃一惊,结结巴巴的道了谢,被他托着胳膊搀出了车,懵然走进别墅的玄关,抬眼一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呆立两秒,猛然冲过去抱住站在面前的人,喃喃道:“顾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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