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喜梅听到这个称呼,半晌后才确定闰生是在叫自己,她很是不满。她这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闰生,本来觉得他没有想象中痴傻的模样,倒有几分可爱的,没想到他竟这么讨人厌的?
    “大笨蛋,你在说什么?”焦喜梅不甘示弱。
    闰生朝她撇撇嘴,又露出骄傲的表情。
    “我会解,你不会,我不是大笨蛋,你才是小傻瓜!”
    再说阿媛几人已走到屋里,却见焦喜梅还留在门外,阿媛正想唤她进来,却听阿芹笑道:“闰生捡了喜梅上次遗落的九连环和七巧板,每天都盼着她来了还给她呢。”
    阿媛笑道:“那就让两个‘孩子’在外面玩吧。”
    一个时辰后,准备好饭菜,席间六人围坐,菜肴丰盛,倒有了些年味。焦喜梅回想起除夕夜自己家中饭桌上除了她带来的烤鸭,卤味,糕点,其他都是些寡淡的菜肴,不禁心酸。
    笑谈间,石寡妇听说他们已下定决心要去南境,叹了口气,不好劝阻,只道:“咱们水乡一带的人,都善于浮水,但海上不比江河,你们可要小心些。”
    颜青竹听她语声中不乏哀叹,笑道:“婶子不必忧心,那些海上遇难的,都是小帆船。我们的船仅次于当今朝廷用于出使的宝船,绝不可能出事的。”
    阿媛也道:“从汐州到南境的距离比从汐州到京城的距离还近,婶子不必忧心呢。”
    石寡妇这才笑道:“反正老婆子不懂这些,你们自己当心就是。阿芹开春了也该嫁到张家了,老婆子一个人在山上除了织布还是织布,若你们走后,铺子上缺人手,老婆子倒是可以去帮帮忙的。”
    石寡妇这么一说,倒是免了阿媛自己说出来。老掌柜和喜梅自然都是靠得住的人,但多出一个自己人来帮忙,自然心里踏实些。尤其是焦喜梅不擅算数,有了石寡妇足以弥补这点不足。
    阿媛与颜青竹又劝石寡妇开春搬到镇上后就别再回村里了。石寡妇笑言他们从南境回来就得好好准备生孩子的事情,不可一再拖延,若是得了小孙子,小孙女,她理应帮忙照顾,自然就不再搬回来了。
    一顿饭充满欢声笑语。饭后,焦喜梅拉着闰生神神秘秘出门去了,众人只当他们顽皮,没有过问。没过一会儿,听到焦喜梅在背九九歌诀的声音。然后是闰生断断续续重复的声音。
    众人这才猜到,焦喜梅是在教闰生背九九歌诀。
    阿芹笑道:“喜梅妹妹倒是有心,不过,只怕叫她失望了。”
    众人也意会地笑笑,闰生只怕没那么快学会呢。
    颜青竹知道阿媛与阿芹必有话说,便主动揽下了厨房收拾的活儿。
    阿媛与阿芹关着房门在卧室里烤火。
    山上比山下冷得多,阿媛这次上山,特意给她们带了一些厚实的皮袄。可却发现,张家对阿芹甚好,早就备好了一切所需。
    阿媛搓了搓手,道:“真想好了?开春就嫁过去?”
    阿芹笑着点点头,“嗯,可惜你开春就走了,看不到我成亲了。”
    阿媛不便多言,只与她倒了喜。
    阿芹却仿佛知道阿媛的担忧,难得多说了几句:“这么长时间,我一直没给张家回应,张家父母却一直等着我,待我好……我实在没理由拖着不答应的。为了让我安心,他们打算把洛央卖了。”
    阿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笑笑。
    这日,雪渐大,阿媛与颜青竹早早地告辞了,又让焦喜梅回家里多待几日,毕竟开春后她得每日看店,回家的时间只怕少了。
    焦喜梅想着利用这段时间,能让母亲和嫂子同意拿她赚的钱供弟弟妹妹们读书识字,而不是存着拿去买地。
    两人下山,焦喜梅还有些舍不得,又来相送。
    路上,焦喜梅兴高采烈地与阿媛讲起闰生和她玩耍的事情。
    “阿媛姐,你知道吗?闰生可聪明了!”焦喜梅有些兴奋,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崇拜。
    阿媛疑惑地看向她,聪明这个词似乎很难与闰生沾边的,阿媛觉得,闰生或许是乖巧善良的孩子,但他的缺陷有目共睹。
    焦喜梅继续道:“阿媛姐,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讲过的吗?我好久以前买了一个新的九连环,我解了很久都没有解开,后来在山上的时候还丢了,一起丢的还有七巧板,鲁班锁。”
    阿媛记起来了,“是很久了……好像还是在镇南住的时候。”
    焦喜梅不住地点头,“嗯嗯,原来是落在石婶子家了,后来还被闰生捡到了。闰生可聪明了,那个九连环和鲁班锁他今天当着我的面一下子就解开了!还有七巧板,最复杂的图案他也能一下子拼出来!”
    颜青竹在前面走着,无意间听到她们的话,忙转过头笑道:“这都大半年了,他恐怕让人教了他几百遍,然后留着给你显摆吧。”这个闰生,倒真有几分执着的可爱。
    阿媛虽没说,倒也是这么想的。
    焦喜梅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嗯,他向我显摆不假,不过他聪明也是真的。起初我的想法与你们一样,所以我教他背九九歌诀,想试试他。我想着明天再去找他,要是他背不出来,我就笑话死他,没想到,我给他背了一遍,第二遍他跟着我念了一遍,第三遍他就能反过来背给我听了!”
    颜青竹不禁侧目,“也许他以前就接触过这个歌诀,你想他傻嘛,家里可能让他背着玩儿的。”
    焦喜梅眨眼想了想,道:“这个我问过他,他说当真没有学过,就算他骗我,我也觉得他厉害,因为他不仅会背,还会用呢!我问他,桂花糕五文一个,茯苓糕四文一个,玫瑰酥糖七文一个,如果买五个桂花糕,七个茯苓糕,九个玫瑰酥糖,一共是多少钱,他很快算出来呢。”
    她这么说,阿媛与颜青竹也算起来。
    “一百一十六文。”两人几乎同时说出答案。
    焦喜梅却得意地摇了摇头,“闰生算得比你们快!”
    颜青竹停下脚步,不甘心地道:“下次碰到他,我得好好考考他。”
    阿媛笑着向颜青竹道:“你这是不信了?我倒相信喜梅说的。闰生有某些方面的缺陷,但也许,上天便教他另一个方面比常人厉害些。”又转头对焦喜梅道:“你可真是了不得,我与闰生认识这么久,我都不晓得他有这般本事。”
    焦喜梅面色一红,半晌后试探着道:“阿媛姐,你说……等你们走了以后,把闰生叫到店里帮忙怎么样?”
    阿媛与颜青竹都瞪大了眼睛。
    焦喜梅慌忙道:“闰生他肯定能帮得上忙,他很聪明的!”
    颜青竹笑道:“已经有石婶子帮忙了,你还怕忙不过来?”
    焦喜梅咬了咬唇,“闰生他不要工钱的,或者我可以把我的工钱分一半给他。”
    阿媛见她诚恳,却不由皱眉,“可是,闰生开春就成亲了,他怎么会来镇上?”
    焦喜梅讶然,“他就要成亲了吗?可是,我问他的时候他说愿意来帮忙的。”焦喜梅这才忆起饭桌上大家谈论的事情,原来要嫁给闰生的是阿芹姐?她有些难以想象,阿芹姐对闰生是很好,不过,好像是长辈对孩子的好……他们真的要做夫妻吗?
    “哦?”阿媛满含深意地看着焦喜梅,“我们喜梅……是喜欢闰生的吗?”
    这次换焦喜梅瞪大眼,“人家才没有!人家只是想帮帮他。”
    阿媛笑道:“我们喜梅马上十六了,有喜欢的人没什么可害臊的。”闰生除了心智不成熟,其实长相端正,衣着洁净,还是很吸引女孩子的。不过喜梅与闰生才第一次见面,要说喜欢估计谈不上,但有好感却是真的。
    焦喜梅坚持道:“没有,没有,我真的没有喜欢他,况且他都要成亲了,我喜欢他做什么用……”说罢,低下头去。
    颜青竹道:“对对对,咱们喜梅怎么会喜欢一个傻子。不过你说帮他?帮他做什么?他虽然不是正常人,但不愁吃穿,从前有家里人照顾,成亲后有娘子照顾,他比许多劳苦大众过得好太多。你让他来我们店里帮忙,他是一时好玩就答应了,等真的来了,他受得了那份罪吗?再说,他家里人能同意他来?”
    焦喜梅咬着唇,不知如何作答。
    阿媛思忖着,道:“喜梅,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真心关怀闰生,希望他能利用自己的优势,融入普通人的生活,而不是永远做被人照顾的小孩子,对吗?”
    焦喜梅激动地看着阿媛,“阿媛姐,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蛔虫?”颜青竹哈哈大笑起来,“喜梅,能想个新的比喻吗?为什么觉得你今日见了闰生,说话都跟他有些像了。”
    焦喜梅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
    又听阿媛道:“喜梅,你的想法是好的,不过,青竹哥说的话也是道理。如果闰生真的要来我们店里帮忙,只怕他家里不会同意的。”
    焦喜梅点点头,“我也晓得的,是我乱想了。”她眼中微微的失落却被阿媛瞧见了。
    转眼三人已差不多行到半山腰了,阿媛与颜青竹忙让焦喜梅回去。
    颜青竹又叮嘱焦喜梅,让她与焦三柱好好说说去南境的事情。颜青竹有了赚钱的好事,自然会想到自己的好朋友,只是如今他去找焦三柱,只怕秀儿又生出心思了,便让焦喜梅代为言说。焦喜梅知道这是件足以改变家庭命运的事情,自然满心欢喜答应下来。
    ……
    青山覆雪,雾气缭绕,犹如一副精致的水墨画。
    焦喜梅踏着之前留下的浅脚印往山上行去,阿媛与颜青竹则相携着,向山下而行。
    ☆、第73章 73
    同样是白雪覆盖的九峰山, 巴瓦蓬带着小厮悠悠从山上下来。父亲执意要把自己的坟冢建在这个荒山,让他每年祭拜都要走很远的路。
    不过, 这是父亲的深情一片, 他愿意成全。
    与小厮坐船回到枕水镇。巴瓦蓬租住的地方在水道最广阔的镇北,一个虽不大,但收拾得干净舒适的地方。他虽很会赚钱,但绝不花不必要的钱,比如他的财力买下一处豪宅不成问题, 但他海上往来,两地奔波, 在每个地方都不会长住, 又何苦浪费呢?
    船及水岸, 拔步朝住处行去, 四处一片寂静, 因着下雪,很多铺子都提前打烊了。
    倒是眼前一个当铺仍旧十分兴旺。
    也对,当铺不比其他买卖。其他买卖有淡季, 有旺季。可当铺, 几乎没有淡季一说,毕竟缺钱这件事与季节没有关系。
    此刻, 当铺里走出两个年轻汉子, 垂头丧气的,显然是没当出好价钱,或者东西没能出手。
    这一出门, 倒见迎面来了一个打扮富贵的年轻商人,两个汉子急需用钱,相互递了个眼色,追到那人跟前。
    巴瓦蓬正往前行,却被两个躬身靠近的殷勤人挡住了。
    小厮一急,正欲上前赶开两个粗人。而巴瓦蓬是生意人,习惯了凡事给人三分面子,决定问清楚事由再说。
    “二位好汉,拦住我是有何事?”
    一个汉子搓了搓手,讪讪道:“我兄弟两个得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可惜那当铺没有眼色,因着吊穗有些焦黑,便被当做了残品。其实这玉佩绝对是上好的,不知贵人愿不愿意相看?”
    “哦?”巴瓦蓬倒有了几分好奇,珠宝生意他从前倒也做过的,“拿出来看看吧。”
    两个汉子身上有种奇异的味道,面色也有些萎靡。以巴瓦蓬的见识,判定这两个人可能是染上了阿芙蓉瘾的小偷或盗墓者。此时一定是瘾发了,有东西急于脱手。
    若真是宝贝,这种时机下倒好与对方压价的。
    汉子再不迟疑,将玉佩从怀中拿出,双手奉上。
    巴瓦蓬接过,见穗子处确实有些焦曲,好在玉质没有损毁,虽不是美玉,倒也算有些价值。只是,这玉佩上的图案——巴瓦蓬生怕是自己看花了眼,于是拿到眼前,认真看了看,摸了摸,不由眼底闪现惊愕。
    再说,阿媛与颜青竹也到得枕水镇,上了瑜枫码头,往自家行去。
    两人商量着去往南境要备一些防暑解暑的药,还有斗笠,罩纱之类的物事,不知不觉已行到自家门前几丈处,却见一人在那里徘徊,情状甚是焦急。
    “巴大哥,你找我?”颜青竹赶忙迎了上去。
    巴瓦蓬见他们回来了,忙舒了口气,笑道:“是找你,不过不是生意上的事情,是我一件私事。”
    颜青竹与阿媛忙把他迎进屋中厅堂,阿媛又泡了壶桂花绿茶过来。
    巴瓦蓬对二人亦不客套,直入正事。
    “我今日在路上遇到两个小偷,向我兜售一块玉佩,我认出是父亲留给故人的礼物,便逼问他们玉佩的来处,两人说出是在镇南偷的,而且他说出的具体位置就是你们从前在镇南的位置,时间上也与你们居住的时间吻合……所以,我应该就是遇到了上次偷了你们家的贼人了。”
    阿媛有些惊诧,玉佩?故人之物?
    颜青竹的脸色也大变,忙道:“那……巴大哥让我们看看这玉佩吧。”
    巴瓦蓬点点头,一边从衣袋里缓缓掏出玉佩,一边道:“父亲的故人早已不在人世,甚至如今都不知道尸骨葬在何处,无法祭拜,这是父亲一辈子的遗憾。我想这玉佩既然是从你们家偷出,你们或可告诉我在何处买的,我顺藤摸瓜,也许能找到故人的墓穴,替父亲祭拜一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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