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扣枕看也不看他,只望着云纵,面色如白纸,犹自笑道:“我说过的,就是为了上君死,也是心甘情愿。”
    云纵长叹一声,低声道:“教主何苦至此。”
    秦扣枕摇摇头,低声说:“只求我死后,上君肯来我坟前为我上一柱香,我便死而无憾。”
    云纵抬眼望向贺兰凌,目露恳求之色。
    贺兰凌和他对视片刻,终于缓缓放下了手中长剑。
    “秦扣枕,我要你解散瞑华圣教,终身不得踏入京城半步,你可做得到?”
    秦扣枕闻言先是眼内闪过一丝狂喜,随即皱眉思忖片刻,最后摇头道:“解散圣教可以,但你要我终身不得踏入京城半步,岂非再不能见云纵?那还是让我死了吧。”
    贺兰凌原以为自己大发慈悲肯放他一条生路,秦扣枕势必喜不自禁一口答应,不料竟回了这么一句,一时也无语了。
    云纵心知他这么说多半是存了要挟之意,原想假装没有听见,然而想到自己被贺兰楚囚禁时,秦扣枕竟肯为了他甘冒性命之险入宫行刺,不顾与贺兰楚的约定,将自己被囚之事告知贺兰凌,通知他前来救自己,方才在乱箭之中更是宁可拼着自己被射中好几箭也要护得自己周全,最终还是不由得心软了。
    他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离开京城之时,便已下决心等完成皇上交办的事后,便辞去清风观观主之职,余生只愿如闲云孤鹤,云游四海。”他并未看秦扣枕一眼,只是看着贺兰凌,“待我禀明圣上后,不日便会离京。择日再与你共饮一场,且当为我送行吧。”
    贺兰凌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秦扣枕却是大喜,抢着对贺兰凌道:“我愿答应你的条件,解散暝华圣教,永世不入京城!”
    他喜滋滋的盘算,不就是解散暝华圣教么?大不了他做足样子,昭告全武林圣教已解散,实际上不过改个名字,迁至远离京城的地方去而已。暝华圣教经营多年,累积了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富可敌国,在哪里不是一样自在逍遥?只是以后低调些,规矩点,别闹出太大麻烦来就行,天高皇帝远的,贺兰凌能拿他怎么样呢?
    至于他,这个教主可做可不做,反正云纵去哪儿他跟着去哪儿就行。他早就吃定了云纵嘴硬心软,只要他慢慢磨,一年不行就两年、三年……人心也不是铁打的,云纵能拒绝的了他一辈子吗?
    眼见着秦扣枕的嘴角越来越往上翘,面露得色,喜气洋洋,贺兰凌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而去。
    贺兰凌谋朝篡位一案最终牵扯出朝廷大臣人数众多,经历了一番大清洗后,最终尘埃落定。贺兰楚亦因勾结江湖人士,被废去王位,贬为庶人,打发出京,终身不得回京城。
    而此前一直被朝廷视为眼中钉的暝华圣教,突然之间传出教主暴毙身亡的消息,自此后暝华圣教销声匿迹,传闻教主在临死前解散了圣教,自此江湖再无这个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邪教魁首。
    而皇帝自那以后,元气大伤,将贺兰凌立为太子后不久,便撒手西归。
    云纵欲辞去清风观观主之事,皇帝不肯答应,直到皇帝驾崩后,云纵再次向新帝重提此事,初登大宝的贺兰凌静静的看着他:“你真的决意已定了吗?”
    云纵垂下眼帘:“我自七岁时便被舍入道观,虽然师傅待我极好,但我却鲜少离开清风观。每当我翻阅古籍时,其实心里也是很想能看遍天下风景,做个散人,自由自在,无牵无挂。”
    贺兰凌道:“就算你仍是清风观观主,朕也不会将你拘在观内,这大好河山,你一样可以四处走遍。”
    云纵笑了笑,摇摇头:“那是不一样的,陛下。”
    不卸下身上的责任,他怎么能安心的云游四海。
    贺兰凌凝视着他,半晌,微微叹了口气:“朕与你总角相交,这么多年的情谊,居然敌不过……那个混账……”他终究顾忌着云纵,没有骂得太难听。
    云纵面露尴尬之色,辩驳了一句:“我并非为了他才离京,陛下。”
    贺兰凌眼神暗了一下,他知道云纵一旦下定决心,任是谁也劝他不回。或许他确实并非因为秦扣枕才下决心离开清风观,但不可否认,在那场宫廷晔变里,漫天箭雨下,云纵的心已经软了。
    在他下令放箭的那一刻,秦扣枕用身体护住云纵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事后自己再如何挽留云纵,也不足以改变他的决定了。
    因为在那一刻,他做出了一个未来帝王该做的抉择。他知道云纵不会怪他,因为他不可能因为云纵一个人而放跑贺兰羽和苏遗水,哪怕会误伤甚至不小心要了云纵的性命,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他让秦扣枕势必护得云纵周全,可在那种情况下,谁能保证秦扣枕会不会在性命攸关的瞬间,舍弃云纵而自己逃走呢?
    可秦扣枕却做出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抉择,宁可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箭雨下,也拼尽全力护住了云纵毫发无伤。
    也许就像云纵说过的那样,秦扣枕就是他命中的魔星,躲不过,避不开。
    贺兰凌的眼眸中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最后全数化为一声叹息:“不论何时,只要你想回京城,不管是清风观还是皇宫,我都会为你保留一个位置。”
    云纵微微笑了笑,没有拒绝:“多谢陛下。”
    “不要叫我陛下。”贺兰凌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怅然和不舍,“像小时候那样再叫我一声,和我道别吧。”
    云纵的眼神柔软下来,面前这个男人既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也是他自幼相交的挚友,肝胆相照,性命相托,在他心目中永远占据着无可替代的位置。
    “崇玄。”他轻声说,“此去一别,山高水长,不知何日能再相见,保重。”
    贺兰凌微微一笑:“保重。”
    尾声
    云纵离开京城时,一人,一骑,背负长剑,行囊悬于马鞍一侧,简单利落。
    他并未想好去何处,只是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自此以后,天高路远,山水迢迢,他既不是云相幼子,也不是天下第一观观主,只是个无名无号的山野道人,天下之大,何处不可落脚,何处不可修行。
    就在他策马出城门时,一辆华丽的马车突兀的停在官道的中间,堪堪拦住了他的去处。
    云纵眉头微微一皱,一拉缰绳,停下了脚步。
    马车的车帘被掀起,一支雪白的手臂探出,紧接着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眉目如画的俊美面孔。
    “上君。”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如同开屏的孔雀迫不及待要在配偶面前炫耀自己美貌一般,男子笑吟吟的看向云纵,“没想到如此荒郊野岭,你我也能相遇,莫非这便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云纵眼皮微颤,他终究还是低估了秦扣枕的脸皮厚度。分明是数日来一直守在城门外等他自投罗网,居然还装出一副巧遇的模样。
    秦扣枕难道不知道他那辆华丽得过头了的马车,每天就那么大喇喇的停在官道边,早就被驻守城门的将士列位重点可疑对象,上报朝廷了么?
    面上表情未有丝毫波动,云纵拨转马头,直接绕过马车,疾驰而去。
    秦扣枕先是一愣,随即面上缓缓露出一抹笑容:“啧,明明都肯为我不做那什么破观的观主了,贺兰凌都留不住他,脸皮怎么还是这么薄,理我一下也不肯?唉,我的心都碎了……”
    话音未落,下一刻,只见一条人影从马车中疾射而出,瞬间便赶上了奔驰在前方的骏马,轻轻巧巧的落在了马背上。
    “上君。”一双手臂缠上了云纵的腰间,甜腻而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要去哪里?捎上我好吗?”
    云纵闭了闭眼, 忽然觉得终其一生,或许他也摆脱不断这份孽缘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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