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鹰本想幸灾乐祸的笑出声,但身子也跟着跪下去,对随小人儿进来的另一道身影拜道:“黑鹰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
    “爹爹?”矮矮小小的人儿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戳了戳黑鹰的头,见人就喊爹,喊一句,他们都要掉脑袋的呀!
    黑鹰和桂九一样,头低下去,再不敢抬头看一眼,话更是不敢再说了。
    “娘亲,他们不答应,不是爹爹。”不到两岁的孩子,说话已十分清楚利索,见戳人无果,转而去抱了母亲的腿。
    百里婧弯腰将他抱了起来,往龙榻方向走了几步,道:“算了,倾儿,你爹想必是不愿见你我母子,躲起来不肯相见呢。这样,我们回去找舅舅吧?”
    桂九同黑鹰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两岁的太子脆生生地应了:“好吧,反正爹爹不好玩,舅舅会飞,还是舅舅好玩。”
    百里婧笑:“好,我们去找舅舅。倾儿,你瞧瞧那帘子后面是不是舅舅……”
    她指着龙榻的方向道。
    君倾一听来了劲儿,仿佛“找舅舅”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忙划拉着手要从母亲怀里下来。
    百里婧松了手。
    君倾颠颠地一路跑过去,掀开一层又一层的帘幔,龙榻里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一动也未动。
    两岁的君倾身量比龙榻高不了多少,他站上龙榻前的脚踏,短短的手臂掀起了最后一层帘幔。
    与一个男人睁开的眼睛四目相对。
    “啊!娘亲,不是舅舅!是别的人!”君倾一点不怕生,没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吓着,却也并不亲近他,一发现那人不是舅舅,他立马转身就想走。
    龙榻上躺着的男人一把抱起了他,将他小小的身子掳进了帐中。
    “娘亲!娘亲!娘……”君倾叫了三声,第三声却歇了,他在男人的怀里连挣扎也再没有,冲着男人喊了一声:“爹爹!”
    那一声爹喊完,他老子的脸就绷不住了,又想笑,又是恨,一手抱着儿子,另一只长臂伸出,将帘外静立看好戏的小女人捞了进去,二话不说狠狠压向她的唇。
    火辣辣的长吻,恨不得将她吞下去才解恨,他咬牙切齿地质问她:“朕的儿子见了谁都叫爹?嗯?小疯子,你还知道回来?”
    百里婧跪在他的腿上,居高临下地被他抱住,无论是儿子还是她,都在他怀里,他一个也不肯放。
    “不是你骗我回来的?散布了多少谣言,说你病入膏肓妻离子散孤家寡人,眼看着要成为多少人的笑话。方才还让人一唱一和地念你有多凄惨,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安安稳稳躺多久,多能忍?”百里婧咬了他的舌头,没敢咬太狠,这个阔别两年的吻,让她连喘气都粗了。
    桂九同黑鹰早悄悄地爬了出去,这种一家团聚的时刻,他们俩很可能会成为大帝的靶子,去背那散布谣言的黑锅。
    “咳……”君执被质问得哑口无言,他抱着妻子不放,又去关照儿子,问他:“怎么认出我是你爹?你娘怎么教你的?”
    君倾刚见识了他老子欺负娘亲的经过,两只小手很懂的罩住了自己的眼睛。
    “娘亲说,回到长安,第一个敢抱我的,就是我爹爹。要是很多人抱我,那最好看的就是爹爹。”君倾老老实实答道,“我觉得你长得最好看。”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句子,舌头连连打结,不到两周岁的孩子,这么聪明,那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脸,瞧着真妙。
    君执被儿子逗得笑开,他一笑,山河都为之倾倒,他自己兴许也知晓,故而不遗余力地继续以笑惑人:“倾儿,你娘亲就是看中了爹好看,被爹欺负的时候连连求饶,说,君执,好看……”
    君执好看,这四字是催情的药,百试百灵。
    在儿子面前胡说八道,只欺负两岁的孩子什么也不懂。
    君倾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道:“君执好看,君倾也好看。”
    “哈哈哈,”君执大笑,“自然,爹的儿子当然好看!”
    从未见过他笑成这样,笑得嗓子都哑了,连连咳嗽,脸憋得有些涨,百里婧拍了拍他的背,没好气道:“是,你们全家都好看。”
    君倾也学着娘的样子给他老子顺气,拍出的力气又小又孱弱,他天真烂漫地笑:“爹爹好看,娘亲好看,君倾好看,舅舅好看,猫也好看,全家都好看。”
    稚嫩的声音,奶声奶气地咬字,毫无芥蒂地依赖和拥抱,君执又是开怀大笑,到了这一刻才觉活了过来。他在儿子的脸上亲了一口,又去吻妻子的颈侧、耳际、眼睛,从抱住妻儿的那刻起,他再未松开手臂。
    “不是病了吗?多少日不曾踏出清心殿半步,怎的能说能动手,这力气是哪里来的?”百里婧任他抱着,嘴里却不饶人。
    君执咬着她的耳朵答:“婧儿,你回来了,天都放晴了,朕心里真满,病症全消,生龙活虎。让朕好好抱抱你和儿子。”
    他说得情真意切,百里婧却心知肚明,轻声在他耳边道:“若我不归,陛下又当如何?”
    “朕等你,多久都等你。”君执狭长的凤目都是笑意,他所言如此诚恳,全无虚情假意。
    “我相信。”百里婧不曾拆穿他,两年恐怕已是大限,以他的脾气能等多久?她若再不归,鸣山怕早已被荡平。
    任鸣山再大,若举国之力来寻人,一草一木也休想藏住。
    “婧儿,朕想你,想儿子,天天想,夜夜想……”君执在她耳边喃喃。
    九五之尊又如何,西秦大帝又如何?他为人夫、为人父,爱妻怜子,从此有了软肋,从未敢丢弃铠甲,妻儿俱在,他才完整。
    耳际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君执遭了偷袭,两岁的儿子咬住他另一边耳朵,嗷呜道:“爹爹,君倾也想玩咬耳朵,好玩!”
    百里婧见此情景笑倒在君执怀里,君执动也不动任儿子咬,有妻在怀中,有子万事足,他还奢望什么?
    “陛下,两国使臣已入朝华殿,只等陛下了。”
    妻儿在怀,这等幸福时刻偏偏有人扫兴,君执睁开双眸,只见他的妻含笑望着他,两年时光已过,他们分隔两地,她经历了什么变得如此沉静?
    戾气和颓唐散去许多,比两年前更美、更令他心折,望着她便移不开眼,从她的眼里再看见自己的脸,他们一家三口的确秀色可餐。
    “再瞧下去,晚宴都该凉了。”百里婧自君执怀中接过君倾,将他放在龙榻之下,道:“倾儿,你先去找找这里有没有好玩的东西,娘替你爹更衣。”
    君倾肉嘟嘟的脸露齿笑,自他发现自己长了牙,格外想让人看他的牙,笑君执道:“爹爹,你也两岁吗?不会自己穿衣?”
    “……”君执被问住了。
    宫人送了龙凤袍进来,还有君倾的衣服,君倾找了些稀奇物件玩得不亦乐乎,暂将爹娘抛诸脑后。
    百里婧熟练地替君执绾发、更衣,系上腰带,抚平褶皱,冕旒还在她手里,他却忽然抱住她吻下去,抱得紧,吻得深,若非时间仓促,他必得再做些别的。
    松开她的唇时,君执的嗓子哑得只剩下颤抖,说着只她一人听见的悄悄话:“婧儿,怎么才能确定是你不是梦?七百多个日夜,朕的枕边空空怀里空空,你临去前却祝朕百岁无忧……朕既忧且怖,朕不得善终。”
    “别再说。”百里婧踮起脚尖送上自己的唇,他说得再真切,不如她亲眼瞧见的真切。方才替他绾发,她发现他已生了华发,一根根拔除不尽,他尚未至而立之年啊,岁月已不肯饶他。她心里始终惦记着那日九重龙华殿上的身影,漫天的雪落下,他独自白了头。
    “啊呀,我的眼睛瞎了。”君倾脆生生的叫嚷逗笑了宫人,也逗得他爹娘停下了搂抱亲热的动作。
    “朕也替你更衣。”君执太腻着她,眼神一刻也不离,可怜得像是被人遗弃许久的孩子,偏他长着一张和她儿子太相像的脸。
    百里婧无奈,任他伺候,在君执蹲下为她穿上鞋时,她在他头顶处悠悠地笑:“这礼服倒也挺合身。”
    君执笑:“去年做的新衣。”
    百里婧恍然:“哦,这刺绣和款式倒像是宫里最时兴的,去岁已做成了?料子倒还簇新得很。”
    “……”君执今日是处处落入妻儿的陷阱。
    “倾儿的这套是他的尺寸,陛下去岁已备下了?知晓倾儿今时今日回来,恰好是这样的尺寸?陛下和倾儿果然是血脉相通。”百里婧拿起君倾的衣服,假作不知地问道。
    他早知她今日回来,他早已备下了一切等她。
    君执被揭穿,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揽进怀里,凑近了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给朕些面子,才是皇后该做的,当心朕罚你。”
    百里婧笑:“今日是陛下生辰,臣妾携子君倾祝陛下长命百岁,百岁无忧!”
    君执弯起唇,狭长的黑眸俱是光彩。
    君倾手里抓着自己的新衣,不满地举高给母亲:“娘,君倾两岁,不会穿衣啊。爹爹不要再咬嘴巴,疼!”
    宫人低头忍笑,帝后相视一笑,二人一起蹲下,为太子更衣,清心殿内终于等来了一家团圆。
    与此同时,逃出殿外的桂九目睹了一场薄相家的惨剧。
    阔别两年,九命猫长高了不少,身量也不知怎的瘦了下去,终于长成了一个落落大方亭亭玉立的小美人,长发高高束起,绾了个男子髻。
    薄相明里是来等陛下,实则不过来堵人,皇后娘娘回来了,没道理梵华不回来,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堵到人了。
    两人在清心殿前相遇,梵华冷若冰霜,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再没东张西望的毛病。
    猫儿没良心,能忍住不开口,薄延便先开口问她:“长高了,却怎的瘦了?”
    梵华的视线扫过他:“你在跟我说话?”
    “……”薄延一愣,“装作不认识我?”
    桂九与袁出对视一眼,薄相这两年也的确清减了些,但也不似梵华那般由圆滚滚变成俏美人。
    梵华的脸上仍旧无笑,眯起眼睛道:“本就不认识,装什么装?”
    她看了看天,对桂九和袁出那边问道:“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少主什么时候出来?”
    “这……”桂九也觉得不对劲了,说话这么清晰,一点逻辑不乱,这真是九命猫?
    “回去给你做糖醋鱼吃,别闹。”薄延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梵华无动于衷地转头看向他:“老不正经,你有病?跟谁说话,指名道姓地说!嘟囔什么呢?信不信我抽你?!”
    “……”桂九和袁出都震惊了,不由地暗暗吞了吞唾液。
    什么情况?薄相家的小猫儿不仅连吃的都哄不好了,反而养成了这等暴脾气?不知清心殿内的大帝是否一家和乐,还是有后续波折?鸣山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我还没说完,还有红烧肘子、桂花鸭,也不稀罕?”薄相非常人,他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一击不成,再放了杀手锏,猫儿最贪吃,能无动于衷?
    若是从前,梵华该双眼放光立马没了原则地扑过去了,薄相家的小猫儿是出了名的好哄,一顿饭的事儿而已。
    梵华忽然动了,抬脚朝薄延的方向走了过去。
    薄延身后的仇五面露欣慰,这才对嘛,一道才降服不了小猫,她起码得挣三道大荤才肯妥协,本性如此啊!
    然而,就在薄延沉静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走过来的猫儿时,猫儿忽然一个发狠,出其不意地将薄延揍得倒退了两步,不知将什么趁乱塞进了薄延的嘴里,冷笑道:“不要脸的老家伙,调戏良家妇女就是这个下场。”
    薄延被自家猫儿算计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前还能有个分寸,如今却是完全懵了,他嘴里钻进了东西,逼迫他一直咳嗽,想要伸手去抠喉咙里的东西。
    梵华这时候才展颜笑开,对薄延道:“别抠了,老家伙,这是好色蛊,只要你心里不想着去靠近小姑娘,这蛊毒就不会发作。用吃的骗姑娘,你也太低劣了点儿吧?”
    “相爷!”仇五这才觉得不对劲了,这是出大事了啊,相爷的样子不像是装的,小猫儿真对相爷下狠手了?
    看薄延一脸难受,梵华笑眯眯的无动于衷:“难受是应该的,像你这样的家伙就该难受一阵,下次别再随便和我说话。”
    “梵华,不得无礼。”清心殿门外走出帝后同太子一家三口,远远望见这边的情形,皇后便喝了一声。
    皇后叫的仍是梵华,怎的人却不是那个人了?
    见了皇后,梵华才真的笑了,解释道:“少主,他调戏我,我只是给他一点教训,才没有无礼。”
    百里婧叹息道:“解了薄相的蛊毒。”
    梵华撇了撇嘴,略有遗憾地走到薄延身边,在薄延深深的注视目光中,她再次将一样东西塞进了薄延的嘴里。
    “以毒攻毒,你去一次茅厕就没事了。记得别沾荤腥,一个月之内你也不可以近女色,这是给你的教训。”梵华好心地提醒道。
    梵华说完望向百里婧道:“少主,我帮他解毒了,小君倾让我抱一抱。”
    她大步往台阶上走,忽地停下脚步警告薄延道:“你别跟上来啊,我告诉你,我不是小姑娘,我已经成亲了,我有夫君,你去调戏别人吧。下次再犯,我可什么都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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