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姨娘私下里停了药,怀上三爷,又平安生下三爷,继而又哄着老侯爷不让老夫人去亲近三爷。
    老夫人看着三爷一日日长大,聪明又伶俐,只怕早晚有一天要将家交出去。所以干脆又买了高氏,因为田太姨娘多年服药,很难再有孩子,所以高氏进门便没有服药。可是托了多年,才终于怀上了四爷。
    如果四爷争气,孩子迟早过继到老夫人名下。只是老天又转了个心思,两年后老夫人居然又有了身孕。不仅如此,连田太姨娘都紧随其后有了身子。
    府里有三爷有四爷,老夫人会生气田太姨娘停了药,却不会真的去动她的孩子。可是这边发动了,那边就紧着喝下了催生的药。老夫人的孩子没活过一个时辰,大人也伴着血崩,生命岌岌可危。而田太姨娘的孩子生下来,健健康康,又是儿子。
    如果,如果这是个不着边际的大胆的猜测。
    是不是老夫人那时一命呜呼,即便孩子没有死,也活不到老侯爷回来。
    侯府要的是嫡子,这只是一个身份,却不代表这个孩子是出生在谁的肚子里。老侯爷对田太姨娘疼爱有加,回来后,老夫人和孩子都没保住,田太姨娘同时生下了儿子,可以瞒天过海,说是老夫人生下的。那么以后呢,作为嫡子真正的母亲,会不会有朝一日扶正成为继室?
    可是谁都没有料到,谁也没能将算盘打得那么好。
    老夫人的血崩没夺走她的性命,而另一边田太姨娘却怀了双子,一时的怔愣和延误,带着私心,带着事出突然的慌乱,第二个孩子就胎死腹中了。
    于是老夫人有了嫡子,田太姨娘因为失去了双子,人登时就疯了。
    这么多年,府里讳莫如深,邵令航说田太姨娘是因为没有孩子而疯的——是,她没有孩子,可不代表她没有怀过孩子。
    秘辛存了二十六年,宫里的贵妃如日中天,邵令航继承了爵位,带兵打仗又挣了军功。侯府稳若金汤,于是那些没能得逞的伎俩,换了招数,变了心思,却仍旧紧锣密鼓地安排着。
    谁是导~火~索?
    是苏可。
    ……
    看着三太太坐在地上痛哭流涕,苦心经营的一切,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难受,她可怜,可是苏可不会怜悯她。
    “黄家我救不了,那是你父亲自己做下的祸事,我无能为力。至于三爷,我可以坦然地告诉你,是我做的手脚。甚至你的铺子,你的粮食生意,也是我暗地里着人商议好的。我等着你来,想要挟你的目的你心里很明白。你若收手,你失去的,我可以如数奉还。”
    三太太双手撑着地面,身子打着晃,目光中的怨恨和愤怒毫不掩饰地投向苏可。
    她还未答,苏可再次开口,“我和三太太说过,让你把我的话如数带给郑太姨娘,不知三太太带到了没有?你不知道的,她知道。你不甘心的,她会帮你甘心。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做下的恶果如今都让你担着,哄着你的野心,撺掇着你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你来找我是解决问题的,但你想要的答案却不在我这里。我讥讽你傻,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文淇文洐两兄弟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有他们,你和三爷往后的日子会蒸蒸日上。凭着自己的能力登上权利的高峰,那种荣耀和满足,会比你费尽心机让他们不劳而获,要强上百倍千倍。我同你说的都是我的真心话,我希望你看清本质,收手撤出这趟浑水。”
    三太太听着这长篇大论,突然咯咯地笑出声来,疯癫地看着苏可,摇头晃脑说道:“真心话?你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你能明白我多少的隐忍。别拿着文淇和文洐来要挟我,现在你们能治了三爷,往后也会治文淇文洐。我不会让你们有这种机会的。”
    “只要你收手,对侯爷的事守口如瓶,我保证文淇和文洐兄弟的今后,不会有旁人的插手。”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
    苏可仰头吸了口气,目光复又垂下来,沉声道:“思栋,我拿梁思栋保证。听说文洐虽然功课很好,但一心想要学功夫。他只比思栋大三岁,不如两个孩子结伴,大了也互相有个照应。还有文淇的婚事,三太太托了史夫人,但是不是到现在都没有答复呢?我也可以帮着促成。”
    道理讲了,今后的路也给铺了,三太太能不能想通,就看她心里还有没有一点清明。
    最后,苏可站起身将三太太连拉带拽扶了起来,“三太太,我再告诉你一声,你来,是求我的。我给了你这么多好处,你不应该再犯傻了。”
    三太太的心神乱得很,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样做。来时候的冲动现在散得一干二净,她溃不成军,在苏可打下那个巴掌开始,她就已经是输家。
    “来人呐,将三太太好生送出去。”唤了人进来,苏可对三太太莞尔一笑,“明日傍晚之前,我等着三太太的答复。”
    ……
    三太太落魄而去,身影荒凉,没了提线的木偶,还不如一个摆件。
    转天一早,重芳肿着双眼来了梁府。
    三月十八,黄道吉日,宜出行,宜动土。苏可命人备了两辆马车,亲自去了宣平侯府。
    凉儿有些不解,“既然不带着大爷,姑小姐怎么备两辆马车?”
    苏可展展衣角,神色坚定,“去侯府接人……”
    ☆、97.097 是否苦尽甘来
    虽然一直派人盯着侯府的动静,但真进了侯府,苏可才知道自己派错了人。
    梁府里能用的人很少,人心隔肚皮,苏可是后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就算管家对她恭敬,那也是梁府里的事,对外,都是能躲就躲。她没有特别能干的人使唤,所以对侯府里发生的事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来了才发现,这短短数日,侯府也算闹得翻了天。
    三爷入了大狱,三太太哭着喊着去求邵令航。如果不是苏可插手其中,邵令航不会不管。可明知苏可是为了拿捏三嫂才出此一策,他怎么也不能拆台。况且因为他在,苏可不会真的对三哥怎样,索性就躲了。
    而邵令航撒手不管,三太太就坐不住了。
    娘家已经倒了,自己的夫君如果也赔进去,往后的日子还如何过下去。她去求老夫人,明知是自己往刀口上送,也得心甘情愿地割肉卖血。但老夫人到底还是没如想象中挺起个儿来,或者她干脆就当起了甩手掌柜,恶鬼这差事直接推给了苏可。
    三太太终于悟出苏可的能耐,派人来找,结果连身边的丫头都见不到。最后没办法亲自前来,才有了这场交易。
    苏可是早就打算亲自拿捏三太太的,不过老夫人这么“坐视不理”,她多少还是有些失望。
    “如果她真的打消了念头,抽身而出,你也真的将钱财和人都给她捞出来?”
    苏可吹着茶盏里的浮叶,慢悠悠喝了一口,是上好的龙井,清明前的茶口感重些,不是老夫人平日里常饮的。苏可又抿了口,口中清香,情绪也跟着平缓下来。
    “老夫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有了这档子事,往后她不会再逞强了。”苏可放下茶盏,瞧着老夫人欲言又止,她摇摇头,“焉知不是老夫人从前的时候压得太过?倘若一击致命也还好,半伤不伤的才落个今日局面。三爷致仕,三太太的铺子我给她捞回来,往后就等着文淇文洐两兄弟自己造化吧。”
    老夫人似乎还有些不甘心,苏可冷眼瞧着,心里倒是不由呲哒。
    这么不甘心,你倒是自己动手啊。我帮你料理完了,你又觉得不过瘾。你怎么这么会贪便宜。
    苏可兀自吐了口气,想着事情已经算是说清楚了,陈了陈,开始表明来此行的真实目的,“我要见见两位太姨娘。”
    老夫人早瞧出苏可不可能只是为了来告诉她老三媳妇是怎么服软的,能亲自来,估计就是还有事要办。这个家倒是比她那个梁府还出入自如。
    可到底还是承着情,这里外里没有苏可在中间周旋,凭她这个被架空的老婆子,只怕现在已经将家交出去了。
    “去吧,府里有几位太姨娘,你想见谁就去见。想摔锅砸盆,还是一把火将柴房烧了,都随你。”
    这就是气话了。苏可抬眼睃着老夫人抿紧的嘴唇,不由扯了嘴角笑,“老夫人,若是见完了,我想带走一位呢?”
    老夫人听了这话,登时就不依了,“你别蹬鼻子上脸,你接走,接哪去,梁府吗?还嫌自己身上的业不够多是不是?往后你离开梁府了呢,人怎么安排?”
    “有思栋呢,那孩子是不错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没人再认得太姨娘。说是我的亲戚,养在梁府不成问题。”
    “胡闹。”老夫人发现劝不住她,口气便硬了几分,“梁家的那个族长还不是瞧你和家里断了联系,才能容得下你。放着那些个旁支,却收了个出了五服,无父无母的孩子过继给瑾承,就是怕梁府的产业往后被旁支占着。这道理你不懂?说到底,你就和思栋没有区别,都是过继过去的。你还巴巴往府里接人,真不怕梁家的那些亲眷上门去找你胡闹?不想消停是不是?”
    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甚至往后太姨娘在梁府的一应吃穿用度皆从她的份例里扣出来,她都想好了的。梁府占地不小,那么多空置的宅院,也不能像胡同似的租出去,白空着落灰。梁府的那些亲戚都是厉害角色,可说到底,都是上了年岁的女眷,能怎样?
    “无双——”老夫人对着窗根扬了声,不多会儿无双掀了帘子进屋,老夫人板着脸吩咐她,“去将广发胡同那个宅子的地契找出来。”
    苏可瞧出了老夫人的用意,忙抬手压下,“别,您既有这份心,那我横竖将人留在府里得了。本不是这么个事儿。住着您的宅子,那对她们来说和住在府里没什么区别。宅子我买不起,租还是租得起的。横竖我在外面安置她们就是了。”
    老夫人没接话,陈了半晌才白她一眼,“竟给自己揽事。”
    “二十六年了,让她们松快松快吧。”苏可不想多谈,听老夫人这个意思,人是不会拦着了,这就已经可以了。
    老夫人在那里小声嘀咕了句“都是不省心的”,她听见了,笑笑没当回事。起身要走,行到落地罩跟前,一个回神,脸色有些白,霎着两眼朝老夫人看过去。
    刚刚那句——往后你离开梁府了呢?
    无双跟在苏可后头,因为苏可突然住了脚,她险些撞了上去。跟着回身瞧老夫人,近些日子愈发显出老态来的一张脸慢腾腾朝她们转过来。有些挑衅,也有些无奈,绷紧的嘴唇愈发瘪了瘪。
    “也不是真正的大哥,守一年孝足够了。你们都老大不小了。”
    苏可心底的一股酸楚直窜鼻尖。她做的这许多事,图的并不是这个。她的身份也都不是秘密了,一步步走到现在,坎坷的路上总是阻挠多,顺遂少。
    老夫人如此,算不算是苦尽甘来的一种承认呢?
    她朝着老夫人很是勉强地笑了下,紧着出了屋子。廊庑下养的鸟因为有人突然出来,扑腾了两下膀子。台阶下的水缸里养着金鱼,树也早抽了芽,比起三月三来的时候,此时才真正有了春天的气息。
    一切到底有没有结果呢?苏可想,看老天的造化吧。
    ……
    虽然郑太姨娘就住在偏院,走过去连半盏茶的工夫都用不了,但苏可还是舍近求远,先去了后花园那个偏僻冷清,无人问津的小院。
    牛婆子还在,瞧见苏可的时候,脸上磨磨唧唧,半晌才开口叫了一声“苏姑娘”。
    凉儿要上前去解释一下称呼,让跟着的无双给拦了,“这是梁府的姑小姐,不要混叫。过来看看田太姨娘,是老夫人示下的,你还回门房去吧。”
    有无双自然是方便的,免了许多不必要的口舌。
    穿过竹林行至小院门口,凉儿和无双都守在外面,门扇叩了两下,里面传来丫头的声音。苏可道了声“是我”,说完自己也觉得讪得慌,不知道丫头能不能听出来。
    丫头开了门缝来瞧,说不出是喜悦还是震惊,淡淡的眉眼,将苏可迎了进去。
    田太姨娘和哑婆子正在厨房里包饺子,听见声音出来瞧。哑婆子还好,朝着苏可点了点头。只是田太姨娘似乎已经不认得苏可了,眼神有些空,上下打量着苏可的装扮,手上沾着面粉也不顾及,将耳边的碎发抿了抿。
    “这位夫人是……”她才刚开了口,面色有些怯,却恍然一愣。
    苏可心里觉着不对劲,朝丫头看过去,这当口,田太姨娘舔了两下嘴唇,缓步上前来,“是府里新迎进来的,五少奶奶?”
    苏可的胸口发堵,好不容易将老夫人那里的酸楚劲儿压下来,这会儿又打着滚往上翻。
    如果真的是邵令航的夫人,怎么可能会来见她?在这府里,还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存在,又明白她的身份。除了算计她利用她的人,谁还在乎她的死活。与世隔绝地过了二十六年,年月都已经错乱了,老侯爷还活着,邵令航还是五少爷。如果真的迎娶了五少奶奶,会有人来告诉她吗?
    “姨娘还是记得你面容的,不然不会将你认作五少奶奶。”
    丫头冷冷地说完,上前去扶着田太姨娘往屋里去,声调上扬着,“是五少奶奶,过了门四处转悠,到咱们这边来了,就来瞧瞧。姨娘快进屋梳洗梳洗,好跟五少奶奶说话的。”
    这样的哄骗很好的安抚了田太姨娘,喜笑颜开地跟着丫头进屋去。
    苏可站在里间的门外,听着田太姨娘跟丫头说:“瞧五少奶奶长得多标致,五少爷是个有福气的。你说五少奶奶来瞧我,我是不是应该送些东西?送什么好呢,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把我这镯子除下来吧,擦一擦放到锦盒里。”
    苏可瞪得眼眶发涩,扭过头时,发现哑婆子站在屋门口,搓着手瞧她,咿咿吖吖比划着。
    很凌乱,但苏可却看懂了。
    ——要不要吃点饺子。
    那一刻,苏可的眼泪毫无征兆就落下来。她吸了下鼻子,说:“来前吃过了,不饿,就下你们吃的吧。吃完你们收拾东西,我是来接你们出去的。”
    哑婆子只哑不聋,可听了苏可的话却没有任何反应。
    倒是丫头,掀了里间的帘子出来,谨慎地看着苏可,不敢置信地问她:“你说什么?”
    “我已经和老夫人说过了,她同意放你们出去。我是来接你们的,先到我府上住几日,我再给你们找宅子。”
    可能是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丫头一时也怔住了,过了片刻,脸上突然现出彻骨的悲伤,嗓子都沙哑了,“你为什么哭?老夫人容不下我们了,派你过来要我们的命是不是?”
    苏可没料着她们会这么想,一时哭笑不得,心里又隐隐难过。
    她紧着擦干脸颊上的眼泪,郑重地说:“我是来接你们走的,不是来害你们的。府里的事我已经料理好了,剩下些细枝末节,等你们收拾好东西,我也办好了。你们相信我。”
    “那么,条件呢?”
    这一桩桩的事情里,谁不掺着目的和条件。苏可望进丫头的眸子里,那份怀疑和对她的敌意还未散去。她看得真切,知道毫无条件对她们来说,反而是最大的要挟。
    她张张嘴,声音浮浮沉沉,像是湖面上随着波纹摇摆不定的破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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