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呢?”
    “很多人冻死了,我和妹妹关在家里不敢出门——盘算剩下的粮食省着吃能用多久,每天找尽屋子里所有能燃烧的东西点火,甚至是破坏家具,喝的是屋外弄来的雪融化的水,妈妈以前说这不干净,但是也没人在乎了,妈妈都不在了……而我那时候觉得,我们很快也会死去。”
    “最后,你们活了下来。”
    “是的,我们最终等来了救援,然后我们来到这座基地,被告知我们可能是华盛顿最后存活下来的人类——我们被安排在一个空旷的楼层,男女老少聚集在一起,每个人都很沉默。我们被分配军用物资,三个人共用一个水壶,每天每人一小块压缩饼干,有军人到处走动巡逻,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麻木的看着,甚至不愿意交谈——”朱莉琼飞快地笑了笑,“我和一个大概是柬埔寨女巫之类的女人共用一个水壶长达一个月,最后我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呢?”
    “死了,”朱莉琼来到书柜前,看着倒映在玻璃中自己的脸收敛起了僵硬的笑容,变成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知道是饿死的还是冻死的,或者压根就是自杀——那个时候活着变得特别没有意义,人们只是活着而已,了无生趣,毫无盼头。总有人说‘死都不怕还怕活着’,要我说这话真没道理:如果能好好的活着,谁又会想去死呢?”
    朱莉琼说完了,她转向茯神——看着坐在床沿边,稍稍歪着脑袋倾听看似很认真的黑发年轻人,她的目光闪烁了下,变得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故事说完了。”
    “嗯?”
    “这就是我想说的。”
    “……”
    茯神想了想,有些不太明白,但是又总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明白了——但是他并没有纠结多久,因为下一秒,他的手被一双手软的手轻轻覆盖:“我真的真的很抱歉,之前包括我在内,所有人对于你的敌意以及看似任性的要求——就像是在你看来,你确确实实是无辜受到了指责背负上了奇怪的责任……但是,这个世界变成了现在这样,我们这些普通人又做错了什么呢?”
    “朱莉琼,我……”
    “我们只是像前一天那样好好地生活而已啊!我们做错了什么,就永远生活在黑暗中了?父母、恋人、亲朋好友,一个个失去联系或者阴阳相隔,这个时候,我们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导致要背负起这样沉重的苛责呢?”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茯神的手背。
    朱莉琼的声音开始不稳,她拼命地吸着鼻子,但是更多的液体掉落下来发出“啪嗒”的轻微声,在茯神的手背上,在地毯上——
    “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哪儿做错了,又或者是哪儿出了问题……新闻、广播中报道的死亡数字冰冷含糊,但是每一个数字后面都是无数被活生生撕裂的生活和希望——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并不应该去逼迫你做什么,其实大家都疯了,我们都疯了!我们努力地想要建立起新的家园,努力和身边这些陌生人相亲相爱,可是我们都知道,经历了那些之后,有些事是再也不会好起来的……”
    朱莉琼吸吸鼻子,擦了擦眼泪,放开了茯神的手,她站了起来,低下头看着床边一直显得很沉默的黑发年轻人轻轻地说:“真的很抱歉这些天我们的所作所为。明天我们将会离开,其实我们早就想离开了,每当路过曾经呆过的那个平台,我们就会想起在那里度过的一切糟糕经历,看着基地的大门,我们就会想起当初是怎么样绝望着迈过门栏进入这里。”
    “……”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朱莉琼说,“抱歉让你遭遇这一切,就当我们只是一群抓住了所谓虚无缥缈的救命稻草就开始崩溃发疯的疯子吧!晚安了,弗丽嘉,祝你今夜有个好梦。”
    “你也一样,朱莉琼。”
    床边的黑发年轻人说。
    门被打开,然后关上。房间里恢复了之前以诺切离开后、朱莉琼敲响之前的宁静。
    一切都好像只是茯神的幻觉,茯神抬了抬手,窗外的寒风吹入,手背上泪水冻结成的冰渣掉落在他的脚背上,有点冰凉。
    第一百三十二章
    茱莉琼离开后茯神一个人又在窗边坐了一会儿——当试验体就是有这点好处,从外面吹进来的冰冷寒风除了对清醒大脑有所帮助之外,不会给他带来哪怕一丝的危害,他甚至不用担心自己会感冒……还是楚墨白的时候小时候他倒是体弱多病,可能是因为和普通的躯壳契合度不适应的缘故,他三五天就要去医院报道,有时候病得走不动路,四岁五岁的时候,还要老爸背着上楼,自己不肯多走一步。
    ……那个时候家里住的还是那种老房子,没有电梯,他父亲楚教授平日里文质彬彬其实身强体壮,背着儿子上七楼不带喘气——后来是有了家族遗传的糖尿病,才终于消停一些,为了防止自己也得这病,楚墨白有很长一段时间对甜食近而远之。
    其实他挺喜欢吃甜食的,所以刚开始的日子很难熬,但是太久不吃,也就不想了……就和其他许多事一样?
    大概是。
    茯神坐在窗边,听着窗外那些准备要离开基地的人们闹哄哄的打包行李,在走廊上走动,交谈……说的什么他倒是没去在意,因为他一不小心就陷入可回忆,东想想西想想,就连以诺切什么时候回来站在他身后他都不知道。
    直到肩膀上落下一个外套,茯神吓了一跳,身体摇晃了下差点一头栽楼下去——还好以诺切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的腰将他从窗台上抱下来,等黑发年轻人双脚落地,他也没撒开自己的手,微微抬起头将下巴放在茯神的肩膀上,靠着他的耳朵问:“想什么那么出神?”
    “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要一声不吭从后面靠近一个瞎子。”
    以诺切哧哧地笑,没有一点自我检讨之心:“我不来你就掉下去了。”
    茯神将他的脑袋推开,语气冷静:“你不吓我我就不会掉下去。”
    以诺切很执着地又把自己的脑袋放了回去,他执着得就像是一条有依赖症的大狗,在茯神的颈脖间蹭了蹭,他用略微冰凉的鼻尖顶着茯神的脖子,沉默了下,收起调侃用有些郁闷的声音说:“我担心你。”
    茯神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家伙的眼线遍布每一个角落,也许在茱莉穷踏入这个房间的第二秒,以诺切已经知道了也说不定……但是茯神还是明知故问:“担心什么?”
    以诺切嗅了嗅鼻子。
    茯神被他呼出的气弄得有些痒痒,缩着脖子往后躲。
    “房间里到处都是人类的味道,”两人磕磕绊绊往后退,最后以诺切将茯神压回床上,“女人的味道。”
    “谁把醋坛子踢翻了?放心吧,做了什么的话,刚才你进房间的那一瞬间肯定还在进行,”茯神抬起手拍了拍撑在自己脑袋旁边的结实手臂,调侃道:“要对我的能力有信心。”
    话语刚落,唇角边落下一个轻吻——只是一瞬间的接触,甚至没有人发出声音,对方却仿佛能够将心中所思所想所担忧的完整传递过来……于是黑发年轻人因为调侃微微翘起的唇稍微放平了。
    他摸索着捧起了以诺切的脸:“怎么了?”
    “那些人类又对你说了些什么?”以诺切问。
    “一些话,我觉得挺重要的,听过之后心情沉重,”茯神说,“自从我决定不再尝试时间回溯后,内心总有些愧疚,偶尔会想想自己是不是有些自私……后来想多了,就习惯了,你说服了我:我不欠任何人的,所以并不用对他们心怀愧疚。”
    以诺切不置可否地哼了声。
    “后来这些思想变得扭曲而危险,我差点就真的因为那些人类逼我使用一些能力的事而感到怨恨了——”
    “难道不应该是这样?”
    “以诺切,不管茱莉琼出于什么目的说的那些话,但是至少道理是没错的啊,”茯神笑了,用很具有安抚能力与说服力的嗓音轻声道,“人类也没有错,他们是无辜的。”
    “这不是你牺牲自己去拯救他们的理由。”
    “我没有要这么做,只是心中也不再对此有所抱怨。”
    “真的?”
    “真的,对你撒谎总是会有糟糕的结果,所以我不会再尝试继续那样说。”茯神伸出双手揽住以诺切的脖子,“你总是有太多多余的担心,偶尔对我有一些信心不好吗?”
    茯神说完,感觉到原本高悬在自己上空的巨大身躯长嘘出一口气轰然倒塌压在自己身上,他笑着伸出手拍了拍以诺切的背:长期以来以诺切和他始终在为这个问题纠结个不停,从刚开始的争锋相对,直到有一方开始动摇,另一方不停地试探……
    现在,是时候该放下这些老旧的问题往前看了。
    他们已经在这个上面耽搁了太久多余的时间。
    ……
    第二天茯神先醒来。
    难得一次是没有被雪子打到窗户上发出的声音弄醒,他推开压在自己肩膀上的强壮手臂,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开,让还留在自己身体里的“别人的东西”一点点的滑出来。
    注入的液体已经干涩,这个小小的动作显得并不是那么容易,于是原本还睡得很沉的人被弄醒了,他条件反射似的扣住怀中人的腰试图不让他离开,但是为时已晚,茯神脱离了他的“深度控制”。
    以诺切发出一声不满的嘟囔:“给我盖好被子,你冷着我的‘小弟弟’了。”
    “那么怕冷倒是穿上内裤睡。”
    “内裤不如你身体里暖,而且……你夹得很稳。”
    “闭嘴,别逼逼。”
    茯神懒得理会身后那人不堪入耳还越来越得意的调侃,冷漠地坐起来,虽然床柔软,屁股还是感觉有些微妙……站起来试图穿拖鞋的时候发现脚也有点站不稳——今天是第一批人离开的日子,所有的试验体和超级士兵都会集合在一起礼貌性的“欢送”他们,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像个傻子似的站在某个地方站很久……
    想到这,茯神皱了皱眉,有点想发火。
    “下次再这样就和右手过一辈子吧。”茯神用脚摸索着拖鞋塞进去一边嘟囔,“明明没有设计过感情系统的,怎么会这样?”
    “我聪明,所以自学了,于是你有了个孝顺的弟弟以及体贴的老公。”
    “无论是弟弟还是老公,”茯神头也不抬地说,“你那根东西不应该这么好用。”
    “这个梗我记得。”
    旁边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某个人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茯神感觉到自己的脚被一只大手捉住准确地塞进他折腾很久也没能塞进去的拖鞋里——
    “我还在培养槽里时,有个人大言不惭地说,这个试验体没有性功能……如果当时你能看看我的数据,就会发现听完这句话后我的某些数值变得很波动。”
    “?”
    “这大概就是‘这个人好大的胆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质疑我的本事,有机会要操哭他让他哭着叫爸爸让他知道他错得多离谱’。”
    “……在培养槽里的东西哪来那么多心理活动。”茯神一只脚踩在以诺切的肩膀上,想了想,“你也没能操哭我。”
    “试试?”跃跃欲试的语气。
    “……”
    茯神警告似的踩了踩以诺切的肩膀。
    以诺切笑着把他扶起来,护送进浴室,伺候他洗漱干净后自己才开始动手——等两人收拾走出卧室,外面的人大概已经等得很急了,看见以诺切很惊喜地叫了他一声,不过大概是以诺切并没有给他什么热烈的回应,他并没有将接下来的话说完,只是压低声音说了句:“大家在等了。”
    “出了什么问题吗?”茯神有所察觉的问。
    那个人迟疑了下。
    “直接说。”以诺切嗤笑。
    那个人变的更加沉默了。
    茯神拉了下以诺切的衣袖:“怎么回事?”
    以诺切稍稍弯下腰凑到茯神耳朵边:“笑得太好看,把他吓到了。”
    茯神:“……”
    以诺切:“你以为我走到哪笑到哪么?就只是在你面前而已。”
    茯神:“你以为你在演校园偶像剧么?我又不是小姑娘……”
    话还没落脑袋上就被拍了拍,以诺切淡定道:“在我眼里你就是小姑娘。”
    茯神把他的手拿开,此时大概是以诺切再次示意那个士兵有话可以直说,他犹豫了一下后终于说:“先生,前面出了些问题,决定前往二号基地的人派了个代表出来突然改口要求均等平分物资……”
    “均等物资?”
    “超级士兵的光照充能槽。”
    “不可能。”以诺切毫不犹豫地说,“留下的超级士兵是准备驻扎二号基地人数的三倍,平均分给他们会不够用,而且昨天说好了物资分配原则——”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下面闹得很厉害……”
    “莉莉丝呢?”
    “没有您的命令,大家都不敢对普通人做出任何实际镇压……”
    “莉莉丝什么时候那么听我的话了?她就是想看笑话而已。”
    以诺切语落时,他们已经快步来到大厅前面。很远的东方茯神就听见有争吵的声音,莉莉丝尖叫着嚷嚷“老娘不知道你有种去问以诺切”“什么不想让我去二号基地天啊我好怕并没有求之不得”的声音尤为突出。
    ……大概是被人抓住质问了一些问题,莉莉丝觉得很烦才这样——当然,莉莉丝本来就没什么耐心,哪怕只是问她厕所在哪儿因此而发火也是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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