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良重重地捶了下茶几,仿佛郁结于心:“她死活不肯嫁,我拿她没有半点办法。也不知是不是要学方家那个丫头,做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兄长莫气,嘉儿可是有心上人了?”
    “从未听她提过。倒是最近,她整日里往外跑,也不知忙些什么。这丫头也机灵,派去跟着她的人,总是被她甩掉。”
    贤妃点了点头,把瑶花招到身边,耳语交代了一番,瑶花低头应是。
    ***
    沈嘉听说宋允墨受伤,一颗心早就飞去了国公府。但是她明白,父亲再疼她,肯定也不会同意跟宋家的婚事,眼下宋家还顶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她几乎天天都要去宋府门口徘徊,打探消息。
    这一天,她跟往常一样,扮男装坐在宋府斜对面的面摊里吃面,看到马车出来,连忙放下钱跟上去。
    马车一直驶到聘珍楼,天气还有些热,宋允墨却穿着披风,扶着六曲走下马车。
    聘珍楼与别的酒楼不同,需要提前预约好位置才能进去,极其严格,连皇帝来了也没用。宋允墨报了名字和雅间,对上了之后,小二才领着他进去,沈嘉却只能在门口干等着。
    宋允墨走上楼梯,看到雅间门前站着杨柳。杨柳是朱璃的亲信,平常不出现在人前,武功奇高,深藏不露。
    “公子来了。”杨柳俯身,把门推开,宋允墨走进去,看到朱璃坐在里面。
    朱璃头也不抬,微微笑道:“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早在巴蜀的时候,宋允墨就深知朱璃的性情。工于心计,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掉也不让别人得到。她就像一个精明的猎人,设好一个个陷阱,看猎物在陷阱里挣扎求生,她便会得到快感。所以他无法喜欢她。
    只要男人见过她狩猎时的神情,都会心生恐惧。
    宋允墨解下披风给六曲,面色有病态中的透白。他缓缓坐下,朱璃推了一杯茶过来:“满意我送你的礼物么?”
    “公子别喝……”六曲忍不住叫出声。
    朱璃看着六曲,笑起来。
    “你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就好,何必累及无辜?”宋允墨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地说。
    朱璃轻轻笑起来:“允墨,你这是心疼了吗?我对付她一个,就能同时伤到两个东青国最优秀的男人,这桩买卖合算得很。”
    宋允墨重重拍了下桌子,直视朱璃:“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大哥的事情,也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朱璃用手支着下巴,美目流转,仿佛向情人娇嗔:“我当然是要助卫王登基呀。”
    “你以为自己赢了?你以为你的计划天衣无缝?”
    朱璃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知道谢金泠没死。不过回京之路对于他来说就是个鬼门关,走一步,一个陷阱。我想看看他有没有三头六臂,能不能化险为夷!对了,我让父亲把益州仅剩的两个精弩运出来了,现在就埋伏在京城外面。那东西威力大,必要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射箭的动作,然后放肆地笑了起来。
    “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宋允墨站起来,语气如轻烟般,“你想让我对你俯首称臣,这不是难事。从前在益州我就说过,你不是普通女子,凤皇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足乱浮云。但真正征服一个人,是征服他的心。我的双膝可以向你下跪,但我的心永远不会。”
    朱璃的笑容僵在脸上,宋允墨已经转身离去。
    她恼怒地把桌上的杯盘全部扫于地,双手撑在桌子上微微喘气,忽而又笑了。不愧是她喜欢的男人,就是这么有性格。
    宋允墨从聘珍楼出来,按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六曲担心地看着他:“公子,您没事吧?”
    宋允墨摇了摇头,目光看向对面的巷子,对三七耳语了两句,然后就独自上了马车。
    六曲依言走到巷子里,看到沈嘉趴在墙上,努力装作自己跟墙融合在了一起。
    六曲拜了拜:“沈小姐,我们公子说了,谢谢您的关心,他已经没事了。”
    沈嘉一僵,重新站好拉了拉衣服:“谁……谁说我关心你们家公子了!我只是刚好路过而已!”
    六曲道:“公子已经跟您说过他的心意了,若您还不能明白……是否听说过《节妇吟》?”
    沈嘉点了点头。当时谢金泠拒绝四海国女皇的纳贤时,所用的诗,如今广为传颂。
    “公子说,他已经与一个人有了白头之盟,誓与她同生死。所以还君明珠,请别再执着了。”
    沈嘉有片刻的愣怔,随即不甘心地叫道:“那人是谁!”
    六曲摇了摇头,只恭敬地退出了巷子。
    ***
    九月初,菊花开得正好,一盆盆摆放在卫王府的花园里头,姹紫嫣红。朱璃招呼众人赏花,特意走到太子良媛杨宝珍身边,微笑道:“良媛喜欢哪一盆?我托人搬到东宫去。”
    “这怎么好意思呢?”杨宝珍受宠若惊。她是杨修的庶女,进宫才一个月。
    “这有什么?我一见你呀就觉得特别亲近,不禁想起家中两个姐姐来了。”朱璃装作赏花,不经意地说,“良媛顺便也给太子妃挑一盆吧。她今日身体不适,都没有过来。我好生羡慕你们姐妹能嫁在一处,平日里也有人说说话。”
    杨宝珍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恨。
    “怎么?良媛好像不大高兴?有什么苦楚不妨与我说说。”朱璃执起杨宝珍的手,故作亲昵地说。
    杨宝珍叹气:“唉,别提了。若我有卫王妃你的半分相貌,大概太子会多喜欢我点吧。”
    杨宝珍体态丰腴,五官清秀,但说不上是个特别出众的美人。她与嫡姐杨雪薇相比,无论是出身,气度,容貌,都差距一大截。杨家之所以把她送进宫来,一是杨雪薇一直无所出,二是算命的说她宜男。
    杨雪薇从小就自视甚高,从未把她这个庶妹放在眼里。心情不好就招去辱骂,还怨恨她分了太子的宠爱。天知道,太子不过是不喜欢杨雪薇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喜欢她的温柔乖顺罢了。只不过她虽温柔乖顺,却不及杨雪薇的美貌,太子虽偶有恩宠,却不见得有多喜欢她。
    杨宝珍在深宫中孤立无援,无人诉说,内心苦闷。今次有人主动关心,她忍不住就多说了一些。
    朱璃听了杨宝珍的苦楚,故意流露出几分同情,看了看四下,把她拉到一处角落里:“我跟你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光靠本身的条件是不够的。我这里有一个秘方,良媛愿不愿意试试?”
    杨宝珍点了点头,朱璃交给她一个药包,附在她耳边说:“每次王爷来我房中,我便在香里加一些这个,他就特别龙精虎猛……总之这是我们杨家的秘药,不外传的。用不用看良媛自己,可就是别说是我给的。切记,这药粉的剂量每次不可多,否则伤身体的……”
    杨宝珍听了连连点头,攥紧那药包放进了袖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九十章能完事吧,一天放一章,晚上八点~
    ☆、鼓励
    公主府里气氛压抑,连下人都不敢多说话。阿青把王夫人请到兰君的床边,兰君还在睡梦之中,眉头紧锁。
    王夫人看了看她苍白透明的脸色,心中是说不出的怜惜,但也不敢打扰她休息,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她出来看见王阙站在廊下,一身素净的青衫,正仰头看着天空出神。
    “衡儿……”王夫人拍了拍王阙的肩膀。
    王阙回过头,苦涩一笑:“娘。”
    “听说你的膝盖也受了伤,有没有让你师公看看?这孩子,怎么瞧着瘦了一圈。”王夫人摸摸王阙的脸,唉声叹气。
    王阙道:“我的腿上无碍,娘别担心。”
    “你们这俩冤家啊……”王夫人摇了摇头,宽慰道,“顾着自己身子,别太难过了。你们还年轻,孩子总归还会有的。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王阙点头道:“娘不用天天来看兰儿,凡事有我照顾着。”
    “都是做母亲的,怎么能不知她的心情?有我跟她说说话,好好开导,总归能好得快些。”王夫人回头看了眼房中,面露怜惜。
    “那我送娘回府。”王阙过去扶着王夫人。
    “不用了,就隔着一条街。朝歌儿在院子里等我呢。”
    “还是让儿子送送吧。”
    等王阙返回来,兰君已躺在花园里的花架子下,身上盖着毯子。她好像看书看累了,侧头枕着手背。风吹过,把花架上的紫色小花吹落,落在她的头发和身上,宛如花中仙子一样纯净美丽。
    王阙走到她身边,俯身把她抱起来,要抱回房里去。
    兰君睁开眼睛,只是看了眼王阙,就移开目光,但拒绝之意十分明显。
    王阙无奈,又把她放回躺椅上,她背转过身去,重拿起书来看。
    这些日子总是这样,她不跟他说一个字,好像他是一个陌生人。王阙心痛难过,却也只能承受着,这全是他咎由自取。
    他为她盖好毯子,又拂去她身上头上的落花,慢慢跪在藤椅边,柔声问道:“在看什么?你大病初愈,不宜多用眼睛,不如我念给你听?”
    兰君只翻过一页书,没有说话。
    “早上我和媒人去宋家提亲了。宣国夫人高兴,婚期定在来年开春。”
    兰君的手顿了一下,眼睛越过书卷,好像看着远方的某处。
    王阙自顾说着,倒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带着几分讨好:“口渴了吧?这茶有茉莉的花香,南边的一个友人送我的,你应当喜欢。”
    兰君用手把茶推开,王阙坚持,她不耐地把茶杯打翻在地。
    “啪”地一声,两个人都愣了一下。随后,兰君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远处小雪看着,咬牙要过去,却被寒露拦住。小雪气愤道:“爷到底做错了什么?自己腿伤着,一直低声下气地跪在她身边,她还这样?听说最近夜里,爷常常疼得睡不着觉。以前在云州她最心疼爷,把爷骗到手了,现在却这样糟践爷!”
    寒露叹了口气:“公主没了孩子,心里难过。我想她,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爷。”
    小雪抿唇:“我何尝不知道公主伤心,但爷……礼部官员来了好几次,说礼部无人主持,都快乱套了。反正公主也不理爷……咱们要不要跟爷说说?”
    “爷心里怎么能没数?只不过眼下没有任何事,比公主重要。”
    小雪苦着脸道:“寒露姐姐,我总觉得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接连着来,像一个大网,我们都被网进去了。忠勇侯,谢大人,宋大人先后出事,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我们家的两位爷了?”
    寒露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自己吓自己!他们都是好人,吉人自有天相。”
    这时,院墙外,一道悠扬的笛音飘过来——几乎每天这个时刻笛声都会准时地响起。
    吹笛之人的技巧并不能说有多高超,但乐曲却悠扬动听,闻之能身心舒畅。兰君站在墙角闭目听了一会儿,心中百转千回。她了然吹笛之人是谁,但他们之间不仅隔着这堵墙,还隔着一生的距离。今生,她注定要负他,不能给任何的回应。
    王阙走到长廊底下,对张巍说:“去请宋大人进来吧。”
    张巍愕然。前阵子爷还因为宋大人吃醋斗气,怎么忽然就这么大方了?但他不敢违背王阙的意思,立刻到府外去请。
    不过一会儿,张巍独自回来,王阙以眼神询问。
    “宋大人说公主郁结于心,所以气色多不见好转。他以笛声为药引,是想试着替公主舒缓心脉,请爷您不用多虑。”
    王阙不发一语。
    张巍看了看他的脸色:“宋大人还说,忠勇侯蒙冤未雪,恐今后不能再来为公主吹笛。这是他搜集的一些能够让情绪舒缓的琴谱,爷善琴,就请爷费心了。”说着,把几卷琴谱呈给王阙。
    王阙接过,只觉得那琴谱虽轻,压在心头仿佛有千斤。宋檀奴是谦谦君子,心中朗朗可昭日月。若他真的要争什么,在云州之时就不会对自己百般营救,就不会二话不说地去冀州。自己这一回是真的枉做小人了。
    “爷!”林乔走过来,跪在地上,“颍州州试放榜,白焕未在前三甲!”
    张巍惊道:“什么意思?白焕在县试的时候,成绩可是有目共睹啊!”
    林乔接着禀报道:“据报,考试之时,白焕腹痛不止,咬牙坚持,最后痛晕在案上。因为他卷子没有做完,所以只得第十名……头名让沈家的人占了。”
    张巍握紧拳头,不甘心地说:“沈家欺人太甚!在国子监里,打压出身不是士族的学子,如今更是使出这种阴暗卑劣的手段,不让白焕得头名。爷!您看接下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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