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六年

    十一月二十二日,八爷府

    嘉怡带着两个n娘,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格格、小阿哥进了八阿哥书房。

    “妾身给爷请安,”嘉怡福了福身,示意两个n娘将孩子抱上前给八阿哥看,“贝勒爷最近总是往畅春园跑,也没多少时间陪陪孩子们。今儿妾身听说贝勒爷早回来一会儿,就赶紧让n娘把孩子们抱了过来。爷别以为他们人小不知事儿,离开阿玛久了,也知道惦记想念呢。”

    八阿哥闻言一笑,伸手捏捏小格格的脸蛋,又从n娘手里接过含着手指的小阿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爷看着两个孩子都健健康康的长着,心里很是安慰。福晋那头大病小病不断,你这边就多少包容着些吧。”

    “爷这说的哪里话,伺候福晋也是妾身的本分,”嘉怡上前捏着帕子给小格格擦了擦嘴,“对了,妾身还有件事儿得问问贝勒爷。咱们小阿哥已经得圣上赐名弘旺,可小格格还没个正经儿闺名呢。福晋那头病着,贝勒爷看是不是进g一趟,请太后、贵妃或者良妃娘娘给格格赐个名儿?”

    “这个,倒是爷的疏忽了,”八阿哥看了一眼脸蛋红红的大女儿,“正好太后在畅春园养着呢,明儿爷就去求见太后。”

    “贝勒爷,何焯大人求见,”奴才在门外禀报道。

    嘉怡闻言连忙让n娘抱过弘旺,冲八阿哥一俯身道,“不好耽误贝勒爷办正事儿,妾身先行告退。”

    八阿哥弯起嘴角点了点头,扬手吩咐太监道,“小荣子,送侧福晋回去。再把爷新得的那两盒珠子,一并给侧福晋送过去。”

    何焯迈进书房时,乌喇那拉氏已出了角门,小荣子正捧着两只锦盒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卑职参见贝勒爷,”何焯进到内室向八阿哥一礼。

    “先生请起,”八阿哥着人上茶,招呼何焯坐到茶桌旁。

    “贝勒爷,江南有消息传来,”何焯把袖中的信封递给八阿哥,“这次江南科考案,太子那儿果然又想c一杠子。信上说,奉命前往调查的两江总督噶礼处处与江苏巡抚张伯行作对,张伯行又是块不会虚与委蛇的硬石头,两人互揭短处,越闹越大。噶礼是太子那边的人毋庸置疑,而这个张伯行,一向与方苞交好,又曾是前任兵部尚书王鸿绪的门生。”

    “他是王大人的门生?”八阿哥眉头一紧,“我还真没料到二哥会去钻这么偏门的一个窟窿。当初,我得群臣保奏协理朝政,引得皇阿玛忌讳,王大人也因此被牵连罢官。这几年,王大人一直在幕后为我游走,他门生广布,在朝中多多少少有些影响力,没想到竟然又引起二哥的注意了。如今看来,他是想借着那层牵丝攀藤的联系,把我卷进科场贪污和南山一案的漩涡中去。”

    “贝勒爷,这件事咱们不能不防啊,”何焯沉下嗓音道,“张伯行与王大人的关系不一般,很容易牵扯到贝勒爷身上。而且,据卑职所知,这个张伯行虽然一贯清廉,但x子执拗,常有苛刻富民之举,在地方得罪了不少人。另外,当初南山集在苏州刊印时,风名最盛,只怕有心人会以此大做文章。卑职与戴名世的关系还未理清,皇上也一直没有彻底了结南山集的案子,卑职还真怕太子又会故技重施,将这两起案子扣到贝勒爷的头上。”

    “先生的担忧我明白,请先生放心,胤禩不会坐以待毙的,”八阿哥抿紧嘴唇,将信纸翻到最后一张,蹙紧的眉头蓦地一僵,抬起头看向何焯道,“四哥去了松江府?他不是在府中闭门思过吗?”

    “卑职看到这条消息也十分诧异,”何焯低下头道,“本以为这次恩科出了纰漏,可以杀杀雍亲王的底气,没想到皇上对他竟是另有旨意。至于雍亲王到底是去干什么的,咱们还不得而知。但据探子来报,苏州织造李煦和闽浙总督梁鼐一直陪着雍亲王在太仓州和松江府一带行动。”

    “太仓州,松江府……”八阿哥站起身在屋中缓缓踱步,“江南除了科场受贿一案,剩下的就是——来人啊!请镇国公过府!”

    “贝勒爷这是?”何焯惊讶地站起身。

    八阿哥嘴角荡起一抹冷笑,“先生忘了齐世武几个在江南的屡次行动了?什么戴南山、张伯行、王鸿绪!现在除非九话间,张保迈进房门,冲四阿哥俯身一礼道,“王爷,年大人来信了。”

    书房里,苏伟抻着脖子,看四阿哥手上的信。年羹尧一贯自傲,只言片句间都有一股子傲慢透出来。但不得不说,人家的差事办的实在是漂亮。

    四阿哥看完了年羹尧的手书,把信递给了揉脖子的苏大公公。

    苏伟毫不客气地接过信纸,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这个年羹尧胆子也太大了,他就不怕鄂海一时冲动,把他砍了了事。”

    四阿哥一声轻笑,转身坐到书桌后,“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年羹尧在四川时日不短了,鄂海和齐世武的x格估计都被他 />得透透的。他既然敢独闯总督府,就势必带了十成十的把握。”

    “这世上哪有十成十的事儿啊,”苏伟把信纸放到一边,“年羹尧就是太自满了,眼高于顶的,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这夜路走得多了,总会遇到鬼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得到教训。”

    四阿哥眉眼一扬,慢慢靠到椅背上,“爷倒是宁肯他永远得不到教训……”

    九经三事殿

    台阶前,四阿哥留下四处跟人寒暄的苏大公公,自往殿内走去。没走几步,三阿哥诚亲王赶了上来。

    “四弟这几日倒是瘦了不少啊,”诚亲王裹着裘袄上下看了四阿哥几眼,“其实四弟也不必心有不甘,不过就是一次文人闹事罢了,这科场里的弯弯绕哪年没有啊。”

    四阿哥回看了三阿哥一眼,神情淡然,“让三哥费心了,既然三哥如此熟悉科场内情,当初就该多伸伸手才是,说不定今日皇阿玛就不用这般c心了。”

    诚亲王一时冷下面庞,还未开口,十三阿哥胤祥迎面而来,“三哥,四哥。”

    诚亲王点了点头,自往殿门口走去,胤祥靠到四阿哥身侧,压低声音道,“弟弟刚刚听说,托合齐重病告假,皇阿玛下旨,由一等侍卫隆科多暂涉步军统领之职。”

    四阿哥动作微微一顿,轻轻点了点头,“这几日少往二哥那儿去,也别跟朝中大臣来往。”

    “是,”胤祥未再多问,陪着四阿哥进了九经三事殿。

    傍晚,无逸斋

    “殿下,”一身夜行衣的得麟跪伏在太子脚旁,“殿下,事情紧急,您快跟奴才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然托合齐大人生死不知,但是还有其他大人在呢。殿下再这样耽误下去,只怕羊入虎口啊。”

    “走?”胤礽望着窗外林影重重,“你以为现在还能走到哪儿去?这外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本殿的无逸斋呢。别看这畅春园里一片安逸祥和,其实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紫禁城没什么两样。”

    “殿下——”

    得麟还想再劝,却被门外一连串的脚步声打断。

    “卑职隆科多给太子殿下请安。”

    “起来吧,”太子回身坐到太师椅上,端起一碗茶来轻笑一声道,“本殿还未恭喜小舅舅呢,这九门提督的位置可是举足轻重啊。”

    “卑职惶恐,”隆科多垂下头道,“托合齐大人突发急症,卑职也是临时受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而已。”

    “哦?”太子扬起眉梢,低头抿了口茶,“那,你今日的来意是?”

    “回禀殿下,”隆科多敛去面上的神情,沉下嗓音道,“毓庆g侍卫统领得麟涉嫌结党谋逆,勾结叛贼,卑职是奉旨前来捉拿的。”

    月上栏杆,两名小太监打着灯笼送苏伟回承露轩。

    因许久未露面,几位掌事公公特地请苏伟到小院用饭,在敬事房任管事的刘保卿也在被邀请之列,苏伟就没有拒绝。

    畅春园到底不是皇g,下人间的规矩松散了不少,几个人都没差事在身,偷着小饮了几杯。眼看着天色暗了下去,刘保卿挡住众人的劝酒,让两个小太监送苏伟回四阿哥的住处——承露轩。

    还未走出几步,一队侍卫迎面而来,侍卫中间还绑了个黑衣人。

    “哟,原来是佟大人,”苏伟退到路边,冲隆科多俯了俯身。

    “苏公公,”隆科多停下了脚步,饶有兴味地前后看了看,“怎么苏公公没在王爷身边伺候着?”

    “哦,是王爷遣奴才出来办点儿事,”说谎不打草稿的苏大公公,脸不红心不跳地垂头道,身后的两名小太监腿肚子都在打哆嗦了。

    “这么晚了,没想到会碰到佟大人,”苏伟往那名黑衣人的身上瞄了瞄,“今儿刚听说,大人顶替九门提督,暂涉步军统领之职。能如此得圣上赏识,连我家王爷都替大人高兴呢。”

    “卑职多谢王爷,还请公公代为转达,”隆科多低头拱了拱手,又颇带自嘲意味地道,“这拿多少俸禄担多大的担子,这步军统领的位置可不好坐。要不是有十四爷在京中帮衬,我还真是□□乏术呢。”

    苏伟神情一顿,隆科多这句话明显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十四爷竟然这么早就参合在了里面,苏伟那颗原本被酒浇地滚烫的心,唰地凉了下来。

    与隆科多作别后,苏伟就有些心不在焉,要是两个小太监领着,一会儿就拐到池子里去了。

    “苏公公,您当心脚下,”一个小太监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提醒道,“这几日夜里下霜,路上滑的很,您小心别摔着。”

    苏伟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心绪太烦乱,小太监们的提醒像是围着餐桌打转的苍蝇,乱糟糟的惹人心烦。

    “苏公公,苏公公——”

    “干什么?”苏伟不耐烦地抬起头,瞪大的眼睛透着点点血丝。

    打头的小太监有点儿委屈,抿了抿唇后,让开前面的路,“苏公公,王爷来了!”

    看起来半醉半醒的苏大公公被雍亲王亲自带回了无逸斋。送人的两名小太监着实为这位传说中的公公捏了把冷汗。

    卧房里,四阿哥给瘫在床上的人脱了靴子。苏伟一手挡着眼睛,枕在被子上,一动不想动。

    四阿哥坐在床边看了他半晌,放轻声音开口道,“你怎么就对爷和胤禵的关系有那么大的执念?”

    苏伟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放下手臂,雾蒙蒙的眼睛看了四阿哥半晌,“你从小就爹不疼、娘不爱的,好不容易有个嫡亲的六阿哥跟你亲近,最后却早早病逝了。我知道,咱们指望不上德妃娘娘,我就把所有希望都放到十四爷身上了。我总是惦记着,人来人往、时移世易,怎么也得给你留下个亲弟弟。人活一辈子,亲情、友情、爱情,哪个少了,都是个巨大的缺憾不是吗?我不想让你有缺憾,虽然因为我,你已经缺了不少了,但我还是希望——”

    苏伟的话没有说完,被俯下身子的四阿哥堵回了肚子里。唇齿交融后,四阿哥抬起头,看着那人微红的脸蛋,压低了嗓音道,“我这一辈子能拥有你,就是最大的圆满了。你要是不想让我有缺憾,就永永远远不要离开我。”

    苏伟努了努嘴,伸手把四阿哥推得远了些,慢慢闭上了眼睛。

    四阿哥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试探地叫了两声,“小伟?小伟……”

    一阵熟悉的呼噜声断断续续地传进耳膜,四阿哥伸手 /> />那人滚烫的脸,这才咬牙切齿地确定了,他们家苏大公公是真的喝多了。

    翌日,清晨

    京城的街上渐渐传来人声,忙着开铺子、摆摊子的小贩们还未开始忙活,一队队护军就急匆匆而过。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我这一路上碰见好几队卫军了。”

    “不知道啊,是不是京城又开始闹乱党了?”

    “今儿早点收工吧,省得遭池鱼之殃啊。”

    议论纷纷的街口旁,一家茶馆荡出了缕缕热气。

    “十四爷,”萧永藻下了马车,进到茶馆冲十四阿哥拱了拱手,“耿鄂、齐世武几人的府邸都围上了,微臣已经派遣骁骑营送众位大人往畅春园去了。”

    “恩,办得好,”十四阿哥把自己面前的茶碗推到萧永藻跟前,“你知道我不爱喝茶,可惜现在又不能喝酒。皇阿玛急召众位大臣议事,我职责在身,总得照顾好朝臣们的家眷才是啊。”

    萧永藻弯了弯唇角,捧起十四阿哥推来的茶碗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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