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呼出的热气带着浓烈的药味吹着她微乱的鬓角。
    “你累不累?”她忽然想起他还是一个发烧中的病人,“屋里有把软椅,我去帮你拿来?”
    “不用。”他嘟囔一句,不满她像一个话唠,“你把嘴闭上,比什么都强。”
    田果乖乖闭上嘴。
    “别闭的那么紧!”他皱眉,忍不住咬她脸一下,“我进不去了,稍微松一点……”
    “你好流氓噢,钮焕然。”她忍不住说。
    这一次他笑起来,大言不惭道:“不满意吗?没关系,等我好了,让你看更流氓的!”
    那天,焕然只一下一下吻着田果,从额头到眉梢眼角,从唇瓣到白皙脖颈。后来,他再也没说什么,似乎是来不及,似乎是没想好,田果不着急问,只专心致志享受这小小又疯狂的甜蜜,院里,不知谁家开了门,有细碎的说话声传来,田果有一瞬间的胆怯,可下一秒就在焕然更加猛烈的吻中迷失了方向。
    ****
    很快到了十一月。
    天冷了,已有人家开始在院子里清洗煤火炉子。周末,田果正好休息,用电话跟张莉请了假,拿上购煤本就去制煤厂。说是制煤厂,就是一个建在院子里的制煤小作坊,院子里放着两台压煤机器,工人用铲子将和好的煤浆放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一个圆滚滚的蜂窝煤。
    购煤口已经拍起的长队,也有孩子围在机器前叽叽喳喳。大人们则热烈讨论着购煤心得:“我刚才看啦,今年的质量不错。去年有一波不行,放进炉子总点不着,有一天半夜火灭了,是把我冻醒的。”
    “买煤还得提前啊。”另一位同志说,“这煤越往后质量越不行。今天好不容易来了,就干脆多买点,立冬以后就该忙活大白菜的事了!”
    “我知道啊。”前面那位露出一脸苦相,“但我们家地方小,一次只能装500块,多了就放不下了。”
    ……
    大概拍了二十来分钟,轮到了田果。
    窗口师傅接过购煤本,问:“来多少块啊?”
    “300块。”
    师傅抬起头:“这么少?”
    “我们家人口少。”田果说。
    师傅脑袋摇摇,觉得田果年少无知,说:“这跟人口没关系,你家就是你一口人,屋子可还在那儿呢,你那屋不能只放一张床吧?你家面积多少?”
    “15.6平米。”
    师傅用心算了算,说:“十几平米最少一个月用200块煤,这样吧,你今天买400块回去。别嫌多啊,等到时候煤没有了,再来买可就不方便了,现在正是囤煤的时候,我们工人也干劲足,再过一个月,天一冷,煤浆子一冻住,压一块煤费死劲了,一天也出不了多少。”
    就在师傅絮絮叨叨的时候,购煤本也写好了,师傅把本子递出来,指指旁边:“隔壁交费,下一位!”
    田果心想这算是强制消费么?
    隔壁窗□□费时,田果询问了一下送煤价格,毕竟400多块煤,她一个大姑娘可没法一车拉回家。师傅说了一下大致价格,田果想了想,比起雇佣刘长江和蝌蚪他们这些能吃能喝的苦力,还是雇工人最划算,又把时间送煤时间确定了一下,田果从制煤厂出来,转头去了秀水。
    前几天进了一批男装,田果正拿着两件西服来回看,打算给钮焕然买回去一件,石洋低头进了摊位。
    张莉吃饭去了,不然此时一定大吼一声:“哎呦我的石哥你怎么才来啊!”谄媚热情的样子跟旧时老鸨子如出一辙。
    看见石洋,田果有一瞬间的小尴尬,那日“酒店迷情”后,石洋让小浩开车送田果回了北京,而他自己则留在了天津,田果也没问原因,倒是坐在回城的汽车里,听小浩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堆,什么“天津那边已经有人知道石哥来啦,非要他留下玩几天。”还有“汽车撞得不算严重,但得修理几天,石哥不放心,所以留在天津亲自监督。”临了,意味深长地看了田果一眼,说:“跟着石哥是福气,得珍惜,懂吗?”
    田果说:“你问我呢?”
    小浩瞪她一眼,似乎是觉得她不解风情,扯扯嘴角说了句:“没有,我自己跟自己说话呢。”
    后来回到北京,田果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石洋。闪过最初的小尴尬,田果对石洋微微一笑,说:“石哥来了,快里面坐。”说着放下手里的衣服,从后面搬出一把崭新的折叠椅,这是张莉特别为石洋准备的专用龙椅。
    她把椅子放到他面前,他也没客气,一屁股坐在上面翘起二郎腿,临街,不时有人走过来跟他打招呼,他有时点一下头,有时又装作没听见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过了会儿,他点起一根烟,抽两口,又在田果紧缩的眉头中,抖抖烟灰,问:“生气了?”
    “不是生气,是怕着火。”
    “怎么,是心疼衣服还是心疼我?”
    田果有点无奈,把衣服往自己这边拽了拽,说:“我心疼自己。”
    石洋目不转睛地看了她片刻,然后把烟掐了,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看行军床上的衣服,拿起一件男士夹克衫,扔掉,又拿起一件,还是男士的,他笑了,装作不明白地问:“最近进了不少男装,怎么,要改市场?”
    田果微微一笑,说:“也不是啊,只是有了心上人,突然对另一块市场感了兴趣。”
    石洋眸色一沉,正巧这时张莉吃饭回来,果然如田果之前所料,张莉瞬间老鸨子上身,只差直接扑进石洋怀里。不过,比较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石洋没借故离开,倒是站在原地跟张莉聊了会天,什么香港局势啊,海峡对岸的动静,还有国家对个体户颁布的新政策等,田果站在旁边,只觉又听了一遍《新闻联播》,受益匪浅。
    “田果。”石洋忽然叫她,手指了一个方向,“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田果不想过去,张莉却在后面推她一把,“哎呀,去吧,去吧,这里我先看着。”然后激动的眨眨眼。田果有点无奈,但又没心思解释,主要是没法解释,石洋毕竟没公开说什么,但所有的表现确实让人浮想联翩。
    走出秀水街,田果看到石洋还是站在那棵老槐树下,只不过刚见面时,槐树郁郁葱葱,眼下是落叶满地。
    他的镜片倒映着枯黄的枝叶。
    见她走近,石洋点烟的动作一停,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一个圈,递到她面前,礼貌地问:“帮我点根烟?”
    像是询问,又像是命令和请求。
    “好。”她没犹豫,接过打火机很自然地将烟点着,他深吸一口,烟雾横在两人中间,像一道朦胧的屏障。石洋透过这张屏障看对面田果的脸。“我下周出国。”
    “噢。”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烟雾散去,她的脸逐渐变得清晰,他说:“这一次要去很久,估计春节以后才能回来,一是做生意,二是探亲,三来……算是旅游吧。”
    “去哪儿?美国?”
    “包括美国,还有欧洲,也许还得去趟日本。”
    哎,田果心想,富家子弟就是不一样,亲戚都遍布四大洲,出国就是串门,串门就是出国,太拉仇恨了。
    “羡慕么?”他忽然笑了。
    “嗯,挺羡慕的。”田果很捧场。
    “不用羡慕,我帮你办张护照,然后跟着我一起走就行了。”顿一下,似笑非笑补充了句:“我会好好照顾你。”
    “谢谢,可是办签证太麻烦了,想我这样的估计去美国和欧洲得拒签。”她迅速找到婉拒的好理由。
    他却满不在乎,说:“签证?放心吧,跟着我出去你最不用担心的就是那个。”他看着她,“怎么样,去吗?”
    她没想到他是认真的,晃神了片刻才说:“我家里还有姥姥呢。”
    “我可以找人照顾,三个保姆,够吗?”
    “……”
    “四个?”
    “不不。”田果赶忙摇头,觉得石洋太夸张了,“保姆再多,也不及我一个孙女在身边。”
    石洋想了想,然后认真地说:“既然这样,我们就把老人家一起带走。”
    “……她心脏不好,坐不了飞机。”
    石洋皱眉,歪头继续思索方案。看着如此认真的他,田果心里忽然晃过一丝罪恶感,好像石洋是小孩子,而她正利用某些东西欺骗他的感情。“石洋。”她尽量放慢呼吸,静静地看着他,“我跟焕然确立关系了。”
    “什么?”他需要再确认一次。
    她静静地解释一句:“我说,我有男朋友了,焕然,钮焕然,我们确立关系了。”
    石洋没说话,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田果长舒一口气,她就说么,以石洋的阅历以及往昔穿过花丛的经历,她这点小角色顶多算饭后甜点,对他不会构成什么影响,同时,他也会对她的选择一笑了之,潇洒放手。
    然而,当石洋抽完一支烟,一辆崭新的,田果暂时叫不出的名字的小轿车停在他路旁。打开车门前,石洋忽然回头认真地说:“田果,我愿意作践自己,再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不用着急回答我,春节后我会去找你。祝我一路顺风吧。”
    “……”
    “说话,祝我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
    “嗯,谢谢你的祝福。”
    他坐车走了,路旁,田果深深叹一口气。
    ☆、第091章
    天气冷,秀水没那么多顾客,傍晚时,张莉跟田果就收拾好摊位各自回了家,张莉分析了一下,说按照去年行情,估计顾客要到12月中旬才会增加,然后是圣诞节与新年,随后就是春节,她让田果11月份养精蓄锐,多吃点有营养的,争取12月大干一场赚一笔。
    回家时,田果在副食品商店买了三两猪耳朵和半个松仁小肚儿,最近奇怪了,姥姥每顿饭都得来一小盅二锅头,想着天气冷,姥姥喝酒也是为了暖身子,田果就没管她。有时回家早,还会贴心地买点下酒菜回去。
    刚进胡同口,田果就看到院门前停着一辆拉煤的板车,蝌蚪与长江几人搬着煤进进出出,瞧见她,蝌蚪嘿嘿一笑,对着院子里大喊一声:“然哥,小果儿回来了啦!”
    他也在?
    田果兴奋地跑进院子。
    院子里,焕然正猫腰从棚子里退出来,看见田果,他黝黑的脸庞染上一层亮光,有些怪罪地笑道:“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往常不都是晚上七八点吗?”
    焕然的脸上,衣服上,鞋上都是煤渣灰子,田果看着他黑黑的鼻头,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因为想你啊,所以这么早就回来了。”
    “是么?”焕然心里甜啊,小声回一句:“我也特别想你。”
    好酸,田果下意识地捂住牙齿。这个小棚子原先是装杂物的,里面堆了好多东西,因为平时忙,田果一直没时间收拾,今天往里一看,早被焕然收拾干净,蜂窝煤整整齐齐码放在里面,之前破损的地方已用新木板重新修补好,外面还罩了一层防雨的塑料布。
    焕然从兜里掏出一毛三分钱递给田果。“这个拿好。”
    “什么钱?”帮我干活还倒找钱?
    焕然说:“刚才买废品时给的。”
    废品……“我家那些是杂物不是废品好吧!”她气的翻白眼。
    焕然好想笑,知道田果心疼什么,把钱塞进她手里,笑道:“那些杂物我都看过了,跟废品没什么区别。有几样东西连人家收破烂的都不愿意要。这样,你要是缺什么东西就告诉我,我给你买新的去。”
    吼~我的男友好大方。
    “咳咳。”蝌蚪冷不丁地夸张咳嗽两声。见焕然瞪他,赶紧就跑了。
    “他什么意思?”田果皱眉。不单是蝌蚪,长江和徐强几人望着自己的眼神也是怪怪的。
    “也没什么意思,无非是我把咱俩好的事告诉他们了。”焕然一脸坦坦荡荡。
    田果脸红,想起之前做明星时谈恋爱就像做贼,记得入行第三年时,她就跟圈里一位影帝好了,影帝很宠她,不在乎她只是一个小三线,每天会派人送花到片场,风雨无阻,小卡片上是影帝亲手书写的小情诗。他还给她买房,买车,买奢侈品包包和衣服,他说,要把她当公主一样宠着,每天,无论在哪里,只要工作结束,影帝就会打电话过来“熬粥”,他宠她爱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恋情不能公开。起初,田果没觉有何不妥,毕竟他是影帝是大明星,有许多疯狂又思想偏执的米分丝,不公开对谁都好,何况还有来自经纪公司与赞助商的压力。
    没事,只要他爱我就行。最初,田果如此想。
    这段地下恋情维持了一年多,最后还是田果提出的分手,影帝很惊讶,问:“怎么,我不够好?”
    “不,你很好。”田果想起储物间里那些价格不菲堆积如山的奢侈品,挺漂亮的,但是没有温度,她说:“是我太贪婪,想要更多,而你给不了。”
    “公开恋情就那么重要?”影帝不解,“你们女孩什么时候才能做到以大局为重?跟着我,即使隐姓埋名也不亏,你懂。”
    是,我懂,以大局为重,然后抱着卡通抱枕,像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坐在电视机前看你与其他女星暧昧,看你在公开场合告诉米分丝和媒体,其实你还是单身,还没有遇到意中人,还在苦苦寻觅,你选择恋人小心又谨慎,你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
    那我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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