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噩耗,
    伴随着裹带着无数雨团的夏日风暴,
    在横扫过大汉京畿之地的广大区域后,几乎在同时无情击中了大汉帝国的两座皇宫。
    帝国东宫的主人,皇太后窦氏,不堪悲痛,卧病在床。
    章武侯窦广国不是窦太后唯一的兄弟,却是陪伴老人家最久的手足。
    皇太后的兄长,也就是现任南皮侯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这数十年来,是窦广国陪伴着姐姐从未央宫的椒房殿一步步熬到了长乐宫的长信殿。一旦撒手西归,回想当初满堂的嫡亲兄弟姐妹,至今只剩下自己伶仃一身,怎不让窦太后辗转难眠,泪满衣襟。
    如果说老迈多病的章武侯窦广国辞世还算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那后宫小王氏的事情就太突然了,简直到了令闻者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的地步。
    小王氏,
    高居‘夫人’之衔,在天子的后宫中的地位仅次于中宫薄皇后;无论得宠还是尊荣程度都远高过她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大王氏——王美人。
    王夫人素来体质强健,先后生下多位皇子,每回都是顺顺利利的;平时别说大病,这位女士入宫十多年,几乎连最普通的头疼脑热都没有过。按负责照顾后宫嫔御的御医们的说法,王夫人绝对算得上大内之中最康健的女子。
    而这第四次的怀孕和生产,也没任何不妥当。虽然产后休养的时间长了些,但依然在合理范围以内。
    但就是这样一位又年轻又强壮、所有御医都拍着胸脯保证不会有任何意外的后宫贵妇,怎么竟然毫无预兆就莫名其妙病故了??
    皇宫里很快就传出了各种各样的私语议论……
    不过,
    这些和馆陶翁主阿娇都没关系——至少,阿娇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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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娇娇翁主哪来的时间去搭理掖庭里的闲言碎语?
    东宫和西宫;
    从长信殿到宣室殿;
    皇太后祖母和皇帝舅舅……
    祖母窦皇太后白天看上去还算平静;可一到夜静更深,泪水就伴着更鼓流到天明,湿透了厚厚的锦枕。阿娇只能彻夜彻夜陪着,劝着,一起哭着……
    未央宫那边,
    宣室殿的奏疏那么那么多,
    外地来的、京都内部的、军方的、民事的……即使挑挑拣拣写摘要也能累死人。除此以外,还要把重臣们的口信一字不差转述给皇帝舅舅听!
    或许是王夫人比皇帝年轻太多了,天子陛下估计从没想到这位爱妾会走在自己前头,以致还在盛夏却萌发了‘悲秋’之感。心情变不好了,原本已经养得有了起色的风寒症重新加重;咳嗽,胸闷,头疼……天子陛下在病床上哼哼唉唉,大臣一律不见。
    可有些事,
    是必须由当朝皇帝做决定的!!
    于是,阿娇翁主本就忙碌的日子——火上浇油!
    对这一点,阿娇翁主对刘荣大表哥非常非常不满。皇帝陛下生病,身为储君的皇太子刘荣理所应当该站出来分担国务。可刘荣殿下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竟对分内的国家大事抱以一副‘绝不沾手’的态度,只专心于晨昏问安亲尝汤药。
    请了数次请不动,重臣们没辙,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上了按理完全不相干的╮(╯▽╰)╭娇娇贵女。
    造成的结果就是,
    阿娇翁主发现她忙得几乎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恨不得把时间掰碎成(⊙o⊙)四五份花用!
    所以当馆陶长公主又跑来争论要让许季快点认罪时,阿娇翁主实在忍不住╭(╯^╰)╮发!作!了!
    这对母女在长乐宫的花苑里吵得天翻地覆;其气势汹汹互不相让的情形,将几名不幸在旁的内官吓得胆战心惊,腿肚子都发颤。多亏了来东宫向祖母问安的胶西王刘端路过,见势不妙居中调停,好说歹说才没让事态继续恶化下去。
    争吵,虽然暂告停息,
    娇娇翁主依然心气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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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顾背后母亲和表兄的呼唤,
    馆陶翁主掉头就跑,连着甩开几层宫廷侍卫冲出宫门。
    不管不顾地夺过守候在宫城门口的家臣的马匹,阿娇跨上马背就催马疾奔。
    “翁主!”
    李泉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女主人把自己的马骑走了。
    还没等他彻底回过神来,
    他身后一骑纵起,紧追着贵女的身影就追了上去……
    又慢了半拍!
    李泉还是只来得及在扬起的灰尘中认出骑士:“咦!陆……康??”
    ☆、第1717章 更新
    关中的夏,是欢乐的季节。
    田野上,河流旁,花繁叶茂;飞鸟与游鱼,在各自的领域中展翅摆尾,尽情游弋,追猎寻欢。
    随着农田里庄稼的茁壮生长,农人们在估算着一步步靠近的丰收的同时,也生出了给家里添置些物件的购物闲心;他们通常选择的目标是乡间市集。与以务农为生的寻常乡人相比,富裕很多也清闲很多的长安居民就更不愿意捂在房子里了。东西两座大集市货物琳琅美食遍地,出游兼逛街购物是何等轻松惬意的消夏方式,何必闷在家里?
    通常,集市这类地方并不受贵家女性的欢迎;那里毕竟人太多,环境比较乱。
    不过今天市集里熙熙攘攘、颇有些杂乱吵闹的购物人流,却让马背上的馆陶翁主露出了数天来第一个微笑——不是苦笑,不是礼仪性质的假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容。
    “此……汝之功也!”
    清雅的话音从花瓣般樱色的唇间吐出,轻得仿佛是掠过枝梢的细风。
    娇娇翁主指的是前面三排商铺群。
    三排,共二十一栋。每一栋都是临街的三层主楼,附两个侧楼,后面还带后院和仓库,外加供伙计下人居住的一溜小平房。
    全都是馆陶翁主陈娇的房产,来自二舅梁王刘武当年的馈赠。
    以前因在市集中所处的位置比较偏僻,所以年收益总是上不去。不过,现在情况已经大不同了;经陆康的一番运作后,这些店铺现在成了人流最密集黄金地段上的黄金铺位,租金连连上调,最近更是达到比原先翻两倍多的高位——就这样,还有人抢着求租。
    少年贵女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没有回头。
    不过她肯定,她的褒奖一定不会被她身后之人遗漏——陆家少年从皇城大门口起跟到城郊,又跟着进了市集,虽然从头到尾不声不响,却象影子般步步紧随;
    就如她同样确信,她的话语也不会被更远一些的便装家将武士听到——街角拐弯处,老朝阿娇翁主这边探头探脑的不是李泉是谁?这人虽然聪明程度稍欠,但执行力绝对上层。
    “在下……不敢居功。”
    陆康的回复是与他本人风格完全一致的谦虚谨慎。
    大概是担心被怀疑成敷衍,陆家郎忙又补充了两句。
    说起来,整个策划最核心的部分还是阿娇翁主的构思;而他陆康所做的,不过是在计划时提了些建议,然后将书面计划给落实了。而且,如果没有娇娇翁主的大笔资金投入,如果没有娇娇翁主与帝国皇室亲厚之极的关系,仅凭他陆康的个人才干和努力,这件事依然——呃,不,是必然——是办不成的。
    “过、谦!”
    阿娇向后瞥了少年一眼,漫不经心地评价道。
    虽然对这种儒生们特别爱好的谦逊之态感到有些可笑,娇娇翁主却没有加以干涉的念头。在她的生活圈子里,男孩子们都是高傲的,区别只是有的人把傲慢摆在面上,有的人把傲骨收在内里;而象陆家郎这样从里到外真心诚意谦虚的,她还真是第一次遇到,实在稀罕。
    ‘哦,似乎……陆康和胶东王表兄是同一年生人呢!’
    馆陶翁主不由想起了另一个少年,和陆康同龄的少年:‘如果换成彻表兄,估计会把尾巴翘到天上去,然后趾高气扬跑来邀功……得不到想要的,绝不肯罢休……’
    ‘希律……’
    响亮的口哨声突然响起,将少年贵女从思绪中惊回了现实世界。
    抬头看去,就见对面的榆树下不知何时已聚起一群人。人群中有个年轻后生正目光热烈地盯着阿娇,两指压在唇上一遍又一遍地吹口哨。
    哨音忽高忽低,嘹亮又悠扬。
    他的周围,几个明显是他同伴的青年互相推着搡着,嘻嘻哈哈。不久后,又有两人加入了吹口哨的行列。其他已界中年的男士则明显稳重多了,只在围观的同时对少女露出善意的笑容。
    阿娇先是愣了愣,
    又低头看了看了自己的打扮,释然。
    以前她来市集之前都会换装,故意挑选些平民女子的朴素穿戴。而今天,由于是和母亲争吵后一怒出宫的,以致什么都忘了,竟直接穿着宫装就来了。
    虽然因章武侯舅公的缘故,馆陶翁主阿娇的装束偏向简素;但大汉的宫廷怎么可能真为一个朝臣戴孝?
    所以
    当然是比普通丝绸要昂贵得多的缌麻上襦,就这样还担心乳白色的面料太过平凡,于是用珍珠与金珠还有绿玛瑙珠点缀起广袖的边缘。
    所以
    依然是千金难求的蜀锦长裙;淡雅的浅青底色上,织就了蜀地的繁花与飞鸟。
    所以
    虽然头上没有戴任何首饰,但用来圈住纤纤细腰的,却赫然是由二十块青白玉蟠蛟透雕板联成的玉带!
    市集的街巷上不是没有穿绫罗绸缎配金银珠宝的丽人美妇,可在这盛夏满目的姹紫嫣红中,少年贵女却依然夺走了太多了视线。其实早就有人在窥视了,只是碍于女孩身旁的佩剑少年和不远处那些不太隐蔽的暗卫,才没人敢轻举妄动。
    而现在,显然有人愿意当出头鸟了。
    不等阿娇有什么反应,陆康已抢先跨出一步,站到翁主前面,用身体挡住那些人的视线。李泉见况神色一凌,立刻率众人上前形成个包围圈,不动声色地在自家少女主人和嫌疑人群之间制造出距离带。
    对方看这架势,情知不妙,马上有年长者分众而出,上前来作揖打招呼。
    李泉向馆陶翁主行了个军礼:“翁……小娘子?”
    阿娇没搭话,只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任凭李泉处理;接着让陆康带路引路,去向店铺中最西一栋——那是家金店,专门经营日用黄金器皿。
    不一会儿,李泉来和少女主人会合了。
    阿娇一面观察店铺里一只明显带着临淄风格的金质执壶,一面问李泉刚才外头那些是什么人?那二十多人明显是一帮子,也明显是外地来的。当然,长安城是帝都,长安的东西两市永远不缺来自全国各地的游人和行商。但这些人还是显得有些特别!
    馆陶翁主觉得这些人的服饰扎眼,倒不是说这些人衣冠不整或者配色诡异,实际上这些人的衣着无论是质地还是审美上都相当上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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