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钧软攻不下,开始硬抢,先头被孟微冬撞破几回,收敛了几天。这头孟微冬不在了,他就扯开脸,也不遮掩了。”
    密云抱臂,“那曲志忠他们的出海令,是不是......?”
    南济从外头进来,“夫人,驸马爷来了消息,说南京兵部不肯放出海令,今年要出海,恐怕不行。”
    青棠瞧了密云一眼,“南京不放,那就北京放咯。你看那蔡钧,过去就在北京,所以曲老板的出海令,不管真的假的,都是北京流出来的。”
    密云扭头,“烈日找到没有?”
    “找是找到了,就是......”
    青棠弹弹手指,“烈日怎么说的?”
    南济道:“他说,他说......他说大都督该死。”
    密云一脚跺在地上,险些踢到自己的脚,“他才该死!要钱不要命,也不要脸,不要脸!”
    “他过去有个相好的,死在花楼里了,他说那花楼是大都督开的,所以是大都督害了他女人,害了他儿子,害了他全家......”
    南济声音越说越小,青棠还没说话,外头一道响亮的声音,“甚么,孟微冬还开妓院?”
    密云扭头,“谁开妓院?”
    “孟微冬啊,不是他说的吗?我就知道这人,不干好事,活着讨人嫌,死了讨鬼嫌,他的葬礼,鬼影子都没三两个......”
    媚春提着双刀进来,“有人去撞棺材了,装腔作势,怎么没撞死她。”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一身白兮兮的季舒从小门里穿进来,孟仁跟在后头,“夫人,季夫人,您......”
    孟仁道:“夫人,我拦不住,我实在是拦不住......”
    青棠站起身,她挥挥手,“好了,这个拦不住,下一个一定要拦住了,不要个个都拦不住,那还不如把这堵院墙拆了。”
    天才知道孟仁是拦不住还是不想拦,总之季舒是进来了,她在椅子上坐下了,“霍姑娘,这位置你也坐好了,不如今日就让位吧。”
    青棠笑,“让什么位,你以为这是皇宫,以为这是皇后主位?”
    季舒从袖中拿出一张金帖来,“这是圣上册封的诰命夫人,正三品的节烈夫人,霍姑娘,自今日起,我才是这孟府的当家主母。”她笑一笑,“至于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媚春冷瞧了季舒一眼,“哟!你这婆娘动作很快啊,才撞了棺材,这册封的帖子都来了?莫不是你和你爹商量好的吧,他去给你请命,你嚎丧一般的去撞棺材,你怎么没真的撞死啊?”
    季舒也不啰嗦,她将帖子往桌上一搁,“南济,送客,送霍姑娘出门!”
    重兰端了茶水出来,季舒瞧了重兰一眼,“哟,霍姑娘好厉害的手段,大都督的大丫头都给你端茶来了?不过好手段也没用,自即日起,就请霍姑娘迁出孟府,再寻高就吧。”
    “你这个臭婆娘!”
    媚春开始拔刀。
    青棠点头,“那好,我走。” 青棠看重兰,“孟府的东西我不要,你把我自己的东西给我,就是书房里的匣子。”
    匣子里是四十万两银票,并着八颗红蓝宝石,还有一对昔日黄莺手上的紫玉镯子,重兰捧了匣子出来,季舒掀开要看。
    季舒手刚打开节扣,重兰的手就按了上去,“夫人,这里头不是孟府的东西,大都督交代过,物归原主。”
    季舒冷笑,瞥了一眼霍青棠,“好,那我就不看。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出现在这孟府里头。”
    青棠白衣白裙,裙角一丛梅花,她捏了匣子,抬头出去了。
    季舒盯着密云、重兰和南济,“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认清楚谁是这孟家的主,若是再与那女人有半分纠葛,重惩不怠!”
    媚春捏着辫子,“不知所谓!人家孟微冬都不要她了,还有这样的?上赶着非要来摆威风,一定要做当家太太,上赶着守活寡的?”
    孟家朱门,霍青棠回头看了这深深宅院一眼,一切都没了,孟微冬强迫她,孟微冬压着她的日子,都没了。孟微冬不会霸道了,也不会说你死我活的威胁之语了,更不会动辄就讲一些漫无边际的话,真真假假,没个定性。
    随着孟微冬的死,随着那一串串白灯笼,随着那响彻南都的葬歌,一切都成了云烟。再转头时,万事皆休。
    媚春叹气,“咱们去我干爷爷那儿吧?”
    青棠捏着匣子,“走吧。”
    ☆、整个八月
    进了八月, 史侍郎终于从大理寺出来了, 新帝昭显恩典,并未流放迁徙, 只是罢了官,让他择居养老去。
    史顺也从霍家返回史家去了,璎珞死了, 他亦是越加沉默, 真正的世事如大梦一场,再回首,遍是萧瑟。
    寒山寺后山的船厂已经建好了, 只等着他们自己造的船进水试行,青棠见过夏瓷两回,夏瓷并不开怀。问她原因,她说关叶锦生意越做越大, 其余的又不肯说了。
    媚春带回来的消息则是,关叶锦在外头养了个外室,这个女人大家都见过。顾孤妍, 关叶锦将顾孤妍做外室养着了。
    青棠无言。
    媚春撑着脑袋,“顾家那位不是喜欢跟着顾惟玉吗, 不是在后头叫‘哥哥’吗,怎么一转眼就和关叶锦勾搭上了。顾孤妍不肯做妾, 这头做外室难道不是一回事?”
    伊龄贺道:“夏家还有个官家老爷,关叶锦不敢休妻。”
    敏敏来信,说她看上了一位闵家公子, 那人学富五车、幽默腼腆,使她心折。这更是一桩无头公案,闵梦余会不会娶一个蒙古人不知道,但敏敏这样热烈直白,又好似教人招架不住。
    八月里,荷叶都枯残,上头尖尖的莲蓬日渐变大,又忽的一垂头,掉池子里去了。
    八月里,不知不觉,有了桂花香。
    青棠也不远行,她就在南京城里住着,她唯一一件事,就是去波斯集市,等着见那位顾家大老爷。
    顾良焕才是孟微冬事件的主事者,顾良焕给了曲志忠狗胆子,让姓曲的孤注一掷,敢于套杀朝廷的后军大都督,孟微冬。
    很可惜,波斯集市繁荣依旧,那家摆着金玉交章的小店再也不曾开过门了。想起来真是可笑,见了金玉交章,她都记不起那是顾家的东西,谁能种出金色的金玉交章,除了顾家的人。是啊,顾家的人......
    八月里,云娘从北京回来了,她还带了一个人。
    青棠穿一身碧纱裙站在庭院中的时候,齐氏来了,她见了自家女儿,几度落泪。
    青棠没有哭,自五月里孟微冬死后,她哭过太多次,如今好像哭不出来了。
    云娘寻人的功夫一流,她能找到媚春,就能找到霍青棠。
    齐氏在厅中坐下了,小丫鬟们上了茶和点心,青棠推过去,“这是蒙古的茶点,母亲尝尝?”
    “你还肯叫我一声母亲,我......”齐氏有些激动,又要开始抹眼泪,“惟玉那孩子来说过好几回,他想求娶你,你又避而不见,他便来使我问你的意思。”
    齐氏见了青棠是真伤感,青棠却不复当初小女儿情态,她说:“小七已经嫁过去了,他想再娶,都随他吧,何须理会人家要娶谁。”
    齐氏一脸莫名,“你不愿意?”
    青棠搁了杯子,“母亲,我已经嫁过人了。”
    云娘站在一旁,“青棠,你是不是爱上孟大都督了?”
    霍青棠头发松松垂着,又不结髻,也不似少女簪花,她手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话。
    等云娘和齐氏离去,媚春进来汇报,“姓顾的不远,就在外头,在外头等着呢。”
    ......
    洪熙元年。
    五月的时候,朝廷后军大都督孟微冬娶了扬州守备霍水仙之女霍青棠,手段不光明,强势半带着压迫。
    五月的最后一天,洪熙帝薨了,新帝登基。
    没隔几天,孟微冬失踪了。
    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还活着。朝廷下了讣告,孟家出了一个贞洁烈妇,季舒。季舒在孟微冬的灵堂上要去撞棺,这一举动给季家那位阁老大大长了脸面。
    八月无声无息过去了。
    九月底,霍青棠与关叶锦谈生意,算第一批船只下河后的花费,关叶锦成了亲,身上商人气质又浓了些,与他的父亲,关丝丝老算盘,越来越像了。
    “霍姑娘,这账不是这么算的,这船除开造价和人力成本,还有下河打点税务的花费,还有工部的抽成,还有......”
    青棠道:“照关老板这个算法,咱们还是赔钱的?”
    女人摇头,“关老板小气得很,咱们这生意难以为继,不若将霍家的钱抽出来,关老板再另寻高明。”
    关叶锦盯着霍青棠笑,青棠一身浅绯色的纱裙,她站起身,“等关老板把账算清楚了,咱们再谈不迟。”
    霍青棠出了关家的门面,她朝外头看了一眼,一个男人从她面前走过。那男人浓眉大眼,身姿挺拔,高得很。
    青棠盯着那人背影,男人似有所觉,回头看了霍青棠一眼。
    “姑娘方才在看我?”
    青棠笑,笑着笑着又侧开目光,她眼睛有些酸。
    男人又站近一步,“姑娘是不是在找我?”
    ☆、红尘一堵墙
    孟微冬略带笑意的双眼钉在霍青棠身上, 后头关叶锦杵着手杖走出来, 瞧见店面门口的人,“孟, 孟都督?”
    关叶锦并不十分确定,他曾在范家酒席间见过孟微冬一回,但又隔着屏障, 看得不十分真切。
    霍青棠出了门, 往街头走了,那男人顿一顿,往街尾走。
    关叶锦杵着手杖, 招来一个伙计,叫他跟上方才那男人去看看。
    霍青棠食指拇指两根手指不停摩挲,那人不是孟微冬?
    不,那人分明就是孟微冬。
    青棠扭头就往那男人走过的方向追过去, 男人站在不远处,双手张开,笑看着她。
    霍青棠腰间的软鞭抽过去, “你跑啊,不是死了吗, 借尸还魂了?”
    孟微冬三两步一蹿,空手夺了女人的鞭子, “嘘!”
    青棠一脚踩过去,男人抓了青棠的手,“有话咱们床上说。”
    关家店铺的伙计跟上来, 孟微冬将青棠抱着闪身一晃,就晃出了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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