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在徐家开着空调吃火锅——他们仨吃火锅,徐西临在旁边喝粥,看他们吃。清汤寡水了好几个月,馋得快跟窦寻造反了。

    “来来,我提一杯。”老成拿着半杯普洱茶,以茶代酒,“庆祝老徐起死回生……”

    窦寻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

    老成忙改口:“……那个渡劫成功!”

    他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我经常觉得自己特别失败,在我们家七大姑八大姨眼里,我可能就是个无所事事的社会混混,是个脑残。我呢,又想要自由,又不想当脑残,所以每天都很痛苦,时常觉得进退两难,过年都不想回家。但是现在经过你这个事,我觉得我这烦恼都不算什么,活一天高兴一天,比什么都强!”

    徐西临踩了他一脚:“说人话行吗?我又没得绝症,你这瞻仰遗容哪?”

    “领会精神,别跟我较真。敬……”老成顿了顿,一时没想出合适的词。

    蔡敬在旁边轻轻地提了一句:“敬自由、健康。”

    “对!”老成举起茶杯,“脑残混混敬自由和健康。”

    蔡敬举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杀人犯敬健康和自由。”

    窦寻摇摇头,正想着自己要说什么,就见徐西临却端起他面前那杯温水。

    徐西临:“同性恋敬健康和自由。”

    第68章 父母

    徐西临一句话出口,效果和往沙发上扔了一串二踢脚差不多,席间鸦雀无声,一时间连火锅的“咕嘟”声都显得文静了不少。

    窦寻端杯子的手僵在半空。

    老成吓傻了,活像偷地雷的时候被抓个正着。

    反倒是本来应该大惊失色的蔡敬,在愣了一下之后很快回过神来,相当镇定地跟徐西临碰了一下杯:“嗯,我说呢,这就解释得通了。”

    老成脖子“嘎啦嘎啦”地转过来,继续大惊失色地看着蔡敬。

    蔡敬晃了晃杯子里的茶水:“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老成和徐西临的语文老师死得早,俩人面面相觑,唯有窦寻端起茶杯跟他碰了一下——他们把他的台词都抢光了,窦博士干脆无声胜有声。

    徐西临问蔡敬:“你想过以后干什么吗?”

    “正在想,”蔡敬慢悠悠地夹了片烫熟的肉,在麻酱里滚了一圈,要笑不笑地看了徐西临一眼,“我这是被劳动改造过的身体,相当硬朗,可以慢慢想,不着急——你多在意点自己吧。”

    饭后,老成和蔡敬回花店去了,窦寻留下收拾东西,不肯让徐西临沾手。

    徐西临洗干净手,游手好闲地在旁边转了几圈,从身后抱住窦寻。

    窦寻微微一扬眉:“嗯?”

    徐西临没事,纯粹过来捣乱的,他像个人形的尾巴,窦寻洗碗,他就戳在原地,静静地抱着,窦寻把碗筷收进柜橱,他就缀在人家身上跟着走。

    徐西临:“你什么时候搬回来?”

    窦寻嘴角挂着一点笑容,侧过头给他亲,没吭声。

    徐西临:“豆馅儿豆馅儿豆馅儿……”

    窦寻耳根很敏感,差点被他一声一声地给叫硬了,扒开徐西临的手:“给你看个东西。”

    徐西临早就在惦记窦寻那天在他病床前说的“东西”,只是人家没提,他没好意思主动问,好不容易等窦寻想起这事了,立刻求之不得地跟过去。

    窦寻擦干净手,打开主卧对面锁着的门。

    徐西临本来没觉得这房间有什么不对,之前看到窦寻发过去的照片也没什么特殊感觉,可是这会窦寻当着他的面打开,他却忽然有种莫名的羞耻感,在门口磨蹭了半天没敢进去。

    就在这时,一道灰影飞过。

    灰鹦鹉颇有些“不让去哪偏去哪”的贱,逮个门缝就要钻,在它怂爸爸犹犹豫豫的时候捷足先登,它落在书桌上,翘着尾巴看着徐西临。

    徐西临:“……”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门,只见桌面上放了一个纸盒,剪成了巧克力盒的形状,上面也用颜色刺眼的绝缘胶带贴了个寒碜的心。

    徐西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里面是什么?”

    窦寻斜靠在书桌上,双腿闲适地轻轻搭在一起,像个画片里的美男子:“自己看。”

    徐西临果断捉起他儿子扔出屋,回手带上门,走到美男子身边。

    他打开纸盒盖,只见里面是厚厚一打平整的巧克力糖纸。

    从他第一天认识窦寻开始,窦寻书包里就没少过零食,从十几岁吃到快三十,完全不思悔改,也不腻,徐西临不由得有点忧虑:“你吃了多少巧克力啊宝贝?蛀几颗牙了?”

    窦寻:“……闭嘴。”

    徐西临把坏笑憋回去,拈起一张糖纸:“闹了半天送我一堆糖纸?我以为起码得有个戒指,就算没戒指,也给我剩一块巧克力啊……”

    然后他逗窦寻玩的话音中断了,因为看见糖纸背面有字,非常小,要对着光才能看清,都是手写——

    某年某月某日,小雨,

    做了一宿怪梦,梦见徐西临在前面走,我想赶上去和他说两句话,叫他他不应,只好一直追、一直跑,跑到自己醒过来,心里绝望的感觉还在。

    日期大约是七年前。

    某月某日,阴

    有个新来的华人女生也姓徐,跟她聊了两句,觉得索然无味,回来才发觉自己只是在别人身上寻找一个人的影子,听见个同姓都要敏感一会。

    日期是六年前。

    ……

    “后来没再跟她说过话。”窦寻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看见他手里的糖纸,从侧面抱住他,把下巴垫在徐西临肩膀上,带着一点鼻音。

    徐西临:“你用糖纸写日记?”

    这么写几年不会得糖尿病吗?

    窦寻莫名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愤愤地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

    “写在本上的。”窦寻说,随后他不等徐西临问“本去哪了”,就自行交代说,“两次搬家,都扔下了。”

    两次搬家,想要摆脱你,摆脱过去的日子,把身后七零八落的墨迹连同旧物一起丢下,好像这样一来,就能潇潇洒洒地奔向新生活。

    不料记忆像一块永远无法格式化的硬盘,时隔多年,扔掉的本已经化成纸浆,加入了异国他乡的再循环,而一字一句,却都能默写出来。

    徐西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点难受,有点心酸,有点为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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