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确也淡薄,较之盛庸经常在京师中吃的酒食,那真是天上地下了。酒是百姓自用的米酒,菜是豆腐、花生米之类。

    这种酒菜原本用来两个侯爷喝酒,是极为不合身份的,但是两个人都是明白,这是当年两个人在一起带兵时,经常在一起做的事情,两个人心照不宣,只留下家仆们纳闷的不得了,想起了侯爷昨天赴宴时的奢侈,再看看今天侯爷与这个新来的这个侯爷的简单酒食,不由纳闷两者之间的关系。

    两个人闷着坐了一会,稍过了一会,盛庸和齐泰碰了一杯之后,放下杯子,说道:“皇上临来的时候有些交代让本侯对你说。”

    齐泰着盛庸把“本侯”两个字都说出来了,知道肯定是很严肃的,一定是圣旨到了。连忙站了起来,做出了接旨的准备。

    看到齐泰如此隆重,那边盛庸却是笑了一声,摇摇手,说道:“没有那么紧张,皇上只是口谕而已,也曾言道侯爷劳苦功高,是不用正式接旨的。”

    于是两个人又相互拱手,寒暄一番之后,齐泰问道:

    “盛大人你早十余年已经是深居简出,可曾到什么风声?这次怎么又把你惊动了。”

    盛庸心里一格登,望着齐泰那一张苍老的面庞,那一双慈眉善目正友善地望着他,于是笑道,“老夫自从进入军事学院教之后。闲暇时间闭门深省,确是不谙朝野新闻,侯爷所说风声指的是……”

    “关于太子的事情。老夫虽然常年在海上,但是还是略有所闻的。”

    “侯爷说过什么?”盛庸吃惊地问道。齐泰常年不在大明境内,都能到什么风声,那么证明太子的处境真的不妙啊。

    看着盛庸那紧张的模样,齐泰笑着摇摇头,说道:“朱高炽也到了镇江,这点你总该知道吧。”

    朱高炽是勇王朱棣的世子。一直是大明关注的对象,据盛庸府密报。此人颇有朱棣风格,经常交往一些奇人术士,常常鬼祟密谋,行踪诡诈。暗中监视朱高炽,朝廷的这些动作还是瞒不过盛庸的。

    “他这次去镇江,其实是找太子的,这点恐怕老兄您就真的不知道了吧。所以……”

    “皇上知道吗?”

    “知道,他奏报皇上的,但是为了避免一些内阁大臣的阻拦,所以出京的时候很低调。”

    “皇上怎么说的?”

    “皇上说?”齐泰很奇怪的望着盛庸,不由说道:“我多少年没有见到皇上了,老兄天天在京师。还问我皇上说什么,我怎么知道,但是有一点老夫可以肯定。皇上让我离开镇江,肯定是为了避开这个朱高炽的。”

    “夜猫子进宅,他是不怀好意,难道他想对侯爷不利吗……也不会啊,天下人都说你不对,说你齐泰的胆子大。功高震主,但天下人也都知道。皇上在保你,所以人人都恨你,但是人人也都不敢动你啊。”

    “我不知道,这些事情你也不要给我说,但是京师传话过来的人说,这个朱高炽在龙潭港晃了一圈,然后就不见了,脱离了朝廷的视线,所以皇上才诏令我进京的。”

    “噢!”盛庸将茶碗盖子轻轻地刮着茶叶,也不去喝,似是自语:“朱高炽一定又有什么秘密,也真的大胆了些,难道他不怕皇上吗?这一段时间,老夫在江宁等侯爷,倒是消息闭塞了一些,还不如侯爷的消息灵敏。”

    一阵短暂的沉默以后,齐泰探身道:

    “盛大人,依老夫看来,这事与皇上明年的出巡有关。这一个多月里,我虽然在海上,但是也感觉到了天下臣民无不担心。朱高炽这个人极富心计,能做出这么冒险的行为,看来是肯定有所依仗……”

    “倚仗!”盛庸持着花白的胡子,恨恨地说:“皇上健在,他们不敢造次;皇上万岁之后,难卜吉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朱高炽当初反叛被我们打败,还能有什么图谋,总有一日,他要露出真实面目。这样一个严峻情形,皇上难道真的没有察觉?!”

    “盛大人,老夫以为,皇上明察幽微,心中早就有所察觉,也作了未雨绸缪,再三敕谕李景隆镇守北平,直指辽东,并有其他一系列严密措施。只是对朱高炽这见不得人事情皇上似不在意,这事儿……”

    “皇上自有圣断,何来我们这些做臣下的操心!”

    “盛大人忘了自己和太子的关系,难道你不怕他连累太子吗?”

    到了齐泰提及了太子,盛庸好像是失去了勇气一般,半晌没有言语,说他在乎太子,还不如说在乎他盛家一族的兴衰,他们家族已经和太子牢牢的绑在一起,再也没有半点分开的可能。

    “盛大人,你也不必气馁。”看到盛庸这样消沉,面对垂头丧气的曾经属下,这位在宦海沉浮十多年的靖海侯安慰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太子镇守辽东那么多年,所谓正是朱高炽必攻之人,朱高炽的基业也基本上实在辽东,估计他也知道,勇王的那些东西,他是指望不上了,想要更多的筹码,那就给他吧。”

    “老夫老了,而侯爷你也老了。”盛庸说道:“今天观察令公子,虽然年届四十有余,但是依旧是血气方刚,沉不住气,老夫只是稍微一激,便喜怒形于色,那是不好的现象,看到了令公子,老夫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一样,他们太像了。”

    “心怀大志,临变而不惊。汝血气方刚,忠信正直,疾恶如仇,确是他们为官的良好品德。然遇事务须冷静、持重。意气用事。锋芒毕露,往往是事倍功半甚至会招来麻烦。”

    “盛大人鞭辟入里,回去之后一定要犬子铭刻深心。”齐泰点头说道:“我见皇上对朱高炽放任不管,浑然不想原先的英明果决,老夫想皇上必是想使朱高炽飘飘然忘乎所以,一念之下就会暴露其真实想法。”

    “老夫几年前便已察觉,想阻止他们参与到皇位之争去,但又不便插话,几次暗示。他们都不以为然。浑然不想侯爷您慎重、稳健方略,可是……。”

    “可是不知怎么一时冲动。昏了头脑。但毕竟都都咱们的亲生骨肉啊,我也感到了犬子的不稳,最近十余天的压制,估计犬子已经对如此待遇不满了。”齐泰仿佛知道盛庸该怎么说。马上接下去说道。

    “我见皇上对朱高炽之举,并未以为然,所以有些隐约感到皇上对咱们的子孙是否参与到几个皇子之中,也是没有什么意见……”

    “可是历朝历代,对于皇位之争,都是忌讳很大,皇上真的不会介意?”

    “看,你又冲动了。”齐泰示意盛庸喝茶,语重心长地说道:“其实这次皇上能派你来接我。那已经皇上的暗示了,那是代表着皇上不想你沉默,想让你站出来支持一方。你或者令公子在圣上面前越显得浮华倔傲。颐指气使,圣上越是喜欢,不知道你相信不相信。”

    “噢。”

    “盛大人,在这个时候,岂有袖手旁观畏怯退缩之理?你也不必处之极端,要么趾高气扬。不顾一切;要么灰心丧气,妄自菲薄。”

    “侯爷的意思是——”

    “皇上既然让我们见面。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参与,那就参与呗!”

    “此言何解!”

    “皇上的意思还不清楚吗?皇上让我们两人支持太子,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盛大人不要说看不出来,在这里试探老夫吧,现在还不把皇上的口谕说出来吗?”

    盛庸闻此言,不由尴尬的笑了两声,说道:“看来海上的孤独,并没有让侯爷您丧失多少智谋,侯爷您就怎么看出老夫是在试探您呢?”

    “先说说皇上的意思吧?”

    “皇上的意思?”盛庸见齐泰不肯搭腔,沉吟了一下,梳理了一番,然后道:“皇上的意思很简单,不但是我们要支持太子,而且朱高炽也要支持太子,对于朱高炽,皇上不想他去勇王哪里。”

    齐泰在那里静静的着,并不插话,他知道只要打开话匣子,盛庸就会把很多事情说出来,果其不然,盛庸连茶水也没有喝,然后继续说道:“方孝孺快不行了——。”

    “皇上日前召我进宫,第一句话就是这么说的,方孝孺已经八十余岁了,而且重病缠身,恐怕过不了今年,但是少了方孝孺这个士林的旗帜,太子就显得有些势单力薄,方孝孺之子方中宪虽然入住内阁,但是毕竟不如其父的声望甚远,如此如果方孝孺一倒下,太子就成了最势单力薄的太子。”

    “那朱高炽怎么能进入陛下的法眼呢?”

    “你先别急,朱高炽这个人,陛下说了,做好人可以,做一个丞相也可以,但是他却是做不成大事情,所谓的大事情,侯爷知道是什么事情吧。”

    齐泰点点头,没有出声,就是争皇位的事情,他虽然没有出声,却是不以为然,朱高炽连名分都没有,凭什么呢,皇上还真的拿他当回事。

    在齐泰的眼里,名分是最重要的,这可能也是朱标选择他支持太子的原因之一吧,然后继续到盛庸说道:“这也是我为难的原因之一,我们两个老家伙,现在躲在这里喝酒,皇上让我们支持太子,却不让我们跳出来,让太子过了镇江这一关才行。”

    “皇上的意思,我们父子现在还不能进京?”

    “进京做什么,烤火吗?你知道不知道,现在有些人想把你们父子吃了,陪老夫在这里钓鱼吧,老夫只是担心,万一太子过不了皇上这一关,咱们这两个老家伙只能在这里钓鱼了。”

    齐泰不以为然,只是不想惹已经看上去醉了的盛庸。随声附和了两句,两个人渐渐的又把话题说到了更深的地方,渐渐的陷入了喃喃低语之中。

    “不会的。皇上不会让我在这里钓鱼的。”

    镇江府,在一家客栈之中,朱高炽很自信的向对面的人说道。

    转过身来,却正是大明王朝未来的继承人太子朱雄英,很淡然的表情,笑道:“那父皇让王弟过来做什么呢?现在齐泰也偷着跑了,要是没有父皇的旨意。他敢走吗?”

    笑着看自己的侄子那种恼羞成怒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朱高炽有点羽扇纶巾的感觉。特别是在这靠着长江的镇江之中,他很有成就感。但是心里也是很消沉。

    “太子爷去管什么齐泰父子,先想想,怎么过了学子们这一关吧。突然齐泰不见了,学子们要是知道,肯定说是太子爷偷偷放走,或者是太子爷有意纵容,不管怎么说,与陛下也没有半点关系,一切还是要靠太子爷来安抚啊。”

    “安抚什么?直接告诉他们齐泰奉旨回京了,看他们能怎么样,难道还敢造反不成?”

    朱雄英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脸色却是没有露出一丝惊慌的表情,朱高炽“嗤”的笑了一声,说道:“太子殿下。你就不要再给我出难题了,何必说出如此的话呢?”

    “父皇让你来,就是来看孤家的笑话吗?”

    对于这个王弟,朱雄英没有一点好感,但是对于这个王弟的心机,他是半点也不敢轻视。因为朱雄英在北平近二十年的时间,从中看到了朱棣父子在辽东、朝鲜、北平等地经营后的稳固。那可是颇费了朱雄英和方孝孺等人的一番心血,就算是那样,也免不了经常写信请教朱高炽,所以两个人倒是不陌生。

    而朱雄英虽然有些看不惯这个王弟的作风,也没有什么好感,但是现在还是要从一下王弟的意见。

    “岂敢看太子殿下的笑话,但是太子殿下成竹在胸,根本用不着我这个王弟帮忙,说一句实话,这件事说难真的很难,但是要是说容易,那也容易!”

    “王弟那个周忱,是早就安插进去的吧,怪不得王弟那么自信,孤家就不明白了,王弟难道早就知道镇江会有事情发生,特地让周忱过来,孤家调查的明明白白,那周忱可是来了近两年了啊。”

    “这些全是巧合,完全的巧合而已。”朱高炽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他,却把话题转到其他地方,继续说道:“周老师那是巧合而已,而镇江的水军指挥使刘遂,却不是我的人,太子殿下不要误会了。”

    “我知道,那是父皇的棋子,要不孤家怎么能容的下他在这里左奔右跳,小丑一般的人物。”

    朱高炽心里一动,已经知道了太子殿下心有怨念了,不过还不是那么明显而已,于是正色说道:“天下的臣子都是陛下的,包括我这个王弟在内,到时候,还不都是太子殿下的人,殿下着急做什么呢?”

    “不过,镇江知府陈光周,那可不是太子殿下的人了,殿下说话要小心点。”

    朱雄英一怔,随即就明白了,随即坐下,喝了口茶,问道:“王弟先说,孤家该怎么做,用那种方法去做呢?”

    “太子殿下有两条路可以走,相信殿下也知道,就是想从我嘴里,那条路对太子殿下有用处而已,是吗?”

    朱雄英下意识的点点头,而朱高炽继续说下去,道:“第一条路,利用内线,将带头的人抓出来,揭露其的阴谋,让天下人知道其他二位的一些丑事,那么太子殿下的威望就可以一步登天,再也无人撼动了。”

    摇摇头,朱雄英道:“不妥,且不说能不能揭露其心中的阴谋,但说天下百姓对朝廷的信任有几分,就可以看出,如果父皇不发话,基本上没有可能,特别是在江南,孤家的根基浅薄,那些世家大族,该替谁说话,孤知道的清楚的很,孤揭露的阴谋,很快的就会被他们颠覆,如果父皇不出手,连三成胜利的希望都没有,王弟,你说父皇出手的几率有多少?”

    “一成都没有,皇上根本不会管这种闲事!”朱高炽肯定的说道。

    “这怎么能算是闲事?”朱雄英不悦道。

    “这本来就是陛下出的一道题,如果陛下出手,那么还有什么意义,所以陛下眼里,这就是闲事,与其出手,还不如不做。”

    “那第二条路呢?可以吗?”

    “第二条路,那就要看殿下的决心了,殿下如果不怕事,我这个做王弟的,倒是可以陪着殿下玩一玩。”

    “孤家现在就是发愁,什么事情,可以转移百姓朝野之间的视线,最近天下太平,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而齐泰的事情,坚决不可以用来做文章,因为齐泰是父皇留给我用的,不能再动了,再动就算是齐泰忠诚,那齐天瑞也会有怨怼之心的。”

    “呵呵,太子殿下难道忘记我的身份了吗?”

    “王弟是勇王世子,这一点天下都知道!”

    “但是有一点肯定皇上还没有告诉你,而且这件事还算是保密,太子殿下还来不及知道的,殿下知道吗?”

    “是什么?”朱雄英隐约猜出点什么,连忙追问道。

    “我父王病重了,下旨请皇上派我西去继承勇王爵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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