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顺势一抱,把两个好孩子都搂在胸口,此刻心头潮涌,千万感慨,不免亲亲神佑的脸,又摸摸小瑾儿的脸,素来从容淡然如他,此刻也有些眼眸泛红了。
    不多时,唐毅便又去见过了唐夫人,自更有一番久别重逢之喜。
    因知道唐毅即刻仍要去上朝面圣,因此怀真早命人准备了早饭,他匆匆吃了几口,果然便出府而去。
    这一次海疆之行,近两年时光,将沿海十一处海防重地都一一走遍,期间提拔了文武官员三十余人,降职五十余,斩了贪渎苛吏九人,撤职查办无数。
    同时各色新式的火器军备,自京城源源不断运往,把那些老旧不可用的都更换了大半,又新造了战船八百余艘,预计再过五年,大舜水军的战船,可到达三千余艘。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待到那一日,这整个东南之海上,便也是大舜天下,无人敢再觊觎分毫。
    一直到了午后,才勉强将这一趟的所遇所行都概述完毕。
    赵永慕虽早就从他的上书中看了大略,然而听他亲口说来、自己亲耳听来,却更是一番滋味。
    唐毅末了又道:“只剩泉州之地,虽已经扫清大概,但毕竟情形过于复杂,且仍有流求之事待要解决,故而凌绝等人留守。”
    赵永慕挽着他的手臂,叹道:“你办事自然是最妥当的,只是这一去两年,委实受累了。”
    唐毅才方微微一笑:“多谢皇上。”
    赵永慕道:“去年大约这个时候,家宴之时朕还曾跟怀真感慨,不知你何时方回呢。今年终究可以团圆了。——只怕你也惦念娇妻爱子罢?故而昨夜那样晚也要进城……”
    唐毅心中一动,忙抽手回来,朝上行礼,正色道:“皇上恕罪,的确是臣归心似箭,才贸然逾矩了,若是怪罪,只在臣的身上。”说着,单膝一屈,竟是向着他跪了下去。
    赵永慕忙俯身,不等他跪落地上,便已经将他手臂握住,皱眉道:“朕何曾怪罪过你?景深命给你开城门也是明智之举,若他果然把你关在城门外……朕还要怪罪他呢,何况他也派人入宫传信来着……何罪之有。”
    唐毅抬眸看赵永慕,见他面色温和,果然毫无愠色,唐毅却仍是端然警肃,不敢怠慢,只道:“话虽如此,但毕竟是……”
    赵永慕不等他说完,便笑起来:“你又要跟朕说些大道理不成?你只管放心,此事朕不会计较。”手自袖口往下,仿佛欲握住唐毅的手,不知为何略微迟疑,又自攥起手来,背在身后去了。
    两人又略说几句,唐毅便请退,赵永慕甚是了然,笑道:“知道你早已经魂不守舍了,公事一妥,便迫不及待要回府去了呢?”
    唐毅笑道:“倒也要见一见昔日的同僚们。”
    永慕道:“先去见一见敏丽,再去不迟呢。”说话间,到底又引着他前往贵妃宫内,同敏丽、宝殊宝言见过了,如此又坐了半晌,才终究起身出宫。
    步出宫门之时,见唐府随从小厮们都等候门首,而除此之外,正也还有一人打马徐徐而来。
    唐毅笑着走上前去:“如何这样巧,我才出宫,你就来了?”原来这踏雪而来的,竟是凌景深。
    凌景深翻身下马,说道:“哪里是巧?我只派人细细盯着,有消息随时来传,这才能赶个巧字的。”
    因天冷,两人又有话说,两人便都弃了马儿,上了马车。
    雪地路滑,马车也行的甚慢,凌景深便道:“你可知这京内众人盼望你,简直如大旱之于甘霖?个个翘首以待呢。如今总算盼回来了,如何,面圣可还顺利?”
    唐毅道:“甚妥,只是……”
    凌景深便打量他,唐毅思忖道:“或许昨晚……不该叫你给我开门。”
    景深一怔,旋即笑笑道:“怎么了,皇上不高兴了?然而当时我已派了人入宫传信,只是入夜宫门也是关闭的,是以迟了一些给皇上知道罢了。”
    唐毅道:“或许是我多心了,皇上并未说什么。”
    凌景深扫了他几眼,他们毕竟也是打小的交情,唐毅的为人,怎会有“多心”之说,但凡出口,事必有因。
    景深因想了会儿,便仍笑道:“你不必担心,纵然皇上不喜欢,他也不会对你如何……而只要你好端端地,难道就能看我如何?”
    唐毅听他绕口令似的说了这两句,心中一转,也才笑着伸手,在景深肩头轻轻捶了一下:“说的不错,有我有你,有你有我。”
    两个人相视一笑,景深便又问起凌绝之事来。
    唐毅一一说罢,道:“你且放心,小绝本就聪明绝顶,一路历练,更是令人刮目相看,早已非昔日可比,故而我才能留他在泉州独当一面呢。等泉州跟流求的事都平了,他自会回来,你且只等着为他高兴罢了。”
    景深就是为了他这句话而来,听了果然喜欢,竟叹道:“可知他原先要出去,我是不肯答应的,只为是跟着你,才许他出外……如今才放心了。”
    唐毅笑看他,道:“就算是养儿子,你也该放他自行历练了,何况你已经有了两个亲儿子呢,难道还操心不够?”
    不料景深笑道:“可知如今又多了一个了。”
    原来彩翎先前生产,为景深又诞下一个男孩儿。唐毅这才知道,不由大笑道:“恭喜恭喜!”
    不等到唐府,景深作别,唐毅本还要去贤王府拜过兰风跟李贤淑的,然而见时候不早,且他又着实想念家中妻子众人,便索性先回府中。
    果然因他入宫一直不出,唐夫人跟怀真也都眺首以望呢,连小瑾儿也无心读书,跟着怀真一起盼望。
    等唐毅进了府,里头闻讯,才又都高兴起来。小瑾儿先奔出去,口中叫着,跑到跟前儿,唐毅把他抱起来,举得高高的,道:“想爹爹了?”
    小瑾儿点点头,紧紧搂着脖颈。唐毅笑抱着他进了房,先给唐夫人请了安。
    此刻神佑挨在怀真身旁,见他进来,也柔柔唤了声:“爹爹。”
    唐毅本望着怀真,听神佑如此呼唤,不免想起他离京那日的情形,当下走到跟前儿,把神佑也抱到膝上,两个孩子挤在胸口,小雀儿似的……此刻,竟蓦地有种苦尽甘来之感。
    唐毅略跟唐夫人怀真两个说了入宫面圣之事,又对怀真道:“今儿天色晚了,我本想去贤王府一趟,如今不如明儿再去呢?”他好不容易回京,却又偏在外面盘桓了一整天,如今回到家里,着实不愿再行其他之事了,只又怕未免失礼。
    怀真会意:“使得,不必着急。”当下便出外吩咐丫鬟去传信,叫小厮到贤王府上告知,只说今日有事耽误,明日必去王府。
    唐毅见她料理了,才放了心,便趁机逗弄两个孩子,却听小瑾儿道:“爹爹这次回来,可还要走么?”
    一句话引得唐夫人跟怀真一起看过来,唐毅见她两人脸上都有紧张之色,连神佑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便笑道:“不走了。”
    小瑾儿喜道:“真的么?”
    唐毅含笑点了点头,小瑾儿即刻欢呼起来:“太好了!”
    且说自从小瑾儿又长两岁,他渐渐地十分“老成”,竟不似先前爱玩闹,虽然如此懂事是好,可毕竟不是个寻常孩子该有的情形,让怀真每每暗中忧虑,如今见他对着唐毅,却又故态萌生起来,便才放心。
    却听小瑾儿又喜滋滋地说:“爹爹回来就好了,也可以教我习武了呢。”
    唐毅道:“怎么又想习武了?”
    小瑾儿皱皱眉:“我跟霄哥哥打架,每次都打不过他。”此刻,才又透出一股子不服输的正经气质来。
    唐毅笑问:“打架?”
    唐夫人在旁笑道:“哪里是打架呢,就是他们爱时常比试拳脚,每次凑在一起,都要闹翻天的样儿。”
    小瑾儿点头道:“是啊,小瑾儿不想总输给霄哥哥。”说话中,就举起手来,打量着手掌,又惋惜苦恼似地叹了一声。
    唐毅忍俊不禁:“原来如此,不怕,以后爹爹亲自教你,保管你每次都能赢他。”
    小瑾儿惊喜交加:“当真能赢么?”
    唐毅笑道:“爹爹说的话,自然是真之又真了。”
    怀真在旁听见,忍不住说:“他毕竟比霄儿小那许多呢,你何必就先打下这样包票,留神果然输了,瞧你以后还怎么说嘴呢?”
    唐毅便又抬眸看她,仍是笑微微道:“不打紧,又不是只比试力气的,年纪不算什么。”口吻虽是淡淡的,却自有一股笃定之意。
    是夜,一家子团团围着桌边儿,终于吃了一餐团圆饭。
    饭毕,小瑾儿便又拉着唐毅去看他自个儿的书房,原来自从他去学堂后,怀真便在府内给他辟了一个房间,当做他的小书房用。
    小瑾儿因见父亲有个大书房,他却也终于有了一个,心中得意,又见唐毅回来,便献宝似的拉了去看。
    唐夫人抱着神佑,跟怀真闲话了一会子,见外头起风了,就叮嘱他们早些睡,自己回房去了。
    怀真同神佑回到卧房,刚要安置神佑睡下,就见唐毅同小瑾儿回来,小瑾儿仍十分高兴,进门便道:“娘,爹爹夸我的书房极好,还要跟我换呢!”
    怀真笑道:“怎么个换法儿?”
    唐毅接口道:“自然是把我的书房跟瑾儿的换了呢。”
    怀真挑眉,便笑对小瑾儿道:“你爹爹的书房大许多,瑾儿必然是答应了呢?”
    小瑾儿却摇头,怀真惊奇看他,听他郑重说道:“瑾儿的书房虽小,然而是娘亲自给布置的,所以不要换。”
    怀真大为意外,心中却又不禁感动起来,忽听唐毅在她耳畔低低笑道:“你说这孩子甜言蜜语起来,像谁?”
    怀真掩口笑道:“谁知道呢?反正我是笨口拙舌不能的。”
    唐毅又轻笑了声,道:“谁说笨口拙舌了?明明是檀口香……”
    话犹未完,怀真大咳嗽了声,白了唐毅一眼,已经悄然红了脸。
    神佑睁大双眸,小瑾儿却并未在意,只拉着怀真,满怀期待问道:“娘,我跟妹妹今晚上可以同爹和娘一块儿睡么?”
    ☆、第 387 章
    话说是夜,小瑾儿盥洗完毕,正怀真也抱了神佑洗漱回来,便搂着两个孩子,在榻上闲话。
    神佑从来体弱,不多时便困倦了,唐毅将她接了过去,抱在怀中。
    此刻小瑾儿穿着中衣,坐在两人中间儿,因好歹父母都在身边儿了,竟喜欢的竟无可不可,更是一时半会儿地难有睡意。
    还是唐毅先送了神佑回房安寝,回来后,好歹才又揪了小瑾儿去。
    虽说安顿了两个孩子自去,怀真到底不放心,便起身又亲去看了一遍,见神佑安安静静地睡下了,只怕早已入梦,怀真放轻手脚上前,轻轻亲了额头一下儿,又出来看小瑾儿。
    进了门,却见小瑾儿却趴在桌边上,翻看一本书,并不肯睡。
    怀真走到近前,道:“如何还不睡呢?”
    小瑾儿才道:“我今天不曾怎么看书,怕功课耽搁了,且爹爹还说要考我呢,我再看一会子才好。”
    怀真坐在身边儿,将他抱入怀中,便道:“好孩子,前些日子,我看你着实上心读书,如今将年下了,你也好生松松心,玩一玩才好,很不必紧着用功,且晚上看书,也对眼睛不好。”
    小瑾儿道:“我知道了。娘别担心。”
    怀真知道他虽年幼,却自有一番心志,便叹了声:“先前你爹爹没回来之时,你如何也不肯如方才跟爹爹身边儿时候一般玩闹呢?”
    小瑾儿见母亲问起这个来,才认认真真道:“爹爹不在家,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自然不能胡闹乱玩的呢。”
    怀真闻言,便把小瑾儿紧紧搂在怀中,也无言语,只低头在他发顶亲了一下。
    小瑾儿见母亲如此,才又露出笑来,便握着怀真的手,又郑重道:“我会像是爹爹一样,快些长大,好生保护看顾母亲妹妹们呢。”
    怀真更听此话,越发不舍得离开小瑾儿了,正在此刻,却见唐毅进门来,笑道:“罢了,又同儿子说体己话不成?还睡不睡了呢?”
    小瑾儿看唐毅来到,早跳下地,怀真爱惜地摸了摸他的头道:“且记得早些儿睡。”
    这才转身往门口去,唐毅接了她,便一面握着手,一边拢着肩头,带她自回卧房。
    是夜,怀真便把小瑾儿种种言语说知,见他如此年幼,偏如此懂事,甚是感慨。
    唐毅笑道:“罢了,早说了呢,他是男孩子,又是咱们府里的长子,自然不能一味淘气,很该早点立心立身。——如今他这般自省,我倒也觉着欣慰,不愧是我的儿子。”
    怀真啼笑皆非,握拳轻轻捶了他一下,道:“他才几岁呢?说的这样郑重其事,难道明儿便要去考状元了不成?”
    唐毅摇头道:“五岁已很不算小了,故而我昨儿也说了,也该开始教他习武了,到时候越发要吃些苦,你可不许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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