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MIX(混音人生) 作者:孙黯少年黯

    正文 第17节

    REMIX(混音人生) 作者:孙黯少年黯

    第17节

    第97章

    回过头想想,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他有什么值得我喜欢,喜欢到怕别人抢。我原本能够活得很坦荡,像我一穷二白的年月那样,什么都没有的人什么都不怕。可他就这么来了,他让我变成了这世上最幸福的富翁,不经我同意,把价值连城的宝藏悄悄藏在我这儿,又擅自拿走了属于我的一样东西,那是什么?我的把柄,让我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好在哪儿,坏在哪儿,我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可大概喜欢一个人,就像动物的尾巴被人握住,横竖都要听他由命了。

    我身上仍穿着他的衣服,看着斜拉在地板上的影子,左脚踩着右脚,险些在无人的房间里窃笑起来。

    跟费娜约在三点,我赶在出门前冲了个冷水澡,出门时觉得饿了,从冰箱里刨出了两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就跑出去打车。

    到了费娜的工作室我头发还没干,推开门却发现费娜不在。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坐在屋子正当中,对着桌面唉声叹气。

    “何老师?”

    我走过去,一只手在他伸在半空的手上拍了一下,“费娜姐呢?”

    他扬手一指对门的洗手间,“那边儿。”

    我拖来一条板凳坐在他对面,洗手间的流水声止住,看费娜抱着一盒纸巾在我们俩视线的交叉的方向坐下了。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素颜,却丝毫没有段子里说的那么夸大、女人卸了妆就判若两人,她的素颜是另一种漂亮,只是稍显憔悴。

    “她今天拉我陪她逛街,买的音箱,她搬不动,”何故在一旁解说事情的原委,“结果我们俩在商场门口碰见她前男友,正跟未婚妻手挽着手逛街呢。”

    “那小姑娘是当年的三儿,把我们娜娜挤掉上了位。”何故摇摇头,“女人呐。”

    费娜刻薄地冷笑:“丫甩的我。”

    她指指自己的鼻子,“他说我太性感了他没安全感,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嗨。”何故不屑,往椅子里一瘫,嘲讽道,“那看来他的安全感就是内穿小学生校服头上插一草标儿哭着喊着要买气球的妹妹了。”

    这话由此及彼,再次戳痛费娜的自尊心,合着她还不如那个未婚妻。她虽然表面冷艳不驯,好像那种玩转夜场的辣妹,可见骨子里却还是个小姑娘,看见旧情人扬威耀武会觉得心里不平衡,需要开导和认同。她怨气冲天地看着何故,见此情景我赶紧插话救场,“都是借口,是套路,是他不好。”

    说完我就想捶自己。我懂个屁啊。

    我能跟宫隽夜说“你太性感了我没安全感”吗,我太有了,换谁追到男神了才发现他是个酷爱跳水做饭难吃唱歌跑调还会跟猫争风吃醋的弱智,都未必有我这样宽广的胸怀。

    “是,所以就算他们在我面前那样你侬我侬,老娘也不能表现得很受挫。”

    费娜眼睛朝上看着天花板,一边用指尖垫着卸妆湿巾轻点着下眼睑,一脸坚毅的翻出白眼:“因为王冠会掉,婊子会笑。”

    何故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女神说得对。”

    “关键是,”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咬牙切齿,“我脸上这打底高光眉粉眼妆口红加起来小两千块,这才出门了一个小时,我就是死也不能……”

    “……”

    我跟何故都没说话。

    半晌我转过头,看他的表情和我一样,大抵是因为这种精神过于让人钦佩,想要赞美反而觉得有些词穷,我感到自己的肺都憋大了一圈。

    女人真坚强。

    “来,不要强作欢颜,女人该哭的时候还是要哭,只当排毒了。”他说,“哥哥哄你。”

    感情方面同样有过伤痛的何故在这时很好的充当了一个同病相怜的战友,一个倾听者和劝慰者,他的道理和为人一样富有说服力,当下就走到墙边拿了装在琴包里的吉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吉他架在膝上,垂眸信手拨了三两下弦,用脚板打了个简单的节奏。

    “这我爱的姑娘总让我心花怒放

    不光性格特别开朗打架还挺在行

    我比较内向她倒十分豪放

    既然能调戏男的也和女的交往

    虽然她是这样但我还是在她身旁

    看她笑时候的酒窝 我就想和她开房

    可惜我们交往的时间不长毕业了就远走他方

    走之前也没开房撸管时带着悲伤……”

    何故的声音还是这么有辨识度,他那带着沙质的、颗粒分明却又细腻温柔的嗓音仿佛就是为民谣而生的,还有一种成熟男人容忍的幽默感。费娜都顾不上哭了,咣一声摔下手里的纸巾盒,“这他妈叫哄我啊……?”

    连我都听不下去了。“你民谣圈太流氓了何老师。”

    “情怀,懂不懂,这叫情怀。”

    何故一面承受着费娜的殴打一面深挚的解释,“七情六欲都是人感情的直观表达,看见喜欢的人就想跟她上床,这不是世间万物的本能么。”

    “可是爱情不单单为了上床,你还想跟他聊天儿,不聊天儿的人生是没法儿想象的。所以你要想爱一个人,就要找一个能跟她上床、上完了还能一块儿聊天儿的人。”

    我闭上嘴琢磨了琢磨,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那为什么这样的人这么难找啊……”

    费娜泄气的坐回凳子上,用脚踢了踢何故的凳子腿,嘴角一撇能撇出一湾海峡来,“啊,老娘最好的年华都该过去了,丫可跑快点儿吧……”

    大概是这幅表情让她更像个负气的小丫头,何故也跟了笑,一只手横搭在吉他上,另一只手凑向她不施脂粉的脸庞,极其自然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勾。

    “一辈子可长着呢。”他说,“慢慢找呗。”

    后来他们终于想起我今天是来录歌的,商量完合作的细节也到了晚饭时间,费娜对于因为个人问题浪费我一下午时间深感抱歉,说是请客吃烧烤,晚上回来再练习,争取一次过。

    “对了,你要是想学后期就留在这儿看我怎么弄的,下次你就可以自己做后期了,不过让我帮你也是ok的。”她站在镜子前重新给自己化了妆,拧开暗红色口红的时候忽然转头问我,“哎,待会儿你男朋友来么?”

    我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谁?”

    身后的何故原本把灯关了,手一抖又按开。

    第98章

    我看见费娜满脸愧疚而又无辜的用口型对我说“i’ sorry”

    然而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我根本不怪她这么顺嘴一说,因为这是事实,我们俩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再怎么打马虎眼都早晚要给人知道。

    我叹了口气。

    再过两年——兴许用不了两年吧,迟早也要面对夏皆的。纸包不住火。

    那时候我也能这么轻松坦然毫无压力的告诉她吗?

    “何故。”

    我转身面向眉眼惶惑的何故,投降似的举起双手。“是我男朋友。”

    “……谁?”

    “宫隽夜。”

    这顿饭注定会吃得很艰难。

    下楼的时候我接到他的电话,天黑不久,透过走廊的窗户可以看到临街热闹的夜市,灯火通明。

    他说,忙完了?

    我说嗯,正准备一块儿去吃饭。

    费娜跟何故都停下来等我,一没人说话,楼梯间的声控灯就灭了,费娜背靠在窗玻璃上点了支烟,清甜的梅子味,她拨亮打火机的光芒也映着何故的脸,我看见他笑了笑。

    可能是光线吝啬的缘故,我觉得那个笑容有点发涩的失望。

    “让他过来吧。”

    我看了他一眼,对着话筒说,你也来吧,就咱们四个。

    我们三个在楼下的路口等宫隽夜,费娜叼着烟刻意站在我跟何故中间,她觉得对不起我,不愿引发矛盾,害怕我们俩打起来似的。其实女人比男人多虑,我们之间也不兴赌气那一套,我跟何故学唱歌的时候,再蠢再犟再没出息都没见他发过脾气。

    宫隽夜从地下停车场出口的缓坡走上来,穿过夜色来到我身旁,颇自然地扶着我的肩膀和他两人打招呼。

    何故没有丁点儿不自在的样子,和平时没两样,该开玩笑照开,宫隽夜还拍拍他肚子说何老板瘦了啊,将来不能叫胖子了。俩人隔着大排档铺着塑料布的油腻桌子打嘴仗,时不时手臂搭着我的圈椅凑过来,指着我手里的菜单问我点了什么。与讲究外表有巨大反差的是,他是个完全不挑剔的人,和他一起生活的日子我就了解到,他不论在米其林三星还是在烟熏火燎的黑心馆子都能吃得很坦荡,可能也是心大。

    这个心大的主儿在何故举起酒杯的时候仍然淡定如初。

    “俩人在一块儿都没告诉过我们啊,忒不够意思了。”

    我手里的筷子一个没握紧险些掉到地上,宫隽夜轻轻地裹住我的手,我有点不敢抬头,余光看见他拿了一瓶喜力用瓶口跟何胖子碰一下,嘴角微笑,“不秀恩爱是为了大家好。”

    “给你能的,”何故喝完那一纸杯也换成了瓶子,手伸过来给我的杯子填满,剩下的半瓶一饮而尽,“好好对我们小息,啊,一圈儿人都眼看着长大的,都疼。”

    “我不也看着他长大的么。”

    我喝了那杯酒,把攥紧的手掌松开了些许,好让他的手指嵌进来,仿佛溺水的人忽然浮上水面,呼吸平宁了下来。

    酒过三巡,我感到膀胱有了负担,站起来去饭馆楼上的洗手间,何故随我一起,俩人在二楼的洗手的地方站了会儿,面朝着一扇凉风习习的窗户。对面是一栋有了些年份的百货大楼,我十几岁的时候它就开在这儿,而周边的商业区发展的太快,如今它已经不似当年那么生意兴隆,几个柜台冷清维生,门口挂了两条寂寞的彩灯。

    我没主动去挑起话题,何故也没放声,片刻给我递了支烟,他最常抽的那个牌子。我迟疑了一秒,低头衔起过滤嘴,他换了只手给我点上,我说谢谢。

    “记得我第一次给你烟的时候,你没接,你说你不抽。”

    他给自己点上烟,说话间停顿了一瞬,“一转眼五六年了,咱们都变了。”

    我半天才吸了一口,还隐隐约约听见楼下费娜和宫隽夜聊天的声音,好像在划拳。

    我说,是。

    “我不反对你喜欢男的。该祝福还得祝福。”他吐了个烟圈,“我是谁?是师父,是朋友,我也没有阻挠你的立场。”

    “这事儿你妈知道吗。”

    我把烟灰掸进水池子里,放水冲了。“没,没敢告诉她。”

    “现在还没到要惊动她的地步,”我笑着摇头,“迄今为止都还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但是你放心,我不会为这个跟她对抗,我不能不孝顺,我尽力找个温和的方式说服她。”

    “跟谁谈恋爱确实是你一个人的事儿,话是没错,谁有权利干涉二人世界呢。”

    “可是你想过你妈在想什么吗。”

    “儿子喜欢男人,不能跟女的结婚不能有子嗣,这就罢了,咱不能委屈自家孩子跟不爱的人过一生,这太残忍。但儿子找了个什么样的男人呢?毕竟和女的不一样,那人欺负他怎么办,落人口舌怎么办?万一人家把咱甩了,还能找姑娘家的结婚吗?还是找下一个男人?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我没说话。

    “是,我敢说她为了你什么苦都愿意吃,她是你妈,她把你拉扯这么大吃的苦还少吗。”他继续说,“那你就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了成全你的幸福被人议论被人戳脊梁骨?咱们管不住别人的嘴,阻止不了整个社会的舆论,街坊四邻逢人就问,哎,你儿子是同性恋啊?”

    “我不是怪你自私。”

    “只是跟她相比,你永远都是不懂事儿的孩子。”

    可惜这一次,他再也不能教我了。

    我们回到饭桌上,东西都吃得差不多了,桌子下面歪七倒八的堆了十来个酒瓶,费娜喝得有点儿上脸,脸颊上两片红晕笑得山花烂漫,拍打着宫隽夜的胸口说,“不介意我把你们家宝宝借来唱歌吧?今年还有两三首呢!不介意吧?哈哈哈哈哈你介意我也不care。”

    宫隽夜:“……”

    我抿了抿嘴唇,说,费娜姐,我刚想起今晚必须得回去,所以也不麻烦你陪练了,明天上午再联系吧。

    费娜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看了看我和宫隽夜,摆手,“行,没事儿的。”

    等宫隽夜去停车场取车,我才对他们俩说,首先谢谢何老师和费娜姐,一直以来多亏你们包容。

    “这孩子……应该的……都是朋友。”他俩看我猛一鞠躬都慌了,“那,你待会儿回哪啊。”

    我说,回家。

    有点儿想夏皆了。

    第99章

    我想起我七八岁的时候,从他人口中听到关于我妈的传言,多数围绕着生活不检点、以品行低劣为主题的发散式评判,有些根本就是断章取义的脑补,听上去假得荒唐,那些人说起来却好像亲眼见过似的,常让我发一通徒劳的火,以至于愤世嫉俗。

    然而在那个幼稚无知的年纪,我不懂成人世界的运转规则,用忍辱负重换取生活的平静,她不许我打架,对种种言论也从不争辩,不反驳,能做的只有牵着我一走置之,留下那些奚落的冷笑或沉默。

    现在想想,不把时间花在无意义的辩驳上,人会活得轻松一点。

    她总说没用,争那个没用,人家才不是想跟你分出个是非曲直来,因为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因为生活缺少乐趣和谈资,因为喜欢看笑话——他们根本不关心真正的你是怎样的。

    所以就让他们说去吧。

    而她确实为我承受了这么多。

    “回家吗?”

    把车从费娜家楼下开走,目送何胖子横穿马路往酒吧街的方向走,宫隽夜调了个头,在后视镜里与我眼神相触,应声道,“好。”

    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我把车窗全降下来,见他头发被吹乱了,又升起一半,听他说,“突然出柜吓坏你了吧。”

    音响里没放歌,我们俩也没像平时似的扯淡,气氛安静得让我有几分不适应,讷讷地说:“……还行,有点儿心理建设。”

    忽然提及这个话题,我不明缘由的紧张起来,察觉到自己语气的时候深思起原因,是惧怕听到什么糟糕的话吧。

    我在怕什么?

    大概在了解到外人的想法之前,我都心存一种盲目的自负和乐观,觉得不管是生存还是感情问题,坚持到底总能迎刃而解,只要两个人有始有终的相互陪伴下去,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果然我还是太想当然了。前些年的经历教会我不服气和抗争,坚信再烂的一手牌都有翻盘的机会,主观能动性改变世界,可有时候单凭一腔热血,并不足以号令全宇宙都为你让路。

    总有些东西我改变不了。

    我从反光的玻璃上望着他的脸,心中模糊而偏执的想,反正不能不明不白的分开。

    尤其是为了那种窝囊的理由。

    所以是我不够强大吗?假如我能够从经济到人格都真正的独立,不用绞尽脑汁顾虑现实,不再事事依附他人,做关于自己的决定的时候,是否也能比现在更有分量?

    这个念头将我打击到了极点。

    “……”

    离夏皆的店只有一条街了,他把车停在交叉路口的一排白杨树下面,拉了手刹,却没有让我下去和离开的意思。

    我大脑放空,看到车窗外持续喧嚣着的店铺,走走停停、面目不清的过路人,他手指轻柔地拨过了我的下巴,让我把脸转向他。

    “你的……妈妈,”我咬字有点吃力,“阿姨她介意你是同性恋吗。”

    “她——”

    他眨了眨眼,好像在猜测我这样问的目的,而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没有回避的必要,于是一只手搭在车座椅背上,一贯漫不经心的谈起来:“我念高中的时候,第一次被一个学弟告白,出于好奇加上那些年比较混账,我把人家给睡了。”

    “睡完又琢磨着,不想跟男的谈恋爱,想撒手不管。由于我当年在学校属于横着走都没人敢挡道儿的类型,那小男孩儿明知道不能把我怎么样,就找到我家里去了,有点儿报复的意味,想把这事儿捅给我爸妈,好要个说法。”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周末我刚好不在家,跟司峻打桌球去了,我妈请人家进了屋,那孩子就哭哭啼啼的跟她说了。一字不漏的,全都说了。”

    “我该怎么跟你形容呢。”

    他随手转动着左手上的戒指,回忆起往事时眼尾仿佛沁着一抹笑。

    “我妈是那种活在象牙塔里的女人,在我都知道童话是骗人的年纪,她还跟我说平安夜真的会有圣诞老人给她送礼物,其实那是我爸买的,我亲手给她包装好藏在床头,她就是个被我们爷儿俩宠坏的小女孩儿。”

    “她跟那孩子说,你们太小啦,下次可不要做傻事了。是你情我愿的吗?他没有欺负你威胁你吧?那就好了,我一定好好教训他让他跟你道歉……什么?喜欢男的?有什么问题吗?你不也喜欢男的嘛,我们一起等他回来吧,你饿不饿,阿姨给你煮碗面吃?”

    我顿时失笑,又顾及气氛勉强咳嗽了声,心情有点复杂。

    “我大概是遗传她了。”他敛起狭长的眼睛,在狭小的空间里微微侧了头,连同肩膀也抵着松软的靠垫,这是个任性的坐姿,他斜斜地翘了嘴角,“我猜也能猜到何故跟你说了什么,你全写在脸上了。但是这次,就许我反对他的意见吧。”

    “这件事在有的人眼里是违背人伦的,有的人却不把它当回事儿,这和爱不爱你没关系。”他说,“先别急着去改变别人的想法,做你认为对的事。”

    “我倒是主张无为而治,大不了我问问丈母娘,给多少钱才能不离开她儿子?”

    我看着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知道,跟这种无赖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认为什么是对的事?”

    “我爱你。”

    前一个话题刚让我解脱,这上下文没有任何衔接和过渡,迎头一击完全让我反应不过来。

    “我爱你,”他的嘴唇贴上了我直线升温的耳朵,说,“这就是对的事。”

    我猛地往后躲,后背撞在车门上,被他双手飞快地环抱住,护着我的后脑勺,把我朝他拉近了,在我舒展开的眉心亲了一口。

    “你不要嚣张。”我清了清嗓子,说,“你还没跟我‘一字不漏’的讲过你的罗曼史,宫先生。”

    他故作惊讶,“你确定要听这么劲爆的故事么,想车震?这么有情调。”

    “……”

    要不是报警对这家伙没用,我现在都拨了号了。

    “下次我们换个故事讲吧,”他深情地说,“给你讲我是从你几岁的时候开始预谋、接近、试探,最后引诱你主动跟我告白的。”

    “……你走吧早点回家多喝热水。”这一定比上个故事还劲爆。

    他看着我下车,探出半只手臂抓着车门,说,“明天你要是去费娜那里,我就把你的背包带过去,明天周五,我没什么事儿。”

    “好,我等你。”

    ——千夫所指也好,蜚短流长也罢,既然我能做的都是有限的,与其为那些还未到来的事情惴惴不安,不如享受当下,结局好坏都接受。

    因为他值得。

    第100章

    我提着便利店买来的加热便当去了夏皆的店。

    本想去路对面的一条小巷里看看她喜欢的那家猪脚面有没有关门,想想还是算了,太绕,免得我过去的时候夏皆已经关门回家了。

    所幸还没有。夏天是旺季,会有人在外面逗留很久,这时候还会有客人上门,她一般九点半、十点才关门,冬天的话就是八点。

    我隔着马路远远的望,小店挂着铁艺装饰牌的门里散发着柔和的黄色灯光,那块牌子是我一个钉子一个钉子亲手钉好的,上面用黑色和金色的喷漆喷出字迹,还在门里挂了个小铃铛,用来提醒迎客送客。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头顶响起了悦耳的“叮铃”声。

    “欢迎!”

    额头上扎着发带的夏皆从吧台里直起身子,看见是我便大大咧咧地嚷,“……什么嘛,儿咋。”

    我被那个说不出哪里可爱的尾音给逗乐了,把便当袋子稀里哗啦的放在某一张空桌子上,我顺腿勾了个椅子坐下,说:“回来了。”

    “哎你是不是早回了?”

    她两只手举在胸前颠颠地跑出来,拧了一条湿抹布甩在桌上,很认真的掐指计算了一下,“我记得你是去……十天,这才一个星期?”

    “提前回了,行李还撂在我朋友家。”

    “哦。那你特意跑来一趟干嘛。”

    “夏女士。你这是欢迎给你送夜宵的儿子的口气吗。”

    “……”她自知理亏,只能耍赖地吐舌头,“略略略。”

    真是的。

    “嗯……来都来了,帮我干点儿活呗?”她示意似的张望了一圈,冲我讨好地眨眼。

    “休想。”

    说着我走到墙角的花架后面抽了一个垃圾袋。

    抱怨她:“怎么不多招个人。”

    “用不着啦。”

    我把每张桌子下面的纸篓都清理干净,看她伏下身子麻利地擦桌子,这是每天关门前的必经程序;纤细身影在吊灯下一闪一闪的晃动,轻笑声渐渐低落下去,“得多付一个人的工钱呢……”

    我就不乐意看见她这样,“那我每周末回来帮你。”

    “都说了用不着。”

    佯装嫌我唠叨的模样,她撇着嘴嘟囔。

    半晌又自顾自开心地笑。

    我坐在高脚椅上看着她擦那张桌子,觉得一颗心像也是被擦亮了,发出点儿灰蒙蒙的光来。

    之前被宫隽夜打消了大半的郁闷这下彻底被歼灭了。

    微波炉“叮”得一声提示,让她从疲劳和踯躅中打起精神来,扔下手中的活计,急吼吼地跑去端饭,塑料饭盒比较烫手,我听见她在满屋蒸腾的食物香味中混乱而欢快的尖叫。“啊!吃饭了!”

    便当几乎被她摔到我手边,转头又兴致高涨地跑去店里的小冰柜那边拎了两罐啤酒。“来。”

    我刚喝完一摊,不介意再续上,伸手帮她撬开拉环,罐口应声爆出绵密的白色泡沫,在溢出去之前她赶紧凑上去喝了一口,这才想起跟我碰杯。

    “明天想吃什么?”我说,“我做了带给你。”

    “馄饨面馄饨面馄饨面。”她念咒似的说了三遍,听起来真的很想吃。“我开吃了!”

    她夹起一块鸡翅根的时候我走去大门口把廊灯关了。

    “哎宝宝你知道吗,”她嘴里咀嚼着食物说,“来这边打工的那个小哥。”

    她说的是住在这楼上出租公寓的男人,从事着自由职业同时也给她打杂,我见过没几次,是个着装举止都不怎么起眼的人,姑且算是有印象。“他怎么了?”

    “他是同性恋。”

    身后是她吃饭分心,勺子敲打碗边的声音,“看不出来吧?一开始我真没看出来……上次亲眼目睹了有一个比你大三五岁的男生在追求他,对,就是追求,告白了,我本来在围观,觉得人家的私事我不好从头到尾杵在那当电线杆,就走开了……两个人都很帅,但是看上去和普通人也没啥不一样嘛……”

    我拉起门帘的手停了一下。

    门上的铃铛又一阵凌乱的响,这次是被外面风吹的。我闭紧了门,转而把推在一起的帘布扯平。“啊。”

    我回到她身旁坐下,把彼此交握在一起的手放到桌子上。

    “然后呢。”

    我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思考,揣摩或者去担心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我会听到怎样一番言论,因为我从这样的开头和气氛中并没有感受到恶意,和“针对性”。大概只是这个话题碰巧出现的时机太密集了,我难免要神经过敏。

    “那他们在一起了吗。”

    “不知道呀——你这么一说我还挺好奇后续的嘞。”她喝了口啤酒,一只手托着腮帮子,一只手扒拉着饭里不爱吃的配菜,“宝宝你看上去一点都不觉得稀奇喔。”

    “本来就是。”我说,“现在这种人不新鲜了。”

    “这样啊。”

    话题到此中断,我仍在小心观察她的面部表情,企图从某些措辞或细节中读出她的意见,可惜一无所获,不知道是好是坏。

    就让我一厢情愿的认为是好的吧。

    因为她曾说过,永远不会对我失望。这话我一直铭记于心,不是作为自己无能时的退路,而是某种支撑;哪怕我不是她亲生的,没有无条件被爱的特权,也请容许我作为她的孩子,拥有一点渴求她认同的私心。

    当晚我跟她一起回了家,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费娜的工作室。

    这次何故不在,宫隽夜把我的背包捎去了,顺便当了一上午的免费听众,然而我比较丢脸,录制过程中频频犯低级错误,咬了自己的舌头,还拖了费娜的后腿。费尽周折总算是录完,作为补偿,我义务给她以前写的弃稿做了二十首混音,听听还有没有挽救的价值。

    “我说……哟,少年,后期做得不错嘛。”她靠着工作台看我对轨,赞赏地拍我的肩膀,“自己学的?挺麻烦的吧。”

    “还行。”我说,“有录音棚。”

    “哈?”

    我把眼睛从屏幕上还没完成混缩的音频上移开了一秒,抬手指指宫隽夜,“他赞助的。”

    “……”

    费娜立刻用一种无产阶级熊熊燃烧的仇富眼神怒视着他。

    宫隽夜也十分自觉的把脸转向窗外吹起了口哨,调跑出了十里地。

    我适时地转移话题,笑着推推费娜,“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差点忘了。”

    她咂了口端着的润喉茶,将视线收回到我脸上,“joah十月份起招募自由音乐人,你要试试吗?”

    第101章

    她托着手机给我看屏幕,涂成珠光色的指甲按住音乐网的主页上下拖动。

    “就是这个。”

    之前出现过我们的歌曲和名字的榜单上面是轮播头条,字体是鲜亮夺目的橙红:joah招募自由音乐人,原创扶持计划。

    “十月份之前都可以做准备,用你现有的账号申请,提供一首原创的deo和高清身份证扫描件,十二月会陆续审核完毕,有的会收到跨年音乐节的邀请函哦。”

    音乐节。

    耳机里波动的电音将末尾那句话遮盖得残缺不全,我把保存好的一首从弃稿文件夹里移到桌面上,便于她随时查看,然后把键盘推了回去,往靠椅软陷处一躺,让高处的电风扇恰好能吹到我的脸。

    ——年初立春时我起了蓄发的念头,目前已经长成自己看得顺眼的长度,只在上个月去修理了发尾和鬓角,偶尔对镜自顾,好像比从前少了些叛逆和戾气,但额头被遮住突出眉峰,就加重了那份摆脱不了的阴沉。没留过这么长。

    只为了年前的时候听宫隽夜无意间提了一嘴:“虽然杨梅头也很可爱……想看你头发长点的样子。”

    所以我留了。

    现在刘海都让风吹起来,被宫隽夜朝后一拢,他用凉丝丝的手心贴着我的额头,很舒服。

    他嘴上问费娜,眼神却是向着我,唇角好看的提起。“听起来不错。”

    我眨了眨眼,睫毛戳刺着他手掌的外沿,后颈枕着高度正好的椅背,仰头看他说:“要试试吗?”

    宫隽夜是全力支持我做音乐人的,这点我非常肯定。他是不希望我去当明星。诚然,我当不了是一方面,他没嘲笑过我异想天开,这却是他在最初的最初就准确对我传达过的意愿,或者说是请求。立场相当坚定,好像把本不用管的我的事也通通揽到自己身上一般,让我不禁胡乱猜测他是不是曾经吃过哪个明星的亏——他这样的人,有过类似的情史用不着意外。

    但听闻此事的费娜女士却机智的否认了。

    “是不想看见你被其他人喜欢呗。”

    她冷哼一声,活灵活现地表演了她能想象到的情景,“万一你红了,我说万一,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你,每天有一群十三四岁的萝莉粉高喊着‘夏息我要给你生孩子’,我看他绝对气得分分钟杀人全家。也就你没心眼儿了,相信他是怕你放荡不羁爱自由受声名所累……是嫉妒啊。男人都这样,都用直肠思考。”

    “……”

    我:“姐,为什么是直肠?”

    “……大概是‘直’?”

    我说,容我回去考虑一下吧。

    暂时不想有什么定论式的表示,我和宫隽夜回了家,没再提关于音乐方面的事。

    健身房里他陪我练泰拳。从去年冬天最冷的月份开始,大雪封路不方便跑步,他就在家教我打泰拳,刚接触的时候我问他有什么技巧或是诀窍,他耸肩说没有,打到死就可以了。

    我说,讲道理,那你怎么给我当陪练?

    他想了想,说,别打脸就行。

    做完热身,他将一副陈迹斑斑的旧拳套丢给我,自己双手戴着防护板,呈标准的防御姿势挡在脸前,上方露出两道笔直的眉,被说话时的细微表情所牵动,黑漆漆的瞳仁里像是浮了层汗似的水汽,在格挡的空当里望向我:“为什么当时没下决心呢。”

    “还不到时候。”

    我单手出拳,单调而不讲套路,次次命中目标,又不想真正地击中他,心想万一再有个什么闪失碰着头了脸了,不知道谁心疼。

    他挡下我一记横踢,那双眼眨了眨,微微勾作笑的弧度。

    “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我又出一拳,“有把握成功的时候。”

    “假如以你的衡量方式为准,”他稳稳接了那一拳,脚跟都分毫不挪,“那得默默无名的被埋没多少年啊。”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翻唱,要写歌,是想从反响中试探自己的实力?”

    “我想被人听见。”我垂下双手,汗水从眉角滑落,“可我总觉得,不够。”

    “哪怕参与了也是陪跑,总有我无法超越的人在,你知道……我不能永远碰运气。”

    我不是怕输。

    我是怕明知道不一定是那几千几万分之一,就算拼尽全力,却还是要强颜恬退的去接受失败。

    一个小时后,我累得坐倒在地,t恤浸透了汗全贴着脊背,靠在墙上兀自喘了会儿气,他走过来拎起我,塞给我一瓶苏打水。

    “去。”我堵着瓶口含混地说。

    “嗯?”

    “我是说。”

    喝光了的空瓶在我手里拧成麻花,才刚被宣泄一空的力气仿佛又疯涨回来,我绷紧了一张脸,只翘动嘴角,用拇指在脖子上平平一划,朝他做出“杀”的手势。

    “管他能不能行。”我说:“打到死为止。”

    大二开学的第一个月,我以每周录一首歌的频率把迷你专辑的曲目给凑齐了,在国庆假期的时候弄了身份证扫描件和deo,一封邮件发到了joah官方的申请邮箱里。

    大概是想图个好彩头,我用了写给宫隽夜的那首歌,《告白》。

    当那张专辑被冷落了将近一周,总算等来第一条评分和留言的时候,我便放心地把软件从手机里卸载了,专注写下一首歌。

    直到十一月底。

    十一月正逢我喜欢的歌手发了新专辑,沉寂两年半的回归之作太让人期待,一发行就好评如潮,原本在这方面没什么癖好的我一狠心就花了三个星期的生活费买了唱片,还换了副音质好点儿的耳机,这热血和阔绰的背后必然是大口大口的西北风——卡里的钱我攒着没花,毕竟它的意义等同于老婆本,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刻我一分都不想动。

    “老婆”在听了我和费娜的新歌之后再一次腆着个脸指责了歌词的露骨,并强烈要求干坏事的时候拿来当背景音乐。

    窗外的花园一日日枯黄,无双和老王开始迷恋我的被窝和宫隽夜的腿,冬天又要来了。

    在我把那件事忘干净之前,我在某个熬夜编曲的夜晚,发现了那封静静躺在我邮箱里的回信。

    第102章

    那时是夜里十二点多,整个寝室的光源只有我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和我映在玻璃窗上的惨白面孔。为了攻克编曲的瓶颈,我已经连续熬了四个晚上,眼眶四周充血发热,只能睁开一条缝,清醒全靠狂热的精神力在支撑。人都是这样的,一件事完不成的时间线拖得够长,坚持就会转变成偏执,能让我钻牛角尖的只有这一件事,白天学习没有余暇,那就唯有压榨睡眠时间写歌。

    我的书桌侧边第一个抽屉里堆着一摞a4纸,是我这段时间的成果。这一沓脏兮兮打了卷的纸上,有些记录了一整首完整的歌词,有些只写了缺胳膊少腿的几段——我一般拿这样的几张拼凑出新的一首。写词灵感从不间断,但编曲是我的薄弱环节,我对旋律的触觉远低于节奏感,说得悬乎点,这是跟天赋挂钩的东西,我不像李谦蓝一样拥有那种仿佛天生的乐感,也不像费娜有多年的经验积淀,他们信手拈来的本事换做我只能慢吞吞的摸索,偶尔还要求助于人。

    这么晚了,李谦蓝还挂在线上陪我修音,问他困不困,答非所问:“你是不是等急了,我让馨心陪你聊会儿?”

    “……用得着吗,大晚上晒得我睁不开眼。”

    我是真的快睁不开眼了。

    就在这时,电脑屏幕的右下方忽然探出了一封新邮件的提示窗口。我揉了揉眼,心中没有一丝好奇,满怀着“反正就是垃圾邮件”“今晚依旧写不出来”的低靡情绪,把光标移过去点开。

    从疲乏的眼球接收到信号开始,整个大脑就被冲击得一片清明,睡意全无。

    “主题:joah!

    亲爱的夏息,恭喜您注册音乐人申请通过,并获得joah音乐节的参与邀请。阅读(附件邀请函)请注意,你的个人页面将升级为音乐人主页,不可更换账户;你的留言板会和艺人留言板合并。此邮件不可回复,三日内会有工作人员与您取得联系……”

    可能是我吸气的动静太大,床铺跟我挨着的贺一凉翻了个身,床板发出吱呀的一声。

    我才意识到的确很晚了,而我却像个磕了药的疯子一样兴奋,魂魄快要从躯壳里自爆了。

    我又看了两遍,确认发信人是官方的星标邮箱,哆嗦着手截了图发给李谦蓝。

    一阵沉默,他回了我一串千军万马横跨对话框的“我操”。

    我把脸狠狠埋进枕头里,闷得自己眼冒金星。

    “这是真的!?”

    这是真的。

    尽管我也认为是在做梦,或许明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邮箱里什么都没有,我的歌还没写完,第一节课教授要点名提问,希望presentation能拿到不那么讨厌的分数——这些都去他妈的吧。

    我成功了。

    睡了个极度亢奋的觉,保持这种精神状态完成了本周的最后一堂课,我风风火火地往家赶,路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宫隽夜。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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