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人 作者:毛团儿

    正文 第9节

    归来人 作者:毛团儿

    第9节

    夏末秋初,正是酣睡时节。

    一抹淘气又刺眼的阳光斜斜入了纱帐,让原本漆黑的周遭进了金黄一片,李昀眼皮动了动,模模糊糊间,仿佛远处有隐隐约约的河水潺潺,仿佛也能听见水鸟的叫声。

    李昀揉了揉眉头,入眼的是一片带着光晕的青色纱帐。

    头痛欲裂,动一动脖子都发酸,怕不是睡在石头上睡的落枕了。

    此时一个少女开口,悠扬入耳:“李公子可是醒了么?”

    李昀浑浑噩噩的点点头,仿佛半梦半醒间。

    粉衣少女道:“奴婢这就准备,为李公子洗脸,早膳已经备好,公子睡的久,吃些软粥比较好……”

    李昀一惊。

    这里是哪里?

    李昀转过头看着粉色衣裳少女,又转头看着周遭一切。

    方方正正布置妥当的厢房,没有任何华丽布置,却典雅得当,旁边放着的那个花瓶儿颜色鲜艳,价值不菲。

    这是自己没有来过的地方。

    这到底是哪里?……哦对了,自己,自己不是在烟障之中么?怎么一觉醒来却是在这个地方?

    难道是睡的久了,秦子期撤了烟障的时候发现自己中了瘴气,于是将自己抬了出来?

    李昀坐起身来,接过粉衣姑娘递来的帕子:这里是哪里?

    粉衣姑娘嫣然一笑:这里是芙蓉谷啊。

    李昀叹口气,果然,是秦子期见自己晕在了烟障之中,将自己解救出来了。

    看来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了。

    不知怎的,李昀心中却有些窃喜,默默从心里油然而生的,不想与人道的,窃喜。

    “你家公子呢?”李昀擦了擦脸道。

    “公子说让奴婢们好生伺候着李公子,因为商事缠身,已经离开了。”

    李昀点点头,将自己简单洗漱了一下,觉得自己饥肠辘辘,正巧粉衣女子端上来了早点,李昀也没有客气,一个筷子下去,爽脆的三酱碟配着一碗白粥,正好填了李昀的肚子。

    早饭过罢,粉衣女子请进来一个大夫模样的人,道:公子吩咐了,李公子若醒过来还是要把把脉,瘴气阴寒,最好开副药暖身,怕有什么不妥。

    李昀只好伸出手臂,大夫摇头晃脑的看将一会,道:公子脉像虚浮,染了寒气,需吃些驱寒且去虚火的药。

    李昀道:这烟瘴还真如传说一般阴寒。在下不过在这烟瘴中待了两个时辰不到,就有如此多的毛病。

    粉衣女子掩着袖子笑了:李公子这是在烟瘴里睡糊涂了,整整一夜待在那种阴寒的地方,身体再好也怕是受不住的。

    整整一夜?李昀没说话,倒是大夫应了一声:就是,这瘴气吸多了可是要伤身体的,前些日子听说有位富家公子在烟障外待了许久,这还没进去呢回去就开始上吐下泻,公子这样的算是轻微的了。

    大夫密密麻麻认认真真的写了张方子,说这是自家秘药,喝上三副定能药到病除,又说李昀身体健朗,又很年轻,定不会落下病根儿。

    李昀只好客套道:“果然芙蓉谷人才济济。”

    大夫摸着短须道:“在下若能有当年秦二爷的风骨一二,也算是得教了,哎。”

    李昀看着大夫摇头晃脑的走了,心里还在琢磨,这秦二爷不是在谷里么?又瞧了瞧大夫放在桌子上的药方,心里一凉。

    周周正正,一板一眼,是柳体小篆。

    本朝盛行字画,书法却是随着皇帝喜好而来,柳体小篆是新皇登基后才兴起。

    过去百年间流行的是正体小篆,而在开国年间,书法算是遍地开花,留下的存本大多都是颜体,没有如今小篆那么周正。

    当初杜若堂一笔一划让李昀去学的,正是颜体。

    李昀挨坐在椅子上,拿着那个药方有些颤抖。

    粉衣女子送了大夫回来,见李昀呆愣的坐在那里,道:公子怎么了?

    李昀小声道:“敢问姑娘,如今是何年月。”

    粉衣女子道:“正是阴历八月初九。”

    “是何年份?”

    “自然是申玖年”

    李昀手一松,那张药方飘落在地上。

    申玖年,泰安三十八年,李昀正是泰安年二十四年出生。

    李昀又道:“敢问姑娘,如今这芙蓉谷的主人,是何许人也?”

    粉衣女子不解,却也回答了:“自然是苏公子。”

    苏公子,苏祈,字筱之。

    李昀走到屋里的那面黄铜镜面前,摸了摸自己的眉眼。

    同样的身量,同样的样貌,却再也没了洛慕恒眼角的微痕以及脸上的浅色伤疤。

    这张脸李昀看了二十四年,当然认得。

    李昀,又回来了。

    百年之后,又是一个秋凉夏末。

    杜若堂枕着软垫靠在纱窗旁边看书。屋外是沉沉云雾,仿佛没有尽头,此时洛慕恒走了进来,看见他便走过去挨着他坐着,杜若堂翻开方才看的那页书给他看:芙蓉谷如今送给了毛团儿,恐怕如今变成狼窝了。

    洛慕恒看了那一页,是个神奇画本儿,说芙蓉谷是个神秘的地方,秦外城外更有狼群守护,原因无他,乃百年前有一位狼女看上了秦外城的富家公子,想委身于他,奈何公子有了心上人不愿辜负,狼女伤心回到了山林里,富家公子后来家道中落,心上人也跑了,正是穷困潦倒的时候,此那狼女又回来了,帮他度过难关,又相伴其考了功名,公子感恩,不顾族人反对娶了狼女为妻……

    洛慕恒微微一笑:恐怕以后景路是有苦头吃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五百年前八杆子打不着的一头狼,会如此纠缠与他,还编造这样的故事,也是新鲜。

    杜若堂也笑了,忽然想起来什么:一直没问你,当时你醒来以后,觉得回去了五百年后,想的是什么?

    洛慕恒双手环过去替他拢了拢衣服,道:也没什么,不开心,不欢喜,就好像本该如此,一声惆怅都来不及。

    ☆、信

    李昀在芙蓉谷修养三天,这三天,除了那个治理他的大夫,和粉衣姑娘以外,剩下的都是些家丁奴仆,再没见其他人。

    他现在知晓了,粉衣姑娘名字叫绿篱,名字带着绿,却爱穿粉衣,年纪轻轻,却是这芙蓉谷的三大管事之一,还有一个是总跟随苏祈走动的方伯,另外一个他没见到,据说是秦家的后代,叫做秦允之,如今在鄢京随苏祈办事。

    算起来进来这芙蓉谷已经四天了,不知道秋梨儿如何。

    李昀站在院子前面的砖路旁,前面就是一大片的芙蓉花海,后面是山后的河水,在这能听见水声,他总算明白为何睡梦中会依稀听得见水鸟的叫声。

    “昨晚李公子睡的可好?”李昀转身,绿篱在后面嫣然一笑,拿了件薄外套恭恭敬敬的递给李昀。

    “多谢姑娘。”李昀接过外套:“不知你家公子几时回转?”

    “鄢京那边的一船货物出了点问题,估计要在那耽搁一段时日。”绿篱答道。

    李昀道:“在下闯了芙蓉谷,本应等待你家公子回来处置,但如今在贵谷里耽搁太久,怕朋友等的急了,会再闯烟瘴,所以……”李昀踌躇,此番是自己的错,但若此时说自己要走,于理不和,但若自己耽搁久了秋梨儿来寻自己,说不定会有危险。

    绿篱掩嘴笑了:“我家公子临走的时候,便说李公子来去自如,只是这两日需大夫诊治查看,若李公子身子出了毛病,奴婢回头没法跟公子交代。”

    “你家公子还说些什么了?”

    “我家公子说了,李公子是芙蓉谷的上客,定要好生服侍。”

    李昀扯了一抹笑:“那李昀便不再叨饶了,等在下事情办完,自会来芙蓉谷请罪。”

    绿篱倒是早有准备,着下人拿了李昀来的时候带的罗盘之类的东西,交还给李昀:“我家公子还说了,已故的秦二爷湿凉墓就在芙蓉谷东南角,李公子下次来可要记得。”

    李昀汗颜,墓倒是方位对了,但人家根本不在意,大有瓮中捉鳖的意思,又想起什么,道:“在下在烟瘴中,是昏迷了一晚上么?”

    绿篱道:“李公子睡的那山丘,正巧是芙蓉谷的密道之处,正巧那日是初一,芙蓉谷每逢初一就会撤了烟瘴,等谷中之人走动,当时我家公子从京城回来,赶上了,便救下了公子。”

    李昀一惊,原来是苏祈救了自己。

    绿篱将李昀送到了芙蓉谷的界限,随着绿篱一声:“开瘴。”,原本烟雾缭绕的浓雾慢慢推却,抬头见,柳暗花明。

    李昀道声谢,便上了马车,离开了。

    车轱辘转起来,帘子放下,绿篱的面容越来越远,李昀闭上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气,把自己关在一个密闭的马车里,才算真的清闲。

    如今想来,五百年前的那些事情,真的只是芙蓉谷中的一场虚梦么。

    如此真实的梦境,如此真实的杜若堂,难道都是虚幻的么?

    李昀有些迷茫。

    马车行到了秦外城,车夫挑起帘子:“公子,在下只能送到这里,前面是悦来客栈,我家公子已经打点好,您到了住下一晚再启程罢。”

    李昀道谢,下了马车,看着车夫驾车离去,又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客栈,心里感慨,这一路,貌似被苏祈照顾甚多。

    再也不能如此了。

    街上源源不绝的商贩和人群,全是从四面八方来的,衣着各异,李昀先是去当初和秋梨儿约定好的客栈,见到掌柜的道:“可有一位姓邱的姑娘,四天前来此住店么?”

    秋梨儿家里是罪臣之后,本姓邱,奈何出外漂泊这身份不能与人道,便换了个字,只念秋。

    掌柜的抬眼看了一眼:“秦外城里鱼龙混杂,单独的女客恐怕会有麻烦,本店谢绝落单的女客,所以您说的那位姑娘,本店定不会招揽。”

    李昀四顾一下,果然皆是男子,或者带着家眷的。

    李昀又在大堂里打听了一下,又问了几个店小二,确实都没有见过秋梨儿,于是悻悻然的回到了悦来客栈,老板一看李昀的打扮,上下瞧了瞧:“您可是李公子?”

    “正是在下。”

    掌柜的笑得牙龈都露了出来,大喊一声:“二楼雅间,贵客到。”

    李昀随着店家走到了二楼,就看另外天字房出来一个人,见到李昀松了一口气:“我的亲娘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都要等疯了。”

    是秋梨儿。

    进了雅间儿,李昀问了秋梨儿:“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秋梨儿喝了一口茶:“四天前我听你的话跑到秦外城那家晓涞客栈,人家不收女宾,差点没被轰出来,出了门一筹莫展的时候,居然有位公子来了,哎你不知道那位公子啊,可凶了,过来就问哪个是秋梨儿,我还以为是皇上寻思着我家有人逃了,过来要拿我呢,他送了我一袋银子,又告诉我来悦来客栈等你,然后就走了。”说罢秋梨儿怅然若失。

    李昀也喝着茶,慢慢听她说。

    “后来听客栈的老板说才知晓,这公子是芙蓉谷的管事,叫做秦允之,是秦家后人,这秦外城里的姑娘好多知道他,我就奇怪了,那么一张冰块脸,怎么就招人了呢?”秋梨儿歪头。

    李昀点点头:“看来是苏……苏公子的安排。”

    秋梨儿说罢拿出那袋银子,拿在手里掂了掂:“这袋银子少说也有个二百两,这苏祈对你真是够意思。”

    李昀笑笑,没说话。

    “哦,对了,那冰块脸走的时候,让我把这个交给你。”秋梨儿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也不知道是什么,他也没说。”

    李昀看到书信上面的字:李公子亲启。

    字体熟悉的让李昀头痛。

    李昀展开信来,上面写着:晟州南里春冒胡同,等。

    秋梨儿也上前瞧瞧,眨眨眼睛,看着李昀,又看着信,抿着唇,犹豫半天,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李昀,这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封……一封佳人有约的情信呢?”

    ☆、债

    从芙蓉谷回到晟州这一路,秋梨儿都有些颓废,耸着眼睛也不看四周景色,李昀也叹口气:“你别急,这湿凉墓咱们恐怕是盗不成了,但总有办法,我回去将家底翻一番,咱们再去西郊走一趟,总能凑够金子的。”

    秋梨儿看着李昀,终于露出些许女儿家的难为情:“我不能再这么连累你。”

    李昀笑了:“左右我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秋梨儿没吱声,回过头却擦了两滴眼泪。

    到了晟州已经是半夜,李昀回家后倒头就睡。

    第二日,李昀找来相识甚旧的主顾张老板,将自己多年来的东西全部交给此人,让对方开个价,将所有东西变卖了。丫头百草在后厅里偷着瞧,不知所措。

    张老板是个爽快人,又和李昀有多年的交情,将李昀手中零了吧碎七七八八的东西按比市价高些的价钱收购了,道:“李公子的手艺不做这行真真是可惜了,年少有为的,怎么就想不开要金盆洗手了呢?”李昀拿着沉甸甸的银两只道多谢,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待张老板走了,李昀向后面瞧瞧:“出来罢。”

    百草这才磨磨蹭蹭的过来,犹犹豫豫道:“公子将积蓄变卖,是要有什么打算么?”

    李昀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百草哭将起来:“公子,您是不要奴婢了么?”

    李昀拿出二百两银子,道:“家里好的时候,不好的时候你都没离开,李昀在此谢过,不过姑娘家还是早早嫁人,给自己找个出路要紧,跟着我总归不是什么妥帖的事情。”

    百草拿起手绢擦了擦眼角:“奴婢不求什么,只希望能在公子身边儿服侍。”

    李昀将银子递给百草:“回去找个好人家嫁了,公子就放心了。”

    百草接过银子,泪水直流。也不再说什么,只道:“上次来的那位好看的公子在门外,等着公子呢。”说罢抽抽噎噎的回房收拾包袱去了。

    李昀叹了一口气,拿起家当整理出门。

    见毛途安一派逍遥的坐在自家客厅里喝茶。

    李昀道:“毛公子,在下惭愧,这芙蓉谷是再也去不成了。”说罢将银子双手奉上。

    毛途安笑呵呵的把茶杯放下:“没事儿没事儿,定金之事不急,在下还有一事,想请公子帮忙。”

    李昀摇摇头:“在下家徒四壁,没甚么可帮得上公子的。”

    毛途安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递给李昀:“你看看这个?”

    李昀接过一看,手里一哆嗦。

    这是个拓本文稿,仿的是开国丞相杜若堂的笔迹。

    毛途安摇着扇子道:“这个东西如今只有一份真迹,在御林军首领林骁的旧宅子里,在下不贪心,只想见见真迹便会奉还。”

    李昀抚摸了一会儿那个拓本,然后恭敬归还:“恕在下不能做此事。经过芙蓉谷一事,在下忽然明了,自家行当见不得光,决定另谋出路。”

    毛途安接过拓本:“李公子是要金盆洗手了么?”

    李昀笑了:“毛公子年纪尚小,恐怕不明白人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呆久了,就想着往有阳光的地方走,沾沾热气。”

    毛途安打量了李昀一下,收了李昀手里的银子,拿出一部分揣在怀里,笑道:“不需要这么多,公子是个通透之人,那在下便不再打扰了。”

    走之前,毛途安回头道:“后会有期。”

    李昀道了声好走,见毛途安离开,心里松了一口气。

    将一切事情办妥,李昀忽然想起了那封信,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顺着地址找了过去了南里春冒胡同。

    这条胡同是个老胡同,有一条长廊是窄的只能瘦人过去,若胖一点的估计要卡在中间动弹不得,穿过一座长廊,倒是别有洞天。李昀打量着前面的房屋,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人开门,眉清目秀,略带稚嫩的脸庞看见李昀,眼泛泪光:“李昀哥哥,你可来了。”

    “韶儿”

    李昀没想到,开门的竟然是秋梨儿的弟弟,秋韶。

    秋韶抿着嘴忍住不哭,李昀上前摸了摸他的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秋韶引李昀进了内堂。

    李昀四处打量,不大不小的宅院,正对门一个敞亮的大厅,内里还有一个小间儿,里面四间卧房,一间正房,三间侧房,外面通着一道长廊,后面一个小院。

    宅子不算大,却比自家房子的格局都好。

    李昀听秋韶说,才知道,原来自己和秋梨儿离开晟州之后,秋韶就被放了回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他也不清楚,只知道一个年轻哥哥将他安置在这里,说不日将会见到亲人,又将秋韶的卖身契归还与他,一句别的也没说就走了。

    李昀听完秋韶说,心里已经知晓了是谁在帮着自己。

    自己在芙蓉谷待了四天,此人帮着自己安顿秋梨儿,赎帮秋韶赎身,又将自己送回了晟州城。

    李昀找秋梨儿过来,秋梨儿还在纳闷,一进门,见到日夜想念的亲人好端端的站在房间里,上前一把抱住秋韶就开始大哭起来,仿佛要哭出这些年所有的委屈。秋韶到底还是个孩子,没忍住也跟着掉了两滴眼泪。

    看到此情景,再铁打的人也不免情动,李昀叹口气,出了门抬头望天。

    这些年,秋梨儿跟着自己天南地北的走,不过是想赚够弟弟的赎身钱。

    师傅在世的时候对李昀说过,男儿生在天地间,可以做错事,却不能信错人,可以欠钱却不能欠债。有些事情银子能办到,但银子能办到的事情人家替你办了,你恐怕还不起这个人情。

    所以师傅一生都是单枪匹马,凡事讲究拿钱来算,在师傅眼里,能拿钱算的,都不是事儿。

    李昀以前总觉得师傅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实在算不上能人,如今想来,都是道理。

    李昀活到二十有四,从未觉得自己欠了人家什么,如今却觉得好像有点还不起了。

    ☆、买试

    京城。礼部侍郎赵惠中赵大人之母病重。

    赵大人得皇帝恩宠,三匹骏马奔驰而过,每到一处胡同便贴了一道昭告。

    凡捐钱修庙替侍郎大人祈福达五百两以上,且年纪不过而立,皆可赐恩试资格。

    茶馆里百姓暗暗摇头,这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礼部侍郎赵大人是出了名的皇帝身边红人,虽然这昭告隐晦,只在不起眼的胡同里贴着,且聪明如赵大人者,当然没留下自家名讳,但也逃不出老百姓的眼睛。

    得皇帝恩宠,自家母亲病重,却让别人捐钱,谁知道这病是真的还是假的,

    有钱了,连学生都做得,这是昭告天下,只要你有钱有势,便可考取功名的意思啊,不公平,忒不公平。

    也有说这是条出路,就是看有钱没钱,更有明白人说,这恩科不过是个幌子,主考官今年也不是那赵惠中,说白了还是得看你有学问没学问,你要是白丁一个大字不识,考官也会给你筛选下去,到时候人家赵大人得了钱给自家母亲捐了庙堂,却没什么损失。

    关键是,这昭告上连个名讳都没有,告也没处可告。再说,谁会去告皇帝身边的红人?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毛途安走上前,眼眉一挑,揭了皇榜。

    走回京城北里的乞儿胡同,见李昀背着刚收回来的旧物去变卖,笑了:“我说李公子,我可找了个好活儿,你要不要试试?”

    李昀见是毛途安,就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过来看,啧啧摇头:“五百两,把在下变卖了也出不起这个钱。”

    自从变卖家产离开晟州,李昀就辗转到了京城,有一次在茶馆听戏,见一人坐在旁边,抬眼一瞧,傻了,那人正是在晟州要跟自己做生意的毛途安。

    这毛途安原来家就在京城,家中是做货物生意的,倒是殷富之人,见到李昀便时常回来李昀所住的乞儿胡同里蹭吃蹭喝,又见李昀眼光独到,常常能在旧货中挖出宝贝,一来二去倒也成了朋友。

    “你手里有多少钱我还不知晓,不过,我倒是有些银子。”毛途安笑呵呵道。

    李昀瞥了他一眼:“礼部侍郎是什么人,不过是个敛财的主,这钱送上了,你也什么都赚不到。”

    毛途安哈哈一笑:“说李公子通透,果然通透,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是个门道。至于考成哥什么样,还不是后话。”

    李昀见毛途安在阳光底下舔舔牙,怎么看怎么有种阴险味道。

    这毛途安年纪不大,却事事明白,且很会装的一脸无辜,做买卖也是如此,旁门左道从来不觉得不地道,从来爱好剑走偏锋。

    毛途安见李昀不答话,扯着李昀的袖子就走。李昀回头喊:“哎,我的旧货。”

    绕过两条长街,又七拐八拐,走到了一家私宅,李昀望去,我的天啊,简直人山人海。

    “京城有钱之人怎么会这么多。”

    毛途安道:“这些人不全是要进恩试的,大部分都是来巴结礼部侍郎的。”

    待等到天快黑了,李昀和毛途安才用一千两银子,换了两张帖子。

    李昀瞧了瞧手里的那个帖子,道:“你自己去也就罢了,何苦要拉着我,在下一不能文,二不能武,会点儿本事绝迹见不得光,改天你考取功名,问当今天子一问,如若他老人家要个挖坟的,在下倒愿意一试。”

    毛途安敲着扇炳:“离考试还有几日有余,左右不成,回来你卖你的旧货,我倒腾我的生意,又没什么可惜的。”

    第二天一早,毛途安扯着李昀上了轿子,去买些应试用的书籍,轿子左拐右拐,到了一个胡同,毛途安嘿嘿一笑:“李公子有所不知,这里的书,应有尽有。”

    李昀上前一看,乖乖,满书局都是应试的考子,一个个道貌盎然的……在挑春宫图。

    果然,应有尽有。

    李昀也上下瞧了瞧,抬眼一看角落处有个红色小册似成相识,扯出来看,原来是凄凄那本《芙蓉女侠传》。

    可叹凄凄偷偷花了心血写的一本书,如今却在这书局里吃灰,不知道如果凄凄知道了,会不会变成冤魂找老板麻烦。

    想到这里李昀笑了笑,毛途安此时已经抱了一大摞书,叫他:“傻笑什么,告诉你,这一摞书啃下来,不中个进士你拿我开刀。”

    李昀帮他拿书:“这又是何苦的呢?”

    毛途安哼了一声:“你有所求,我也有所求,又有什么不同。”

    这句话说的李昀糊涂,却也将书抱到了轿子上,启程回了乞儿胡同。

    然后后三天,毛途安真的一头扎在书堆里没起来。

    李昀每天出门收旧货,回来就看见毛途安在书中打瞌睡,有一日回来,见毛途安差点没头悬梁锥刺股,心道真是魔障了。

    这日李昀上街收旧货,刚从一家小货摊上收了些器皿之类,回头上车赶马,却没曾想后头被人撞了一下,一堆货物斜斜落到官道上。

    眼看前面一辆正红颜色的马车缓缓而来,李昀心道不好,却也来不及了。

    那辆马车前面的两匹棕色大马还是被惊吓了,勒紧缰绳往后仰去,差点人仰马翻。

    李昀叹流年不利,这马车看着就金贵,恐怕是要吃苦头了。

    正想着,头顶一句大喝:“什么人,敢拦官道,惊扰御史大夫你担待的起么?”

    李昀跪在地上:“草民李昀,晟州人氏,惊扰大人罪该万死。”

    正想着要什么说辞来搪塞,就听见轿子里飘出一句:“无妨。”

    这声音耳熟的很。

    那辆金贵的马车却转了一条道,朝另外一条路走了,倒是给李昀腾出了些许空,收拾一地的货物。

    旁边好心人也帮他收拾起来:“哎呀公子可真是有福相,居然如此冲撞了御史大夫,却没有怪罪下来,看来这位新晋的大官儿是个好人啊!”

    另一个好心人道:“我看公子还是小心为妙,据说这位御史大夫很有来头,本来就是个有钱人,早年考了功名没走仕途,如今当了大官儿,这官商相互的,指不定怎么回事儿呢。”

    再有一个好心人掩住他的嘴巴:“嘘,多说无益,多说无益。”

    李昀呵呵一笑,谢过这些个好心人,抬起自己那个旧货箱子,向乞儿胡同走去。

    ☆、探花郎

    时近八月,毛途安和李昀穿戴整齐,进了考场。

    虽说考试这事情李昀没经历过,但跟着师傅东南西北的走,见识不少,史论倒还可以应对,洋洋洒洒写的纸张都不够使,只是这策论……

    李昀叹口气,交了策论的空白卷子。看来毛公子的五百大洋是要打水漂了。

    左右不是自己花钱,肉不疼。

    这场考试三天三夜,出了殿门,毛途安险些累扒下:“这在里面不打紧,出来就特别想吃一顿□□肉。”

    “喜爱吃兔子,又爱吃羊肉,你这爱好怎么跟个小狼崽儿一般。”李昀扶着毛途安下了台阶。

    毛途安白了他一眼,见私下无人,道:“你瞧着罢,这次哥们一定高中。”

    李昀撇撇嘴:“走吧,先吃一顿再说,在里面三天三夜,吃喝拉撒全在里面,真是难受得很。”

    吃饱喝足,有三天过去。

    李昀早早出摊,晃悠了一上午也没什么好东西,想就近去茶馆吃点东西,顺便把上次那个说书的所讲的《东厢游》听完。走到门口,迎面一个人下轿子。李昀惊讶。

    是罗都郡太守斐青。当时自己在罗都跟在苏祈旁边,见过此人。

    怎么他也在罗都么?

    见此人排场甚大,李昀不好上前打招呼,赶紧装作没看见此人往里走,却听见斐青道:“这不是李公子么?”

    门口所有人的眼珠子齐刷刷的往李昀身上招呼,又上下打量。李昀只好干干一笑,行礼:“小人见过太守大人。”

    斐青摆摆手:“如今本官已经非罗都太守了,莫要如此叫了,不过虚名,今日茶楼有开堂会,李公子也感兴趣?”

    李昀这才就近看了茶楼,果然是被人包了,楼上楼下重兵把守的样子,看来是达官贵人聚集于此。

    李昀赶紧退了三步:“草民并不知晓此中事情,只以为要过来吃吃茶而已,既然茶楼有堂会,那么小人不便久留,就此告辞了。”

    斐青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既然来都来了,一同进去罢,天儿热,茶楼不就是喝茶的地方么。”

    李昀就这么被推进了茶楼,连句推辞都来不及。

    茶楼堂会,说白了,就是达官贵人聚集一起,找个不错且显眼的地方,来此花钱买稀罕物件的。若有人幸运能买到一两件皇帝把玩的东西,或者前朝名画等物,收在府里也是美事一桩,这也是京城一件风雅之事。

    斐青带着李昀和几个家丁来到二楼的一处雅座上坐着。

    斐青以前是皇帝的伴读,后来征战沙场成了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大前年与匈奴一战有了功绩,却因战场无眼伤犯了腿疾,皇帝体恤他行动不便,才委屈做了太守。却没想到他也喜欢这等风雅的事情。

    斐青倒是像看出李昀的心里话,道:“这里不比罗都,若想在京城里跟人混熟,这种地方其实还是要来的。”

    李昀惭愧道是。

    一个婀娜的女子走到台子上,道:“开。”这就是堂会开了。

    一件件的珍稀物件摆在台子上,若底下的贵人们有兴趣,便可出价比较,多着可得。

    李昀对此事好奇,也认真听了听,前面几件东西也不算稀罕,一件是当朝贵妃的玉锦狐裘,算是捐出来在官员里头博个好名声,说拿了钱就去赈水灾,大家明眼人看的清楚,倒是很多人来抢,剩下那几件把玩物件却没什么兴趣。

    而后婀娜女子又走上台子,这次是个陶土茶壶,李昀默默道:“好东西。”

    斐青也伸了脖子瞧:“李公子为何说此物是好东西,本官看来,倒是稀松平常。”

    李昀颔首道:“大人有所不知,若在下没看错,此物应该是京城西郊出土的,估计是哪个盗墓贼盗了前朝的墓边儿上,此物是番邦进贡的土陶壶,壶嘴处设计巧妙,一开一合皆是机关,番邦人曾用其杀人,从来没有失手过,后来中原也有仿冒此物的,却因为简陋和没有探到其中精髓,总是东施效颦。难得的是此物本来就稀罕,后者百年间已经消失了,是个失传的手艺,大多都入了土。”

    斐青点点头,暗示了旁边的奴仆,出价一百两,却也没人争。很容易就将这土陶壶拿到了手中。

    其余人见斐青来了不敢得罪,却也好奇他为何买这个不起眼的茶壶,便纷纷走过去,李昀将壶嘴处摸索一下,轻轻一按,果然机关乍现。

    “妙哉,妙哉!”

    “大将军府中果然人才济济,此等绝妙机关附在茶壶之中,值千金!”

    这些人有些是真心觉得机关巧妙,有些则是阿谀奉承,还是让李昀惊讶一番。

    大将军,难道斐青如今不是罗都抬手,而是……

    斐青笑着看着李昀:“李公子是难得一遇的奇才,不知李公子是否愿意,来大将军府做幕僚?”

    都说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谁都想遇见,但这掉的也太正中红心了罢?

    李昀赶紧拜礼:“李昀见过大将军,之前无状,还愿大将军赎罪。”

    本朝历来只会封一位大将军,大将军这事在斐青之前皇帝不曾提起过,如今斐青从罗都回迁,连跳几级做了大将军,这皇帝眼中的红人,怕是眼前这位。

    “只怕李某才疏学浅,且没有半点功名,恐怕难当此重任。”

    斐青笑道:“今年恩试,李公子可是考了?”

    李昀道:“考了。”

    斐青点点头:“李公子不急着回本官,等放榜的时候,本官再等李公子的好消息。”

    说罢大将军便离开了茶楼,留下李昀在秋风瑟瑟中慌神。

    八月中旬,天儿还是闷热的很,三匹骏马又从街上过,是在放皇榜。

    李昀倒是没着急,倒是毛途安去街上瞧了,然后那日毛途安就没有回来。

    李昀去毛途安的住所看了看,第二天天黑还是没有回来,心里有些纳闷,这么大人了,总归不会丢了罢?

    三日之后,李昀照例出门卖旧货,走出乞儿胡同,就听见前面人潮鼎沸,似是有大事发生。

    李昀也上前瞧了瞧,只见一匹枣红大马在自己鼻子尖前面站住,上面坐着一个年轻少年两,眉眼带笑道:“李昀,你进了皇榜不知道么?虽然是最末,却也不能如此了。”

    李昀看着穿着异常扎眼的毛途安,道:“毛,毛公子,莫不是……”

    毛途安下马,走到他面前转了转身,呵呵一笑:“怎么样,这探花郎的衣裳在下穿着可还合身?”

    李昀呆愣当场。

    ☆、入狱

    “你是说,你是抄的?”二楼雅座,李昀瞪大眼睛瞧他。

    毛途安嘿嘿一笑。红色的袍子略有些眼晕。李昀有些不信:“抄成探花郎,古往今来,恐怕也只有毛……毛大人一人了罢……”

    毛途安斜睨李昀:“这李兄就不懂了,状元郎要有学问,但探花可是比状元还累,不仅要有学问,还要有相貌。”

    李昀上下打量毛途安,除却弱冠单年纪单眼睛里带着点那一丝稚气。长相白嫩娇憨,倒确实是个长得好的。

    “原来前面两日毛公子是去赴御宴,难道御宴之上,皇帝就没有看出毛公子……”剩下的话李昀咽了回去,但学问这个东西,几首诗便测的出来,三甲会试,怎么会如此好糊弄?

    毛途安呵呵一笑:“本来是心里打鼓,却在朝堂之上碰到了熟人,帮衬了一下。”

    又给李昀添了茶:“话说李兄收到帖子了么?到底是什么差事?”

    “收到了,就职新任的伊知县的字督使。”

    “那是什么?”毛途安眨眨眼。

    李昀道:“不过就是个文书官儿,好在地方离乞儿胡同不远。”

    毛途安点点头:“那正好,等上任的时候我一个轿子抬着一块去应任。”

    李昀摆摆手:“李某确实不是这块料,去了估计也会被劝回,此等状况与毛兄不同,你此次高中探花郎,以后别被人说了闲话。若此道不通,我还做我的旧货买卖。”

    第二日清早,李昀出了乞儿胡同进了伊知县府邸,跟在小厮的身后,四处打量,这个知县定是两袖清风的好官儿,内院的加上门房总共就见到两个,因为再过两天就是八月节,门口挂了两盏灯笼,外头的红纸都斑驳不堪,小花园里摆放着月饼看来是许久没人动,估计早就硬了罢。

    李昀看见有个人站在花园内,估计是伊知县了,上前开口: “小人拜见伊知县。”

    字督使是三省六部里最末的文督,尚没有官衔。

    伊知县向李昀拱拱手,没多说什么,让人拿着一摞文书交给李昀,说三日之内将这摞书里的错字逐个挑出来。

    李昀恭恭敬敬的将一摞文书拿回乞儿胡同,于是后三天,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抄看文字。

    待到第三日李昀好不容易将所有文书全都找出错误,又对照一遍看没什么纰漏,然后将一摞文书抱起准备去回伊知县的差,刚打开院儿门,一副明晃晃的镣铐挂在了李昀的脖子上。

    差使大喝:“大胆李昀,竟然谋杀朝廷官员伊正,还不就范!”

    李昀一个手滑,一摞文书当场漫天飞起。

    李昀蹲在牢房里,本来看守们见他老实没什么苛责,一顿饭一个馒头一碗粥加一碟儿咸菜,倒也算不错,后来又听说此人便是杀害伊知县的凶手,李昀再拿到馒头就是馊的,粥里放了隔夜水,咸菜也是长了毛的。

    李昀叹口气,这在家好好呆了三日,找了三日文书,怎么就犯上这种事情?

    后有差使进来提审,将李昀提上了衙堂。

    李昀抬头一看,那人仔细一瞧,俩人都惊讶一番。

    毛途安咳了一声,拍下惊堂木:“罪犯李昀,见了本官如何不跪。”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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