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虫 作者:莫青雨

    正文 第29节

    米虫 作者:莫青雨

    第29节

    马车里安静下来,只听得车轮吱吱呀呀,桌上煮茶的声音咕噜噜冒,林冬坐得腿麻,又不敢动。

    昊天翻了一页书,懒懒道:“你看着茶。”

    林冬应了,微微侧身,坐到桌子边上去。低头见桌子下头有小食盒,打开,将一叠叠的小点心端出来摆好。

    茶香扑鼻,配着糕点阵阵入味入心,林冬研究起那些糕点是用什么做的来,心情倒是放松不少。

    又隔了会儿,昊天道:“人老了,不成了,看一会儿书就觉得累。”

    他揉揉眉心,将书递给林冬,“给我念念。”

    林冬接过来,看了看,倒也不是什么奇珍孤本,看这装订写法,有些像野书。

    这便小声念起来,林冬嗓音温润,偶尔还会有些软糯的感觉,昊天听着听着,就满意点头,一手揭开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拿了点心,吃起来。

    林冬心里只觉不可思议。

    几个时辰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和那个恶名昭彰的昊天待在一个马车里,而且还这么和谐?

    可之后连续几天,更不可思议的事接连上演。

    昊天为人居然格外温和,和自己聊天,问些外头的趣事,也说起自己的趣事。

    还说了一些曾经看过的野书,朝堂上的事竟也挑选着讲给林冬,看起来权当娱乐,但这种放松的气氛,让林冬实在无法理解。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也看花看草看风景,昊天还带他骑马,给他指路,说一些典故。

    不得不承认,昊天的知识特别丰富,古史野史什么都知道,说起话来也风趣幽默,丝毫不如外头传言的那般可怖。

    林冬心里想:若自己不认识他,多半就会崇拜起他来了。

    昊天还很善于发现对方的优点和缺点,也善于看人,他发现林冬特别好吃。之后一路便都找些特色的酒楼茶馆,也吃当地的特色美味,还会带走一些,让林冬路上吃。

    林冬纳闷极了,想问又不敢,怕漏了什么,只得一路忍着。

    一直到过了一月有余,大队的前进速度慢下来了,昊天也不怎么常笑逗趣了,两人之间的话题少了下来。

    这一日,林冬从后头的马车睡醒,按规矩洗漱了就要去前头昊天的马车伺候。

    他匆匆吃了点东西,一边四顾一边走到昊天马车前,却突然愣住了。

    再仔细看看四周——不对劲,这路这山这景色……竟然如此熟悉?

    一年轮回,又刚好是炎热夏季。太阳炙热在头顶,两侧高山,中间是细长峡谷,山头上有大树,偶尔遮蔽一下日光。但聊胜于无。

    路面被阳光晒得发烫,头顶偶尔有几只大鸟鸣叫着盘旋而过。

    这一幕,如此熟悉。

    林冬反应过来了,一年前,自己被那小马车带进峡谷,突然遇到山贼……

    哔——

    一声尖锐哨音突然从头顶传来,林冬心里一震,傻傻站在原地居然无法动弹。

    就见前头突然多出好些黑影,为首的一个,穿着月白武服,背着把长剑。他的黑发用牛皮绳随意扎在脑后,面目俊朗斯文,眉间却带着一些挑衅自负,吊儿郎当道:“前头何人?停下来。”

    马队停下,昊天的几个亲随骑着马围住了马车。

    发话那人抱着手臂打量,“看来今儿个捡着宝了,我乃右山头大营二当家,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想活命,留下值钱的东西,放你们过去。”

    前头的人怒起,“混账东西!这马车里坐得是谁你可知道?你可拦不起!”

    “就算坐得是天王老子,也不关我的事。”男人啧了一声,“留下值钱东西,我说最后一次。”

    林冬未免被认出来,先爬进了车厢。

    他皱着眉,却见车厢里的人懒洋洋看着书,毫不介意。

    “老爷……”

    “不怕。”昊天道:“会有人收拾他们。”

    林冬想说什么,可多说多错,只得转开头,掀开一点车帘担心地往外瞧。

    昊天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是臧飞龙待的地方……难不成是来算账的?可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

    还好自己有准备,早让臧飞龙带着弟兄们离开了……

    可仿佛为了给林冬一个惊喜。外头叶英的话还没说完,又一声不同的哨音响彻了山谷。

    “叶老二。”丘北山痞气的调调传来,震得林冬没了魂魄。

    “这些人是我家大王的客人,可不是你该盯上的!”

    叶英抬头,看见山丘上一个黑影扛着大刀站在丘北山旁边,他气势冷厉,带着山贼的痞气和狠戾,不说话,就足以吓煞人。

    “臧飞龙……”叶英皱眉,“这是你的客人?”

    林冬的心已经要从嘴里跳出来了,半响,没有人回话,山谷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仿佛一根针落在地上也能听到。

    昊天放下书,慢慢坐了起来,伸手撩开车帘。

    藏飞龙开口了,“是啊,是客人。”顿了顿,他又道:“是来送死的客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201314~~唯一的一天~特别的一天~~我爱乃们大家!!!么么!!!=3=!!!!

    ps:全世界宣誓那边,今晚晚点更~~

    ☆、第七十九章揭露的真相

    叶英身边的小喽啰凑了过来,“二爷,这情况怎么搞啊?”

    另一个也凑过来道:“放人过去吗?可这绝对是肥羊啊,不劫了可惜。”

    叶英一手推开凑过来的脑袋,仰头道:“臧飞龙,送死的客人是什么意思?你要解决他的话,算我一份,劫了货三七分咋样?”

    臧飞龙老神在在,一把大刀往地上一杵,“我若是解决了他,所有的货你都可以拿走。”

    叶英挑眉,“有这么好的事?有好东西你会不要?”

    “对我来说,好东西就在那车上呢。”臧飞龙一笑,目光掠过众多侍从,直直盯住了那微微掀开的车帘。

    车厢里,林冬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堕入了冰窖,冷汗直冒。

    昊天放下车帘,转过目光来,“我带你来的目地就一个,说服他,放过我。”

    林冬猛地抬头,“我……我不明白。”

    “别装了。”昊天拿过一叠点心,仿佛压根不担心外头的人,淡淡道:“从你进府的时候,我就派人调查了你。虽然你在长安毫无背景,似乎真的是个外乡人,可你还算少了一样东西。”

    昊天摇摇手指,“章子柬,还记得吗?”

    林冬缩起手指,握成拳头,“他告诉你的?”

    “确切来说,在你们离开扬州后,他就写信告诉了我。虽然他说你二人值得相信,也大概形容了一下样貌特征,我却觉得有诈。所以多了个心眼儿,章子柬那批货被拦下来的时候,我特意让人去查了拦截的人,但很可惜,我没找到章子柬形容的两个人。”

    他说着,指了指林冬,“你在宴席上看见我的时候,我就直觉到,他说的那二人的其中一个,是你。”

    林冬抿唇,果然不可能一帆风顺,他竟是没想到章子柬会先跟昊天通了个气。

    这算是把自己和臧飞龙的底都漏出去了。

    昊天见他不说话,一笑:“你那偷偷摸摸的模样,我就知道你不是我们这边的人。起先我并没想到臧飞龙和你是一路的,不过刚巧了,我要来一趟太平村,见见多年未见的人。这半月的路上,我让人送信问了章子柬许多事,这才让我发现和你一起的人,竟然有一点熟悉。”

    林冬这才明白,一路上时不时有信送来,他以为是朝廷里的事……却居然是他与章子柬的书信往来。

    “你说我若是让你当说客,臧飞龙会不会听呢?”

    林冬低低道:“我不可能说服他。”

    “冤冤相报何时了。”昊天揣着袖子,语重心长道:“我想将军一家也不愿看到他活在仇恨里吧?”

    林冬笑了,抬头,道:“大人的意思是,凡事世间有不平的事,为了不冤冤相报,受害者都该自己吞了,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昊天扬起一抹笑,那笑在这几天里林冬看了无数次,起先觉得是和蔼,如今看来,却是高位者居高临下的怜悯,“若是世人都如你这般聪颖,我们得省多少心呢?”

    林冬一下站起来,怒道:“这世上错的便是错的,伤害了人还不反省,还让别人别抱着不撒手,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昊天微微仰头,眯眼,“我这一路带你不薄,我也看得出,你是有本事的人。这等本事却不拿来为我大唐所用,帮着别人思量什么报仇不报仇,孔孟的道理,你又是读去了哪里?”

    “我读得虽是书,学得却是良心。”林冬一字一句,“不像你,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昊天脸上有了怒气,“朽木不可雕。”

    “若是你口中的朽木,我宁愿烂在泥藻里。”林冬说完转身下马车,却是刚下地,就被身边的黑衣人围住了。

    一把冰凉的剑比上了脖颈。

    昊天从后面慢条斯理下来,仰头对上面臧飞龙道:“大侄子,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来。”

    丘北山原本还想奚落,目光落在林冬面上时,陡然一变,扯住臧飞龙衣袖结结巴巴,“大王!那是、是、是……”

    臧飞龙早就看见了,此时浑身都是杀气,他一言不发,眼神冷厉直极。

    叶英也察觉了不对,鄙视道:“这年头,都说山贼可恶,这里却还有更可恶的呢。穿着锦衣华服,一大帮的随从,却做着这等挟持的人卑劣事。这种下三流的手段,我们山贼都不屑用。”

    昊天也不搭理他,微微一笑,“大侄子,不请我进去坐坐?”

    丘北山呸了一声,转头看臧飞龙,“大王,这下怎么办?”

    臧飞龙眯了眯眼,转头往里走,“放他们进来。”

    “全放?”丘北山追上几步,“万一他们来混的……”

    “冬冬在他手里!”臧飞龙恨道:“我还怕他这么几个人?都放进来!”

    山门大开,昊天留下车队随从,带了黑衣人和林冬一起往山上走。沿路都是脸色不善的左山头大营的汉子们,有几个,还有点面善。

    叶英看着昊天和林冬进了大门,门又关上,留下底下车队和他们对望。

    那头小喽啰说,“二爷,我们回去?”

    “我看这人不爽得很。”叶英一挑眉,痞气道:“把他的马车都抢回去,还有这些人,身上带了啥就抢啥。”

    小喽啰们顿时高兴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就冲了过去。

    放下山下遭罪了的车队不提,单说上山的几人。

    昊天身边围着一群黑衣人,其中一个推着林冬,几人走得倒是自在,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等进了院子中间最大的屋子,臧飞龙坐在尽头的虎皮大椅上,架着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手心脱着下颚,虎视眈眈地看人。

    林冬被推进门,昊天左右四顾,“这地方倒还挺不错。”

    臧飞龙目光落在林冬脸上,两人许久没见,这会儿却说不出什么思念来。林冬轻易看到对方眼里的怒火,自知有愧的低下头去不敢看人。

    丘北山让出一个座位来,伸手,“坐。”

    昊天正要往前,丘北山抬手一拦,“没叫你,我说的是小先生。”

    昊天脸色微怒,却也大度道:“林先生确实该休息休息。”他挥挥手,两个黑衣人押着林冬坐到了座位上。

    昊天站在中间,又看看周围的人,“你我叔侄二人好不容易能聚聚,有这么多外人在,怕是不合适?”

    臧飞龙嗤笑一声,“你周围那些,不是外人?”

    昊天眯了眯眼,“我若不保护自己,恐怕你一刀就会杀了我。”

    臧飞龙点头,“你倒还有自知之明。”说着,语气一变,冷厉道:“别叔侄叔侄的叫,我臧飞龙从不认得你这种白眼狼。”

    “呵。”昊天一顿,“白眼狼白眼狼……这么多年,我什么都有了,独独这三个字,就是抹不去。”

    “你一辈子也别想抹去。”臧飞龙起身,将旁边大刀往手里一握,道:“你还真以为,就你们几个人能拦住我?”

    昊天被他的气势所震,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你别乱来,林冬还在我手里。我就算是死,也会先拉着他陪葬。”

    “你拉得人还少吗?”臧飞龙一字一句,“下去之后,不怕下油锅分尸吗?”

    昊天本踌躇满志,料定了臧飞龙不敢对自己怎样。

    可如今见他满脸戾气,那模样,比之地狱阎王也不差几分了,膝盖竟微微发软,有些站不住。

    “飞龙!”昊天道:“我这次来,是有话要对你说。”

    “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你的结局。”臧飞龙掂量着手里的刀柄,又看了林冬一眼。

    林冬似乎微微有些挣动,似乎想阻止什么,可又欲言又止。

    趁着臧飞龙一瞬转开的注意力,昊天缓了口气,道:“当年的事,我想做个解释。”

    “解释什么?”

    “这里头其实有内情。”昊天道:“我想让你知道,我是无辜的。”

    臧飞龙一下转过头来,目光炯炯,“这恐怕是我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不,我说真的。”昊天道:“你以为,凭我一人,能陷害赫赫战功的将军吗?就算我背后还有其他人,皇上真会允许我这么做吗?边疆一直在打仗,亏了将军才能屡战屡胜,他是百姓的英雄,也是皇上唯一能依仗的人,我真的能陷害他吗?”

    臧飞龙眉头敛起来,“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功高震主啊飞龙。”

    “!”

    一句话,臧飞龙什么都

    明白了。他突然似悟了什么,转头猛地看向林冬,林冬抬头,与他目光相对,不躲不闪。

    “你早就知道了。”臧飞龙往后退了一步,大刀当一声杵在地上,他喃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随后像暴怒的狮子,陡然奋起,“林冬!你早!就!知!道!了!”

    林冬肩膀一颤,可目光没有躲开,直直看着臧飞龙,“是,我知道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南诏的时候。”林冬道:“卢子怀说昊天背后有三司,我就知道了。”

    三司是皇上依仗的内阁,他们为皇上做最好的决定,最有利的决定,也是皇上的智囊团。

    三司不可能背叛皇帝做什么,唯一讲得通的,只有这件事,是皇上授意而为。

    臧飞龙不敢置信,脸色一下涨红起来,比看到昊天的时候还要激动得多。

    “你居然隐瞒了这件事,你一次也没提过!我才是要报仇的人!你答应过我什么!”

    林冬鼻子一阵发酸,“飞龙……”

    “闭嘴!”臧飞龙凶狠的喘气,仿佛下一秒就再也呼吸不上来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过什么?我说过我最讨厌别人骗我!瞒我!”

    林冬咬牙,也怒道:“那你要我怎么做?告诉你杀你全家的是当今天子?你要弑君吗!!”

    呯咚——

    臧飞龙跌坐回椅子里,愣愣看了林冬半响,“所以你就隐瞒了我?”

    林冬心疼不已,颤着声音道:“飞龙哥,你听我说……”

    “闭嘴。”臧飞龙伸手,阻止了他的话,隔了会儿,他似乎缓过来了,揉了揉眉头,道:“我臧家的仇,必报。”

    他看向林冬,那双眼眸里装满了失望和绝望,“就算是弑君!”

    林冬大惊。

    作者有话要说:弑君是……不可能啦 = = 林冬一定会阻止的,飞龙这会儿是气疯了。

    ☆、第八十章爱情和自尊

    就算主谋不是昊天,他也脱不开忘恩负义的罪名。亏得臧将军曾经视他为好兄弟,又觉得此人前途无量,颇有些莽夫所不具备的聪颖,成日带在身边栽培,却不想栽培出个白眼狼来。

    臧飞龙不再看林冬,而是瞪着昊天,“现在来向我解释这些,又有何用?”

    昊天道:“朝廷如今分成两派,我与李省斗得两败俱伤,皇帝也对此不闻不问,我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出什么差错。”

    他尽量想将气氛缓和下来,温声道:“如今正是关键时刻,大侄子……”眼见对方瞪眼,他赶紧改口,“飞龙……我是说,少将。咱们的事,等这段时间过去了,你要我如何都成。”

    臧飞龙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无法自己,身体剧颤,整个屋子里只能听到他一人声音,震动得人耳膜都发痛。

    昊天舔了舔了嘴角,在他的笑声中竭力放大声音,“少将!这事我们得好好商量,臧家当年是逆了龙鳞,我被三司找到时,也是没有办法。这事已成定居,若我不做,也不过换个人来做……”

    “闭上你的狗嘴!”臧飞龙猛地收声,神情蓦然冷厉,他眼神阴狠道:“照你这么说,我臧家一家还得感激你不成!”“不不。”昊天叹气,“少将,历朝历代哪里不缺这等事?将军功高震主,皇上收不回兵权,武贵人和太后想要扶植自己人,这朝廷里的事……哪里有永远的风水,不过是轮流坐罢了。说到底,还不是上头人要你怎样,你就怎样?”

    臧飞龙摇头,“若是我臧家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天下,落得如今下场,我无怨。可只是为了你们那些该死的权力斗争?凭什么!”

    臧飞龙猛一锤扶手,那扶手竟是断裂下来,骇得昊天变了脸色。

    “这么说来,你当真是不放过我?”

    “不仅是你,还有你们所谓的背后权力!”臧飞龙咬牙,“丘北山,把他们全部关起来!”

    几个黑衣人陡然拔刀上前,围住昊天。

    抓着林冬的那两个黑衣人正要威胁,就听半空中破空之声,嗖嗖两声。

    黑衣人应声而倒。

    昊天定睛一看,就见两个护卫被两枚袖箭扎中了喉咙,不偏不倚,血水喷出,二人瞪大眼,俱是还没回神,却已断了气。

    丘北山趁机一把拉出林冬,护到身后,“昊天,我看你如今是插翅难飞。”

    昊天冷笑,“你当我真就敢一人闯来不成?临走之前我已送了信与皇上,还有禁军统领,我每三天便会往回送一封信,已确定我无事。若是三天之内我没有写信回去,他们便会带人来剿匪。”

    林冬一惊,这就将事情升级到小型的战斗了。少则飞龙被擒,多则死伤无数。

    他回头看向臧飞龙,臧飞龙却压根不看他。

    “要来便来,我臧飞龙怕过谁!”说完,一拂袖,转身走了。

    昊天冷冷看着男人背影,道:“你当真不怕连累其他人?”

    臧飞龙身影却已消失在门外。

    丘北山和其他兄弟一拥而上,团团围住昊天等人。黑衣护卫转头询问,那意思,要么冲出去先撤离算了。

    昊天却是摇头,“若是说服臧飞龙,李省就会少一样筹码,我便多一分胜算。如今皇上不上朝,这是我最后的退路了。”

    他看向林冬,仿佛自言自语,喃喃道:“我就不信,他真会不顾一切!”

    当天晚上,寨子里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大伙人聚在一起吃大锅饭。

    长长的桌子凳子摆流水席似的堆到寨子门口,人们喝酒吃肉,大大咧咧,好不欢乐热闹。

    可不是么?这其中本就不乏当年跟过将军的小兵,万幸没死,便寻来这处为臧飞龙拼死拼活,能抓到昊天,他们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只以为能为将军一家报仇雪恨了。

    林冬在人群里,不断被丘北山塞来各种吃食,可他一点心情也没有。

    香喷喷的白米饭,卤猪嘴,烤鸡腿,还有他走时,厨子大汉答应过他的蜜酱烤鸭。

    可他一点胃口也没有,端着碗,傻傻看着那空荡荡的主位。

    臧飞龙自白天离开以后,再没出现过。

    丘北山见他食之无味,叹气道:“小先生你也别太在意,大王有时候是死脑筋,一个弯没想通,就会卡在里头。他现在是太生气了,等明后天脾气缓缓,知道你是为他好,也就好了。”

    林冬摇头,抿着唇,“不……他最讨厌别人瞒他骗他,我……我有很多次机会告诉他,可我什么也没说。”

    丘北山放下筷子,看着面前热热闹闹的弟兄们,好半响,才道:“小先生,在你来之前,大王从没出过这个寨子。自从他师父死了之后,他与南海哥建立了大营,除了南海哥经常下山去帮他打听事情,他自己,从未出去过。”

    林冬抬头看他,“为什么?”

    “我跟了大王这么久,虽然很多时候还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觉得……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丘北山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道:“他什么也没有了,臧家当年被屠后,一把大火烧掉了整个大宅。他当时被人紧急转移送离长安,什么也没能留下。时间久了,有时候他自己都会觉得那不过是自己做的梦,并不真实。他当年年纪小,对父母的记忆也只停留在那一段里,慢慢的,连记忆都模糊了。他想报仇,可拿什么报?他连路都找不到……”

    丘北山抹了把脸,拿起筷子夹了只鸡腿给林冬,“所以小先生你来时,大王是真高兴。你们要走时,大王也告诉过我,若回不来了,就让我们都散了,把库房里那些钱都分给弟兄们,日后做点小生意,买几亩田或者牲口,好好过自己的去。”

    林冬看着那鸡腿发呆,心里是一片雾蒙蒙的,仿佛看不到出路。

    “前些日子大王突然回来,又是一个人,可把我们吓坏了,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大王说,你让他回来搬迁,但这里有他所有的回忆,有家的感觉,他不想搬,就让管事的把库房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分给弟兄们,让我们走。”

    林冬诧异,抬头,丘北山笑笑,“可惜的是,这寨子没一个人愿意走。那晚上你是没看到,所有人都堵在院子里,一分钱不要,只要大王不赶人走。”

    林冬有些动容,他能想象那副场景,也能想象当时臧飞龙心里的感动。

    “那我是第一次见大王说话有些哽咽。”丘北山笑道:“可我们谁都没想到奚落他,后来大王说,不走就不走罢,若是有什么来了,兄弟们一起挡。大不了,到时候给你赔个不是,跪洗衣板都成。”

    林冬想到臧飞龙说话时的表情,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可眼眶却红了。

    他低头,拿袖子抹了抹眼睛。

    “是我不对。”他道。

    丘北山拍拍他肩膀,“先生是为了大王好,弑君这事……做不得。不管皇上做了什么,大王若是真的弑君,那就是大逆不道,会被天下人指责,日后也无脸面对列祖列宗。”

    丘北山看得倒是清楚,凝重道:“这事,你一定要将大王拦下来。”

    “我会的。”林冬放下碗,从凳子上跳下来,“我去找飞龙。”

    “去吧。”丘北山拿过一碗酒,咕噜灌下去了,“臧家军一生都在为这块土地奋斗,为天子奋斗,临了了,可不能变成真正的叛军啊。”

    林冬感动,点头,转身跑了。

    ……

    臧飞龙的院子,还有那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一种日光强烈晒过后干燥厚实的味道,夜晚之后沉淀的尘埃变成一种如水的温柔。闻起来有一种淡淡的清香,让人从心底里觉得踏实。

    这种味道可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闻见,那只是一种心底最纯粹的感受,对于信任的人,值得安心的人,觉得可靠的人才能互相传达的,类似家,或者心之所在的味道。

    臧飞龙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月光如霜,又像衣服,披盖在他的背上。

    他一个人自斟自饮,石桌边已空了一只酒坛子。

    “你来干什么?”臧飞龙背对着林冬,不回头,却道:“来看笑话?”

    林冬心里一抽,踌躇着上前,“我……来道歉。”

    “道歉?先生何错之有?”臧飞龙冷笑一声,“当初请先生来帮忙,便是为了我复仇大业。先说所做所想,俱是为我飞龙考虑,我飞龙只有感谢的份,哪里来的错?”

    这一腔官调说的,林冬心里越发不好受。几步走到石桌边,伸手拦阻他倒酒的动作。

    “我坦白,我是想瞒着你,因为我知道你一旦知道真相,只会平添痛苦。还不如就让凶手是昊天,我帮你杀掉他,帮你报仇。”

    臧飞龙抬起眸来,身上满是酒气,眼里却是清醒得很,“原来先生甚至为我考虑

    到了这一步,真是……”他推开林冬的手,仰头干了酒,自嘲道:“我臧飞龙何德何能?”

    林冬正要说话,臧飞龙抬手阻了。

    “我脑子笨,不够灵活,光一身蛮力武功,却使不到刀刃上。我当年若要报仇,冲进京城杀了昊天,不是不可能,可我却前思后想,左瞻右顾,平白错失机会。而如今,我连该报仇的人都搞错了,却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林冬急道:“这并不是你的问题……”

    “你说我臧飞龙到底有何用?”臧飞龙蹙眉,并不搭理林冬的话,只道:“看着家人一个个被杀,毫无还击之力,长大后,躲在这山里,成日自负自傲,自以为是,自以为天下都难不得自己,可结果呢?我做成了何事?我活这一世,到底为了什么?”

    林冬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这是臧飞龙从未暴露在外过的负面情绪,和外在的霸道,自负,自傲,自尊完全相反的,自卑,怯懦,手足无措,迷茫。

    林冬突然觉得,应该让他一次说个够。

    于是他不拦了,他在旁边坐下来,拿了酒杯,也给自己倒上,喝起来。

    臧飞龙看了看他,“也许我们并不适合。”

    林冬端酒杯的手一顿,“什么意思?”

    “你聪明,能干,想得多想得远,善良又体贴。”臧飞龙板着指头数了一圈,笑道:“还讨喜,可爱。”

    “就算太能吃了点。”

    林冬定定看他,“所以呢?”

    “可你看看我。”臧飞龙似乎有些上头,拿手指指了指自己鼻子,“笨蛋,莽夫,不懂为别人着想,自私!”

    他闷了口酒,脸上泛起红晕,喃喃道:“我……配不上你。”

    “明知道你是为我好,道理我懂。可我,消不了气。”臧飞龙漠然道:“我无法接受你的隐瞒和欺骗,就算是善意的,我无法接受。我无法接受你们全都明白,只有我一个人糊涂,我的自尊心,不接受。”

    他抬手叩了叩自己的心门,道:“这里,虽然懂,都懂,但是,不开门。”

    他嗝地一声,打了个酒嗝,“我会迁怒你,我会发脾气,也许还会打你。只为了,我自己的自尊心,无法接受。我……配不上你。”

    他起身,身子晃了晃。林冬坐在原地没动,愣愣看着酒杯半响,酸楚道:“你的自尊心,比我还重要?”

    “我以为不重要,但……好像不是这样。”臧飞龙想了想,“也许。”

    林冬干笑:“所以,你要丢下我了?”

    “你犯了错。”臧飞龙醉醺醺笑起来,“我警告过你了,不能欺我,瞒我。我……警告过。”

    “我明知故犯。”林冬点点头,也站起身,“我懂了,那么,再见吧。”

    他一口干了酒壶里的酒,仰头,吞下满眼酸楚泪意。

    这一刻他似乎突然长大了许多,十七的面容上,却带着格格不入的成熟世故。

    他的双眼如天上落下的星辰,那么亮,亮到无法触摸。

    臧飞龙愣愣看了他一会儿,似乎酒醒了点,伸手,却在指尖距离那张脸还剩一步的距离,停了。

    “冬冬,我爱你。”

    林冬的眼泪唰地落了下来,“可是你要丢下我了。”

    “嗯……可是我爱你的。”臧飞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完,又费力地想了想,摇头,转身踉跄进了房间。

    不到一会儿,屋里鼾声如雷。

    林冬一个人站在外头,夜凉如冰,仿佛冻住了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快过了快过了,虎摸大家,这个坎过了就圆满了~~=3=~~

    ☆、第八十一章朝廷的车队

    陈南海和施成杰回来时,正巧遇到一行从长安过来的车队。陈南海多了个心眼,让施成杰去看看怎么回事,打听回来的结果是,那队马车是朝廷的人,听说是奉旨前往太平村。

    陈南海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不会是剿匪的人马吧?”

    “不太像。”施成杰摇头,“你看,这里头虽有随行护卫,但没有将领带队。”

    “那是来干什么的?”陈南海不解。

    “不知道……”施成杰也不解,“也许只是刚巧要经过太平村,只是巧合。”

    “这世上没那么多巧合。”陈南海觉得眼皮直跳,干脆拉着施成杰快速往太平村的方向赶。

    第三日他们先回了寨子,一进门就听说了昊天的事。

    这下施成杰也不确定起来,“难道真是来剿匪的?”

    陈南海去踹臧飞龙的门,刚进院子就被冲天酒气给熏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捏住鼻子,拿出扇子左右开弓地扇。

    臧飞龙从门后探出头来,漠然道:“你回来啦?”

    “什么我回来了……”陈南海左右看了看,“林冬呢?你一个人在喝酒?这是喝了几坛啊?”

    臧飞龙也不说明,只道:“林冬住丘北山那院子。”

    陈南海警觉道:“你们吵架啦?”

    臧飞龙往屋里走,“有什么消息?”

    “住幽州那家伙,早几年就患了肺病死了。”陈南海先开了门窗透气,才坐下来,道:“他临死前怕家人被连累,留了封遗书,上面什么都写了。”

    他将信从怀里摸出来,扔到桌上,“他也是活该,拿了大笔钱后花天酒地,染了一身病。家里原本有三个儿子,他死了之后争家产,小儿子被弄死了,二儿子瞎了,大儿子疯了。现在一家已经破败了。”

    臧飞龙冷哼一声,“人在做,天在看。”

    陈南海看他,“你那边呢?”

    “那三个老头倒是活得好好的,不过很低调,也不张扬。”他揉了揉眉心,伸手拆开信来看,里头把昊天给的银两数额写得清清楚楚,当年那些事,也俱是写了明白。

    “严齐呢?”臧飞龙想起幽州还有父亲曾经的老将在。

    “严大人……”陈南海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怎么说才好。

    臧飞龙皱眉,“过世了?”

    “这倒没有。”陈南海有些尴尬地摇了摇扇面,“我找到他了,可他……不主张你报仇。”

    臧飞龙一愣,严齐是臧家军曾经的三大铁罗之一,另外两个早已过世,如今就剩他是最了解曾经臧家军,和自己父亲的人,他以为严齐是一定会帮自己的。

    “严大人说,这事不是表面看来那么简单。他老了,虽然也想为将军雪耻,但他已有心无力了。朝廷早已换人,如今的李省,李穆是贵妃太后一派,昊天,三司是皇上一派,臧家的分量早就消亡了。”

    陈南海有些尴尬道:“他还让我劝你,别老记着这事了,风水轮流转。”

    臧飞龙漠然地看着桌角,好半响没说话,陈南海有些担心,“飞龙?”

    “我做错了?”臧飞龙苦笑,“难道我真的不能为臧家雪耻?世间的大义,公平,道理,究竟何在?”

    陈南海淡淡叹了口气,“以我个人的想法来说,我不觉得你做错了。换做是我,我也会为家人讨个公道,没做过的事,绝对不能承认,臧家世代为国,无论如何不该是个叛军的名声。”

    臧飞龙埋下头,狠狠用手指扒拉了一把头发。

    陈南海看他脸上满是疲惫,忍不住道:“林冬呢?他怎么去丘北山院子了?你和他怎么了?”

    他不相信那个小家伙会丢下这样的臧飞龙不管。

    臧飞龙闷了半天,才沙哑道:“我和他结束了。”

    “结束了?什么意思?”陈南海莫名其妙。

    “他骗了我。”臧飞龙道:“他早就知道真正的幕后人是谁,可他什么也没说,还想私自解决掉这件事。他想暗杀昊天,让我永远不知道真相。”

    陈南海皱眉,“真相是什么?”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吧。”

    陈南海一愣,瞬时反应过来了,吃惊道:“你是说……皇……”

    他压低了声音,“皇上授意?”

    “昊天这么说,林冬,也这么说。如今你说严齐不主张报仇,我看……他也早就知道了吧。”

    臧飞龙突然不确定道:“会不会,我父亲也早就知道了?”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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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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