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璧越丝毫没有被打趣的赧然,挺胸坦荡荡的说,
    “乱世未平,本不宜嫁娶,但我与师兄合籍过日子,登个名册就好,只求个名正言顺,不图虚礼排场。我是不愿再等了。所以没有典礼,不请宾客,也一律不收礼。”
    洛明川闻言只是笑了笑,“我全听师弟的。”说完便再不开口。
    正阳子一直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番情景落在众人眼中,就是洛明川很害羞,而殷璧越极有一家之主的风范。
    燕行看着两人的目光顷刻变了,心想这洛明川平时看着挺精明,没想到老实巴交的,而四师弟看似天真,却能把人吃的死死的。
    这实在是扮猪吃虎,以弱胜强的典范,师父要是还在,得多欣慰啊!
    可惜殷璧越对上自家准道侣的笑容就气血上涌,再次帅不过三秒,勇气用完开始转移话题,“二师姐,你这次下山如何?可是见到玉展眉了?”
    谈话终于回到正事上。大殿的气氛也随着这句话再度肃穆。
    即使容濯重现人间,魔道十二宫归附,玉展眉不再是东陆势力最强的宫主,她的地位也依然超绝。
    何况横断山上一战之后,容濯、余世、掌院先生三人有伤在身,皆空寺的亚圣无妄不知要避世到何时……眼下这般境况,玉展眉足以算是影响战局的重要人物。
    柳欺霜的目光落在殿中巨大的沙盘虚影上。她看着东陆那片茫茫雪原,就像看见泰安城郊断桥边的残雪。
    “我见到她了。就在最南边的海岸,她从南陆乘辇渡海,与我在泰安城相遇。”
    殷璧越心中微惊,他原先以为二师姐下山,也是与燕行相同,只为暗中探清虚实,没想到却是直接撞上去。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她们没打起来。
    “玉展眉来西陆本是为了‘天罗九转’这种功法。但横断山上的结局出乎意料,容濯负伤,她得到消息后来不及停留,又回东陆雪原去了。”
    燕行不解,“那她此行,岂不是无功而返?”
    “并非。之前她横穿中南两陆,各地防御部署便已了然于心。”
    洛明川突然说,“天罗九转,就在我身上。我猜她是来找我的,中途折返东陆,未必是忠于容濯,更可能是容濯能给她更大的利益。”
    燕行自语道,“什么利益,会比天罗九转更有吸引力?”
    君煜三人是知道洛明川功法有异的,虽未知详尽,但心下都有几分猜测。只是他们与剑圣做同样的选择,所以并不多问。
    一直不说话的正阳子开口道,“陨星渊。陨星渊里的魔息如果能化为己用,进境可称神速。”
    剑圣只身入剑冢,引出诸圣时代残余的剑气,也只得封印一半深渊。
    殷璧越隐隐相信,容濯现在已经可以借助陨星渊的力量了。十二宫分裂已久,没有足够的利益,何必归附。
    便听自家准道侣说,“事不宜迟,我与师弟下山先去中陆抵御魔军。再探陨星渊。”
    忙正色应道,“好。今日就出发。”
    然后打完仗就回老家结婚~(≧▽≦)/~
    君煜对燕行道,“魔军有两路,你也下山,去南陆吧。”
    燕行迟疑一瞬,“那抱朴宗若是……”
    “沧涯有掌门真人与我。”
    燕行只得默默点头。心想我再也不说师父和大师兄合籍这种蠢话了。
    正阳子舒了口气,“如此,全随你们年轻人决断。”
    他摆摆手,不让洛明川出来送,只身缓步走出大殿。
    自打卫惊风远行后,曲江,周远道,段圣安接连离世,这世界仿佛不再是他熟悉的世界,难免心生悲凉倦意。然而最艰难的时刻还没有来临,沧涯山还有一场大战要打。
    几人送走掌门,燕行见柳欺霜有几分神思恍惚,“二师姐,你……”
    柳欺霜回神,平静道,“我要闭‘生死关’。”
    君煜蹙眉,“何至于此?”
    柳欺霜避而不答,“大师兄,我有分寸。”
    殷璧越知道这句‘有分寸’不过是安慰之言,生死关里破釜沉舟,哪里有‘分寸’这种说法。他直觉二师姐这个决定与玉展眉有关,但没有再出言相劝。
    燕行也不再说话。
    这是修者间的默认的规矩。同门之间关系再亲厚,遇上修行决断,也不会过多干涉。
    因为修行是一个人的事。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冷冽的北风里,沧涯山又开始落雪。
    洛明川先前早将门中弟子编成小队,选出各长老的亲传弟子带领。有人山中巡逻,有人山下抵御魔修,安抚流民,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他临行前检查了练气期弟子排演的剑阵,又叮嘱了何嫣芸几句,便与殷璧越往中陆去了。
    燕行也背着刀,拎着酒下山去。
    兮华峰上君煜在崖边练剑,练的还是小重山剑诀。
    柳欺霜走进静室,却没有直接开始吐纳入定。
    因为她再次想起了泰安城郊断桥边的对话。也知道心思不静,闭关将有大凶险。
    第91章 世间温情,莫过于此
    很多人都以为西泠山一战,应是柳欺霜与玉展眉第一次见面。
    事实上她们很早就认识,比开始修行的年月更早。时至今日,这事几乎没人知道。
    剑圣在学府门外拐走君煜,在酒馆里打架收了燕行,相比之下,柳欺霜的入门倒也算严肃正式了。至少有场严肃正式的对话。
    那时君煜剑意小成,剑圣下山初探陨星渊。路过雪原时遇见两个小女孩,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刚刚合力杀死一匹落单的灰狼。看到他走来,神色很戒备,却没什么力气了。这幅景象让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与李土根闯荡东陆的时光。
    柳欺霜始终记着那一天,师父从风雪里走来,就像凭空出现。记忆里的画面神妙如仙。
    “你们可愿拜我门下,学我道法?”
    想了想就点头的柳欺霜,听见身边人问道,
    “学你道法,多久能像你一样强?”
    即使没人教导,玉展眉也早慧的可怕。
    “你根骨悟性极佳,五百年便可入大乘。”
    “五百年,太慢。”她对柳欺霜说,“你去吧,我还是要去拜十二宫。”
    剑圣微微蹙眉,“修魔不好,容易死,还很疼。”
    玉展眉很坚定,“我一旦开始修行,就是入了修行界,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要么不学,要学就学进境最快,力量最强的功法。”
    “修行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悟道。”
    玉展眉扬着脸反问,“杀人何尝不是一种悟道?生死之间才有大领悟。”
    剑圣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果然,道不同不相为谋。”
    玉展眉把柳欺霜推过去,不耐道,“别做出这副割舍不得的样子,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同行一路……你好好修行,我有空了去看你。”
    “你骗我。”柳欺霜摇头,“你不分南北,根本找不到路。”
    在她们还不懂什么道魔不两立的大道理时,已经隐约明白这大概就是永久的分离。即使再见面,也不能再同行了。
    果然,多年之后,西泠山上她们兵戎相见。意料之中,出手也没有半分迟疑。
    泰安城荒僻的城郊,这一夜雪云遮避星光,废弃已久的石桥塌了一半。湖水冻成坚实的冰面,瑟缩的寒柳在风雪里飞舞。
    玉色纱衣的女子赤足站在桥上,面无表情,也美得不似人间。
    柳欺霜站在桥下。正好三尺之隔。
    或许是因为此时不是正式开战的好时机,金宫宫主尚有顾虑;或许是没有绝对能杀死对方的把握,贸然动手,殊为不智。
    或许只是因为这个雪夜似曾相识。
    桥上桥下,没人再进一步,自然也没打起来。
    “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是觉得我不会杀你么?”
    玉展眉的声音没有昔年在雪原上的冷硬执拗,反倒因为所修功法的原因,无论说什么,语调中都带着春风拂柳的柔美。即使在说生死事。
    她习惯了这样的声音,但柳欺霜不习惯。
    “不。”柳欺霜不自觉的就想皱眉,目光越过石桥,落在不远处。
    境界所致,如果她想,可以看得很清楚。
    玉展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不远处是城郊的几家农户。有沧涯的庇护,乱世的烽火还没烧到这里。暖黄色的灯光从一扇扇窗棂里透出来,照亮地上的积雪,将白雪也染成暖黄色。
    依稀可以听到妇人温声哄着啼哭的孩童。不知哪家飘散出米酒的香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浮动。
    风雪茫茫,暖酒昏灯。世间温情,莫过于此。
    柳欺霜没再说话,玉展眉已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由神色微讽,她似是反问对方,又似在问自己,
    “可笑,我既然选了这条路,又怎么会贪恋世俗的美满?!”
    仿佛为了证明这句话,她低垂的广袖微微震动,瞬息之前落下的薄雪再不能近身。无形的屏障将她周身空间割裂,飘飞的雪花被切割成更细密的碎屑。
    伴着细微而刺耳的“喀吱”声,无数龟裂的纹路从石桥延伸到冰面,一路延伸到柳欺霜脚下一寸处。
    柳欺霜感受到天地间乍起的杀机,如锋芒在背,亦如剑锋迫在眉心。几乎是本能,一身真元便催发到极致,雪落在她身上,瞬间蒸发,升起薄薄的雾气。
    她们都处在随时可以暴起出手的状态,却再次选择了不出手。
    柳欺霜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很多余,都是废话。
    雪夜的谈话走到结局。
    “你走吧。下次再见,便要分生死。”
    玉展眉身影微晃,瞬息间飞掠冰湖,回到远处高如楼阁的大辇上。大辇被人抬起,飞速向东边驶去。
    柳欺霜想又是这样,说着让我走的话,你自己却先走了。
    她从回忆中醒来,面前还是百年不变的静室。思绪被梳理顺畅,便开始吐纳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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