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雪探秘红楼梦 作者:西岭雪

    正文 第 39 章

    西岭雪探秘红楼梦 作者:西岭雪

    第 39 章

    细想下来,鸳鸯的对子可以有好几种配法。首先自然是从名字来配,那么最现成的就是鹦鹉。第二十九回《享福人福深还祷福

    痴情女情重愈斟情》,清虚观打醮一节,丫鬟大点名中曾提到“贾母的丫头鸳鸯、鹦鹉、琥珀、珍珠”,这四个名字恰分成两对,鸳鸯与鹦鹉对,而琥珀与珍珠对。

    蹊跷的是,林黛玉进贾府一节中明明提到,那袭人原名珍珠,与了宝玉后,改名袭人;而贾母又将身边一个二等丫鬟名唤鹦哥的与了黛玉,也就是后来的紫鹃了。那么这一回中,怎么会又有个鹦鹉,又有个珍珠了呢?

    在这个点名中,出错的还不止珍珠和鹦鹉,还有凤姐的女儿问题——“奶子抱着大姐儿带着巧姐儿另在一车”,似乎熙凤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大姐儿,一个是巧姐儿。然而后文刘姥姥二进大观园,明明是凤姐请姥姥为大姐儿取名,姥姥便用“以毒攻毒”之由,取名巧姐儿。也就是说,大姐儿与巧姐儿本是一人,何以在第二十九回冒出两个人来呢?

    可见这一回是原先的初稿,反而黛玉进贾府、刘姥姥游大观园等段落是后补的情节。只有这样,才会存在原稿中的错误未被剔净改正的可能性。而如果曹雪芹是照着章回按顺序完成全书的,则只会出现前文有纰漏,而不可能有后文冲了前文的可能。

    从情节来看,可以与鸳鸯配对的人还有袭人和平儿,这两个人都与她有很深的交情,并且在贾赦逼婚一节中,三人曾经剖腹深谈过。

    尤其袭人,鸳鸯的第一次出场就是同她在一起,两人的母亲又是同期逝去,元宵夜,两人躲开众人在谈心,文中又特意借媳妇子和秋纹的口说出一句“金花娘娘”来,将金、花二位并提相对,似乎很应该配成一对。

    然而这两人,是一对“金花”,却非金玉,而且袭人已经和晴雯成了一对,是十二钗又副册中唯一点明了的最佳配衬,因此鸳鸯只有另寻“玉配”了。

    当然平儿也是一个选择,而且平儿的身份亦金亦玉,与鸳鸯相配并无不可。凤姐曾开玩笑要让鸳鸯嫁贾琏,众丫鬟调笑平儿吃了一缸子醋在那里。在《鸳鸯女誓绝鸳鸯偶》中,鸳鸯向平儿表白说:“这是咱们好,比如袭人、琥珀、素云、紫鹃、彩霞、玉钏儿、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缕,死了的可人和金钏,去了的茜雪,连上你我,这十来个人,从小儿什么话儿不说?什么事儿不作?这如今因都大了,各自干各自的去了,然我心里仍是照旧,有话有事,并不瞒你们。”

    这段话相当煽情,却不合理。因为平儿是凤姐的陪嫁丫头,绝不可能和鸳鸯从小一处长大,也论不到什么“如今因都大了,各自干各自的去了”。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段话中,已经没有了珍珠和鹦鹉,而只有袭人和紫鹃了,可见这一回的完成也是比较后期的事了,然而仍有这样的纰漏,若非作者疏忽,便只是鸳鸯顺口的一句人情话儿,当着平儿的面,只得把她算进发小知己中去,其实做不得准。

    如此看来,将平儿与鸳鸯配对,也是牵强的。

    再则,从回目上看,既有《鸳鸯女无意遇鸳鸯》一说,那么鸳鸯与司棋相对,也是很合适的。不过司棋恋着的人是潘又安,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按照《红楼梦》里很明显的阶级划分,司棋虽然也曾拉着宝玉的手哭过一回,却是没有资格入选十二钗的。

    况且,在鸳鸯对平儿提起的众位闺密名单中,侍候探春的丫鬟有翠墨而无司棋,可见在鸳鸯心中并不认其为知己,那么两人也就无缘配对了。

    如此推算下来,能与鸳鸯配成一对金玉的,就唯有原名鹦鹉的紫鹃了。这也合理,鸳鸯是伏侍贾母的头牌大丫头,金子中的金子,而紫鹃是玉派掌门人林黛玉的闺中知己,从不将其当丫鬟看的。两个人的性格中,都有一种非主非仆、忠勇耿直的劲头,配成一对,可不是珠联璧合?

    而且鸳鸯也罢,鹦鹉也罢,紫鹃也罢,改来改去,还是鸟的名字。只可叹,鸳鸯日日不成双,紫鹃夜夜空啼血,这一对天涯同命鸟,着实悲凄。

    ☆、五、胭脂鲜艳何相类——平儿

    1.不平凡的平儿

    平儿的第一次出场在第六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在那里略等一等。自己先过了影壁,进了院门,知凤姐未下来,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说明,又说:“今日大远的特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今日不可不见,所以我带了他进来了。等奶奶下来,我细细回明,奶奶想也不责备我莽撞的。”平儿听了,便作了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周瑞家的听了,方出去引他两个进入院来。……平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刘姥姥两眼,问个好让坐。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便当是凤姐儿了。才要称姑奶奶,忽见周瑞家的称他是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称周大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了。于是让刘姥姥和板儿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子斟了茶来吃茶。

    小小一段文字,已写清了平儿的身份——凤姐的心腹通房大丫头;平儿的行事——要想一想才拿主意让刘姥姥祖孙进来,可见是既慎重又有主张的;平儿的打扮——遍身绫罗,插金带银;平儿的长相——花容月貌。

    然而这还不是平儿的正戏。她的第一次真正有分量的戏目在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这里给了平儿一个考语:俏。除了形容其相貌外,也有俏皮、玲珑之意。

    平儿指着鼻子,晃着头笑道:“这件事怎么回谢我呢?”喜的个贾琏身痒难挠,跑上来搂着“心肝肠肉”乱叫乱谢。平儿仍拿了头发笑道:“这是我一生的把柄了。好就好,不好就抖露出这事来。”贾琏笑道:“你只好生收着罢,千万别叫他知道。”口里说着,瞅他不防,便抢了过来,笑道:“你拿着终是祸患,不如我烧了他完事了。”一面说着,一面便塞于靴掖内。平儿咬牙道:“没良心的东西,过了河就拆桥,明儿还想我替你撒谎!”贾琏见他娇俏动情,便搂着求欢,被平儿夺手跑了,急的贾琏弯着腰恨道:“死促狭小淫妇!一定浪上人的火来,他又跑了。”平儿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了?难道图你受用一回,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见我。”贾琏道:“你不用怕他,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打个稀烂,他才认得我呢!他防我象防贼的,只许他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以后我也不许他见人!”平儿道:“他醋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他原行的正走的正,你行动便有个坏心,连我也不放心,别说他了。”贾琏道:“你两个一口贼气。都是你们行的是,我凡行动都存坏心。多早晚都死在我手里!”

    这一段文字,轻俏艳冶,活色生香,将“俏平儿”的形象描写如画,正如贾琏说的:“一定浪上人的火来,她又跑了。”

    但这还只是平儿与贾琏的情分,有此一条,并不足以入主十二钗名簿。

    能进入十二钗的,必得在石兄处挂号才行。而平儿在宝玉处挂号的重要描写在于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

    宝玉忙劝道:“好姐姐,别伤心,我替他两个赔不是罢。”平儿笑道:“与你什么相干?”宝玉笑道:“我们弟兄姊妹都一样。他们得罪了人,我替他赔个不是也是应该的。”又道:“可惜这新衣裳也沾了,这里有你花妹妹的衣裳,何不换了下来,拿些烧酒喷了熨一熨。把头也另梳一梳,洗洗脸。”一面说,一面便吩咐了小丫头子们舀洗脸水,烧熨斗来。平儿素习只闻人说宝玉专能和女孩儿们接交;宝玉素日因平儿是贾琏的爱妾,又是凤姐儿的心腹,故不肯和他厮近,因不能尽心,也常为恨事。平儿今见他这般,心中也暗暗的敁敠:果然话不虚传,色色想的周到。又见袭人特特的开了箱子,拿出两件不大穿的衣裳来与他换,便赶忙的脱下自己的衣服,忙去洗了脸。宝玉一旁笑劝道:“姐姐还该擦上些脂粉,不然倒象是和凤姐姐赌气了似的。况且又是他的好日子,而且老太太又打发了人来安慰你。”

    平儿听了有理,便去找粉,只不见粉。宝玉忙走至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瓷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递与平儿。又笑向他道:“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平儿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摊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肌肤,不似别的粉青重涩滞。然后看见胭脂也不是成张的,却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盛着一盒,如玫瑰膏子一样。宝玉笑道:“那市卖的胭脂都不干净,颜色也薄。这是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渣滓,配了花露蒸叠成的。只用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手心里,用一点水化开抹在唇上;手心里就够打颊腮了。”平儿依言妆饰,果见鲜艳异常,且又甜香满颊。宝玉又将盆内的一枝并蒂秋蕙用竹剪刀撷了下来,与他簪在鬓上。忽见李纨打发丫头来唤他,方忙忙的去了。

    黛玉《桃花行》诗中曾有“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的句子,可见胭脂与眼泪总是分不开的。

    宝玉因黛玉眉尖若蹙,而“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故为黛玉取名“颦儿”。“颦”与“平”同音,而宝玉为之侍妆簪花的,又恰恰是平儿。这平儿与黛玉同名,又与宝玉同一天生日,其身份何等特殊?

    宝玉劝住了眼泪,送上了胭脂,也就与平儿结了一份桃花缘。而正是因为这份情缘,遂有后文平儿投桃报李之举,事见第五十二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只闻麝月悄问道:“你怎么就得了的?”平儿道:“那日洗手时不见了,二奶奶就不许吵嚷,出了园子,即刻就传给园里各处的妈妈们小心查访。我们只疑惑邢姑娘的丫头,本来又穷,只怕小孩子家没见过,拿了起来也是有的。再不料定是你们这里的。幸而二奶奶没有在屋里,你们这里的宋妈妈去了,拿着这支镯子,说是小丫头子坠儿偷起来的,被他看见,来回二奶奶的。我赶着忙接了镯子,想了一想:宝玉是偏在你们身上留心用意、争胜要强的,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玉,刚冷了一二年间,还有人提起来趁愿,这会子又跑出一个偷金子的来了。而且更偷到街坊家去了。偏是他这样,偏是他的人打嘴。所以我倒忙叮咛宋妈,千万别告诉宝玉,只当没有这事,别和一个人提起。第二件,老太太、太太听了也生气。三则袭人和你们也不好看。所以我回二奶奶,只说:‘我往大奶奶那里去的,谁知镯子褪了口,丢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没看见。今儿雪化尽了,黄澄澄的映着日头,还在那里呢,我就拣了起来。’二奶奶也就信了,所以我来告诉你们。你们以后防着他些,别使唤他到别处去。等袭人回来,你们商议着,变个法子打发出去就完了。”麝月道:“这小娼妇也见过些东西,怎么这么眼皮子浅。”平儿道:“究竟这镯子能多少重,原是二奶奶说的,这叫作‘虾须镯’,倒是这颗珠子还罢了。晴雯那蹄子是块爆炭,要告诉了他,他是忍不住的。一时气了,或打或骂,依旧嚷出来不好,所以单告诉你留心就是了。”说着便作辞而去。

    宝玉听了,又喜又气又叹。喜的是平儿竟能体贴自己;气的是坠儿小窃;叹的是坠儿那样一个伶俐人,作出这丑事来。

    以上内容连同第六十一回《投鼠忌器宝玉瞒赃 判冤决狱平儿行权》,平儿的名字出现在回目中共计四次之多,居副册与又副册女子之首。这样一个女子,又怎能不入十二钗名簿呢?

    然而,她应该属于金派还是玉派呢?且看下文再议。

    2.平儿属金还是属玉

    《红楼梦》里的薄命女儿不少,《金陵十二钗》更是挂号在“薄命司”里。然而书中真正下了“薄命”二字定语的,却只有四个人。

    第一个自然是正册之首林黛玉,曾自叹:“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诗中亦屡有“红颜命薄古今同”、“飘泊亦如人命薄”的句子。

    第二个是副册之首甄英莲,也就是香菱,不但写她那一回的回目作《薄命女偏逢薄命郎》,文中又借贾雨村之口定论:“这正是梦幻情缘,恰遇一对薄命儿女。”

    第三个是又副册之首晴雯,在宝玉《芙蓉诔》中,原有“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的句子。

    这三个人,分别是正册、副册、又副册之首,又都是玉派女儿。可见“薄命司”的女子虽然个个命薄,而玉派又比金派犹甚。“薄命”,亦是玉派的标志之一。

    然而除了上述三个人,第四个被称之为“薄命”的,却偏偏是既拥有虾须镯这样的金饰标志、又是金派主力王熙凤的心腹的平儿。事见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

    宝玉因自来从未在平儿前尽过心——且平儿又是个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比不得那起俗蠢拙物——深为恨怨。今日是金钏的生日,故一日不乐。不想落后闹出这件事来,竟得在平儿前稍尽片心,亦今生意中不想之乐也。因歪在床上,心内怡然自得。忽又思及贾琏惟知以淫乐悦己,并不知作养脂粉。又思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姊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贴,今儿还遭荼毒,想来此人薄命,比黛玉犹甚。想到此间,便又伤感起来,不觉洒然泪下。因见袭人等不在房内,尽力落了几点痛泪。复起身,又见方才的衣裳上喷的酒已半干,便拿熨斗熨了叠好;见他的手帕子忘去,上面犹有泪渍,又拿至脸盆中洗了晾上。又喜又悲,闷了一回,也往稻香村来,说一回闲话,掌灯后方散。

    从紫鹃随黛玉属玉、莺儿随宝钗属金这个规律来看,平儿跟随王熙凤列名金派似是毋庸置疑的。然而从上面这段文字看来,她又拥有玉派“薄命”的特质,况且宝玉又特地比出林黛玉来,强调“此人薄命,比黛玉犹甚”,而平儿又与“颦儿”同名——由此来看,又觉得她应属玉派。

    或许,就像是秦可卿虽有“兼美”之名,却因“未嫁先名玉”而偏向玉派是一样的;平儿如玉派人物一般“命薄”,但在身份上则偏向金派,以取得十二钗的金玉平衡吧,所以,她才叫做了“平儿”,原是平分秋色的意思。

    从前贾琏与平儿打情骂俏时曾说过:“你两个一口贼气。都是你们行的是,我凡行动都存坏心?多早晚都死在我手里。”

    虽是顽话,却不无寒意。因为我们知道,后来王熙凤果然是死在了贾琏手里,“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

    那么,平儿的结局又会是怎么样的呢?会像高鹗在后四十回续中写的那样被贾琏扶正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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