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儿!”老荀扭过头,看着我。

    他的两只手掌宽厚严实,慢慢的牵起了我的手。我看着他的脸,刚果俊毅,他的灰白色鬓角微微颤抖,双眼似蒙有水雾。

    老荀和我五指相对,将我的手越握越紧,我们两个人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对方,一切如同是在梦里。

    “尘儿!我爱你!”老荀的声音很轻,天色渐晚,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是我觉得他已经老泪纵横。

    “爸!”

    我靠在老荀的肩头,感觉幸福来的如此突然。

    不管以后有什么变数,不管以后有多艰难,在这一刻,生命是如此的成熟丰满。

    老荀拍着我的背。

    “我稀里糊涂的结婚了,一直忙着干事业,从辅导员做起,到讲师,副教授,我付出了我全部的心血。四十四岁的时候,我成为了系里最年轻的教授,也就是在那一年,我的人生开始转弯。是在那一年,我开始有了觉悟,我觉得我一辈子拼命奋斗,为了父母,为了亲戚朋友,为了老婆女儿,为了学术,为了房车,为了名利,但是我,从来没有一天是为我活。”

    天色越来越暗,世界沉入一片寂黑。

    “爸!”我静静的摸着老荀的手,我希望他别讲,因为我不愿意,看到他的悲伤。

    “当我暂缓了生命的节奏的时候,我为了体验生活,去了一次酒吧。”

    “老爸,别讲了!好不好,别讲了。”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你的明天,我只在乎此刻,现在,我握着你的手,而你,在敞开着你的心。

    我伸出手,摩挲着老荀的脸,他的脸不太光滑,硬硬的胡渣,以及一点皱纹。

    “老荀,我爱你!”

    “我也爱你,尘儿!”

    天黑了,我看不到老荀的脸,但是我肯定此刻的他,满脸肯定洋溢着幸福,因为此刻,我觉得有一堵幸福的墙紧紧的围绕着这个小湖,这个凉亭。

    我和老荀在墙的中间,贪念的享受这个狭小天地的无限幸福,这个湖,这个凉亭,就是我和老荀的世外桃源。

    我们在这个世界的一隅,能够如此大胆的相爱,如果,这堵墙倒了,我们还能不能毫不顾忌,世人厌恶的目光?

    “尘儿,如果明天,我们之间横亘着无尽的困难,你能不能坚持得下去,一直陪着我?”

    “我可以的,老荀!”我点了点头。

    是的,我一定可以的。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老荀轻轻的念到。“尘儿!我爱你!”老荀的话字字镌刻我心,让我动容。

    “我也爱你,永远爱你!老荀!”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时间如果在这一刻永久凝固该有多好,这一堵墙永不倒掉该有多好,这个夜,一直延续着此般寂黑该有多好。可是,如果没有可是。

    ☆、第四十七章

    那一段时光,是我和老荀最开心的几天,我们除了师生情谊,还有着父子之情。

    老荀作为一个硕导和博导,果然对带学生自有一套,我跟着博士生的师姐和师兄,每天做着实验,统计着实验数据。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波澜不惊,但是我没想到,它跟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生物医学,每天杀几只兔子,然后逮几只硕大的白鼠,剖腹,注射,监听心脏以及血压。那天傍晚,师兄师姐都回去了,我正拿着一只兔子的心电图仔细的研究着,老荀走了进来。

    “尘儿,这么晚还不回去啊?”老荀满面春风。

    “统计完这个心电图我就回去了!”

    “这么认真啊!”老荀看着我,落落的笑着。

    “哪有认真啊。”我将兔子脚上的传感器拔了下来。“以前没有认真上课,现在好多东西都不懂。”我看着老荀,微微的笑着。

    “我们回去吧!”老荀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笑着:“去哪里啊!”

    “去我家啊。”老荀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着。“你收拾收拾,五分钟之后下楼。”

    老荀的家里,他泡了一壶滚烫的铁观音。

    我拿着茶杯,给他递过去一根云烟。

    “老荀,你说,生活,会不会一直如此美好,要是我一直不毕业,是不是一直能当你的学生?”

    老荀拿打火机点着, zippo的声音很清脆。

    “傻孩子,那你不成了老妖怪了吗?”老荀朝我笑着,笑颜如花。

    “过完这个春天,你就该毕业了,很久很久都不能回学校了。”老荀将烟放在烟缸里,顿了顿。

    是的,我快毕业了,转眼就毕业了,一切似乎都在眨眼之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不能,永远绕在老荀的膝下,当一个承欢的幼童。

    “爸,我想留校!”我顿了顿,思索了一会,终于开口了。

    “留校好难啊!”老荀抿了抿嘴,深叹了口气。我知道当年的老荀,是他那一届最优秀的学生,留校都差点未果。

    “你不是党员,成绩也不是顶尖,留校当辅导员可能性不大。”老荀喝了一口茶。“如果你想留校,就只有考研了。”老荀看着我,他在征求我的看法,他不想干扰我。

    “爸,我考你的研究生吧,行不行。”我看着老荀:“不过你好多年没有招研究生了……”

    老荀看着我,笑了笑,又摸了摸我的头。

    “傻小左,当然可以啊,我招研究生有什么不行。”老荀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一般报考本校的研究生都不难,关键是你要过线,再者,你不是不想读书了吗?”

    是的,我早就不想读书了,真的不想读了,我很早就决定毕业了立马工作,但是此刻,我却有些犹豫了。

    “当老师很苦的!”老荀朝我笑着。我不解的看着他,以为他的意思是这年头学生不好带。

    “老是会有学生向你表白,好烦!”老荀摸了摸我的鼻子,大声笑着。

    这个糟老头,好坏,又涮了我一回。

    对了,他刚才喊我什么来着,傻小左?这名字也太难听了吧!我抗议!

    ☆、第四十八章

    “晚上我烧菜,你想吃什么,傻小左?”老荀眯着眼睛,笑意盈盈的看着我。

    我哭笑不得,无奈的看着老荀。

    “你要再喊我傻小左,我就要喊你糟老荀了!”

    “喊呗,反正我本来就是糟老头子了,我无所谓。”看得出,老荀今天的心情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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