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晨没办法接受她的坦然,潜意识里排斥所有不利於兰的决策。

    「你不怕他会......」

    「我怕啊,因为我很了解他,但是我真的受够了。」

    她不明白,湮朗对兰很好,真的很好。

    他会将她捧在手心里疼,偶尔还会买礼物送她,把她当成一个小女人在爱。

    这还不够吗?

    她恼羞成怒,但没有表现出来,只在心里斥责兰的不知足。

    看出湮晨的忿忿,兰笑得更苦涩。

    「湮朗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哦,我们其实在一起两年了,你不知道吧?」

    她说,语气飘飘然的,宛若回忆

    往昔,略带苦闷及哀伤。

    在她的世界里,每一次见到兰,她都是笑着的,很少愁眉苦脸。

    一方面大概是为了取悦湮朗,好让自己过得顺遂一点吧。

    那个男人真的是恶梦。

    不仅对她,更对於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

    「我会搬进这个家也是他的打算,为了要看住我,很可怕不是吗?还得装成相亲相爱的模样,真是令人反感。大概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我才觉得好多了。」

    湮晨有些诧异,她们居然有同样的想法。

    「每次和男朋友在一起,都会突然想起他,害怕他一旦发现了会怎麽斥责我,或是更狠,直接杀了我。」

    兰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湮朗确实会那麽做。

    都能强暴自己的女儿了,杀人又算什麽呢?

    「不用担心哦,我会好好解决这件事的。」

    兰温柔的拍了拍湮晨的头,像是母亲一样,无条件的赋予她被疼爱的权利。

    湮晨欲言又止,只能默默的听兰跟她道晚安後,一个人走进长廊的黑暗里。

    这一晚,她无预警的失眠了。

    早上的日子,几乎伴随着抹布水和粉笔灰,紊乱的桌椅也好,被割烂的教科书也罢,湮晨已经麻木了。

    不过是多了些不痛不痒的玩笑罢了。

    和陆苳一起面对流言蜚语,大概是其中最美好的部分。

    看见她受伤,陆苳会露出心疼的神情,尽管细微,却让她感动。

    这个淡漠的少年是什麽变得如此温柔呢?

    中午时,他们会一起吃午餐,然後聊些文学的话题、说些卑鄙的坏话,宣泄长久以来累积的压力。

    荒唐中带点可笑,放肆狂妄却令人留恋。

    这或许也是一种青春吧。『青春站在街垒上,它那辉煌的旗帜高高地飘扬,不论前面等待着它的是什麽—死亡还是新的生活,它向一切都致以热烈的敬意。』

    这是无意中看见的话,很贴切地形容她目前的校园生活。

    她突然有个想法——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

    放学後,她不打算直接回家,犹豫之余,一通电话给了她一个去处。

    湮晨没有立刻接起,待铃声响了好一阵子她才按下通话键。

    「喂?」

    语气里是满满的困惑,思忖着诈骗电话的可能x。

    「你终於接了!」

    对方愉悦、近乎尖叫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

    过了几秒,她才慢慢反应过来,好熟悉的声音。

    「是我啊,修一。」

    她难掩惊讶,脑海里浮现前几天的画面。

    当时拥抱完後,修一向她要电话,她二话不说就给了,自己却一直忘了把他的号码输进通话录。

    「怎麽了?太久不见就忘了我吗?」

    「怎麽会?只是有点惊讶而已。」

    她和缓的笑说,心情放松不少。

    最近湮朗酒喝得更凶,时常发脾气,对她的拳打脚踢也越来越频繁,而兰也善後到身心俱疲。

    那个家又开始颓废,一步步地迈向悲惨命运的尽头。

    湮晨轻声笑了,一听到他爽朗的笑声,似乎连烦恼都抛到脑後。

    「晚上有空吗?」

    「怎麽了?」

    「车站前的广场要放烟火,有没有兴趣?」

    她依稀记得童年时期看过几次烟火,那时母亲还在家里,只是很少理会她,每次回到家後总是带着呛鼻的酒臭,以及男人的古龙水味。

    国定假日时,他们家附近总会放烟火庆祝。

    极致的绚烂在一瞬间照亮夜空,潜在於内心的感动永生难忘。

    但随着成长,历经一次又一次的噩梦,那种童真在不知不觉,跟着她的单纯乐观一起死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种渴望,而这躁动的情绪也促使她答应。

    「嗯。」

    想起过往,她的声音带点抽咽的颤抖,但修一似乎没有察觉,在另一头依然笑得开朗。

    「真的?太好了,那我们直接约在广场见。」

    他像孩子一样兴奋的大叫,明明不是什麽大事,却被他一举夸饰。

    湮晨也跟着微笑,但笑中淡淡的惆怅无人知晓。

    到达广场时,草地上坐满了人,大多是情侣,场面莫名的温馨。

    湮晨坐在榕树下,戴着白色的耳机,听一些不知名的英文老歌,那带点乡村风格的旋律相当抚慰人心,也特别适合仲夏的夜晚。

    大概十多分钟後,她在人海中看见了修一的身影。

    他也一眼就认出她,没有半点犹豫,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

    那似乎是一种特质,在人潮汹涌中能一眼看到对方,彷佛彼此拥有相连的灵魂。

    她突然愣住,瞠目盯着那个越跑越近的少年。

    他白皙漂亮的脸蛋多了青紫的瘀伤,右眼戴了个白色单眼罩,额头还贴了个大纱布,大概再绑个绷带,就是完整的木乃伊了。

    看到她一脸错愕,修一毫无顾忌的咧嘴一笑,用独特的幽默化解尴尬。

    他也注意到了她脸上的伤,心像是被凌迟似的疼痛。

    「你怎麽...........」

    「没什麽大不了的,看来我们真是志同道合,还一起挂彩。」

    他笑道。

    湮晨依然沉着脸,默默看着他清爽阳光的笑颜,和可怕的瘀伤

    格格不入。

    「真的没什麽,你不用那麽严肃。」

    他停下了笑语,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

    「那是.......谁打的?」

    「我爸。」

    他很快回答,没有试图掩饰。「很夸张吧?明明是个刚出院的病人,居然还能把人打成这样。」

    他悠闲自在的笑容像是藏了天下所有苦痛,在她眼里扭曲成悲怆愤慨的嘲弄。

    「我妈想要带我回德国,但我爸不肯。他对我开始有莫名的执着,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但仅仅因为我目前有工作能力,而他没有吧。」

    他的口吻像是个老练的叙述者,没有突兀的情感和语调,单纯描述事实。

    他一说完,彼此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明月透过漆黑的云层,怜悯似的洒下光来,如丝如缕,拥有最细腻的灵魂却无法窥看他们两人的心。

    光的轨迹避开他们,在笼罩着他们、彷佛闭上眼的厚重黑暗中,孱弱卑微的像是丧失容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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