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盛开旧蔷薇 作者:纯白阴影

    正文 第 11 章

    这里盛开旧蔷薇 作者:纯白阴影

    第 11 章

    他向往的生活是烤鸡店大师傅那样的吗。但这烦嚣城中,众人都在求微末的生,且合力屏弃更微末的生。

    听得那声音远去,夏红果跌坐在沙发里,脚下是沈欢的鞋,洁白如新。沈欢只在自认为的重大场合才穿它,生怕磨坏,一进屋就换上拖鞋。鞋子是天美意的,她曾经和他在故乡古老的庙宇跪下,面对神佛许愿,愿天美意,赐予长久。可她夏红果又能做什么呢,她颓然地看着他电脑的屏保,小三号行楷,自上而下,周而复始,写的是:四方男儿事,不敢怨飘零。他叫她,小鬼,小鬼夏红果在这个秋天的早晨,把脸埋在掌心里,哭了。

    怎么会是他呢,怎能是他呢。

    C

    他叫她小鬼,像长征时的老首长叫他手下浓眉大眼一口白牙的小兵,爽朗乐呵又疼爱的。她的心里就住进了一只小鬼,和沈欢一同端着水盆到洗漱间时,它就钻到湿淋淋的拖鞋里,走一步,吱哇一声;打排球时,它就窜到最高的树梢,风一来,它坐在树罅的阳光里,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睛眨巴眨巴,她恼怒地将排球砸过去,小鬼就狡黠一笑隐匿了,可地上的光斑还在一眨一眨。

    沈欢诧异地瞧着她,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到看台坐下,背包里有杂志,纯净水和饼干:“喂,你怎么不开心了?来,吃鬼脸嘟嘟。”

    又是那只小鬼。夏红果把头靠在沈欢肩上,听她唱陕西民歌。在男生们那里,沈欢是冰颜雪貌的女孩,不喜与人亲近,但是她唱如此炽热的歌:“你要死来,你早早的死,前晌你死来,后晌我蓝花花走。”

    真决然然而真动人的情话。

    像何永镇这么一个自由舒达的风沙男生,为沈欢羁留在都市,执意想给她水草丰美的生活,给她以全心全意的爱与温柔。她当然爱他,她理应爱他,从十四岁起,她的世界就只有他,那样久,几乎半生光阴。夏红果觉得羡慕,陕西,宛如盲婚哑嫁的远方,手提上那个羊肉,怀里揣上糕,拼着性命往哥哥家里跑,见到我的情哥哥,有说不完的话,咱们两个死活呀长在一搭。火辣辣的爱情直抒胸臆,旁若无人。

    沈欢并不知道何永镇已心生杂念,在拥挤的地铁里,他手拉吊环,想起短发女生在清晨带着露珠的那个笑容,嘴角情不自禁地浮出一丝笑。再见面,彼此就都有一点难堪,心里有鬼,生怕被周遭的人看穿。沈欢翻着菜单,在白灼虾和椒盐虾中举棋不定,此地哀鸿遍野,她吉人天相,浑然不觉隔着一张桌子,有人胸腔暗涌丛生。

    夏红果将那张钱币攥出了水,仍未能给何永镇过目。有什么可说的呢,说前世有缘,说这是命运与自己隐秘的玄谈,牵引她走向他?他是好友的男朋友,她与他的任何亲密,都是逾越。

    沈欢甚至美,而且好,夏红果的心中跑起了火车,轰轰隆,轰隆隆,一路驶向烈日暴晒的西北,朝着那天空,吼一嗓子秦腔猎猎。她推说胃里难受,起身离去,沈欢不明所以,打发何永镇去送送她。

    外面是三月响情的蓝天,柳树正青,桃花正红,适合踏青,也适合在好风好水的午后,和心爱的人情意缠绵。夏红果站在公交站牌下,不远处的音像店传来披头士撕心裂肺的声音,反复在唱:“爱,爱我吧。”她穿着淡绿色的小毛衣,远远望去,像一团将散去的雾,何永镇突兀地向前跨一大步,沙哑地呼唤她:“小鬼。”

    夏红果转头去看他,他的眉头紧蹙,他不快乐。但在沈欢的描绘中,他分明是恣意少年,有江湖气,走在朗朗的日照中……是这严酷人生,改变了他吗?她伸出手,将食指放在他的眉心,轻轻地比了比:“眉间放一字宽。”

    你听这大风如水,而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啊,何永镇。回校后夏红果神色如常地上课下课,照样当她的二传手,在排球场里呆到暮色四合。有天到小卖部买冷饮,刚掏出钱,旁边的男孩子绽开笑脸,对老板嚷着一起算一起算。

    他所在的球队赢得了篮球赛,他是力挽狂澜的功臣,一干队友都很开心,起着哄:“嘿,是你妞啊?”

    夏红果闻声去看他,佻达放肆的少年,笑起来时左边脸有个小酒窝,身上的队服还没有换,号码是永恒的23号。他竟喊得出来她的名字:“我知道你,排球手夏红果,我是杨飞。”

    杨飞其实是有女朋友的,德语系的女孩,找人打上门来,将夏红果堵在楼道,逼她道歉。沈欢维护好友,动了怒:“迁怒他人算什么东西?回去教训他才是。”夏红果笑笑,俯身朝楼下看,杨飞正等在梧桐树下,而天色暗哑下来,她拨开对方的手:“那个好看的男孩子是我的,别人想都不要想,知道吗?”

    她也不知为何,敢和别人争,却偏偏怯于争取何永镇。也许,太过在意的事物,反而害怕唐突了吧,她没有把握,也没有力量。只有在杨飞跟前,才底气十足:“诛女友,清君侧,否则别来见我。”

    她是不怕的,得到了,失去了,统统不在乎,因为不在乎,也就理直气壮,肆无忌惮。暑假到来时,她就成了杨飞的女朋友,正儿八经,清清爽爽地谈着小恋爱。杨飞是本地人,有时她会到他家吃饭,她很少见到他的父母,少了几分拘束。他家有位厨子做得一手好菜,她很喜欢吃。杨飞说起,这厨子跟了祖母好多年了,一家老小都挺喜欢他。

    杨飞的祖母早年留过洋,是个洋派的老太太,某一日夏红果和杨飞在客厅里打电动游戏,老太太走过来,送给她一支玉簪,说她头发长长了,天气热时挽起来会很好看。挽发在夏红果看来,是沈欢那样脖颈优美的人才有的专利,她把玉簪带回寝室给沈欢看,下铺的室友惊呼:“色泽真是正,怕是不便宜呢!”

    夏红果不信,祖母随手给的物事,轻描淡写地说句戴着好玩,又能值几个钱?室友却坚持说肯定价格不菲,她父亲早年做过玉器生意,她多少知道些。都是少年心性,谁也无法说服谁,一时兴起,当真跑去鉴定,结果夏红果傻了眼,它竟然是明代古董。她慌了神,忙不迭去找杨飞,要退还这支簪。

    其后她才得知,杨飞有着显赫的家世,父亲是个汽车爱好者,光是悍马和陆虎都收藏了好几款,母亲常年不在家,全球游历。而祖母执意说白玉无瑕,配她这么天真无邪的女孩子最好不过。

    天真?夏红果把玩着玉簪,前人说过,上好的玉像白月亮穿过乌云,可她的心已是宋明山水,沧桑凋敝无可诉说。她想起最初相见的夜里,那少年散淡地提起,沈欢厌弃缺水,偏僻且闭塞的家乡,他就报考了这都市,起初的日子很艰难,一边读书一边打工,给一家内刊做记者采访名流,拿微薄酬劳。终日穿梭于摩天大楼,常被人施以不屑的眼神,只消指一指墙壁上的标识:谢绝推销,就羞窘退出,衬衫汗得湿透。得了钱买白色裙子给他的女孩,也供给自己惨淡的生活。

    那时沈欢还在念高中,每每写了信来,是他夜深人静时惟一的慰藉,他就觉得哪怕背井离乡,在举目无亲的城市,做从前鄙夷的工作,赚微不足道的钱,也可以有意义。他在灯下给她回信,在没有暖气的阴冷冬天,不小心被信纸划到,冻得透明红肿的手背流出血来,他竭力地藏,却不懂怎样才能藏得住困顿和无望。他只能快慰地想,还好,这个样子,她看不见。

    之后他毕业了,工作了,做起地产经纪,很辛苦,但做好了的话,佣金相对丰厚些。一开始他想着早些打开局面,早些挣到钱,买一套房子,可以把沈欢和父母都接过来住。渐渐地他隐隐感觉到,当初的雄心万丈,是个信口雌黄的笑话。

    淘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辚辚居大厦。杨飞和何永镇,的确是人生的冰火两重天。夏红果的生日宴上,两个男生干净利索地碰杯干杯,女孩子们聊着小八卦,场面其乐融融,只有当事人才心知肚明,要拼尽全力自持,才可不将心事泄露一丝一毫。

    许久了,他们刻意不去见面,一旦见了,也没有话可说。有室友谈起去化妆品公司做直销,对将信将疑的客户指着自己十九岁的容颜说:“看,我都二十六了,看上去也就二十二三吧,就是坚持用它的成果啊!”沈欢皱起眉,“多么堕落!”

    她从小城来,但幼时有父母宠爱,师长关心,长大后就由何永镇守护,人情世故,冷暖风霜,她无法感同身受。室友辩驳:“沈欢,你要是吃过苦头,你也会知道……”

    沈欢又说:“不说这个好吗,我不想听。”在她看来,这便是坑蒙拐骗了,是肮脏不洁的。夏红果去看何永镇,他也在看她,微微地叹口气。有些话,他是不能对沈欢提起的吧,说他信誓旦旦地地客户保证,这处房地地段好,升值空间大,却只字不提两年后,这附近要建一个巨大垃圾回收站,还是说那片小区交通便利,地铁站最近就要修到家门口,而所谓最近,是至少五年之后的事情?不,他的女孩眼里非黑即白,断然容不了这些。

    他可以对夏红果讲述心底的话,对沈欢不能。而夏红果在杨飞面前同样是要多松弛就有多松弛,对何永镇不能。说到底,关乎于心,就近乡情怯了吧。夏红果隐约明白,她暗慕的人,是拿不出同等的热情对待她的。沈欢才是他的心之所系,如果自己令他有所迷惑,也只是之于他,她是比别人稍微走得近的陌生人。

    长剑,匕首和枪支,都是在一定的距离内才可伤人。而他在她的射程之外,因此安全。如果那个夜晚,留下来收拾残局的不是她,而是别人,他照样会倾尽心声。

    只有沈欢才是他的例外,获得截然不同的对待。而她竟是他挠痒痒的工具而已,俗称不求人,伤不着他的身,更伤不到他的心。夏红果把脸贴到杨飞的掌中,含糊地说:“你送我的礼物,我真喜欢。”

    他才是她的理所当然。

    你若是我的哥哥哟,招一招那个手,哎呀你不是我的哥哥哟,走你的那个路。

    走你的那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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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起了秋意的时候,沈欢搬去和何永镇同居。夏红果买了一盆茶花送她,何永镇上班去了,室友们在房间里拌水果沙拉,切了很多香蕉和椰果。沈欢拿棉签蘸水,小心地擦拭叶子上的蒙尘,夏红果笑着说:“搁在窗台上总是会再沾灰的。”

    “我讨厌属于我的东西不干净。”

    夏红果悚然一惊,觉察出自己的心虚,沈欢话里有话吧,她瞧出了什么呢。心下有了芥蒂,夏红果日后就去得少了,除却上课,常常在操场上练球,傍晚时和杨飞去吃饭,时光消磨得很快。

    自然不常见着沈欢,她老逃课,但仗着记性好,考试多半能过,胆子也就大了,有时一个星期都不露面。倒是杨飞提过一次:“昨天我路过小花园,看到你那个挺漂亮的室友背对着墙壁哭。”

    夏红果才意识到,沈欢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唱陕西民歌了。上一次还是在她酒醉后,拿根筷子敲打着碗,闭上眼睛,唱狠狠的相思:“前半夜想你睡不着觉,后半夜想你把灯点着。 前半夜想你吹不熄灯,后半夜想翻不转身。前半夜想哥哥点了一灯油,后半夜想哥哥梳了一回头,前半夜想哥哥好心跳,后半夜想哥哥睡不着觉。”赤裸裸又单纯的执念,是明快的姑娘掩不住的爱恋情怀。

    沈欢再回学校,夏红果就拉住了她,说要请她吃饭,沈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轻笑:“不必了。”

    她太骄傲,要好的朋友极少,眼下,她连夏红果都不再信赖,一定是发生过什么事情了。晚上沈欢没有回何永镇那边,室友们围在火锅面前吃热气腾腾的丸子,顺手丢了很多蔬菜进去,仍然貌似热闹的一家人。上铺的女孩的电脑里音乐流淌,沈欢和着旋律细细地唱一首歌:“愿意换情人吗,肯不肯一只骆驼换了他,他都不能驯服如同牛或马,他假使不可爱现场换了他。”

    是粤语发音,室友听不懂,夏红果慢条斯理地接下去:“他不可爱吗,舍得不要吗,你说吧,我要你换吧。”

    沈欢若无其事地唱:“ 他比猪头迟钝如何能下嫁,他都不能骑着如同牛或马。”

    夏红果终于笑了:“你故意谩骂,晦气说话吧,快坐下,但其实爱他是吗。”

    沈欢不说话,一顿饭不尴不尬地结束了。很多天后,夏红果路遇了何永镇,他站在路边,一点一点缓慢地朝她微笑,像摄像机下的慢镜头,细微地推近,再推近,然后残酷地给了他一个特写,他的皱纹,他粗糙的皮肤,他力不从心的笑容,都在提醒着她,他的不景气和世道的艰难。她想开口说话,喉头却哽住。

    便是知道了,他和沈欢也有了争吵,她见到了他折堕而碌碌的生活,不满,失望并痛心,一再指责数落他平庸,无用,有好几回,哭着闹着要分手,随后就是痛哭,口不择言地表示不如一同回乡,找份月入七八百的中学教师工作,只求安稳平安就好。

    可他无比清楚,倘若真的回去,他负不了这个责。返回原乡,她就不会怨怼了吗,若是她后悔了,认为是她为他作出了牺牲了,抱怨不休,他该如何自处。再矜持傲然的天使,陨落在凡尘里,也就泯然众人了吧,她空有选择的勇气,却欠缺承担的骨气。假设沈欢是天使,她就该呆在天堂,觊觎人间好风光,终是不妥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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