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啸西风 作者:金庸

    正文 第 7 章

    白马啸西风 作者:金庸

    第 7 章

    只听得刷刷刷几响,苏鲁克、李文秀等六人刀剑一齐出鞘。阿曼啊的一声惊呼,扑在苏普怀里。白雪映照之下,刀剑的刀锋发出一闪闪的光芒。那脚步声越去越远,终於听不见了。

    直到天明,森林中没再有何异状。早晨第一缕阳光从树叶之间射进来,众人精神为之一振,於是又再觅路前行。走了一会,阿曼发觉左首的灌木压折了几根,叫道:瞧这里!苏普拨开树木,见地下有两行脚印,欢呼道:他们从这里去了!阿曼道:那强盗定是看错了地图,兜了个圈子,再从这里走去,累得咱们惊吓了一晚。苏鲁克哈哈大笑,道:是啊,车尔库家的胆小鬼吓了一晚。苏鲁克家的两个勇士却只盼恶鬼出现,好揪住恶鬼的耳朵来瞧个明白。车尔库一眼也没瞧他,似乎没有听见,突然之间,反过手来掀住了他的耳朵。苏鲁克大叫一声,砰的便是一拳,打在他背心。

    车尔库身子一幌,揪住苏鲁克耳朵的手却没放开,只拉得他耳朵上鲜血长流,再一使力,只怕耳朵也拉脱了。

    李文秀见这两人都已四十来岁年纪,兀自和顽童一般争闹不休,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当真令人好笑。只见苏鲁克和车尔库砰砰砰的互殴数拳,这才分开。一个鼻青,一个眼肿。

    两人一路争吵,一路前行。这时道路高低曲折,十分难行,一时绕过山坳,一时钻进山洞,若不是有雪地中的足迹领路,万难辨认。李文秀心想:这迷宫果是隐密之极,若无地图指引,怎能找寻得到?行到中午,各人一晚没睡,都已疲累之极,只有李文秀此时内功修为已颇有根基,仍是神采亦亦。苏普道:爹,阿曼走不动啦,咱们歇一些吧!苏鲁克还未回答,只听得走在最前面的车尔库大叫一声:啊!苏鲁克抢上前去,转过了一排树木,只见对面一座石山上嵌著两扇铁铸的大门。门上铁锈斑驳,显是历时已久的旧物。

    七人齐声欢呼:高昌迷宫!快步奔近。苏鲁克伸手用力一推铁门,两扇门竟是纹丝不动,车尔库道:那恶贼在里面上了闩。阿曼细看铁门周围有无机括,但见那门宛如天生在石山中一般,竟无半点缝隙。阿曼拉住门环,向左一转,转之不动,这迷宫建成已不知有几百年,虽然大漠之中十分乾燥,但铁门也必生锈,就算有机括动也该转不动了,那知她再向右转,居然甚是松动。她转了几转,苏鲁克和车尔库本来大力推门,突然铁门向里打开,两人出其不意,一齐摔了进去。两人一惊之下,大笑著爬起身来。

    门内是条黑沈沈的长甬道,苏普点燃火把,一手执了,另外一手拿著长刀,当先领路。走完甬道,眼前出现了三条岔道。迷宫之内并无雪地足迹指引,不知那两人向那一条路走去。各人俯身细看,见左首和右首两条路上都有淡淡的足迹。

    苏鲁克道:四个走左边的,三个走右边的,待会儿再在这里会合。李文秀道:那不好!这地方既然叫作迷宫,道路一定曲折,咱们还是一起的好。苏鲁克摇头道:谅这山洞之中,能有多大地方?汉人生来胆小,真没法子。他话是这麽说,但七个人还是一齐走了,见右首一条路宽些,便都向右行。

    只走出十馀丈远,苏鲁克便想:这汉人的话倒是不错。只见前面又出现了岔路。七个人细细辨认脚印,一路跟踪而进,有时岔路上两边都有脚印,只得任意选一条路。走了好半天,山洞中岔路不知凡几,每到一处岔路,阿慢便在山壁上用力划下记号,以免回出来时找不到原路。突然之间,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大片空地,尽头处又有两扇铁门,嵌在大山岩中。

    七个人走过空地,来到门前。苏鲁克又去转门环,不料这扇门却是虚掩的,轻轻一碰,便呀的一声开了。七人走了进去,只见里面是一间殿堂,四壁供的都是泥塑木雕的佛像,从这殿堂进去,连绵不断的是一列房舍。

    每一间房中大都供有佛像。偶然在壁上见到几个汉文,写的是高昌国国王,文泰,大唐贞观十三年等等字样。有一座殿堂中供的都是汉人塑像,中间一个老人,匾上写的是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位,左右各有数十人,写著颜回、子路、子贡、子夏、子张等名字。苏鲁克一见到这许多汉人塑像,眉头一皱,转头便走。

    李文秀心想:这里的人都信回教,怎麽迷宫里供的既有佛像,又有汉人?壁上写的又都是汉字,真是奇怪之极。七人过了一室,又是一室,只见大半宫室已然毁圯,有些殿堂中堆满了黄沙,连门户也有堵塞的。迷宫中的道路本已异常繁复曲折,再加上墙倒沙阻,更是令人晕头转向。有时通道上出现几具白骨骷髅,宫中的器物用具却都不是回疆所有,李文秀依稀记得,这些都是中土汉人的物事。只把各人看得眼花撩乱,称异不止。但传说中的甚麽金银珠宝却半件也没有。

    七人沿著一条黑沈沈的甬道向前走去,突然之间,前面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喝道:我在这里已安安静静的住了一千年,谁也不敢来打扰我。那一个大胆过来,立刻就死!说的是哈萨克语,音调十分纯正,声音并不甚响,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阿曼惊道:是恶鬼!他……他说在这里已住了一千年。拉著苏普的手,向後退了几步。骆驼叫道:这是人,不是鬼!高举火把,向前走去。桑斯儿不甘示弱,抢上几步,和他并肩而行,刚走到一个弯角上,蓦地里两人齐声大叫,身子向後摔了出来。众人大吃一惊,苏鲁克和车尔库抛去手中火把,抢上扶起。只听得前面传来一阵桀桀怪笑,那声音道:我在这里已住了一千年,住了一千年。进来的一个个都死。车尔库更不多想,抱了骆驼急奔而出,苏鲁克抱了桑斯儿,和馀人跟著出去,但听得怪笑之声充塞了甬道。来到天井中,看骆驼和桑斯儿时,两人口角流出鲜血,竟已一齐毙命。五人面面相觑,又是难过,又是惊恐。

    阿曼道:这恶鬼不许人去……去打扰,咱们快走吧!到这地步,苏鲁克和车尔库那里还敢逞什麽刚勇?抱了两具尸体,循著先前所划的记号,回到了迷宫之外。

    车尔库死了两名心爱的弟子,心里十分难过,不住的拭泪。苏鲁克再也不讥讽他了,反而出言安慰,又道:那两个汉人强盗进了迷宫之後影踪全无,定是也给宫里的恶鬼弄死了,那也好,叫这两个强盗没好下场。阿曼道:咱们从原路回去吧,以後……以後永远别来这地方了。车尔库道:咱们族人大队人马就快到来,可得告诉他们,别让兄弟们闯进宫去,一个个的死於非命。苏鲁克道:对!只要是在迷宫之外,那……那就没有干系。是不是真的没有干系,那可谁也不知道。为了稳妥起见,五个人直退出六七里地,到了一大片旷地上,这才停住。苏鲁克道:恶鬼怕太阳,要走过这片旷地,非晒到太阳不可。阿曼道:晚上呢?苏鲁克搔了搔头皮,无法回答。

    幸好没到晚上,第一队人马已经赶到。苏鲁克等忙将发现迷宫、宫中有恶鬼害人的事说了。

    虽然人多胆壮,但谁也没有提议前去探险。过得两个时辰,第二队、第三对先後到来,数百人便在地旷上露宿。每隔得十馀人,便点起了一堆大火,料想恶鬼再凶,也必怕了这许多火堆。

    李文秀倚在一块岩石之旁,心里在想:我爹爹妈妈万里迢迢的从中原来到回疆,为的是找高昌迷宫。他们没找到迷宫,就送了性命。其实就算找到了,多半也会给宫里的恶鬼害死,除非他们一听到恶鬼的声音立刻就退出。可是爹爹妈妈一身武功,一定不肯听恶鬼的话。唉,人的武功再高,又那里斗得过鬼怪?忽然背後脚步声轻响,一人走了过来,低声叫道:阿秀。李文秀大喜,跳起身来,叫道:计爷爷,你也来了。计老人道:我不放心你,跟著大夥儿来瞧著你。李文秀心中感激,拉住他手,说道:道上很难走,你年纪这麽大了,辛苦得很,快坐下歇歇。计老人刚在她身边坐下,忽听得西方响起几下尖锐的枭鸣之声,异常刺耳难听。众人不禁齐向鸣声来处望去,只见白晃晃的一团物事,从黑暗中迅速异常的冲来,冲到离众人约莫四丈之处,猛地直立不动,看上去依稀是个人形,火光映照下,只见这鬼怪身披白色罩袍,满脸都是鲜血,白袍上也是血迹淋漓,身形高大之极,至少比常人高了五尺。静夜看来,恐怖无比。那鬼怪陡然间双手前伸,十根指甲比手指还长,满手也都是鲜血。

    众人屏息凝气,寂无声息的望著他。

    那鬼怪桀桀怪笑,尖声道:我在迷宫里已住了一千年,不许谁来打扰,谁叫你们这样大胆?说的是哈萨克语,正是李文秀日间在迷宫中听到的声音。那鬼怪慢慢转身,双手对著三丈外的一匹马,叫道:给我死!突然间回过身来,疾驰而去,片刻间走得无影无踪。

    这鬼怪突然而来,突然而去,气势慑人,直等他走了好一会,众人方才惊呼出来。只见他双手指过的那匹马四膝跪倒,翻身毙命。众人拥过去看时,但见那马周身没半点伤痕,口鼻亦不流血,却不知如何,竟是中了魔法而死。

    众人都说:是鬼,是鬼。有人道:我早说大戈壁中有鬼。有人道:那迷宫千年无人进去,自然有鬼怪看守。又有人道:听说鬼怪无脚,瞧瞧那鬼有没脚印。当下众人拿了火把,顺著那鬼怪的去路瞧去,但见沙地之上每隔五尺便是一个小小的圆洞,人的脚印既不会这样细细一点,而两点之间,相距又不会这样远。

    这样一来,各人再无疑义,都认定是迷宫中的鬼怪作祟,大家都说:不论迷宫中有甚麽东西,那也不能要了。明天一早,大家快快回去。整晚人人心惊胆战,但第二天太阳一出来,忽然之间,每个人心里都不怎麽怕了。有些年青人商量著要去迷宫瞧瞧。苏鲁克和车尔库厉声喝阻,说道便是要去迷宫,也得商议出一个好法子来。

    可是商议了一整天,又有甚麽好法子?唯一的结果,是大家同意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从长计议。

    将近亥时,便是昨晚鬼怪出现的时刻,只听得西方又响起了三下尖锐的枭鸣,众人毛骨悚然。但见那白衣长腿、满身血污的鬼怪又飞驰而来,在数丈外远远站定,尖声说道:你们还不回去?哼,再在这里附近逗留一晚,一个一个,叫他都不得好死,我在宫里住了一千年,谁都不敢进来,你们这样大胆!说到这里,慢慢转身,双手指著远处一个青年,叫道:给我死!说了这三个字,猛地里回过身来,疾驰而去,月光下但见他越走越远,终於不见。

    只见那青年慢慢委顿,一句话也不说,就此毙命,身上仍是没半点伤痕。昨晚还不过害死一匹马,今日却害死了一个壮健的青年。

    这样一来,还有谁敢再逗留?何况听得苏鲁克他们说,迷宫中根本没有甚麽珍宝,连一块金子银子也没有。若不是天黑,大家早就往来路疾奔了。

    次日天色微明,众人就乱哄哄的快步回去。

    李文秀昨天已去仔细看过了那匹马的尸体,这时再去看那青年的尸体,心下更无怀疑,自言自语的道:这不是恶鬼!忽然身後有人颤声道:是恶鬼,是恶鬼!阿秀,这比恶鬼还要可怕,咱们快走。原来不知甚麽时候,计老人已到了她的身後。

    李文秀叹了口气,道:好,咱们走吧!忽然间听得苏普长声大叫:阿曼,阿曼,你在那里?车尔库惊道:阿曼没跟你在一起吗?他也纵声大叫:阿曼,阿曼!咱们回去啦。来回奔跑找寻女儿。

    苏普一面大叫阿曼!一面奔上小丘,四下了望,忽然望见西边路上有一块花头巾,似是阿曼之物,急忙奔将过去,拾起一看,正是阿曼的头巾。他一急非同小可,叫道:阿曼给恶鬼捉去了!这时众族人早已远去,联络驼、桑斯儿、以及另一个青年的尸身都已抬去,当地只剩下苏鲁克、车尔库、苏普、李文秀、计老人五人。苏鲁克等听得苏普的惊呼之声,忙奔过去询问。

    苏普拿著那个花头巾,气急败坏的道:这是阿曼的。她……她……她给恶鬼捉去了。李文秀问道:什麽时候捉去的?苏普道:我不知道。一定是昨晚半夜里。她…她跟女伴们睡在一起的,今早我就找她不到了。他呆了一阵,忽然向著迷宫的方向发足狂奔,叫道:我要去跟阿曼死在一起。阿曼既给恶鬼捉去了,他自然没本事救她回来。但阿曼既然死了,他也不想活了。

    苏鲁克叫道:苏普,苏普,小傻子,快回来,你不怕死吗?见儿子越奔越远,爱子之情终於胜过了对恶鬼的恐惧,於是随後追去。车尔库一呆,叫道:阿曼,阿曼!也跟了去。

    第九章

    计老人摇摇头,道:阿秀,咱们回去吧。李文秀道:不,计爷爷,我得去救他们。计老人道:你斗不过恶鬼的。李文秀道:不是恶鬼,是人。计老人忽然伸出左手,紧紧握住了李文秀的手臂,颤声道:阿秀,就算是人,他也比恶鬼还要可怕。你听我话,咱们回去吧,走得远远的。咱们是汉人,别在回疆住了,你和我一起回中原去。李文秀眼见苏普等三人越奔越远,心中焦急,用力一挣,那知计老人虽然年迈,手劲竟是大得异乎寻常,接连使劲,都是没能挣脱。她叫道:快放开我!苏普,苏普,会给他害死的!计老人见她胀红了脸,神情紧迫,不由得叹了口气,放松了她手臂,轻声道:为了这个哈萨克少年,你什麽都不顾了!李文秀手臂上一松,立即转身飞奔,也没听见计老人的说话。一口气奔到迷宫之前,只见苏普手舞长刀,正在大叫大嚷:该死的恶鬼,你害死了阿曼,连我也一起害死吧。阿曼死了,我也不要活了!我是苏普,你出来,我跟你决斗!你怕了我吗?他伸手去转门环,但心神混乱之下,转来转去都推不开门。

    苏鲁克在一旁叫道:苏普,傻小子,别进去!苏普却那里秀见到他这般痴情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酸,大声道:阿曼没有死!苏普陡然间听到这句话,脑筋登时清醒了,转身问道:阿曼没有死?你怎……怎麽知道?李文秀道:迷宫里的不是恶鬼,是人!苏普、苏鲁克、车尔库三人齐声道:明明是恶鬼,怎麽是人?李文秀道:这是人扮的。他用一种极微细的剧毒暗器射死了马匹和人,伤痕不容易看出来。他脚下踩了高跷,外面用长袍罩住了,所以在沙地中行走没有脚印,身材又这麽高,走起来这麽快。她另外有两句话却没有说:我知道这人是谁,因为我认得他放暗器的手法。在死马和那青年的尸体上,我也已找到了暗器的伤痕。这些解释合情合理,可是苏鲁克等一时却也难以相信。这时计老人也已到了,他缓缓的道:我知道是厉害的恶鬼,大家别进迷宫,免得送了性命。我是老人,说话一定不错的。苏普道:是恶鬼也罢、是人也罢,我总是要去……要去救阿曼。他盼望这恶鬼果真如李文秀所说是人扮的,那麽便有了搭救阿曼的指望。他又去旋转门环,这一次却转开了。

    李文秀道:我跟你一起去。苏普转过头来,心中说不出的感激,说道:李英雄,你别进去了,很危险的。李文秀道:不要紧,我陪著你,就不会危险。苏普热泪盈眶,颤声道:多谢,谢谢你。李文秀心想:你这样感激我,只不过是为了阿曼。转头对计老人道:计爷爷,你在这里等我。计老人道:不!我跟你一起进去,那……那人很凶恶的。李文秀道:你年纪这样大了,又不会武功,在外面等著我好了。我不会有危险的。计老人道:你不知道,非常非常危险的。我要照顾你。李文秀拗不过他,心想:你能照顾我甚麽?反而要我来照顾你才是。当下五个人点起了火把,寻著旧路又向迷宫里进去。

    五人曲曲折折的走了良久。苏普一路上大叫:阿曼,阿曼,你在那里?始终不听见甚麽声音。李文秀心想:这是把他吓走了的好。说道:咱们一起大叫,说大队人马来救人啦,说不定能将那恶人吓走。苏鲁克、车尔库和苏普依计大叫:阿曼,阿曼,你别怕,咱们大队人马来救你啦。迷宫中殿堂空廓,一阵阵回声四下震荡。

    又走了一阵,忽听得一个女子尖声大叫,依稀正是阿曼。苏普循声奔去,推开一扇门,只见阿曼缩在屋角之中,双手被反绑在背後。两人惊喜交集,齐声叫了出来。

    苏普抢上去松开了她的绑缚,问:那恶鬼呢?阿曼道:他不是鬼,是人。刚才他还在这里,听到你们的声音,便想抱了我逃走,我拼命挣扎,他听得你们人多,就匆匆忙忙的逃走了。苏普舒了口气,又问:那……那是怎麽样一个人?他怎麽会将你捉了来?阿曼道:一路上他绑住了我眼睛,到了迷宫,黑沈沈的,始终没能见到他的相貌。苏普转头瞧著李文秀,眼光中满是感激之情。

    阿曼转向车尔库,说道:爹,这人说他名叫瓦耳拉齐,你认……他一言未毕,车尔库和苏鲁克齐声叫了出来:瓦耳拉齐!这两人一声叫唤,含意非常明白,他们不但知道瓦耳拉齐,而且还对他十分熟悉。

    车尔库道:这人是瓦耳拉齐?决计不会的。他自己说叫做瓦耳拉齐?你没听错?阿曼道:他说他认得我妈。苏鲁克道:那就是了,是真的瓦耳拉齐。车尔库喃喃的道:他认得你妈?是瓦尔拉齐?怎…怎麽会变成了迷宫里的恶鬼?阿曼道:他不是鬼,是人。他说他从小就喜欢我妈,可是我妈不生眼珠子,嫁了我爹爹这个大混蛋……啊哟,爹,你别生气,是这坏人说的。苏鲁克哈哈大笑,说道:瓦耳拉齐是坏人,可是这句话倒没说错,你爹果然是个大混…车尔库一拳打去。苏鲁克一笑避开,又道:瓦耳拉齐从前跟你爹爹争你妈,瓦耳拉齐输了。这人不是好汉子,半夜里拿了刀子去杀你爹爹。你瞧,他耳朵边这个刀疤,就是给瓦耳拉齐砍的。众人一齐望向车尔库,果见他左耳边有个长长的刀疤。这疤痕大家以前早就见到了,不过不知其来历而已。

    阿曼拉著父亲的手,柔声道:爹,那时你伤得很厉害麽?车尔库道:你爹虽然中了他的暗算,但还是打倒了他,把他掀在地下,绑了起来。说这几句话时,语气中颇有自豪之意,又道:第二天族长聚集族人,宣布将这坏蛋逐出本族,永远不许回来,倘若偷偷回来,便即处死。这些年来一直就没见他。这家伙躲在这迷宫里干什麽?你怎麽会给他捉去的?阿曼道:今朝天快亮时,我起来到树林中解手,那知道这坏人躲在後面,突然扑了过来,按住我嘴巴,一直抱著我到了这里。他说他得不到我妈,就要我来代替我妈。我求他放我回去,我说我妈不喜欢他,我也决计不会喜欢他的。他说: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总只你是我的人了。那些哈萨克胆小鬼,没一个敢进迷宫来救你的。他的话不对,爹,苏鲁克伯伯,你们都是英雄,还有李英雄,苏普,计爷爷也来了,幸亏你们来救我。车尔库恨恨的道:他害死了骆驼,桑斯儿,咱们快追,捉到他来处死。李文秀本已料到这假扮恶鬼之人是谁,那知道自己的猜想竟完全错了,不禁暗暗惭愧,实不该冤枉了好人,幸好心里的话没说出口来,又想:怎麽这个哈萨克人也会发毒针?发针的手法又一模一样?难道他也是跟我师父学的?苏鲁克等既知恶鬼是瓦耳拉齐假扮,那里还有什麽惧怕?何况素知这人武功平平,一见面,还不手到擒来?车尔库为了要报杀徒之仇,高举火把,当先而行。

    计老人一拉李文秀的衣袖,低声道:这是他们哈萨克人自己族里的事,咱们不用理会,在外面等著他们吧。李文秀听他语音发颤,显是害怕之极,柔声道:计爷爷,你坐在那边天井里等我,好不好?那个哈萨克坏人武功很强的,只怕苏……苏鲁克他们打不过,我得帮著他们。计老人叹了口气,道:那麽我也一起去。李文秀向他温柔一笑,道:这件事快完结了,你不用担心。计老人和她并肩而行,道:这件事快完结了,完结之後,我要回中原去了。阿秀,你和我一起回去吗?李文秀心里一阵难过,中原故乡的情形,在她心里早不过是一片模糊的影子,她在这大草原上住了十二年,只爱这里的烈风、大雪、黄沙、无边无际的平野、牛羊,半夜里天铃鸟的歌声……计老人见她不答,又道:我们汉人在中原,可比这里好得多了,穿得好,吃得好。你计爷爷已积了些钱,回去咱们可以舒舒服服的。中原的花花世界,比这里繁华百倍,那才是人过的日子。李文秀道:中原这麽好,你怎麽一直不回去?计老人一怔,走了几步,才缓缓的道:我在中原有个仇家对头,我到回疆来,是为了避祸。隔了这麽多年,那仇家一定死了。阿秀,咱们在外面等他们吧。李文秀道:不,计爷爷,咱们得走快些,别离得他们太远。计老人嗯、嗯连声,脚下却丝毫没有加快。李文秀见他年迈,不忍催促。

    计老人道:回到了中原,咱们去江南住。咱们买一座庄子,四周种满了杨柳桃花,一株间著一株,一到春天,红的桃花,绿的杨柳,黑色的燕子在柳枝底下穿来穿去。阿秀,咱们再起一个大鱼池,养满了金鱼,金色的、红色的、白色的、黄色的,你一定会非常开心…再比这儿好得多了……李文秀缓缓摇了摇头,心里在说:不管江南多麽好,我还是喜欢住在这里,可是……这件事就要完结了,苏普就会和阿曼结婚,那时候他们会有盛大的刁羊大会、摔角比赛、火堆旁的歌舞……她抬起头来,说道:好的,计爷爷,咱们回家之後,第二天就动身回中原去。计老人眼中突然闪出了光辉,那是喜悦无比的光芒,大声道:好极了!咱们回家之後,第二天就动身回中原去。忽然之间,李文秀有些可怜那个瓦耳拉齐起来。他得不到自己心爱的人,又给逐出了本族,一直孤零零的住在这迷宫里。阿曼是十秀只看得数招,便知不妙,叫道:小心!正欲出手,只听得砰的一声,车尔库右胸已中了一掌,口喷鲜血,直摔出来。苏鲁克父子大惊,一齐抛去手中火把,挺刀上前,合攻敌人。两根火把掉在地下兀自燃烧,殿中却已黑沈沈地仅可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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