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垒浮云 作者:高阳

    正文 第 6 章

    玉垒浮云 作者:高阳

    第 6 章

    张宗昌喜欢推牌九,但身为将军,公然招邀部属聚赌,似有不便;广东话“九”“狗”同音,便以“吃狗肉”作为代名。不过他赌牌九,只爱“一翻两瞪眼”的小牌九;而南方通行分前后道的大牌九,要赌心思,在他看来,兴味缺缺。这天虽然也是大牌九,但为广东赌场中的模式,庄家的四张牌,按特定的“牌谱”来配,不必花费心思,张宗昌同意试一试。

    于是毕庶澄换上新办的西服,由单军需陪着,到了富春楼老六的香闺;前楼大房间中,坐着五六个衣着华丽的客人,毕庶澄一个不识,单军需也只认识一半,幸好翁左青代主人在招呼,—一介绍,互道久仰。

    “毕将军,依阿要宽宽大衣?”

    毕庶澄回头一看,艳冠群芳,便即问道:“是六小姐不是?”

    “弗敢当。叫倪老六末哉!”说着,富春楼老六为他卸去大衣,又亲自奉茶敬烟,应酬得极其周到。

    “张大帅到!”

    楼下“相帮”这一喊,大家都站了起来;只见张宗昌迈着长腿,三两步就走到屋子中间,大声问道:“谁做庄?”

    “自然是张大帅。”

    “好!”张宗昌在一张红木桌子上首坐了下来,“俺来发饷,马副官!”

    “有”马副官趋前几步,将一只小皮箱放在他身边。

    “这个广东大牌九,俺还是头一回玩。有他娘的什么‘牌谱’在哪?”

    “在这里,在这里!”翁左青拿出一张“牌谱”摊在桌上打着一口杭州乡谈说:“张大帅,我先把话语同你老人家说清楚,推广东牌九,做下风的便宜,做庄家的吃亏。”

    “不要紧!俺吃亏吃得起。”

    “倒底是张大帅,量大福大。”

    “话说回来,俺吃亏吃明白的,暗亏俺不吃。”

    “牌谱就是明的,庄家照谱配,下风随意。譬如说,”翁左青翻开牌来,找出一对天牌、一张杂七、一张杂八,“这副牌,打下风的一定拆开来,前道天九、后道天罡,赢三道,庄家就不好拆。”。

    “为啥?”

    “这就是规矩,叫做‘有五不拆对’;杂七加杂八是五点,所以天对不能拆。”

    “好了,俺晓得了。”张宗昌问马副官:“你送了多少钱来。”

    “五万块。”

    “那只好小玩玩了。”张宗昌说:“俺先推三万块钱的大牌九;推完一庄,改推小的。”

    “好的、好的。”翁左青说:“我来做帐房,换筹码到我这里来。”

    马副官开皮箱,取出三万块钱现钞,换成筹码,共分一百、五百、一千三种;赌客有的用现钞,有的开支票,亦都换成筹码。坐定下来。

    张宗昌做庄,他只管砌牌,打骰子、翻牌;一翻开来就有熟悉牌谱的下风,替他喊了出来,头一副牌是一张“和牌”,一张“板凳”,一张“钉子”,一张“么四”。这副牌有两配,可以配成前后皆八,亦可配成前七后九,但庄家只能照第二种配法,因为照谱“拆八不拆九”,庄家有九点就非配成九点不可。

    这副牌不大不小,有吃有配;马副官做惯了张宗昌的“开配”,台面处理得干净利落。等第二方牌推出来,庄家吃了个通;但手气马上转坏,不到一个钟头,输了一庄,下风无不笑逐颜开。

    “改推小的了。”张宗昌转脸向房间里的娘姨、大姐说:“你们都来!毛钱不收,一块起码,现钱交易,不用筹码。”

    那班娘姨、大姐还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富春楼老六,便向一个大小姐推了一把:“阿木林!豪燥去娘!张大帅来礼发饷哉。”

    “不错呀,都来,都来!莫非张大帅会赢你们苦脑子的铜钿?”

    这下都被提醒了,而且楼下其他房间里的娘姨、大姐、“先生”亦都赶了来“领饷”,团团围了一桌子,“你打上门”、“我打下门”,叽叽喳喳闹成一片。

    原来的那些赌客,倾为识趣,相顾敛手,也有的摆一两个小筹码稍作点缀。等赌注都停当了,马副官喊一声“开!”张宗昌便将两粒骰子掷了出去,是个“九在首”;照他平时的习惯,总是抓起第一副牌,首先往桌上一翻,然后看下风的牌,但这天不同,捏牌在手,先私下看了一下,却不作声。

    “上门地八,天门瞥十,下门和五。”

    等马副官报了三门的牌,张宗昌才将牌翻了出来,是个六点,吃两门,配一门;其时翁左青已为马副官兑换了一批现洋在那里,银圆丢在红木桌子上,叮叮咚咚,益显得热闹。

    “你怎么不玩?”张宗昌向站在他右面的富春楼老六说:“来、来、坐下来。”

    富春楼老六便在上门坐了下来,坐在他身旁的翁左青献殷勤,将一叠筹码送到她面前问道:“两千块,够不够?”

    “够哉!”她取了个五百元的筹码,押在上门。

    赌了两把,一赢一输扯个直;推到第四条张宗昌大声说道:“推末条。赶快押,别怕!”

    小牌九向例只推三条,如今推第四条,又有“别怕”的暗示,所以赌注异常踊跃。富春楼老六依旧押了五百元。

    “六小姐!”站在她身后的毕庶澄说:“这一把要多押,听我的,没有错。”

    富春楼老六尚未答言,翁左青已不由分说,将她面前的筹码,都推了出去,说一句:“这副牌你来看,一定是好牌。”

    骰子打的是七,由天门开始分牌,分到富春楼手里是最后一副,她拿起来一看,说一声:“格未真叫作孽。”便要将牌翻开来。

    不道背后伸出来一只手,轻喝一声:“别亮出来。”随即将她的手揿住了。

    她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张宗昌已经在喊了,“庄家彆十,统通有。”接着,便将两张未翻开的牌,推入“湖”中,一阵乱掳。

    富春楼这才明白,她也是一副瞥十,倘或一翻开来,“彆吃彆”有心通赔一把的庄家,亦爱莫能助了。

    又赌了一阵,富春楼老六说她作女主人,有事要照料;起身让位,转脸与毕庶澄四目相对时,秋波一转,翩然而去;毕庶澄目送她的背影,进了后房,心中会意,站了一会儿,悄悄移步,也溜到了后房。

    后房有张大铜床,陈设着一副烟盘;富春楼老六便说:“毕旅长,阿要香一筒?”

    “我没有什么瘾,也不会打烟。”

    这不成问题,富春楼老六打得一口“黄长松”的好烟;两人隔着烟灯,相对而卧,几乎与共枕无异;她的头发中散出来的幽哪的香味,中人欲醉,毕庶澄顿时下了决心,要剪张大帅的靴边。

    “六小姐,我今天吃过你的饭。”

    “喔,”富春楼老六问:“阿是勒浪一品香?”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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