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城郭 作者:柳建伟

    正文 第 46 章

    北方城郭 作者:柳建伟

    第 46 章

    李金堂伸了个懒腰,大笑起来,“你要扔下我不管,咱们不成了伸出两只拳头打人了?宝林,我想你这一路拳准备打出啥精彩的套路。”

    王宝林没细察李金堂精神状态的变化,气鼓鼓地道:“你出了个好主意,这几天却又不管不问了。管他哩,先闹一闹再说。人家连匿名信、严刑逼供这种法子都敢用,咱怕啥。砍他几板斧,大不了是个两败俱伤。”

    李金堂这时亮出了底牌,“我准备马上出院。宝林,这回就用两只拳头打吧。不能只砍他几板斧,要一鼓作气把他们砍出龙泉。我看下一步分兵两路,我明你暗,一仗也能走输赢了。”

    王宝林一听李金堂改了口,大为诧异,疑问道:“你到底想出了啥高招?有没有恁大把握?你说说,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李金堂抖掉身上的大衣,眼睛凝视着窗外,“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只能下这种决心。四十年来,我自觉无愧龙泉,就让龙泉章怕不好做。十佳经济村和手工业十小龙,带头人出了事的并不多嘛,让这二十个地方都动起来。另外,清松下令停了旧城改造工作,也与深化改革、搞活经济的方针相抵触,城里也应该有响应才好。中朝,抓你爹时,手续齐备不齐备?”

    马中朝被问得一愣,“啥手续?让我爹看了那本账和德五叔写的揭发信,就把人带走了。”

    李金堂冷笑几声,“清松也太粗心了!他这一粗心,马齿树的文章就更好做了。呼伦是省劳动模范、县人大代表,清松咋就忘了这一茬?不开人大会罢免呼伦人大代表资格就抓了他,至少可说他们个不合法律程序吧?马齿树可以明确要求释放他们被非法抓走的人大代表马呼伦。”

    王宝林舞着拳头,跺着脚:“服了,你是比咱王宝林高。这些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这一彪军又要从哪里杀出去呢?”

    李金堂没正面回答,笑着说道:“还没想好。十来天没在外面行走,不知你管辖的电视台咱们还能不能玩得转。”

    王宝林拍着胸口道:“一点没问题。小汪已经压了六条子咱们不利的新闻,刘清松刚才在会上已经准备撤了他。对了,忘了告诉你,今天上午的常委会,刘清松又比从前强硬了许多,看来要动真的了。咱们也要快。”

    李金堂自语着:“恐怕要立案了,我也只能这样成全他。宝林,时间紧迫,你赶紧回去安排,明天能动起来最好。你顺便去告诉小汪,让他坐镇电视台,晚上我要在那里亮个相。晚上六点钟,再设法通知全县,组织收看今晚的电视。”

    王宝林又坐上马中朝的摩托走了。

    李金堂沉默了好久,长叹了一声:“唉——这步棋走出去,结果就难以预料了。五德,这个小山子怕躲不过皮肉之苦了。刘清松不是说过抗拒从严吗?不要伤他筋骨,多弄一些看得见的伤,晚上我要带他去电视台。”关五德下意识地朝后仰了一下,没说话。李金堂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回去想点办法,最好不要让你手下的人自己出面,他们爱的委屈己经够多了。下午你带一个中队的人去把电视台控制起来,免得生出别的枝节。另外,你让汪局长调集所有力量,确保今晚能搞现场直播。晚上七点,你带辆警车来接我。”关五德正要出门,李金堂又喊住了他,“你马上派几个便衣来医院。刘清松要是下午就突然一手,全盘计划都会落空。事到如今,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34·柳建伟 著

    第三十五章

    黄昏的时候,林苟生走进了白剑的房间。他是来给白剑报喜的,还没说话,已经泪涕横流了,抖着手里的一叠黄黄绿绿的纸,颤着声音道:“得救了,得救了,三妞得救了,我也得救了!这是全身CT检查报告,这是核磁共振检查报告,这是肝功能检查报告,这是尿样检查报告,这是妇科检查报告,这是血常规检查报告,一律正常,一律正常,能做的都做了,一律正常。三妞的一切都正常!苍天待我林苟生不薄呀。”

    白剑笑道:“看你喜成啥样了!她答应没答应嫁给你呀?我可最关心这个大问题。”

    林苟生揩揩眼泪鼻涕,孩子气地笑着,“我不大好意思再提这件事。三妞倒是表了一个小态,在广州看了这些化验、检查报告,哭了大半天,说这回可以给我生个儿子了。”

    白剑捣了林苟生一拳,“你做的包子,馅还是太厚。老林,你就要几喜临门了。我卖包子,连皮都不要。李金堂就要完蛋了,调查组这两天就会针对申玉豹的指证和钱全中妻子的旁证,对他的问题立案调查。你窝了几十年的这口恶气,眼看着就能吐出来了。”林苟生呆呆地看着白剑,半天不说话。白剑没想到林苟生听了这个大喜讯会是这种表现,不解地问:“老林,你这是咋啦?不高兴?”

    林苟生抹了一把眼泪,又仰着脸道:“苍天真待我林苟生不薄,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李金堂也能有今天呀!我高兴,我高兴得不知该咋说。我咋突然间笨嘴笨舌了呢?我,我,小兄弟,咱跟你商量个事中不中?”

    白剑道:“你说吧。”

    林苟生踌躇了一会,说道:“照理,苟生得到这个大喜讯,该大醉三天。再照人之常情,苟生也想借此机会扬扬名,让龙泉人也知道知道俺也是扳倒李金堂的大功臣,出出憋了三十多年的鸟气。再照理呢,钦差前来办案,办完了案,总要将办案中枝校节节都晓喻天下。这也是找出气的好机会。小兄弟,我想跟你商量的,就是想让你帮俺掩盖住这一层。为了三妞,我不属借机出这个名。如果她要知道是我提供了那么多账目才开动了整倒李金堂的大工程,后果很难设想。李金堂是三妞的救命恩人呀!你要向上写折子,就把我帮你查账的事轻轻一笔抹一算了。我,我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白剑没想到林苟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沉思很久才道:“我可以这么做。可是,要是把你的大功抹去,不是我朝自己脸上贴金吗?本来是明明白白的事情,写成含含糊糊的,实在不合我的个性。”

    林苟生作个揖道:“你就答应了吧,答应了吧。”

    白剑耸耸肩,两手一摊道:“这要一查出来,可是个大案。你错过这个扬眉吐气的机会,以后再也没有了。实际上,瞒过三妞一时,也就对了,没必要把你一笔抹杀。”

    林苟生忙又央求着:“我心甘情愿当这个无名英雄。这口鸟气咱偷偷地出,这好心情咱偷偷地笑。你就满足老哥这个小小的愿望吧。实际上,走到大街上,我就估摸着你们已经要动李金堂了,要不,为啥要求组织收看重要新闻。”

    白剑忙问道:“中央最近没啥大事情,为啥要组织看新闻?”

    林苟生收起那叠纸,“三妞还在家等我吃饭哩,我先回了。不是中央台的新闻,是组织看龙泉县的新闻,要不然,我也想不到李金堂倒霉这件事。”

    林苟生离开一会儿,刘清松和庞秋雁拎着一包东西敲开了白剑的房门。白剑看见一脸春风的庞秋雁,开玩笑道:“今晚用不用我在门口放哨,你们好好庆祝庆祝。”

    庞秋雁锁上房门笑道:“我们领了执照的,睡在天安门广场,也合法。只是不想张扬罢了。”

    刘清松坐下说道:“白兄,第一个战役已经打下来了,不喝一杯,这喜气也憋得心里难受。动静闹大了,人家又会传成我们喝庆功酒。正巧秋雁要来,咱们先小范围消受消受。”

    庞秋雁从包里拿出了酒和凉菜,笑道:“没有热菜,先委屈你们一回。等你们凯旋柳城,咱们去海鲜大酒楼吃生猛海味。”

    三个人开了茅台酒,用茶杯分了喝着,说着,笑着。中央台的新闻联播过后,电视屏幕上现了一行字:现场直播李金堂副书记电视讲话。白剑惊叫一声:“他不是还躲在医院吗?”刘清松扭头怔了一会儿,走过去动动音量开关。

    画面上出现了李金堂的上半身,披着人们熟悉的那件半旧军大衣,一脸胡茬,一脸倦容,可双眼炯炯有神。李金堂轻轻咳了一声,作了个开场白:“全县章,帮咱们翻开了这本旧账。由于他翻账的方法有问题,又没有全面反映出当年龙泉大洪水前后的事实,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代表你们,要求杂志社和这位记者就他们伤害全县人民感情的事给个说法。这场官司打到了中央,十天前,中央和省里派了联合调查组已经进驻龙泉,调查这件事情。谁是谁非,我相信,你们也相信调查组最后会得出一个正确的结沦。”

    “按说,有中央和省两级调查组在龙泉,也用不着我用这种方式讲这个话了。你们都知道,龙泉当年的工作,已经惊动中央派来了钦差大臣,是用不着我们再多嘴多舌了。我用钦差大臣这个词,是想让全县哪怕是目不识丁的人也能明白,调查组像钦差大臣一样,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我们全县八十四万人,都是无条件地信任这些钦差大臣的。为什么还要讲这个话呢?这要牵扯到刘清松同志。在你们眼里,刘清松同志是官复原职,重新当了咱们县的第一书记。同时,我还要告诉你们,他也是两级联合调查组的一员。刘清松前一段是为了什么丢的官呢?我必须给你们说说清楚,哪怕我因此受到党纪处分。——按规定,是不能公开真正原因的。刘清松同志被暂时免职。是因为他没经县委常委讨论,擅自做主给白剑的文章盖了公章,并签了情况属实的意见。大家大概还没有忘记,县麦饭石矿冒顶砸死砸伤二十几个人的重大恶性事故。你们也不可能忘记,因为那些不幸的矿工还尸骨未寒哩。因为这件事,刘清松同志受到行政记大过处分。总而言之,刘清松在咱龙泉是翻了船、栽了跟斗的。我这么说也是为了通俗易懂。如今搞经济,出了漏子,行话叫交学费。清松同志这两笔学费数目多大,大家心里可以掂量,无形的一笔,是严重伤害了全县人民的感情,有形的一笔是十四条人命。当然,他只负领导责任。”

    “有刘清松这样的同志在调查组,今天这个话,我就不能不讲。当然,我这么说,丝毫也没有埋怨上级把刘清松吸收进调查组的意思。几十年来,龙泉上上下下都没有犯上的毛病。我以人格和党性作保证,负责地讲出下面的判断:刘清松同志近来策划布置的事,大半调查组的主要人员并不清楚。”

    刘清松呆呆地坐在那里,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庞秋雁指着电视屏幕骂道:“真他娘的奸!这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立了案,把你监视居住了,看你还咋蹦咋跳!”

    白剑托着腮,目不转睛盯着屏幕道:“他究竟想干什么?是想把水搅浑,转移调查组的视线吗?可惜已经迟了。”

    刘清松一脸沮丧,一拳砸在沙发上道:“真不该存妇人之仁!抓了他,就是亲手毙了他,事实也会证明没抓错,没杀错。不该再给他提供这个机会呀!”

    这个时候,欧阳洪梅也正在家里和两个徒弟一起看电视。“娄阿鼠”叫着:“乖乖,不得了,竟把政治斗争搬到台上演了,过瘾,过瘾,往后就有得看了。”

    李玲瞪了“娄阿鼠”一眼:“你懂个屁,瞎评价!”

    欧阳洪梅冷笑道:“这是他的拿手好戏,精彩的还在后头呢!斗成啥样且不管,小山子怕能活下去了。”

    李金堂接着说道:“最近龙泉地面上发生的事情,上了年纪的人都不陌生。文化大革命中,龙泉就是这种乱法,告密、匿名信、严刑逼供。你们也都听说了,最近几天里,举报材料已有上万份。可与大洪水有关的有多少呢?刚才有同志告诉我:只有一百二十多份。剩下的都是些什么?我也不大清楚。就这一百二十多份材料中,已经有两份是蓄意陷害。这种整人的方法,也不是刘清松同志发明的。举报箱,在唐朝武则天时己经发明了,千百年来,盛世明君用这种法子的很少。为啥?它能把本来可以在心中化解的仇恨引逗出来,坏人性情。我在龙泉县为官四十来年,深知我们这方水土能养什么人。它可能养出汪洋大盗,可它自己不会生曲蝇营狗苟的告密者和诬陷者。我看见这种败坏民风的事,感到非常痛心。”

    “有的人明知这种后果,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歹毒的办法,不惜代价搞这种举报呢?经过那场大洪水的龙泉人,都知道我当年是龙泉抗洪救灾总指挥。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搞出一个能轰动全国的大贪污案。他们认为我这个总指挥当年曾侵吞了一百零八万救灾款。所以,我今天就必须讲这个话了。父老乡亲们,金堂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心里最清楚;正因为我百分之百地相信你们的眼力,我才决定借这个机会,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申玉豹这个人,你们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他是全县个体企业家中的风云人物,半个多月前死于意外事故。生前,他决定把自己的全部资产,捐给龙泉建一所学校。让我感到幸运和慰藉的是,在刘清松同志复职前,县里已经决定用申玉豹捐赠的近一千万,办一所荣昌中学。这个学校的建成,将意味着我县中学普及率提高三个百分点。前一段传说是我和英国人谈判的成功,才为龙泉留下了这一千万。这种说法实在太抬举了我。我认为能留下这座学校,是全县人民努力的结果。不扯这么远了。我向全县父老乡亲公布一件事:申玉豹死前,曾留下一份证言,讲我曾在他名下存过一百零八万巨款,后来钱全中取了这笔钱给了我,我的工资每月不足四百,不吃不喝不穷不用,积一百零八万,最少需要两百年。如果我真有这笔钱,不是贪污,就是受贿。要是说我这些钱是受贿得来,有点站不住脚。为啥?前年我曾搞过一次收礼、受贿暴光,十五天里,我收到的财物,价值人民币两万四千元,我在这里还想公布我和申玉豹的一点私人交往。我和他爹算同时代人,有过一些素朴的友谊。因为这个原因,在玉豹的事业中前期,我曾给过他一些力所能及的支持。玉豹偷悦漏税的事情被揭出来后,为了全县人民的利益,我力主对他重罚,前后两次,共罚他一百二十万。这一百二十万作为县财政收入的一部分,已经作为工资发下去了。”

    “刘清松同志随调查组来后,突然间提出不能排除申玉豹是他杀,意思呢,我也明白,怀疑是我杀他灭口。钱全中曾经我引荐,当过申玉豹的副总经理。经公安机关复查,确认钱全中是去年秋天杀害吴玉芳的凶手。正在通缉钱全中,他的尸体在他老家的白龙潭里被发现了。法医的解剖报告作的结论是自杀。刘清松同志却认为可能是他杀,最少也是个被逼自杀。意思呢,我也明白,还是怀疑是我杀他灭口。刘清松认为的那个杀害申玉豹的凶手前几天已经被抓到了,他的名字叫李小山,曾经是申玉豹的伴读。我今天把他也带来了,让全县父老乡亲见见刘清松同志眼里的杀人犯。请摄像师把镜头对准李小山。”

    屏幕上出现了睡在担架上的小山子。嘴脸部肿了,额头上有两处红伤,一个输液架放在担架旁边。李金堂走过去,揭开了白色的被子,小山子浑身上下都是青紫,在低低地呻吟着。李金堂又道:“请摄像师让父老乡亲们看看前些日子李小山刚刚返校读书时的照片。”画面上出现了欧阳洪梅见过的那个小山子,一脸清纯,嘴角微微上翘,身体还没长出来成熟男人的线条。

    “娄阿鼠”又叫着,“乖乖隆咚的,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杀申玉豹?申玉豹作个鬼脸能吓掉他的魂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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