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塘秋 作者:林蓠

    正文 第 6 章

    南塘秋 作者:林蓠

    第 6 章

    吴韫卿道:“我和他的事你最好别知道。”他眸光一冷,“倒是你,我还不知道你竟然和奚锦榕是旧相识,这些年你长了不少本事啊。”他无心追问,见梧桐缄口不语,到此为止。

    到了吴府已是深夜,众人从偏门进院,恐扰了黎清芬引起一番轩然大/波。吴韫卿命他人退下,留下周副官吩咐几句,领命后周副官匆匆离去,院中便剩下他们二人。

    梧桐在前面满怀心事,她知道吴韫卿跟在身后。行至桐花阁,眼前景致与过往别无二致,一砖一瓦都似曾相识。她忍不住道:“难为你了。这里竟然还和从前一样。”她言语柔和下来,好似真的想起了陈年旧事。

    吴韫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始终没忘,”他缓缓地踱至梧桐树下,用手掌轻轻地拍打着树干,“那年就是在这儿,你第一次喊我韫卿,而不是大哥。”他抬起头仰望碧落苍穹,淡淡地笑了笑。

    梧桐心中一动。那年正缝盛夏,父亲带着二姨娘前往洛湖府邸避暑,午后她拿着一把扇子躲在树下读高濂《玉簪记》的戏文,阳光透过树荫照在她的脸上,斑驳树影下她借着书中的故事睡着了,等醒来她感到身旁一阵凉意,歪过头看到大哥蹲在地上替她打扇子,扇上的蝴蝶五彩斑斓,真是好看。那时她刚刚知晓大哥与自己并非血亲,娘亲暗自叮嘱她离大哥远一些,她虽然纳闷却依言照做。她揉了揉眼睛,站起身行礼,吴韫卿却面带怒意,问道:“你我何时变得这般生疏?”

    她向后退了一步,怯弱道:“你并不是我大哥,非兄非长,男女授受不亲。”

    他却收敛了怒气,把扇子还给她,笑道:“正是,我不是你兄长,你不必喊我大哥,从此以后你只能喊我韫卿,听见了没有?”

    她眨着眼睛看他一脸得意,半信半疑道:“韫卿?”他便笑得愈发开怀了,好像她唤他的名字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那样年幼无知的光阴她怎会不记得。

    梧桐走到树旁,含笑道:“那时还是夏天呢。”她瞧着地上积雪一片不自禁有些感怀流年。

    吴韫卿回过神来,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引她走进桐花阁,穿过长长的回廊直到正房外面才停下,神秘兮兮道:“你看,我为你寻来了谁?”

    只听一记脆生生的“小姐”从屋内传来,门扉打开,一个身穿碧色衣裳的丫头欢欢喜喜地迎出来,见着梧桐眼泪汪汪地唤了声:“五小姐!您可算肯回来了。”

    梧桐又惊又喜,拉住丫头的手:“洛儿,你怎会回来!”又看向吴韫卿,连声道谢,“是你寻她回来的,是不是?多谢了。”

    两年前,冷双双过世后,梧桐离开吴家去了南塘,吴家服侍过她们母子的下人便都被黎清芬用各种缘由打发掉了,洛儿自小跟着梧桐,年纪一般大,听吴芸说她被辗转卖进了妓院做粗使丫头,可梧桐知道,像洛儿这么水灵的女孩子进了那种地方多半要……她心里头难过却一点法子也没有,只好托大姐想想办法。

    洛儿拥住梧桐:“小姐,多亏了少爷,要不然洛儿早都没命了。”

    主仆二人重逢,吴韫卿不便打扰,轻咳一声,嘱咐洛儿:“小姐我也帮你寻回来了,好好伺候,你们早些梳洗歇息了罢。”他又看了一眼梧桐,意味深长道:“明儿母亲多半要找你问话的,别担心,我陪着你一同去。”他转身离去,行至回廊处站了好久,梧桐远远瞧着他,嘴上吩咐:“洛儿,你去打盆水来。”随后披上衣裳走了出去,在墨绿的廊亭下听见了他的叹息,她忍不住喊他:“韫卿。”

    他转过身,冲她疲惫地笑了笑:“我以为我再也听不见你这样唤我了呢。”

    梧桐苦笑:“我并非想回来的,可我也知道就算我不想,只要你一声令下,南塘也没我容身的地方。两年了,我一人漂泊无欲无求,两年里你从没来找过我,为什么现在才后悔?”

    吴韫卿走到她身前,替她把衣服披好,道:“我以为你只是与我赌气,谁知道竟然真的说走就走了。那时我才知道,什么军区统帅,江山大业,通通都比不上你在我身边重要,我撇下婚礼策马追你,可世界那么大我根本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就骑马到过去和你去过的地方,直到下了大雨,周副官带着众人跪求我快点回去,我才明白,原来,是我先辜负了你。”

    梧桐眼里噙着泪,忍不住打断他:“别说了。”

    吴韫卿俯下身,在她眉心上落下一个绵长的吻,缓缓道:“梧桐,只要你愿意等,我迟早会娶你进门。”

    ☆、【玉人知】

    第十章:玉人知

    这一夜睡得极安稳。第二日一早,洛儿不知从哪里拿来两套簇新的衣服,纹路款式精致清新,一套水粉藕荷上头绣着初绽的夏莲,在冬日里显得别具一格,一套冬雪腊梅,缀着星点的梅花,远瞧俏皮可人。洛儿笑逐颜开,把两套衣裳分别放在梧桐身前比量一番,喜滋滋道:“小姐,你瞧少爷对你多好,你还没回来就把过年的新衣裳悄悄替你备下了。你要是再不肯回来都对不起少爷。”

    她确实没打算回来。公历年刚过,吴家上下喜迎春节,她回来无疑要面对众多指责与发问,独二姨娘的刁钻就够她受的。过惯了一个人的清苦日子,重对着上下繁缛的规矩礼仪,她实在没什么心情。这些天离开南塘,她还有些想念木兰卓雯她们,许多日子没开嗓了,不知道是否生疏……这样想下去她就愈发后悔。

    洛儿在一旁不停念叨着:“这么多兄弟姐妹,少爷对你最好,小姐以后出嫁了少爷肯定舍不得。小姐,小姐?你想什么呢?”

    梧桐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什么。”低头看了一眼冬雪腊梅:“就这件吧。”

    无论什么,总要和适宜才行。

    出了桐花阁吴韫卿一身戎装等在那里,他一早醒了便过来守着,午后他要随周副官去军中瞧一眼,说不定又要一夜不能回来,赶忙趁这会儿空闲来见她。

    “昨夜睡得可好?”他问道。

    梧桐应着:“还好。”

    因洛儿在侧不好说些什么,二人一路缓缓而行。积雪化了大半,府中下人冒寒清扫残余,过了石桥绕过石屏便是前堂,梧桐听着远远有锣鼓的声响,不由蹙眉,谁知行至廊下便听堂内传来一声尖细的斥责:“戏子就是戏子,没见过世面。”

    梧桐一惊,这分明是指桑骂槐。

    吴韫卿亦不知这番责骂是何缘故,示意她安心,随即牵起她的手进了门。嫦娥奔月的雕花镂刻从眼前一晃而过,只见屋子里乌泱泱跪了满地的人,蜜饯,桂圆滚得到处都是,盛放瓜果的瓷器碎成一片渣滓。跪在正中间,花旦模样的人手心里渗出星点血丝,四周围着一干人等均将乐器搁在旁边闷声叩头。黎清芬这些年风韵犹存,一袭胭脂旗袍,外罩鸦黑披肩,此时端坐主位将茶盏重重搁下:“不是说你们祥庆班在南塘是一等一的好吗?我看也不过如此。”又将眼睛瞥向那位不住哆嗦的花旦,冷哼一声道:“小丫头,你可知道自己打碎的是什么?”

    花旦匐在地上,小心翼翼道:“我、我不是有意的,夫人开恩。”

    “开恩?这可是我娘的嫁妆!”吴霜从一旁钻出来,一字一顿地说道:“青花釉里红云龙纹天球瓶,当初从宫里赏下来的。如今碎了,你叫我娘如何开恩?”

    吴家四小姐吴霜,面如桃花,灼灼其华,性子却承袭了黎清芬的刁钻与蛮横,得理不饶人,步步把人往死里逼,梧桐过去在府里没少见识她的本事。二姨娘给这位掌上明珠请了一个洋人师傅学英文,师傅是传道士,吴霜自此开始笃信宗教,崇洋媚外的心气日益见长,闺房一派洋气,连衣裳也件件洋装,心心念念想要留洋,不过比吴芸小两个月,更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当真是叫人难以管教。

    花旦听了愈发害怕,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卓雯无心的,小姐饶了我吧,我哪里有那么多的钱赔这样稀奇的玩意儿。”越往下说哭腔越重,梧桐却察觉不妥,推开吴韫卿走上前去,轻唤了一声:“卓雯?”看清模样惊道:“真的是你!”

    黎清芬见梧桐来了,一脸喜色,对身边的麦太太和方太太道:“瞧,我们五小姐来了。”

    梧桐恭恭敬敬地对黎清芬行过礼,道:“姨娘,这是和我同在南塘祥庆班的卓雯,我们一向要好,她年纪小不懂这些规矩,莽撞了您,请您别放在心上。我代她向您赔罪了。”说罢跪在地上。

    吴韫卿看不过去,喊道:“梧桐!”

    黎清芬挑眉,瞪了儿子一眼:“你急什么?割了你的肉了吗?”这话意味深长,却只有吴韫卿听得懂。母亲是誓死也要拆散他们才肯罢休啊。

    黎清芬低头瞥了一眼梧桐,缓缓道:“乖孩子,快起来。”说着示意吴霜扶她起来,又向身边的方太太道:“我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吗?”方太太的先生还要指望黎清芬的人际关系在上海谋个一官半职,自然阿谀奉承道:“当然不是,平日同太太们打牌,吴太太最为爽快。”

    梧桐知道黎清芬这是在做戏,特地请来祥庆班的人在她回来第一天杀她的锐气,偏偏卓雯撞上了这样倒霉的事,她不能不出头,站起身索性道:“姨娘心慈手软,就让我替卓雯赔罪吧。”

    黎清芬满意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拂了我们五小姐的面子不是,大家都起来吧。”说罢含笑对梧桐道:“龙纹瓶我不再追究。不过,听闻你在祥庆班可是台柱子,不如唱一出凑凑热闹?”

    这要是在别处梧桐二话不说就应下,可这里好歹是吴家,她就算再不济也是个五小姐,唱了满府的下人该怎样看她?戏子无情,伶人卑贱,吴家哪里还有容她的地方。可姨娘存心刁难她,不唱定要寻卓雯和祥庆班的错处。世事难全,她盘算一番,只能回道:“好,那就唱一曲助兴。”她强颜欢笑,往台上去,却被吴韫卿拉住,只听他朗声道:“母亲,梧桐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还没好,不如让她休息两日,待初一家宴时唱一曲,借此辞岁迎新讨个合家欢?”他虽语气轻松,礼数尽到,可面上一丝欢愉的表情也无,手上力气愈发加重,梧桐挣不开只好由他。

    话已至此,得知梧桐风寒尚未痊愈,黎清芬总不能当众强人所难,意兴阑珊,挥手道:“也罢。”

    春节这日各路政要纷纷前来祝贺,礼尚往来,还礼摆席忙了一日。初一一早吴府门口/爆竹喧天一派喜庆热闹,吴韫卿命人摆了戏台,祥庆班仍旧留在吴家,卓雯先唱了一曲,待开席时从幕后上来一名末角儿,戴着口面,一上台便唱道:“论《六经》,《诗经》最葩,闺门内许多风雅:有指证,姜嫄产哇;不嫉妒,后妃贤达。有风有化,宜室宜家。”

    花旦上场后接道:“这经文有多少?”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没多些,只“无邪”两字,付与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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