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塘秋 作者:林蓠

    正文 第 4 章

    南塘秋 作者:林蓠

    第 4 章

    在前尘乱世中,可怜李香君这样一位为情痴狂的女子,宁可魂断天涯也不许他人轻薄了自己,沾染鲜血的扇面上开出朵朵桃花,锥心泣血叫人无端难过。

    独自携带家仆溜出府邸的吴家二小姐吴芸情不自禁拿帕子拭泪:“茗香,你说五妹怎么唱得这样好,我听着心里跟着难受。”她说着又擦了擦眼角。

    立在一旁的茗香知晓自家小姐的脾性,她出身比他人卑微些,性子好强,心思又重,平日又偏偏随了三姨太,总是看些忧人心神的曲目,没的叫人跟着难受。二小姐和五小姐要好,五小姐动了出走的心时,二小姐磨破嘴皮子劝了好些日子,待吴桐真走了她倒暗自佩服起来了,若不是娘亲养身不便她定随着妹妹一道离开这个家。

    “小姐。”茗香撒起娇来,“别难受了,一会儿五小姐过来又要骂我没伺候好您了,本来每次偷溜出来我就够担风险的了,这要回去了被夫人瞧见了那还了得,准没个好脸色。”说罢绽开笑:“好啦,小姐别哭了,咱们去后面找五小姐去。”

    梧桐正巧从里面出来,远远的便瞧见这对主仆凄凄艾艾的,不禁好笑,上前道:“茗香,你瞧瞧你主子哭得像个泪人,你脸上倒笑开了花。”

    听了这话茗香一跺脚,嗔怪道:“主子,你看,我就知道到头来都是我的不是。”

    梧桐忍不住笑起来,拉起吴芸的手:“长姐,你怎么得空过来?”

    二人落坐闲谈半日,而后起身往闹市去了,走在长街上梧桐亲昵地挽着长姐的胳膊,边走边问道:“你这次来姨娘知道吗?”

    吴芸苦笑道:“怎能让她知道,事后知道倒不要紧,顶多骂我两句,我好歹也是那个家里的主子,我娘好好的坐拥大半家产她不敢拿我们怎么样。倒是你,我放心不下。这样苦的日子总不是长久之计,你打算怎么办?”

    梧桐细细听着,抬手将坠下的头发别到耳后,道:“我不知道。”又牵强地笑了笑示意吴芸安心:“别惦记我,我能照顾好自己,况且上海离南塘并不远,我若真有麻烦了定会托人要你知道,你放心。”

    吴芸仍心事忡忡,半晌才道:“我说句真心话。”她停下来,拉住梧桐的手腕:“听长姐的劝,回去吧。”

    梧桐大惊,知道此番她来是要做说客的,冷道:“烦长姐费心了,我心意已决。”又似想到什么,转过身骇道:“我问你,你可知吴韫卿知道我在这里?”

    吴芸毫不避讳道:“知道。”

    梧桐这下恼了:“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要他知道做什么,我惹不起他想尽办法躲起来,这比登天还难!这下被他知道了以后我怎能过太平日子!”

    吴芸听她讲完摇了摇头,叹道:“吴桐,你怎么这样糊涂,你的行踪还需我泄露吗?早在你走那年冬天他便三番两次着人打听了,半年前他出征九江时路过南塘,回家时我见他伤势那般严重,便是那样他还要在南塘逗留数日,把消息放出去只为了你能去看他一眼。”话已至此,便不再绕弯子:“他是真心待你的,你可清楚?”

    梧桐惊骇,伸手捂住吴芸的嘴,审视四周并无不妥,却仍道:“长姐莫胡说。”说罢拉起她往家走去。

    进了院内,梧桐忙不迭询问她:“你知道了?”

    吴芸早知她会如此询问,将所知一一道出:“去年岁尾我来南塘看你,回去后姨娘知道便差人把我叫去了。她当晚喝了不少酒,本意或想拿我撒气,不妨酒劲上头,心烦意乱说漏了嘴,口口声声道“对不起老爷”,我起先还没听明白,之后思忖了韫卿待你的种种,全然不像兄妹之间的礼遇。第二日,姨娘酒醒特地着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我知她心虚,不动声色装糊涂,她心中狐疑却再不敢难为我了。我也算抓住了她的把柄。”

    梧桐蹙眉打断她:“千万不要让她知道你听见了那些话,免得惹祸上身。”

    吴芸正色道:“我晓得其中利害,不到万不得已绝不透漏半句。可怜她妇道人家守口如瓶这些年,也算难为她了。”她又继续道:“我要你回去实则是有私心的,大哥韫卿虽有本事可他并不是我们吴家人,这事你知我知。三弟韫宁平日风流成性,可明眼人都知道他野心勃勃,父亲将军权交给大哥他心里千百个不服气,若是知道大哥并非吴家人怎有不夺权争位的道理?我是想,纸保不住火,若真有东窗事发的那天,你我也算有个依靠。”

    梧桐心里七上八下,听闻她如此说来便知这事肯定出了端倪。自己是绝对不会回去的,吴家是非太多,不能重蹈覆辙,思前想后只有一法能保住吴芸,便道:“姨娘铁定倾注所有保吴韫卿的地位,政界联姻她又一向赞成,却舍不得吴霜远嫁……我的话到此为止,言外之意你私下参悟,你打算清楚后再做定夺,千万慎重。”

    ☆、【月胧明】

    第七章:月胧明

    吴芸远嫁并未让梧桐等太久。

    吴韫卿统领军政已有两年,散乱各方的势力对他虎视眈眈已久,他又对自己的婚姻大事毫不上心,无奈黎清芬只好在府中表明心迹,明里暗里说过许多次,却苦于无人应承此事,谁知这次在凉州向晚的饭桌上,吴芸竟默许了。

    挑中的人是割据江西一方的政要,冯泰的独子——冯瑾安。

    两个月后,大婚前日丫头茗香特来祥庆班代主告辞,梧桐含笑应了,回身从柜中取出了一套凤冠霞帔,那是她亲手缝制的,双手捧起郑重地交给了茗香:“这一针一线都出自我的手,我身处寒舍也没什么好送大姐的,就当送个喜庆吧。这一去,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吉祥话我就不说了,你机灵,帮我嘱咐她,万事懂得随机应变。”

    谁知送走了吴芸,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吴韫卿这次孤身前来,梧桐推门便瞧见了他。

    他难得穿着便装,大衣披在肩上也不嫌冷,褪掉手套立在树下逗弄身边的马儿,“赤骥”嘶鸣一声,他缓缓抬头,见到梧桐,收了笑,穿好大衣走到她跟前,正逢寒冬,方下过的薄雪还未来的及除去,他沿途走过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

    直到她面前,梧桐才反应过来,就势要闭门谢客,谁知吴韫卿伸手拦了下来,扼住她的手腕将她从门廊下拽了出来,喝道:“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她答非所问:“上海局势动荡,少帅却逗留南塘,岂不叫天下笑话。”

    吴韫卿听了,冷道:“还用不到你操心!”说罢拎着她反身走进院内。

    梧桐穿着绒襟小袄,红得艳丽,冬日懒钝,乌发被一根木簪斜斜地拢在脑后,多了几分熏醉的媚态,这份打扮倒要吴韫卿眼里燃出火来,停下来,道:“去收拾东西!”

    梧桐惊诧,怔在原地:“你、你什么意思?”

    “跟我回上海。”他随手脱掉大衣,披在她身上,由不得她拒绝,拉起双袖在胸前打了个结,把她推搡进了卧房:“上次我来,是请你。今天,绑也要绑回去!”

    梧桐确实是被他绑走的,她被吴韫卿打昏后丢在马背上,待醒来身边树木疾驰,她才发觉自己在赤骥的背上。她试图起身,碍于马速快得惊人,稍不留神就会被甩下去,只好学聪明些,尽量寻个舒服的姿势伺机行动。

    吴韫卿见她安静下来很是满意,迎风喊道:“你自小就爱耍小聪明,却从没赢过我!”

    梧桐一惊,回道:“成王败寇,一输就是一辈子。”冷风灌入嘴中,她喘了口气,又道:“你为何还不成亲?”

    这一问吴韫卿陡然拉住缰绳,赤骥前蹄腾跃,马声嘶鸣惊扰山野。他眸光清幽,忽的寒了下去,低首瞧她背上的海棠纹样,缓缓道:“你明知故问。”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梧桐翻身坐起,二人面对彼此,气息均匀却也微妙,她朱唇轻启,一瞬间收敛了方才刺激他的得意,道:“我知道,为了我。”

    早年间,身为草野英雄的卢鹰投奔吴贯中,两人一见如故。黎清芬当时便知此人对吴家有利,将其女卢蔓菁调查个详细。吴韫卿听闻母亲的盘算后,碍于母子情分默不作声,心里却并不答允。吴贯中死后,卢鹰本一心扶植吴家少帅,不曾想吴韫卿自归直系军阀,卢鹰一气之下离开吴家。黎清芬欲图挽留老将,谋划亲事刻不容缓,谁知这事却传进了梧桐耳中,她自知兄妹情分无法善终,又恰逢双亲纷纷辞世,于是负气出走。

    为了江山社稷,吴韫卿只好妥协儿女情长,却在听闻吴桐离家后毅然决然策马追去,留下满堂前来道贺的元老嘉宾。黎清芬苦心白费,卢鹰北上进了东北,小女卢蔓菁自知无法抬头做人索性留洋日本,吴家出了这等大事,只为年少那段儿女私情。

    没错,为了她。

    吴韫卿念及过去愤然道:“为了你,我险些众叛亲离!”

    梧桐却偏过头不再看他:“吴韫卿,你始终忘了,你本不姓吴!”她目光清冷,寒入人心,“纵使众叛亲离,民众贤臣也好,亲属家眷也罢,都与你无关。你是谁?我不知道,可你心中清楚,你不愿多说,我便不再多问。你心里打着什么样的算盘,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想要吴家的江山,”她顿了顿,“那便拥有不了我。我,于你而言只是痴人说梦。”

    这番马上语在二人寂寥的眼神中终止。梧桐端坐在吴韫卿身前,看着苍茫的夜色任由他带自己天涯海角。

    一轮清明的弯月挂在天边,宛如镰刀。残雪凝辉,月胧明。她是人间惆怅客,与君情丝泪纵横,奈何朱弦段,怎能忆平生?

    一路颠簸,她忘了祥庆班,忘了游园惊梦,忘了南塘,回到上海后这一切都是做了两年的南柯一梦,梦魇过后,情根深重。

    过了好久她才开口:“卢蔓菁回来了,和卢鹰在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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