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之交 作者:挂枝儿

    正文 第 14 章

    总角之交 作者:挂枝儿

    第 14 章

    岑缨将手抽回来,冷淡的说:“我当然生你的气。”他原本只是借薛平康他们的事和陆子瞻闹脾气,说些重话敲陆子瞻的边鼓,暗示他对自己多上点心。不然显得自己轻贱,满心满眼都是陆子瞻,对方却不将他当回事,到了需要用一用的时候才来找他。寒假里不知会他,擅自捎上他去参加野炊,临时支使他去买木炭算一件;向陆子瞻告白,陆子瞻听不懂便抛诸脑后又算一件;还有往日陆子瞻只缠着他翻云覆雨,穿上衣服又没了交流;冷战中拈花惹草等等。

    细想来每一件事都叫他有理由继续生陆子瞻的气,全没有说和好就和好的道理。

    陆子瞻茫然地“啊”了一声,央求道:“你想要我怎么做你才解气,你告诉我好不好?我这个人又蠢又笨,你不说,我实在悟不出来。”

    岑缨抿着唇不说话,又被陆子瞻死皮赖脸的抓着手腕撒娇耍赖,不给他点提示,他就不放岑缨离开。岑缨才吝啬的提点了一句:“我上回说的俄语,你猜到意思了吗?”

    陆子瞻歉然地说:“你讲得好快,读音又太复杂了,我不记得你说了什么,想查都没法查……”

    岑缨早料到会是这个答案,鼻子里哼了哼,要他把手机拿出来,打开便签功能,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手写给他看:“这回总该记得住吧,你翻译出了意思再来找我。”

    “好,好,我现在就去查!”陆子瞻欢欣雀跃地亲了屏幕一下——他想亲岑缨,又怕人来人往,岑缨因此羞愤,平白坏了和好的机会。

    第十二章

    临近五月,南方晴一阵雨一阵的无常天气逐渐稳定,顺应自然地燥热起来,只在逼仄的学生宿舍内残存几分潮湿,仿佛衣服上未蒸干的汗渍,令人偶有不适,但尚可忍受。陆子瞻身体上的感冒早就好了,心底里的相思病却越积越重——他四处翻阅词典,借助翻译软件,甚至找了俄语专业的老师不耻下问,仍然未能将岑缨写给他的那句俄文准确翻译出来。陆子瞻怀疑岑缨气还没消,胡编乱造戏弄自己,几次去隔壁大学找岑缨问个清楚,他都避而不见,说悟出了意思才可以见他,不然陆子瞻又会装憨,过两天便不当回事了。这次务必让他长长教训,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

    就这样一天拖过一天,眼看着四月份结束了,五一劳动节学校得放小长假,陆子瞻盘算着岑缨肯定要回家,等假期里找他父母在的时间去他家串门,总会截住他的。如此一想,陆子瞻弹压下了对岑缨这枚吃不着的禁果的渴求欲念,入夜后靠在床头翻来覆去地看岑缨手写的便签,以前跟他聊过的微信,通过的电话,以及云收雨歇时岑缨双颊酡红枕着他大腿睡觉的照片,让陆子瞻一点一滴回想起他们曾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时候,似乎就是昨天,又似乎是很早很远的事。

    他对面上铺的室友见他抱着手机传家宝似的不住摩挲,趴床沿上伸着脖子探头探脑的喊他:“嘿!嘿!陆子瞻,你在看什么?笑得一脸淫贱。”

    陆子瞻略微收敛表情,乜斜着室友说:“我看你像只王八一样伸头缩脑,打算偷偷拍下来传网上,供大家瞻仰。”

    室友笑骂道:“呸!你才供人瞻仰,还供人吊唁呢!”骂过以后,顿了几秒,神色挪揄地继续打探道:“你这阵子天天往隔壁跑,是不是打算跟那个姓方的女的旧情复燃?还是物色了新目标?你看兄弟我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有适合的也给我介绍介绍啊。我不介意捡你的漏。”

    陆子瞻听到“旧情复燃”这个词,脑海里猛然晃过岑缨的脸,不禁冷哼道:“我没有漏给你捡。”

    这句话说得有点欲盖弥彰,仿佛拐弯抹角的承认他正在想办法吃回头草,没有多余的芳草给别的羊薅了。他室友们心照不宣地哄笑起来,其中一个瘦长脸说:“你的旧情儿为什么跟你闹分手?你陆子瞻这样的条件还追不回头了?给兄弟们说说,我们帮你分析是哪儿出了岔子,重新调整作战计划。”

    陆子瞻颇瞧不上眼的“嗤”了一声:“你总共谈了几次恋爱?连我的零头都没有。”

    瘦长脸不服气道:“我谈的对象虽然少,但都是我自己用心追回来的。你就是被女生倒贴惯了,惯出了一身大爷毛病,谁能长久忍受得了你?我女朋友身边如果有男生骚扰她,我肯定打得那男的亲妈都不认识!你再看看你,前女友抱怨你不体贴,不重视她,你转头在我们面前嫌她烦。”

    被陆子瞻形容成王八的室友也酸不溜秋的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我把她当祖宗供起来,她要什么我给什么。哪像你,叫你送早饭还得三请四催,求着你送。”

    陆子瞻撇撇嘴,浑然不觉自己理亏,暗忖道她们不说我怎么知道她们想要什么?岑缨如果开口要求我每天送早餐,我起得来肯定也会送的,偏偏他一声不吭,看上去无欲无求的样子,恐怕送错了讨不到岑缨的欢心,还得挨他骂。

    他室友们七嘴八舌的将他狠狠数落了一通,瘦长脸告诉陆子瞻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尤其是热恋中的人,又傻又容易满足,路边折一支狗尾巴草送对方,对方再嫌弃也会忍不住低头嗅一嗅,看看你送她的是不是比较香。可连折狗尾巴草的心思都懒得废,人家当然不愿意自轻自贱,再拿热脸贴冷屁股,甩掉你是你活该。

    骂痛快了,又仗义地从抽屉里翻出他原先追女孩子用剩的五彩纸条,手把手教陆子瞻怎么折星星。陆子瞻一面嘴上说着:“哄三岁小孩的东西,成年人会喜欢吗?”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学。

    五彩斑斓的纸星星装在玻璃罐里比千纸鹤容易保存,像他们这样的理工生懂得随手改造,往玻璃罐里安线路添几盏小灯泡,拼成一个桃心形状,搁在喜欢的人床头既浪漫又实用,宛若一盏光线柔和的夜灯,守护他一夜甜梦。陆子瞻心里想着岑缨睡前爱翻小说,灯泡得亮一些,又怕太亮了刺伤他的眼睛,便设计成三种不同的亮度供他调节,熬了好几个晚上,终于赶在放假前完工。

    月底陆子瞻请室友们吃了顿晚饭做为答谢,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躲在包厢里喝酒喝得面红耳赤,席间难免讲些或风流或下流的笑话,一个说自己初中偷看黄片的经历,一个说初次接吻把嘴唇啃破的甜蜜尴尬。陆子瞻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抱着啤酒瓶东倒西歪地坐在椅子里呵呵傻笑。

    他想到了岑缨。他们第一次接吻,岑缨总以为是在陆家书房里被陆子瞻强迫那回,唇舌间充斥着欲望而非爱恋。其实早在这之前,陆子瞻和岑缨高考后的暑假参加初中同学聚会,那时候大家虽然分离了三年,却还在同一座城市里念书,感情正浓,记忆也正新,饭桌上来者不拒地喝了许多白酒黄汤,你醉醺醺的,我也醉醺醺的。陆子瞻借着这醉意跟岑缨喝了一次交杯酒,又站不住似的靠着他,抱着他整个人,说:“以后天涯海角,你去哪儿我都要跟着你,这么多年的感情,我舍不得散。”嘴唇凑到岑缨唇上亲了亲,像立下字据后必须盖上具有法律效力的公章,被毁约才好追责,缠对方一生一世。

    岑缨怨他不开窍,怨他没心肝,总敷衍着自己,不肯将自己在恋人的位置上摆正。陆子瞻亦尤怨的想着,我那时候的心意,你又何尝回应过呢?自顾自灌了一口冷冽的酒,入喉只剩苦味。

    瘦长脸的室友还在唾沫横飞地讲述他的初恋,末了发表一番高谈论阔,说:“谈恋爱就得不要脸,烈女怕缠郎,你喜欢谁就无孔不入的缠着谁,缠得她对你习以为常,缠得她对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缠得她呼吸里都掺杂着你的气息,你们两个就算成事了。”说着,打了个酒嗝。

    陆子瞻心下一动,立即掏出手机拨岑缨的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等候音,便又听到瘦长脸续道:“当然,这种耍流氓的方法必须建立在对方也对你有那么点意思的基础上,不然就成了性骚扰,小心挨打。”

    众人都笑起来。

    电话那头恰好接通,传来一把没好气的声音,凶巴巴地谩骂道:“……你他妈给脸不要是吧?说了多少遍他没空搭理你,你怎么还腆着脸打过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癞蛤蟆样,妄想吃天鹅肉,我看到你都犯恶心!”却不是岑缨本人。

    陆子瞻登时察觉出不对劲,心脏惊得少跳了一跳,急匆匆地说道:“我是岑缨的发小,他出什么事了?怎么不是他接电话?你又是谁?”

    电话里闻言静了片刻,好半晌那人才换了极客气的语气说:“你姓陆?我是他室友,我们现在在人民医院里,岑缨他……”不等岑缨室友把话说完,陆子瞻就已经冲出饭店,去马路上拦出租车了。

    医院晚上只有看急诊的病人,适逢季节更替,过敏的、生流感的人相较平日多了不少,岑缨被送过来的时候正值晚上七八点钟,护士们依旧忙得团团转,给他在走廊里找了一个空座位,由室友杜俊豪陪着打点滴。陆子瞻一路催着司机开快些,碰上十字路口堵车,心急火燎得弃车而去,硬生生跑了大半程路,热出一额头的汗,岑缨病恹恹地斜倚着杜俊豪肩膀,有气无力地睁开一道眼缝瞥他,见他满脸通红,嘴唇却发白,双手撑着膝盖,随时会累倒在地的模样,情况仿佛比自己还可怖,幽幽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不打个车过来?”

    笃定陆子瞻会来似的,并不询问他为何而来。

    陆子瞻满眼心疼地在他额头上试了试体温,不算太烫,又伸手在他衣领里摸了摸,看到他锁骨上起了一串红疹子,袖口也露出了几点红色颗粒,方明白过来岑缨不是生了疑难杂症,略松一口气,柔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又过敏了?”

    岑缨慢吞吞地说:“不小心吃了别人送的东西。”

    前阵子岑缨为了气陆子瞻,有同学喊他出去玩他便答应,突然变成了热爱交朋结友的性格。系里对他藏着别样情愫的男男女女像狗寻肉骨头似的,敏锐嗅到了岑缨的小心思,知道他这轮冰岛孤月开始思凡了,他们也好似春雷乍动,惊蛰起的小虫子,嗡嗡嗡地围着岑缨飞。有的人脸皮薄,胆子小,只敢在告白墙上为他写两句古人的情诗聊表心意;有的人不看重脸面,作风大胆,成天追在岑缨后头送花送情书送礼物,好似一日三餐那般准时:早上给他送热牛奶,占公共课的座位;中午约他下馆子,旁敲侧击的打听他近期看中什么东西没有;下午特意去市区买些孔明灯一类的小玩意儿,晚上哄他出来放。

    陆子瞻能想到炸南瓜饼送岑缨吃,别的人一样能想到,甚至偷偷在寝室里变着花样研究,下雨天还不忘煮一小锅姜汤拿保温杯装好,撑着伞在教学楼下等着送他。

    可岑缨对那些人实在提不起兴趣,受了他们的殷勤反而于心不安,姿态强硬的拒绝了不少人,百般拒绝不掉的牛皮癣,岑缨也就逐渐装作没看见,送来的东西要么丢了要么让杜俊豪和班长拿走——班长吃得兴起,还喜欢向岑缨点评那些人的手艺如何。

    “晚上我跟俊豪点了双人份的过桥米线,下楼取外卖的时候塑料袋里多了一盒凉糕,我以为是商家搞活动送的,没多想就拿回来吃了。”岑缨说话声音像飘在云上,又轻又软,乍一听似乎还结着些许愁怨,“过了几分钟我就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问我马蹄糕好不好吃,他听说我不爱吃甜,就多加了一些椰汁……”

    陆子瞻听得眼皮一跳,低叱道:“他知道你不爱吃甜,就不知道你对椰汁过敏吗?手机给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蛋做的糕。”

    “故意换陌生号码发短信,不就是怕岑缨知道他是谁吗?你找这神经病,他也不会出来的。”杜俊豪一针见血道,“那个人翻过我们的外卖,还在暗中盯着岑缨。岑缨什么时候取走了外卖,岑缨为什么被我背着下楼,他都知道。我猜想这个神经病是我们系里的人。”

    岑缨虚虚地扯动嘴角讪笑道:“可能是被我当面拒绝了又不甘心的哪位追求者。你一口一个神经病,把他形容得好吓人。”

    杜俊豪咋咋呼呼地说:“难道不是吗?像个跟踪狂一样!这次是往外卖里塞东西,下回当心他跟踪你,进你家门,躲你床底下,躲你衣柜里……”岑缨连忙制止他编恐怖故事,心有余悸道:“好了好了,别再提了,越说越吓人,我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陆子瞻正准备附和杜俊豪,目光在他脸上一逡巡,脸色变了几变,一时间竟接受不过来他是岑缨室友的事实。杜俊豪狡猾地朝他微微一笑,话里有话的说:“吓你一大跳吧?我知道你跟岑缨是发小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陆子瞻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电光似的,将之前差点相中杜俊豪表妹的心结劈开了,福至心灵道:“你的混血儿表妹,不会就是岑缨化了妆,穿了裙子假扮的吧?我说你怎么去了一趟化妆间,出来就跟我吵架,找借口不带我跟你表妹一起吃午饭。还编了那么曲折离奇的身世骗我!”

    杜俊豪歉然道:“跟你开个玩笑,别往心里去。再说你也没真追我表妹。”岑缨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不知是嗔陆子瞻薄情寡义,还是吃自己的干醋;半阖着眼,恹恹的说:“我饿了。”他因为过敏晚饭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掉了,现下胃里空荡荡,饿得难受。

    陆子瞻脱下薄外套盖在岑缨身上,嘱咐杜俊豪看顾好他,在医院门口开到很晚的快餐店打包了一碗白粥。他不敢乱买东西害岑缨病情加重,又怕岑缨嘴里本就没滋味,吃不下太清淡的食物,去超市挑了儿童食用的肉松泡在白粥里,增添点鲜咸味。

    热粥下肚,岑缨精神稍微振作了些,离开杜俊豪的肩膀坐直身体,说话也有了气力:“快十点了,俊豪你早点回去吧,明天放小长假,辅导员肯定会来宿舍查寝,晚了赶不上熄灯的时候。”他们学校每回放假前都要做学生假期去向统计,填了留校却夜不归宿的学生会被扣双倍操行分,从而影响到奖学金一类的评比。

    杜俊豪无所谓他够不上的评比,但听岑缨的意思他是想同陆子瞻单独相处一会儿,便知情识趣的告别了他们。陆子瞻客气的说:“我去送送你——岑缨你吃完了把垃圾先丢椅子底下,我回来再收拾。”将喂到了一半的粥交给岑缨自己。

    岑缨咕哝道:“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这咕哝里却掺杂了心满意足的甜蜜和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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