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梦 作者:容黎

    正文 第 60 章

    春时梦 作者:容黎

    第 60 章

    一个月前哥哥让她来伺候一位大人饮食起居,虽说职位不高,却深受大将军器重,在这军中谁都畏他三分。她是乡野小户人家的女子,因得哥哥的缘故才能进这军中重地,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能饱腹而已。那位大人身上的阴冷森寒之气和厚重略显压迫的声音让她觉得害怕,她向来是低着头,连他的样子都未曾看清楚。有一次她端着刚煮好的米粥给他送去,才进了帐子,就听他沉声斥责属下,她未听清那属下回了什么,只听原本跪在那里的人突然撞上一边的案几发出一声闷响,她怕得差点连手中的托盘都扔了。

    不知为何这两日她格外的心神难安,生怕哥哥在外面出事。她越心急,可那条望不到头的路上看不到半个人影。这恼人的战事,这可恨的命运,还有时时萦绕在她身边的恐惧。她害怕失去,这个世上只有哥哥是她最亲近的人了,哪怕是更为严寒的天气也阻挡不了她。

    深夜时分,酝酿许久的雪花终于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她犹在睡梦中挣扎。她走到一片空白的雪地上,厚厚雪层盖住了僵硬早已失了温度的人,一大片红色侵染了白雪,鲜艳地刺眼。她突然慌了起来,顾不得被冻得通红的脸颊与五指,疯了般的在尸体中找寻,没有,还是没有……突然她在一棵大树下看到了倚树而坐的人,低垂着头,可那身形明明是那么熟悉。她慢慢走近他,拂开他额前的发丝,顿时怔在那里,她觉得浑身血液都朝头上涌去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慌乱过后只剩漫天的悲痛,明明想哭却被遏制了喉咙让她难以出声。

    这一夜与她来说最为难熬,流不完的泪,到第二日整个眼睛都肿了。与她熟络的煮饭婆子见她没精神,知晓为何,只得轻叹一声:“你哥哥是个有福气的,你也别太担心,且耐心等等。”

    这一等,便等到了第七日。雪还将消未消,金灿灿的太阳挂在天上却没带给人半分温暖,寒风吹乱她的发丝,她望着远方也只能叹息。

    突然一声欣喜地叫声唤回了她全部的精神,她急急地跑到路上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人马。那在前方的人,可不是自家哥哥,虽然身上沾染了血水异常的狼狈可那双大眼里在看到她后迸发出浓烈的光彩,他挥着手冲她吼:“妹子,快带大夫到帐中候着,准备好热水绷带,快去!”

    她赶紧去张罗了,心里的欢喜却是掩不住,幸好,幸好!梦是反的。

    她目送大夫进了营帐,才得空儿和自己哥哥说话儿,满满担忧与惧怕伴着泪水尽数向他撒去,哥哥待她诉完苦才笑着摸她的头发:“傻妹子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跟着咱们常大人哪会有事?要说这人可真是条汉子,明明是富家少爷,吃苦受累的劲头一点都不比咱们差。这回要不是常大人替王老五挡了一刀,那小子这回怕是回不来了。”

    王老五就是上次被常大人踹了一脚的男子,后来她也听说了缘由,这王老五仗着大人器重,看上附近村子里的姑娘有抢娶的念头,被老妇带着女儿哭到军中来告状了,她那时狠狠啐了一口,心里恨不得那一脚踹死他才好,这等无奈。谁知他竟是这般有能耐的,能让常大人替他挡一刀。

    “常大人身份尊贵,怎么不顾着自己,咱们这些命贱的死了又有什么?”她不想透露出她在听到他救手下性命时心中所有的震撼与不可置信,原来他只是人凶了些。

    哥哥摸了摸冻得发红的鼻头:“你知道什么,咱这大人就是面冷心热,别看他端着一副架子,实则真不在意那些个规矩。只要不犯军规,安分守纪,好好做事,他不会管的。这军营里的大人物,数常大人最好说话。”

    她歪着头透过被风撩起的帐子向里面看去,只能忙活的大夫和学徒,而那个人横躺在榻上,什么都看不清楚。

    整整过了三日,她才得以入帐,她这才看清往日里她避如蛇蝎的人生得竟是这般壮硕英俊,他苍白着面庞,白色绷带上印出淡淡红色,想来是伤口又崩裂了。她站在他几步远的地方,定定打量了许久,也许就是这个时候他就此入了她的眼罢?她开始慢慢地和他说些趣事儿,他多半是听,偶尔会应她一句,只是一句她便已经很开心。她开始陷入新的慌乱中,期盼着战事停歇,可又怕停,因为他是要离开的。

    他研究地图,读兵书,偶尔会坐在那里发呆,想他的心上人。她和他身边的青槐混熟了才知道他想的是那个叫妙妙的女子,她嫉妒又羡慕,可又放不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叫他三爷。

    虽说上次与梁国间的对战不过是小打小闹,却也让梁国当权者心中郁结了恶气,很快便又卷土重来。

    临出行前她照例叮嘱哥哥:“哪怕是做了逃兵也好,我只希望你活着回来,等这仗打完,你也讨个嫂子回来,我们好好过日子。”那个男人,她知道她高攀不上。

    哥哥的笑容成为她这一辈子里最难忘的表情,他明明那么郑重的应了,可是她在漫长等待后得到的是什么?

    最终还是只剩了她一个人,在这荒凉的世界。那个时候她被惊得连魂都快找不回来了,她无暇顾及他脸上的惋惜与哀痛,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身边的人在战争中死亡,他说了什么她也没听到。她需要安静下来好好的去接受这个事实,以至于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待她醒过神来时,他已经与她永远不会有交集了。

    村里的婆子们开始给她张罗着说人家,只是见过好的任是里正家的儿子她都瞧不上,她想着要不就这么过下去吧,他却派人来接她去京城,让她熄灭的情火蓦地又燃了起来。

    有时候真的是希望越多失望就越大,在这偌大的府中她的身份无时不刻地再提醒她,两人之间差了多远。她知道自己是奢望,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笑话,可这世间能让她如此惦念的人只有他了。她便是舍弃了这张脸也无妨,她拿她全部的勇气来赌一次,她不求别的,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好。

    又是寒冬时节,这院里的寒意比起关外真是差远了。

    她送走了如意,一个人呆站在寒风中许久。如意刻薄、故意挑拨她的心思她是知晓的,但她已无别的办法,她只想试这一次,若是不成,她便该告别这里,去她该去的地方。

    ☆、69

    69

    这几日天气难得的暖和,连风都柔和了几分。

    似锦正比照着好看花式,一针一线往自己帕子上缝制,想起昨日之事脸上不由泛上羞意。

    昨儿她本想一大早就回去看看爹,嫁出去了才觉得有好些话想说,毕竟老爹也到了活一天少一天的年纪。她和三爷一块起了,她刚通好发,少佳、少敏伺候他穿衣裳,她从铜镜里看了他一眼,两人无话。似锦没什么胃口,早食只用了碗小米粥,三爷急着去衙门用的自是快了些,临走前还笑着嘱咐她若是觉得无趣了,可寻母亲或者旁人去叙叙话儿,想出去办置些东西散心也是可以的。她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开口:“我今儿想去瞧瞧我爹,虽说离得近,只是剩他一人难免太过冷清。”

    他已经掀了帘子闻言停了步子,沉思一阵:“不忙,今儿我早些回来陪你一道去,你且等我一等。”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似锦弯了弯嘴角,让人将眼前的东西撤了。

    太阳西斜,金黄色光线照在墙上连带着院外光秃秃地枝桠竟也有几分好看。她有些沉不住气,明知他忙正事不容易抽身,想先行离开的念头怂恿着她一次次站起来,可心底还是有些期盼他能同行,让老爹能安心。他们奴才身份,能得主子登门,那便是说明他家女儿得主子宠爱的,在外人跟前倍儿有面子,旁人就爱看这些虚的。

    又过了半刻钟,她不想等了提着点心盒子就要走,正和进来的青槐碰上,青槐往后退了两步笑嘻嘻地说:“诶哟,三爷让青槐进来唤您呐,他这会儿在外面等您。”

    似锦以前平日里也与他拌嘴,这会儿听他这般客气,多少有点不适应:“这便走吧。”

    青槐是人精见这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便知里面是什么了,将食盒接到自己手中笑道:“您怎么给周管家备这些个不实用的东西,还是三爷想的周到,您看这些。”两人刚走到外间,青槐献宝地将盖在篮子上的遮挡揭开,只见里面放了两壶酒,还有些下酒菜,中间隔了挡板放着个纸包,她低头闻了闻清香扑鼻,竟是些好茶叶。

    “咱们可快着些吧,这些个好东西窜了味儿可就浪费了。”

    似锦走出院子,见他双手背在身后傲然挺立,也不知是何时换了常服,见她过来,笑着拉了她的手:“今晚便要去叨扰周管家一番了,不知可有幸能尝得你做的饭食?”

    她心间热了热,没有出声却是点了头。

    直到与他在一起,她才发现他身上有许多她未曾注意的好。他看着不易亲近,却总会在无人时温言软语地哄人,字字句句投入心湖化开三尺寒冰,她终究还是个平凡的女子,不知不觉沉溺进去,那些所谓的复杂情绪渐渐也没了力气在她心底作乱。她忍不住抬头看他,深邃俊逸的面庞,竟是越看越入了心里。

    两人走得慢,彼此享受这刻静谧与温情。

    安静的小院子里门扉紧闭,她难得的冲他笑:“院子小了些,不过每天一大早儿我爹就会清扫,说是干净整洁些住得舒坦。”

    三爷扯了扯嘴角,跟着她走进院子,才走到院中,只听那扇小门‘吱呀’一声开了,周管家看见院中的两人愣了愣,既而有着深深岁月痕迹的脸上露出惊喜,双手摩擦着:“怎么这会儿来了,快进屋里坐着。”

    周管家赶忙泡茶:“家中都是粗茶,三爷将就着用罢。”

    似锦看着他神色自若地饮下,俊颜上没有半分嫌弃,像个老友般与老爹交谈,浑身的贵气逼人之势不知何时也变得柔和起来:“您快坐着,咱们好好说说话儿。周管家多虑了,常年在外有水喝便是,能有此茶便是知足。”

    周管家还要出去端些果子进来,被似锦给拦了,推着他坐下:“三爷不计较那些个,您好好坐着,我去做几个菜,你们好好喝两盅。”

    周管家碍着三爷在,哪能让她动手做粗活,谁知三爷也劝道:“您别拘着,让她忙活去,顺便将那两壶花雕酒给烫一烫。我离府多年,回来了也没和您说说话儿,小时候您在我们弟兄几个身上也没少操心。”

    似锦身上的懒意顿时消了,洗菜切肉忙得不亦乐乎,听到屋里两人间的笑声也不禁跟着笑起来。这两个人,是她这辈子最深的牵挂了。

    酒意熏染,周管家和三爷脸上都泛起了红晕,那些忍着不能说的话儿,连话匣子都止不住,他们怀念着小时候的种种事,周管家忍不住笑:“你小时候可皮的厉害,谁都管不住你也没法管,你总是有本事将坏事做得人无法寻你错处。还记得老爷给你气得直叹气,这么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

    似锦坐在他们身边给他们续酒布菜,这般温暖而温馨的相处,一直是她最为羡慕的,虽然不能日日如此,可纵使只此一晚她也满足的很。她不由看向那个日渐苍老的男人,外人眼中老爷身边的红人,日子却过得最为简单不过,其他管事私下里也是主子派头,好衣好食从不短缺,只有他总是在她耳边说:“张罗那些个做什么,咱们够过日子就好,主子器重咱咱把事做好,他们都记到心里了,不会亏待咱们。打着歪主意将好处敛到自家腰包里又能如何?吞了多少到时候是要给人家吐出来的,落得个被发卖的结局有什么好?”

    她越来越能明白生活因为很小的渴望既而被满足过得越发有滋味,就像以前她能因为一顿红烧肉或是酸菜辣椒炒肥肠就能开心很多天,因为不易得而惦念,若是突然有了钱日日这般吃法总会累的。

    两个大男人就着菜将两壶酒都喝光,个个脸上布满红晕,不知是谁将话头对准了似锦,竟也是滔滔不绝的说起来。

    这一刻没有什么主子和下人,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岳丈嘱咐女婿要对自家女儿好些,絮絮叨叨地说得似锦脸都发红。她忍不住看向那人,却见他眼角因为笑而微微扬起,迷蒙而温柔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不时应一句或者点头。似锦这一晚觉得心暖的厉害,那些故意被她压在心底的感情突然翻涌如巨浪,让她不得不去正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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