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几步再去洗澡。今天去复查的时候医生建议我在家里练习这样走路了。”

    “好。走呗。”罗恒秋抱了抱他又放开。两人互相盯了几眼,他突然猛地凑上去,抱着邓廷歌疯狂地吻起来。

    两人缠着亲了一阵,气喘不止,浑身发热。邓廷歌将他额前垂落的头发拨开,很温柔地亲吻他的眉心。

    “师兄,谢谢你。为……为很多很多事情。”他小声说,“你是我的运气。”

    罗恒秋一句话都没说,用热烈湿润的吻堵住了邓廷歌接下来的话。

    话剧巡演的最后一场回到他俩所在的这座城市,又是一番小轰动。初演时错过了的人们纷纷购票,门票开售没到三个小时即售罄。

    罗恒秋载着邓啸和庞巧云去剧院。

    “我知道他能走了,上次回家我看到,但是……”庞巧云在车上一直絮叨到剧院里,“还是不太好,太不安分了这孩子。”

    邓啸把妻子拉到位置上,往她手里塞了一本介绍让她好好看,别发牢骚了。罗恒秋跟两人简单介绍了一下邓廷歌演出的角色和剧情内容。

    邓廷歌代替的是严斐的角色。严斐饰演的正是以那位饥饿的老兵为原型的战士,经过短暂的沟通之后,严斐欣然同意邓廷歌代替自己演出这最后一场。

    “战士年轻的时候确实有很多跑动的戏份,但是那个不是邓廷歌来演。”罗恒秋解释道,“他演的是抗战胜利之后的老兵形象。这角色其实挺轻松的,一般的时间都坐在轮椅上。”

    邓廷歌对这个暌违许久的出场机会很重视。虽然之前在排练的时候他就跟大家配合过,但正式演出之前的几次彩排,他的情绪都有些过分紧张。

    严斐虽然不需要再上场,仍旧每次排练都到场,陪着邓廷歌练习。两个人的表演风格大不一样,严斐比邓廷歌年纪大一些,更能沉下来。为了保持演出的一致性,邓廷歌曾试图模仿他,但被严斐拒绝了。

    “你按照自己的套路去演就已经很好。”严斐提醒他,“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在舞台上演过父亲之类的角色。就用当时的方式去揣摩好了。”

    严斐的提点让邓廷歌及时冷静了。

    此时他在后台准备,罗恒秋很想去看看,但邓啸和庞巧云都在这里,他并不方便走开。邓廷歌说结束了之后让他带父母到后台,现在因为所有人都在准备,后台十分忙乱,除了演员之外其余人等并不受欢迎。

    邓啸看完了介绍,又盯着剧院瞅了几圈。

    这个剧院比当时的学校礼堂气派得多。市里并没有专门的话剧剧院,这里实际上是一个比较大的室内演出场所,罗恒秋来过很多次,都是看演出或者交响乐,看话剧还是头一次。

    “上次也是你去接我们的。”庞巧云突然说,“怎么那么巧呢。”

    罗恒秋:“是啊。”

    庞巧云:“当时你们俩在一起了吗?”

    罗恒秋:“……”

    他一时语塞,窘在当场,不知应该说什么好。

    邓廷歌虽然跟庞巧云和邓啸坦白了很多事情,但罗恒秋不知道他是怎么说两个人确定关系那一段的,也不确定俩人知道自己那时候已经和邓廷歌在一起的话,会不会心里不舒服。

    他还在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场上灯光突然渐次熄灭。随即有清晰男声从广播中传出:“演出即将开始,请观众就座,将手机……”

    “开始了开始了。”庞巧云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没再追问罗恒秋这个尴尬的问题。

    罗恒秋还在调节心情,庞巧云伸手拍拍他手背。

    “什么时候我们跟你妈妈见见面?”她小声说,“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罗恒秋说好,好好好。他结结巴巴,边说边点头。

    舞台上一片漆黑,唯有几处亮点依稀可辨。老兵在第一幕就要出场,邓廷歌坐在轮椅上,滑行到某处定位点上停下来。

    全场灯光齐暗的时候,站在舞台上的人反而可以隐约看到观众席的情况。他没有寻找罗恒秋和父母的位置,抬头注视虚空中的某点。

    回到舞台上的感觉确实不赖。邓廷歌在后台时紧张得要连续上厕所,一旦进入舞台,所有的紧张情绪都消失了。

    他很快回忆起在这里排练的记忆,甚至想起了在人民剧场里,为了桌椅的租金跟物管员扯皮的自己和刘昊君。

    那时候的激情和热情都十分直接。他们在小房间里排练、演出,自己制作道具和海报,光着膀子去辉煌街吃烧烤喝粥,挂着挎包在稀稀落落的观众群中走来走去,收取一人二十块的票款。

    谁都不知道那样的热情会持续多久。新鲜感慢慢被磨去,只剩下无以为继的窘迫和门庭冷落的凄凉。

    回想起来连邓廷歌自己都觉得吃惊:他居然真的坚持下来了。

    刘昊君写的最后一个剧叫《深渊凝视》,主演是陆晃。刚播不久这个剧就打破了同类型电视剧的收视纪录,陆晃获得明年视帝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他问刘昊君还会回去当编剧吗,刘昊君犹豫了很久都没有回答。

    当日一起在人民剧场里演出的同侪,一部分仍在演戏的路上走着,一部分已经有了人生的新目标。他想念他们,也祝福他们。这次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让他变得更坦荡,但也更执着了。

    仿佛是这一摔,令眼前迷雾消失,他一直想要走的路途突然间无比清晰。

    灯光缓慢亮起,是凄冷的白光,打在邓廷歌身上。

    他满脸皱纹,声音粗哑,喉咙里还有欲咳未咳的痰。

    垂暮的老人坐在轮椅上,轮椅停在舞台中央,舞台在观众的眼里。

    “我叫苏家友,八十六岁。我是刺刀团三营先锋二连一排一班的战士。我的班长是王大石,我们班有十个战士,陈玉,方小友,董爱青,王爱军,张大鹏……”

    他念完了一排一班的战士名字,开始回忆自己的排长和连长。他一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连长,但他已经记不清连长的名字,也记不得他的模样了。

    这是一段独白,灯光始终发白发冷。

    冗长的台词和不断被提及的名字十分枯燥无味,但观众却被老人颤抖的声音带入了情景之中。

    随后灯光忽的一敛,舞台再次陷入黑暗。

    “那天天气很不好,我们跟着班长擦枪……”

    漆黑中响起一把苍老的嗓音。每讲一句台词那声音都在变化,说到最后“飞机突然就来了”时,罗恒秋已经能辨认出那就是邓廷歌自己原本的嗓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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