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红跟谁急 作者:韩石山

    正文 第 12 章

    谁红跟谁急 作者:韩石山

    第 12 章

    这话说得不完全,完全些应当是,不喜欢徐志摩那样的人,因此也就不喜欢徐志摩那样的诗。这才是实话。

    鲁迅为什么不喜欢徐志摩那样的人呢?在《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里我谈了,是徐志摩的性格、作派,还有他那样虽说痛苦,却十分美好的婚恋生活,都让鲁迅看着心里不舒服。徐志摩刚回国的时候,他对徐志摩还是不错的,《中国小说史略》上册刚出版,还送给徐志摩一本。这些都是我们的解释,实际上,人不喜欢人,是很难解释清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见了就反感。对徐志摩如此,对胡适、陈西滢,能好感了吗?后来果然一个一个都闹翻了。

    再说孙伏园,辞职就等于失业,他去看鲁迅,说自己辞职了。鲁迅也觉得为自己的事,让学生失了业,总得想办法补救,于是便和周作人、钱玄同、林语堂几个人商量,办个杂志让孙伏园编。这就是《语丝》。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叫荆有麟的文学青年,跟《京报》老板邵飘萍有点关系,向邵飘萍提议,可否请孙伏园来给《京报》编副刊。《京报》和《晨报》是北京的两个大报,过去《晨报副刊》办得好,压住了《京报》,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邵飘萍怎肯放过,当下就答应了,让荆有麟去联系。荆有麟不认识孙伏园,可他认识鲁迅,当天晚上就去找鲁迅,鲁迅一听,说:“不要紧,我代你联系。我想,伏园大概没有问题吧?他现在除筹办《语丝》外,也还没有其他工作。我明天就去找他来。”鲁迅约荆有麟明天晚上在他家吃饭,到时候孙伏园也来。

    插一句。这位荆有麟,解放后镇压反革命,在南京叫枪毙了。实际上是冤死的。有的书上说他是河南人。我们作协的董大中先生考证过,说他是山西临猗人,还见过他的一个侄女,叫荆鸣鹤。这个荆鸣鹤,是我初中时的数学老师。

    第二天见了面一说,孙伏园果然答应。荆有麟说,那我明天就去告诉邵飘萍,鲁迅说,那又何必呢,邵飘萍是个大忙人,一天到晚跑来跑去,白天你根本找不见他,我看吃完饭,你和伏园两人一起去报馆看他,一下就决定了。两人听了鲁迅的话,吃过饭就去京报馆,果然邵飘萍很欢迎孙伏园来办副刊。当下就谈妥了薪俸、稿费等条件,邵老板说,你们现在就开始筹备,下个星期就出报。过了几天,报上就打出广告,说《京报》将于某日发行副刊,按日随报附送。现在的副刊是跟正报印在一起的,占上一版半版,那时的副刊实际上就是一份印成报纸的杂志,单独一张,随正报赠送。

    到了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学期刊目录汇编》上是这样介绍的:

    《现代评论》周刊,综合性刊物,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十三日创刊于北京,是一部分留学欧美的大学教授创办的同人刊物,署“现代评论社”编,实际上陈源、徐志摩编辑,现代评论社出版发行,主要撰稿人有王士杰、高一涵、胡适、陈源、徐志摩、唐有壬等,出至一九二化运动的主将吗(8)

    我曾经把《语丝》和《现代评论》前五期的文章篇数和作者人数做了个统计,是这样的:《语丝》前五期共发文章四十三篇,作者四十四人次,其中鲁迅十三次、周作人十二次、钱玄同三次、章衣萍二次、江绍源二次,共是三十五次,其他人稿子九篇(次)。从人员上说,共是十五人,也就是说,每期只有几个人。

    同样的统计方法,《现代评论》每期有七个人。都是同人刊物,《现代评论》的圈子要大些。再说一下第一期的目录,就知道这两个刊物的思想倾向和文章趣味有什么差别了。先说《现代评论》第一期的:

    时事短评三则\t\t涵、皓、松三人分写

    法统与革命\t\t燕树棠

    时局之关键\t\t王世杰

    清室优待条件\t\t周鲠生

    叫化子(小说\t\t西林

    十一月初三(小说)\t郁达夫

    翻译之难胡适

    “非列士第恩”\t\t陈西滢

    西林就是丁西林,郁达夫小说较长,不是一次登完,一次只登一小节,好几期才能登完。再看《语丝》第一期的目录:

    生活之艺术\t\t开明(周作人)

    记顾仲雍伏园

    论雷峰塔的倒掉\t\t鲁迅

    恭贺爱新觉罗溥仪君

    迁升之喜并祝进步\t钱玄同

    清朝的玉玺\t\t开明(周作人)

    夜里的荒唐\t\t川岛

    译自骆驼文\t\t绍原

    月老和爱神\t\t衣萍

    “说不出”鲁迅

    从文章的题目上可以看出,《现代评论》是个关心时局的文化刊物,《语丝》是个注重个人情调的文化刊物,《现代评论》的格局要大些,《语丝》的格局要小些。当然要是打起笔仗来,两个的格局又都一样了。

    两个大的文化阵营,就这样形成了。日后的斗争也就不可避免了。后来发生的女师大风潮中的互相攻击,闲话事件所以能酿成那么大的风波,根子都在这儿。这些大的事件我就不说了,我说两个很小的事件,就知道这两派是怎样争斗的了。第一件是投稿。孙伏园辞了《晨报副刊》的职务,筹办《语丝》时,想来是向徐志摩约了稿的,这样第三期上,就有了徐志摩的文章,是篇译诗,还带个小序。鲁迅看了不干了,就在第五期上发了篇《“音乐?”》给以讽刺。先不说对不对,应当说这样的互相驳难,在文化人之间是正常的。但是如果是别的目的呢,就不能说是正常了。且看鲁迅对这件事是怎样解释的。十年后,敢说真话了,在《集外集》的序里说:

    我其实是不喜欢做新诗的——但也不喜欢做古诗——只是因为那时诗坛寂寞,所以打打边鼓,凑些热闹,待到称为诗人的一出现,就洗手不作了。我更不喜欢徐志摩那样的诗,而他偏爱到各处投稿,《语丝》一出版,他也就来了,有人赞成他,登了出来,我就做了一篇杂感,和他开一通玩笑,使他不能来,他也果然不来了。这是我和后来的“新月派”结仇的第一步;语丝社同人中有几位也因此很不高兴我。

    这就明白了,鲁迅写文章,不是驳难,而是为了“使他不能来”。

    再就是,鲁迅自己也说了,这是他和“新月派”,也就是新文化运动的几个关键人物结仇的第一步。

    刚才说了,办《语丝》的起因是撤稿事件,那篇没能在《晨报副刊》上发表的《我的失恋》,《语丝》办起后,就在第四期上发了。光登那三段还不过瘾,鲁迅又添了第四段,且看第四段是怎样写的——

    我的所爱在豪家;

    想去寻她兮没有汽车,

    摇头无法泪如麻。

    爱人赠我玫瑰花;

    回她什么:赤练蛇。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罢。

    这样一来,这首诗讽刺的对象就更明确了。当时在北京城里,有汽车的人家是不多的,林徽因已和梁启超的儿子梁思成订亲了,而梁家是有汽车的。

    再说第二件事,可称之为“答卷事件”。好多人都知道,对于看不看中国书,鲁迅有句很著名的话,就是“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这就是答卷事件中,鲁迅在答卷上写的话。

    孙伏园办起《京报副刊》后,为了吸引年轻人,就搞了个征答活动,一个是“青年必读书十部”,一个是“青年爱读书十部”。先看看广告原文。青年爱读书十部就不说了,关于青年必读书十部,在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四日的刊首广告中是这样写的:“青年必读书十部——是由本刊设问卷投寄海内外名流学者,询问他们究竟今日的青年有那十部书是非读不可的。本刊记者耳目容有未周,热心学术诸君如有开列书单赐下者更所欢迎。二月五日截止,二月十日起逐日在本刊上宣布征求结果。”

    我写《徐志摩传》时到北京图书馆——现在叫国家图书馆了——查过《京报副刊》。报纸很旧了,根本不让看原报,看的是缩微胶卷,办好手续后,给你一个胶卷,在投影机上自己看,用手摇那个把儿,摇一下转一圈,想要印,标出来给你印。好些问题,只有看原件,看全部材料,才能明白底细。比如鲁迅的这个回答,只看鲁迅的看不出什么,只有看了全部,才会发现其中的蹊跷。我的看法是,这是鲁迅在出气,在赌气。为什么呢?一、他并不是真的主张青年不要读中国书,证据是也就在这前后,他的好朋友许寿裳的儿子考上了清华大学,许寿裳想让鲁迅给他儿子开个书目,他就开了,全是中国有名的经典。二、因为第一个刊出的学者是胡适,接下来还有梁启超等人。鲁迅就不高兴了,就要跟这些人闹闹别扭了。怎么知道前面有胡适呢,我也没有真的查到原文,我是从《鲁迅全集》上看到一句话里推论出来的。在鲁迅《集外集拾遗》中有篇文章叫《聊答“……”》,文后附一文,是柯柏森的《偏见的经验》,其中说,因此看见胡适之先生“青年必读书”后,每天都先看“青年必读书”再看“时事新闻”。于此可知,第一个刊出的是胡适,至少也是胡适在鲁迅之前。

    鲁迅是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吗(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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