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蒲公英 作者:王外马甲

    正文 第 73 章

    战场上的蒲公英 作者:王外马甲

    第 73 章

    “那黑脸大汉肯定是来监视我们的看守,他是怕我们在菜里面下毒!”

    “死牢头!好心当做驴肝肺,一辈子只能啃窝头!”

    ……

    晚饭过后,天色渐渐黑了,可天后宫里的人不但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一群群身穿粗布军装的男女从外面跑进来,有的忙着啃干粮,有的忙着洗脸洗衣服,有的在院子里高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有的则点亮油灯看书写东西,还有人在戏台上(天后宫内有个办社戏的木头台子)和房檐下铺麦草,显然准备在那里过夜。

    蔡智诚莫名其妙地打量着这群男女,心里猜测着这天后宫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些人又是什么身份?而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有两个人推开了配殿的房门。

    来人穿着与其他人完全一样的粗布军衣,脸上也同样带着几分营养不良的清瘦和苍白。但他俩的神情举止却充满了与众不同的自信和从容,一见面就热情地拱手招呼:

    “各位好!新海连的军民欢迎大家来到解放区!”

    随着一阵热情的寒暄,两位中年汉子微笑着出现在大家面前,前面的一个三十左右,后面一个五十出头。经自我介绍之后才知道,比较年轻的那位名叫谷牧,是新海连地区特委书记兼军区政委,而年长一些的则是特委副书记、特区专员李云鹤。

    这两个人的突然出现让国大代表们很是吃了一惊——经过多年的宦海生涯,人们早就习惯了地方要员的颐指气使和奢侈排场,并且也知道,正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全国的共产党人实在有太多的理由可以摆出获胜者的威风,所以大家在心理上都已经做好了“忍辱负重”的思想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是,眼前的书记和专员却显得十分简朴平和,不仅身后没有警卫跟班,而且都穿着与普通士兵相同的粗布军服,风尘仆仆、面带倦容,如果不是言谈举止中透露出的那一种与众不同的自信和从容,真还看不出他俩就是当地的“父母官”、是这数千平方公里土地上的最高官员。

    乍然相见,天后宫配殿里的人们略有几分紧张。张志韩先生首先对解放区军民的宽容接待表示了感谢,然后又介绍了身边的国大代表以及家眷,并且着重强调:“我们都是文人出身的参政议员,并非是挑拨内战的军阀”。

    谷牧书记笑着回答:“很好很好,我们也是文人出身,我们也没有挑起内战”。

    双方开怀大笑,现场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

    PS:谷牧曾经是北平“左联”浪花文学社的骨干,笔名“牧风”(当时与他齐名的是《天山景物记》的作者碧野),而李云鹤则当过《黎明周刊》的主编。

    随后,双方的谈话就变得十分融洽。共产党的书记和专员向大家介绍了解放区的政策,国大代表也就关心的事项提出了各自的问题。

    谷牧说,新海连地区解放后,人民政府没收了以聚安公司(刘峙的企业)为代表的反动官僚资本,但对其他合法的私营产业还是积极保护的。对于这样的说法,张志韩表示了怀疑:“我们在街上看过,三分之二的店铺都关门了,那是怎么回事?”

    李云鹤专员解释说:新浦区有上百家私营企业,由于物资匮乏,也由于群众对人民币还没有建立起足够的信心,所以在部分行业中还存在着囤积商品、哄抬物价的情况。为此,政府开办了物资交易所,事先约定物价和手续费的标准,并要求大宗的买卖必须在规定的地点公开进行,于是许多从事批发业务的商号就只好关门、转到交易所去做生意了。这样的办法虽然使市面显得冷清了一些,但正常的商业活动却并没有停止。

    “这是特殊形势下稳定市场的特殊办法,今后还会做相应的调整”,谷牧书记补充说:“你们也可以到交易所去看一看,希望能提出更好的建议”。

    “共产党政府准备拿我们这些人怎么办?”有国大代表提问。

    “那要看你们自己的态度”谷牧回答:“人民政府的方针是:革命自愿,绝不强求,加强教育,广交朋友,是去是留,给予自由。不过我倒希望你们先到各处去看一看,了解情况之后再做决定”。

    “你们对旧政府的工作人员是如何处置的?”

    “愿意回家的悉听尊便,愿意留下的全包下来。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一讲团结二讲改造,那怕是三个人的饭五个人吃,也决不抛弃决不歧视”。书记和专员的答复非常明确。

    就在这时候,有人敲门。一位小伙子探头进来问:“刚才被气哭的是哪位女士?我们司令员要向您道歉”

    司令员?陈丽君莫名其妙地跟了出去,没过多久又回来了,依旧是一脸迷茫的神情:“哎呀,刚才骂我的那个人不是牢头呀,他是新海市的警备司令”

    “哎哟,是司令哟,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一群老婆们关心地问。

    “他说对不起,还说了什么……没有听懂”

    “我们司令员已经在党小组会上做了自我批评,刚才又当面向这位女士赔礼道歉了”,送陈丽君回来的小伙子在旁边进行了说明。

    “他的道歉我明白了。可他先前为什么要生气,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蛋蛋女士依然满腹疑惑。

    “嗯……你们这些上海女士……涂口红,戴耳环,衣服露胳膊露腿,而且还洒香水涂雪花膏”,那小伙子挺尴尬地解释说:“我们司令员看不惯,说那些是哇呜呱唧的鬼东西,鼻子里喷香心里头瓮臭,搞得人很头疼……”,配殿里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这位司令员的名字就不必说了。他后来担任了上海民航局的领导,真不知道刚进大上海和刚遇见空姐的时候,这位游击队长出身的老革命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大家都笑了,但谷牧的脸上却没有露出笑容。“我们过去的工作重点在农村,但从现在(49年3月的七届二中全会)起,工作中心就要从农村转向城市。我们的党和军队必须学会管理城市、学会团结工人阶级,也必须学会与民族资产阶级合作,但我们的一些同志,甚至包括这位司令员同志却因为生活习惯的不同就害怕麻烦,不乐于团结其他阶层的人士,这是一种不了解当前形势任务的狭隘思想,是一种束手束脚的工作作风,是必须加以克服和改进的……”

    见书记说得如此严肃,在场的各位反而不好意思起来,纷纷劝解道:“其实司令已经很好、很给面子了,他帮我们扫地、烧开水、准备饭食,做了不少下人才做的事情,先前我们还以为他是个招待员呢,真是失敬失礼”

    “为人民服务是共产党人的一贯宗旨,做招待员也没有什么失敬的。我们这些专员、司令员、警卫员、通讯员、勤务员都是人民的服务员。革命工作只有尽责与不尽责之分,没有高低贵贱之别……”

    那天晚上,天后宫里的许多人都没有睡好,蔡智诚也是如此。这时的他已经知道谷牧书记和李云鹤专员就住在自己的隔壁,也知道眼前这座破败的大庙其实不是羁押犯人的狱所,而是共产党领导机关的“官邸”。

    这场景使他想起了徐州的“花园饭店”。那也是一座官邸,但在那里面来来往往的国民党官吏却和眼前的共产党人有着天壤之别,无论是奢侈的吴化文还是节俭的王耀武,无论是傲慢的邱清泉还是内敛的高吉人,官员们的嘴里除了“总裁”就是“党国”,从来就没有人提及过“为人民服务”的概念。

    听谷牧书记说,共产党的干部是人民的服务员。那“服务员”的称号与自己这个国民党考试院核准的“六级荐任公务员”相比,实在很有意思——公务员的资格来自于公权,倚仗的是权力,所以会有等级之分;而服务员的资格则来自于理想,倚仗的是信念,这样的理念原本就是最高尚的道德境界,所以没有等级之别。公务员效忠领袖、对政府负责,由法律赋予其力量,这样的力量是受制约、有限度的;而服务员效忠人民、对社会负责,在服务人民的同时从人民中间获取力量,这样的力量是源源不绝、不可抗拒的,也只有这样的力量才有可能成为改变历史的真正动力。

    只是,要靠什么样的政治机制才能保证“为人民服务”的理念有效运转呢?蔡智诚觉得很好奇。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和其他人一起赶到新海连建国干部学校,参加了在那里举办的“新民主主义讲座”。

    讲座由共产党的高级干部主持,讲授的内容主要有国际国内形势,新民主主义的政治、经济、文化以及“共同纲领”等等。蔡智诚很认真地做了笔记,国大代表们也听得十分专心。新海连特区社会部长苏羽(后任辽宁省委书记、安徽省委书记)在讲解工人阶级领导地位的时候说到“小资产阶级不能担任领导,知识分子也要改造自己、向工农学习”,一贯自视甚高的张志韩先生顿时很不服气,当即要求上台发言……从这以后,原本是“一言堂”的政治讲座就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哲学辩论会。

    陈丽君没有旁听“工人阶级与资产阶级的大辩论”,她跑去参加义务劳动了。

    当时,刚解放不久的新海连地区百废待兴,其中最亟待恢复的就是电厂和铁路。新浦镇早在1925年就通了铁路,但自从1946年以后,陇海路东段受到国共双方军队的反复破坏,被弄得支离破碎、几乎荡然无存,整个新海连也因此变成了陆路交通的“孤岛”。解放以后,共产党号召修复铁路、发展经济、支援革命战争,解放区的军民立刻积极响应起来。由于工程浩大、缺钱少物、困难很多,新海连的群众就主动捐献工具、器材和木料,并自带家什参加义务劳动。一时间,建设工地上人声鼎沸、歌声嘹亮,修路大军挥锄扬镐,男女老少川流不息,其浩大的声势使国大家眷们也受到了感染,情不自禁地参与其中。

    (PS:陇海铁路的连云港至徐州段于49年5月恢复通车)。

    蛋蛋女士一大早就去了工地,到傍晚时候才收工回来。她没有穿旗袍,原本日常必备的耳环项链和口红香水雪花膏也全都没有了踪影。忙碌了一天,女人的脸上却丝毫不显得疲倦,满嘴里唱着“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手舞足蹈、蹦蹦跳跳,眼神中焕发出喜悦兴奋的光芒。

    “今天去抬铁轨了?”蔡智诚好奇地问。

    “没有,我当了宣传员!”

    原来,蛋蛋先是在工地上砸了个把小时的石子,这任务对她而言显然是过于艰巨了,于是很快,她就又找到了另一项工作——帮宣传队写标语。

    陈丽君是谷正楷的女弟子,也就是说,为慈僖太后题写“颐和圆”匾额的严寅亮就是她的师爷,因此她的楷书水平至少在修路工地上是首屈一指的。“陈书法家”自出生以来就没有正儿八经地参加过社会工作,也从没有机会展现过自己的才能,这下可好了,眼瞧着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耳听着激扬豪迈的口号歌声,她运笔如飞,在纸上写完了在布上写、在布上写完了在墙上写,革命的热情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内心里充满了为人民服务的成就感。

    “告诉你,连谷书记都表扬我的字好呢(谷牧的字写得也很不错),行署的人还邀请我参加革命宣传队”

    “哈哈”

    “参加宣传队就算参加革命了,今后我来养活你”

    “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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