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蔷薇(出书版) 作者:李李翔

    正文 第 28 章

    无花蔷薇(出书版) 作者:李李翔

    第 28 章

    他肩膀垂下去,整个人瞬间黯然失色,嘴唇在哆嗦,连忙转开头,没有再看我。他一定比我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可是事到临头了,竟然说这样的话,他一定是疯了。他的声音传过来:“我们就这样了吗?我们——”灰暗嘶哑,微微哽咽,像含着无数的煎熬,苦苦憋着,难以发泄。我想哭,但是不敢,轻轻地说:“似乎来不及了。有缘无分,强求不了。那就这样吧。”

    我不值得他不顾一切。牺牲太大,不死亦去了半条命。可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将来他恐怕是要后悔的。我不要他后悔,连带我自己也后悔,慢慢地在生活无涯的琐碎中,磨得什么都没有了——多么的煎熬且难堪!

    照常去上班,一开始心绪不宁,可是顾客一多,忙着介绍功能,开票,提货,验机,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我反而不急不躁,对任何问题一一作答,不懂的也慢慢解释,无比耐心,脑海里似乎没有多余的想法。下班的时候,诺基亚笑说:“摩托罗拉,你今天到底卖了多少?比诺基亚还火!”我笑说:“是吗?没注意,不知道卖了几个。”无论如何,真是要努力工作。将灯源关了,锁上柜门回去。

    回去的时候,赵静竟然在。我一个人正闷闷的有些难受,见她回来,十分高兴,惊喜地说:“回来了?你女儿病好了没?”她摇头,满脸担忧:“没呢,低烧不退,送到医院隔离起来——担心是非典。我回来收拾些东西。”她脸色蜡黄,憔悴不堪,头发乱糟糟的。我忙说:“别担心,小孩子发烧,很正常,没事的。”她点头:“嗯,我瞧着也不像,可是医生说,还是观察一下比较好。”提着包说:“我走了,帮我跟经理说一声。”我答应了,见她精神不大好,说:“要不要我送你?”她摇头:“不用了,你一个人,多注意点。”匆匆下楼。

    生活,人人疲于应付。我无奈地叹口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又一夜难熬,尽量不去想明天。

    一大早,操曹就来敲门。我往手上倒乳液,头疼地说:“你怎么又来了?大清早的,有什么事呀!”他笑嘻嘻地说:“给你带了早餐,还热着呢。”我不领情,白了他一眼,说:“就为这个呀?楼下就有得卖。”我又不是他实验室里研究的课题,他怎么就锲而不舍呢!他自顾自地说:“这是北京大饭店大厨特制的早餐,味道好极了。你老将早饭和午饭一起吃,这样对身体不好。”

    我说:“你还特意去北京大饭店?我受不起这种高级待遇好不好!我就一平民老百姓,吃门口的豆浆油条就很好。”什么人过什么日子呗!他拉着我说:“好了,好了,我算是马屁拍到马脚上了。不过既然买来了,总不能浪费呀,赶紧吃了吧。”进厨房拿了筷子出来,笑说:“浪费可耻!”我夹了个蟹黄汤包,说:“你这来回跑的汽油钱可不知道比这蟹黄汤包贵多少。为吃一顿早餐这么折腾,麻不麻烦呀你!”真是富贵闲人干的事。

    他说:“没有,都是顺路。觉得味道好,想着你,就给你送过来了。”我边吃边问:“哦?顺路?那你和谁特意去北京大饭店吃早餐呀?”北京大饭店到这可不顺路呀。他看着我支吾半天,然后说:“一些朋友。”立即转开话题问我:“味道怎么样?好不好吃?”我见他神情极不自然,突然想起来,宋令韦可能就是在北京大饭店举行订婚典礼。我笑说:“你今天是不是还有事要忙?”他说:“没什么事。吃完了,我送你去上班吧。”

    我和他一起出门,他打开车门让我上去。我站住了,笑说:“你还得回北京大饭店吧?”他先是说:“不急。”随即愕然地问我:“你怎么知道?”被我一诈就诈出来了。我微笑说:“宋令韦今天订婚,你不得去捧场?”他顿时手足无措,仿佛做错了事的是他。我说:“我连加了一个星期的班,今天休假,不上班。我想去动物园、五道口这些地方逛逛,夏天快要来了,该添两件裙子,新上市的水钻型凉鞋也很漂亮。”他看了我半晌,说:“要不要我送你去?”我摇头:“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我和人约好了。”昨天就和索爱的约好了一起去购物。

    早晨的阳光还很舒服,上了车,索爱的打电话过来道歉:“木夕,我今天去不了,老家临时有人来了,我得招呼。”连声说对不起。我忙说:“没事,不就买衣服嘛,又不是什么大事,下次再去好了。”却没有下车,从头坐到尾,睡了一觉,然后又从终点站坐回来,脖子酸疼。看了看时间,将近午时,头顶的太阳热辣辣地照着,金光灿烂,白花花一片,我出了一身的汗,浑身虚飘飘的,觉得朦胧朦胧,懵懵懂懂。似乎该吃饭了,可是早上吃多了,一点都不觉得饿。

    十分意外,操曹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打电话给我。我说:“你不忙着吃酒席,倒有空闲打电话。”他喊:“续艾——”说话挟着风声,似乎正在奔跑,气喘吁吁地说:“我现在在同仁医院。”我大吃一惊,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说:“宋令韦路上出了点事,订婚典礼取消了。”“轰”的一声,犹如五雷轰顶。他急急忙忙地说:“你先别急,听说没受重伤,我现在赶过去看看。”

    没受重伤?到底什么意思?比起性命,断手残脚也算是没受重伤。我心急如焚,打车来到同仁医院门口,却不敢进去,我有什么理由去看他?只好给操曹打电话:“宋令韦,他——伤得怎么样?要不要紧?”他吁了口气,说:“放心,听说是路上两车追尾,撞破额头,流了些血,不过没大碍,养个十天半个月就没事了。”我“哦”一声,放下心来,问:“怎么会出车祸?”

    操曹匆匆地说:“不知道哇!本来是司机开车的,出门的时候他拒绝了,偏要自己开。令韦他开车一向谨慎,可是没想到偏偏在这个时候出车祸。大家一听到这个消息,都吓坏了。宋伯父、宋伯母,还有连政委、连心等都赶来医院了,一大帮的人,我都挤不进去。你要来看看他吗?”我沉默半晌,说:“不了,既然他没事,那我就不去了。”挂了电话,站在门口,看见中宏的人浩浩荡荡地下车,一窝蜂拥进医院去了。

    见他们手里抱着大捧的鲜花,提着大篮的水果,莫名其妙,不由自主跟了进去。离得远远的,站在走廊口,看着他们在病房前停下,周围已经站满了人。他们派了一个代表敲门。有人打开门,请几个领头的进去了。没过多久,就出来了,低头跟大家说了几句话,一伙人又重新下楼,各自散了。我坐在斜对面的角落里,拿了份报纸,心不在焉地看起来。

    再等了一会儿,门口的那些人也走了,杂乱的脚步声中隐隐听见大家议论:“唉,真是的,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车祸?幸好没出什么事,不然……”一份报纸从头翻到尾,浑不知写了些什么。然后看见宋令韦的父亲出来,身边还有几个人,正低声说话,忙低下头,侧着身子,用报纸挡住脸,不敢多看。虽然明知道这个角度,很难被人发现,还是心虚得抬不起头。

    过了一会儿,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见他父亲站在楼梯口正同另一个人说话,看起来六十来岁,头发有些灰白,腰杆笔挺,脸容坚毅,不苟言笑的样子,虽然没穿军装,一眼就看出来是个地道的军人。听不清说什么,只见他点头,保持军人的作风,果断利落。他们正准备下楼,这时操曹和连心也一起出来了,我吓一跳,忙转过脸,背着他们。操曹的声音传过来:“医生说了,没什么大碍。伯父,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一行人往下走,听得一人问:“你怎么不陪着令韦?”连心的声音隐隐传来:“他请大家先回去,说静养两天就好了……”

    走廊渐渐安静下来,他那间病房显得分外长而远。医生护士进去一趟又出来了,门轻轻合上,什么都看不见。我犹豫着、挣扎着,看着窗边的夕阳一点一点消失,晚风吹动天蓝色的帘角,抖着细碎的波浪,从这头飘到那头,吹得人的心也跟着软起来。夜色渐渐上来,我趴在椅子上,感觉到脉搏的跳动,最后叹口气,心想,既然来了——又走不了,还是去看看他吧——按理来说也是应该的。

    在门口站了许久,忽然胆怯,始终不敢敲门。我这是干什么?他不是没出什么事吗?我根本不该来——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个声音突兀地传过来:“小姐,你也是来看宋先生的吗?为什么不进去?”我转头,一个年轻的护士,手上拿着针管药瓶,正笑嘻嘻地看着我。我轻声说:“我怕打扰他休息,他这会儿应该睡了吧,等会儿再来看他。”对她笑一笑,转身要走。

    她“哦”一声,喊住我:“小姐,我见你在那边坐了一下午,是等人吗?”我怔住了,随即点头:“嗯,不过他没来。”心想不能再说下去了,还是赶紧离开吧。正要跟她说再见,房门打开,宋令韦穿着病号服站在门口,头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里面隐隐透出红色的血迹,看起来像重伤患,眼睛直直盯着我。我低头没说话。那小护士笑说:“宋先生,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他客气地说:“没有,谢谢。”拉着我进去,顺手带上门。

    我跟在他后面,抢先说:“听操曹说,你受了点伤,于是来看看你。”他坐在床上,“嗯”一声,好一会儿说:“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我勉强笑了下,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彼此看得通透,可是一切又都是那么的无力,我好半天才说:“既然你没事,那就好,我该走了,你好好休息吧。”他忽然说:“我有些饿了。”我抬头看他,有点不明白。他又说:“你帮我削个苹果吧,我手也受伤了。”他手上确实贴了两块创可贴。这样的他,我拒绝不了,拿起水果篮里的苹果,说:“没有刀,洗一洗就这么吃吧。”站起来准备去洗苹果。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刀,问我:“这个行吗?”我点头:“可以,不过有点小。”低头专心致志削苹果,没说话也没看他,削得十分费力。削完再切成块,放在玻璃杯里,说:“要吃自己拿。”他一直看着我削苹果,这时又说:“你再帮我倒杯水行吗?”我走到一边接水,问:“要凉的还是热的?”他说稍微热一点的。我有些为难,也没试,递给他杯子,说:“不知道烫不烫。”他一仰脖喝下去,皱起眉头。我忙说:“烫了是吗?你也不先试试温度。”拿过来抿了一小口,说:“还行呀,就有一点烫。”加了点凉水。他看着我说:“你先试一下的话,就用不着这么来回折腾了。”似乎在埋怨我。

    我很自然地白了他一眼,倒怪起我来了。气氛变得柔和。他忽然柔声说:“艾,你坐过来点。”我僵着没动。他叹口气,一时也没再说话。我只好继续削苹果,低头说:“怎么会出车祸?”他顿了顿,说:“路上有点堵,前面那车可能有点急,忽然换道,就这么撞上去了。”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还特意解释给我听,他既然这么说,那我就这么相信好了。万一不是——我更受不了。我只能“嗯”一声,沉默半晌,说:“那下次开车注意点,不要再出这样的事了。”

    第四十三章又生横变

    他说:“你在外面等了一下午?为什么不进来?”我否认:“没有。”他根本不理会,叹口气,说:“我一直等你来。”我忽然觉得伤心,摇头,说:“那又怎么样呢?”他声音低下去:“是呀,不怎么样,即使这样——也不能怎么样!可是,可是——不管怎么样,你总算是来了。”心里蓦地涌上一阵苦涩,呼出一口气说:“天黑了,我得走了。”他抬头看我,眼底满是失望,愣愣地说:“你这就要走了?这么快?”当然得走。我点头:“嗯,你好好养伤。”

    他没有理由留住我,只好说:“你再帮我削个苹果——再走……”我止住脚步,眼睛忽然有点湿润,轻轻点头,尽量装作平静地说:“削了好几个苹果,这次换削梨吧。”棕黄色的薄皮成螺旋状垂下来,我一口气从头削到尾,中间没有断。他扯下来,拿在手里把玩,笑说:“削得真漂亮。”我说:“梨比苹果好削。”正准备切开来,他突然按住我,说:“不要分开。”他再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梨不能分的。”分梨,分离,我们那里也有这么一个忌讳。

    我说:“没事,分开来好吃一点。你手受伤了,不好拿。”他不说话,将削好的梨放在刚才喝水的玻璃杯上,说:“你看,圆滚滚的,多好,不要分开了。”我忽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令韦——”他环手轻轻拥住我,眼角隐隐有泪光,悲伤从他身上流淌到我身上。静静的,没有语言。

    手机的铃声划破寂静,他没有接。我推开他站起来,他仍拉住我的手不放,呓语般地说:“我们怎样才能在一起?”仰头长叹一声,无可奈何。我心一紧,喃喃地说:“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他嘶哑着喉咙说:“艾——我越来越后悔——怎么办?”我手在哆嗦,咬紧牙关说:“不要这样——不然,将来你也是要后悔的——”光是宋家、连家他就挨不住,何况还有其他……我到最后也不一定熬得住,同样怕死了……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不在一起,后悔;在一起,还是要后悔!我站着反手抱住他,悲恸得几乎抬不起头。

    他头伏在我胸前,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我手指在厚厚的纱布上抚过,问:“疼不疼?”他平静地告诉我:“这么多人来看我,他们都异口同声地问伤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只有你问疼不疼。”我心像被人揪了一把,疼得不能出声。他再显赫、再成功,亦不过只是我爱的那个男人——不是其他人眼中的神,同样会受伤、会后悔、会害怕、会逃避——可是,我退后一步,亲了亲他的脸颊,说:“我走了。”没有看他,打开门就那么走了。我不该来——可是已经来了,那就不该再继续纠缠下去。我错了一步不能再错第二步,我也害怕,甚至后悔——呜呜,我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就想流眼泪,只好拼命忍,忍,忍。可是忍字头上一把刀,伤得人鲜血淋漓。

    我没有再去医院。听操曹说,没两天他就出院了,在家办公养伤。我依旧还在加班,早出晚归,累得倒头就睡,忙得没有其他多余的心思。五月十八,苏宁店庆,大搞促销活动,我们底下这些销售员又折腾得天翻地覆。公司照例派了个临时促销员帮忙,一女孩,胖胖的,学生模样,对手机虽然不太懂,不过说起话来和和气气的,不紧不慢,看着挺舒服,我就留了下来。

    晚上闲下来,她跟我说话:“木夕姐,我以前在酒吧驻唱,有一次可把我吓坏了。”我一听来了兴趣,问:“你还在酒吧驻唱过呢?是不是遇到骚扰了?”她摆手:“不是。有一次一个客人带了个小姐,指着我说,人家大学生,跟你一比,气质就不一样。那小姐气不过,站起来就要动手。我本来就学过一段时间的跆拳道,反应比较快,一拳先出去了。你猜怎么着?”我说:“你把人家打趴下了?没出人命吧?”她说:“哪呀!那小姐自己撞上来,把鼻子给撞歪了。”哈哈笑起来。我当她开玩笑,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呀。

    她见我不信,连忙说:“是真的,不骗你。我当时吓坏了,赶紧送她去医院,还赔了两千银子。”我吓一跳:“你出那么重的手?那人家鼻子歪了?”她叹气:“我根本就没使劲,她鼻子是假的,一撞就歪了!害我白白花了两千大洋。”我同情地看着她:“你真够倒霉的。”又问她:“你干吗在酒吧驻唱,那里面人多乱呀!”她说:“还行,都是熟人,反正就唱歌,再说人家也不会来骚扰我。”我想我上学那会儿可从来没进酒吧舞厅混过。真是思想老旧,跟不上时代了。

    我以为她缺钱,于是说:“那你为什么不继续驻唱?摩托罗拉可没多少钱给你。”她说:“驻唱也没多少钱,唱破喉咙一个晚上也就几百。就想出来锻炼锻炼,以后想都没机会了。”我问为什么,她说:“我在等签证,所以趁早出来体验体验生活。”我一听,肃然起敬,问:“那你去哪个国家?”她摇头:“芬兰。别提了,那破签证,等了也有大半年了,还没影呢。我见摩托罗拉招临时促销员,就跑来了。觉得卖手机也挺有意思。”我笑说:“嗯,不错,要出国念书了,值得表扬。”

    她说:“现在这年头,出国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嘛!有什么困难的。啊!对了,就签证困难!”跟着骂了一句。我说:“哪呀,你想想,你从南方搬到北方,都有许多的不适应,何况是出国,语言不通,举目无亲,多苦呀。”她说:“还行啦,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比起以前,好办多了。再说了,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认识一些新朋友也是好的。总要出去了才知道世界有多大。”

    我点头:“不错不错!”还是年轻人有志气,看着他们都觉得自己老了。她转述一些国外朋友的故事,我听得津津有味,说:“其实以前我也挺想出国念书的,拼命考雅思,后来——”后来当然是不再想了。她手舞足蹈地说:“想去就去呗,多简单的事呀。觉得不好就回来,也就十几二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说得我都有些心动,真是年轻人呀,热血沸腾,敢说敢做!

    我说:“我年纪大了,跟你不一样,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她取笑我:“干吗呀你,倚小卖老!你又不拖家带口!”我笑说:“哪呢,年纪一大,牵绊的事就多了。你听过安土重迁这个词没?为什么呢?总有所恋的人和事,所以才恋恋不舍呀!”拍着她的肩膀笑说:“李琳,以后你有空就来帮我忙好了。”和年轻人在一起,沾带沾带他们身上的朝气也是好的。

    李琳还真不跟我客套,拉着我去酒吧听她唱歌,我说:“算了吧,我可是好久不去那种地方了。我现在不喝酒了,去了也没什么意思。”她不满地说:“我可是好不容易替你要到票了,那么有名的酒吧,不喝酒,喝果汁呀,酒水还免费,多难得呀。去吧去吧。等将来我出国了,你想听也听不到了。”我只好跟着她去了,她领着我进去,嘿嘿笑说:“我舅舅就是这里的调酒师,我靠他的面子进来的。”地方挺大,人也很多。她冲我挥挥手,溜到后台准备去了。

    我在角落里随便找了个座位,看了两眼,乱七八糟,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她一个女孩子倒是天不怕,地不怕啊!不过有熟人照应,那自然又不一样。等了半天,总算等到她出场了,模仿《不得不爱》里那个女歌手极细极细的女高音,像游丝一样钻进耳朵里,我总担心她唱不下去,冒了一声汗——她确实有真材实料,也难怪能在这种地方驻唱。忽然看到远处骚动起来,像是有人砸杯子。听到有人大声叫嚷:“你们这什么破酒吧?大爷来花钱就这服务态度!你看我废不废了你!”当下就把桌子给掀翻了,引得周围一片哄乱。

    我听着声音耳熟,走近一看,原来竟是阿平。还听得旁边的人劝他:“阿平,消消气,别把气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人家一小孩,端茶递水,也挺可怜的,一时失手,让他走吧。”阿平还愤愤地骂,把那端酒的小孩吓得脸白唇青,估计还是学生,出来打工的。我想他今天是喝高了,跟一小孩过不去,叫:“阿平,发生什么事了?”他见我,愣了下,说:“木姐,你怎么在这?”我走过去,说:“你看你把人家给吓的。给木姐一个面子,坐下来好好喝酒。”

    他点头,脸色还是很难看。我注意到他嘴角开裂,脸上青青紫紫,问:“你跟人打架了?身上净是伤。”一提起这个,他满身的火气,吼道:“陈哥他妈的真不是人!暗地里捅我们一刀,我们这次栽了个大跟斗!伤了好几个兄弟!”说着红了眼睛,气得浑身颤抖。他估计憋了许久,忍不住逮着人就开火。我大吃一惊,抬头见他们几个身上脸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忙问:“周处呢?有没有出事?”阿平看了我两眼,没说话。

    我急道:“周处呢?有没有出事?”阿平低头说:“木姐,我喝多了,一时忘形,胡说八道,你忘了吧。”我疾言厉色地说:“阿平!”他沮丧地垂着头,小声说:“周哥一直不希望你知道这些事,刚才我气昏了头,一时忘了。万一周哥知道是我告诉你的,肯定饶不了我。”我冷静下来,周处一定是吩咐过了,于是说:“我知道了。”看着他们几个人说:“阿平今天晚上什么都没说,你们也什么都没听见看见。”他们连连点头,表示知道。

    我不想再为难阿平,问清楚周处最近住哪。走出来,打电话跟李琳说我不舒服,先回去了。然后打车来到附近,开始给他打电话:“周处,你在哪?”他说:“夕?怎么了?”我说:“我在公司被老员工欺负了,心情很不好。”他笑了一下,说:“那我陪你说说话。”我说:“你现在在哪?还是以前带我到的那个地方?”他说是,问我在哪。我说:“我跟朋友来这边的KTV玩,觉得唱歌一点意思都没有,更加郁闷。就想到你,我去找你好不好?”

    他沉吟着没说话。我立即说:“是不是不方便?没事,我说着玩的。”却装作失望的语气。他说:“不是不方便——”我故意带哭腔说:“周处,我想你——”他连声说:“夕,你怎么了?没事,我派人去接你。”我说:“我就在你门口。”话刚说完,就看见大门自动打开了。前面有人冲出来领我进去。

    刚进屋,就看见他披着睡衣下楼。我冲上去,抱住他不肯说话。他摸着我的头哄着说:“好了好了,别不高兴了。我们进去说话。”我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药酒味,一阵心酸。他受了伤,不想让我见到,所以一开始才不让我来。我尽量不挨着他,怕碰到他的伤处。

    我故意使劲嗅了嗅,说:“周处,你身上怎么有药酒味?”他说:“不小心打破了,洒了出来,可能沾到身上了。”我在房间里转了个圈,说:“周处,你骗我。就你身上有药酒味。”他知道糊弄不了我,忙顾左右而言他,拉着我说:“好了好了,究竟为什么不高兴了?我替你出气好不好?”我看着他,说:“你又受伤了是不是?”他只好说:“一点小伤,揉一揉就没事了。”

    我想了想,说:“那我给你揉一揉。”他点头说好。我笑说:“我要脱你衣服哦。”他来不及阻止,我已经摸到他腰间的绷带。忙掀开衣服,因为刚才的走动,血都渗出来了,他还能面不改色地任由我又搂又抱。他已经很久没受过伤了,这次居然伤得这么重——我不敢抬头,怕他看见我突然掉下的眼泪。

    我背对着他,装作热,要脱薄外套,低头一个一个解扣子,怎么都不敢抬头。他手从后面横过我,拉着我说:“坐下吧。”一直没放。豆大的眼泪实在忍不住,滴在他手背上。感觉到他很久没动作。我呜咽着说:“周处,我害怕!”他拥过我,低声说:“乖,没事,不哭。”我靠着他,说:“我担心你。”他笑着哄我:“没事,就一点小伤,看你急的。”那是一点小伤吗?他如今什么身份!

    我闷了半天,终于问:“周处,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他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嗯,就一点,已经处理好了。别再想了,已经过去了。”我掀开他衣服下摆,一片鲜红,触目惊心,红着眼睛说:“伤口又流血了,你赶快躺下。要不要请医生过来?”他依言半躺在床上,摇头:“不用,很快就会好的。”我将他的上衣往上褪,光滑结实的肌肉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有些深有些浅,有些已经看不大出来,还有几条刚添上去的。他按住我的手,笑说:“丑,不看。”

    我摇头,满心的疼痛,以前也见过他身上的伤疤,可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痛且害怕。看着他满身的伤痕,我说:“不丑,我也有。”他目光在我胸前停顿了一下,转开头去,说:“夕,都是我害了你。你如果不跟着我,现在一定好很多很多——”我本来只不过想强调他那些伤疤在我眼里一点都不丑,可是没想到惹起他的负疚感,忙说:“你瞎说什么呢!我现在就很好。一膳食,一瓢饮,住陋巷,人不知其乐也。”掉了两句书袋,冲他笑。

    他也跟着笑,招手让我坐过去,我乖乖靠近他。他拉着我的手说:“工作好不好?开不开心。”我故意叹口气,摇头说:“唉,就那样,不招人妒是庸才。”他笑说:“看起来做得不错。”我想气氛活跃一点,滔滔不绝地告诉他:“周处,我跟你说哦,我要升职了!我们经理见我是栋梁之才,破格提拔我为整个朝阳区的督导,下个月就走马上任。经理笑说,公司里还没有人升得像我这样快的,才来三个月就是督导,人家有些人做足三年才往上升。让我继续努力,将来一定大有作为。你说我厉不厉害?”

    他笑着称赞:“真棒。”我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说:“其实也是运气好。我们经理已经把我看成他的人了,以后自然得为他做牛做马。我跟你说,我们公司内部斗争可厉害了。我们经理是整个北京地区老总的嫡系亲属,是老总的心腹,凭着这层关系,将有些人给挤下去了,所以很多部门经理十分不满,有一个还辞职了,带了几个手下走。一时大乱,所以我才有机会升上去。”他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这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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