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有耳(出书版) 作者:陈渐

    正文 第 50 章

    地下有耳(出书版) 作者:陈渐

    第 50 章

    “这时候公社里的人都跑出来观看。”卢宗佑说,“我姐姐趁机也跑了出来,她一看见女儿死了,哭喊着抱起孩子转身就跑。她跑了半天民兵们才回过神来,一起在后面追赶。我姐姐像发了疯一样把他们远远甩在后面,于富贵不准开枪,我们……呃,不是,是他们只好在后面死追。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又在山坡上看见了她,一起追了上去,一直跑了十几里,把我姐追到了一座悬崖边。奇怪的是她手里却没有孩子。我姐回过头冲着他们笑,说于富贵,你想找白长华,就跟我来吧!说完转身跳下了悬崖。”

    卢宗佑停了下来,胆怯地看着我,不住咽唾味:“就是这样子。”

    我完全丧失了思维,似乎身体已经干枯了一样。我想让自己感觉到痛苦,我插了自己一刀,有血奔涌,却没有痛苦。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就这么呆呆地瞪着前方,走了出去。

    我像个木偶一样在空旷的镇子里行走,不知道走向哪里,只是往前,走在有路的地方。

    这一晚没有月光,神农镇呼吸着黑暗在我的脚下沉睡不醒。

    6

    从此以后我就不知道自己曾经经过了哪里,乡村,市镇,农家,山野。我在各地流浪了一年。后来我来到一座山村,把在山上采到的一株何首乌送给一户人家,向他们换一斤盐。他们热情地留我吃饭。

    这时候山外传来消息:文革结束了。进山收购药材的人说:“四人帮倒台了。妈的,怪不得国家这么乱,原来是四人帮闹的。”

    我对四人帮倒掉的反应远远不如当初听说林彪死掉那样激烈,对我来说哪里都一样,从此我就停留了下来。

    他们仅有一个女儿,一年以后招了我做女婿,我就娶妻生子,在这个小山村里平静地生活。一后以后,妻子生下一个女儿,我给她取名叫思茵。就是那一年,改革开放了,我开辟了二十亩荒山,种上了满山的桃李。春天花开的时候,满山红艳,像是有漫山遍野的希望在向我微笑。

    现在更使我感兴趣的是收购药材的男女身上穿的花花绿绿的衣服。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人们居然可以不穿黄军装,居然可以穿其它颜色的衣服!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我决定到山外的世界去看一看。这一去使我狂热地对各式新潮、鲜活的衣服着了迷,把开发的果园卖给了集体,带着老婆孩子来到西安卖衣服。我从广州等地低价进来一批最新潮、最让我心动的衣服,运到西安诱惑文革后的人们主动剥掉他们的黄军装和灰中山装。一开始小打小闹,没想到人们对新潮服装的热情比我还狂热,短短几年,让我的腰包疯狂地膨胀。

    这实在是一件没有想到的事情。

    有一年我带着家人到杭州游玩,正好听同行一位朋友说当地一家私营的服装厂要卖掉。我心里一动,实地考察了一番,斥资盘下了这家服装厂,从此开始了我的另一个人生。

    10年后,我再一次回到神农镇,神农镇已经成了另外一种模样,制假工厂林立,贩卖假货的人拥挤不动。我有些诧异,一打听,于富贵的名声涌满了我的耳朵。原来,改革开放后,人人都发疯一样开始赚钱,于富贵又启动了那座抗生素工厂,生产各种抗生素赚了大钱,然后开始仿造各类药品,带动了神农镇制假业的发展。现在的神农镇,可以称得上中国长江以北地区最大最集中的制假基地。

    这时候,有人约我见面,一辆桑塔纳轿车带着我进了山间的盘山公路,我顺着山间开凿的台阶一步步走上那座山峰,发现一个人坐在峰顶的岩石上等待着我。

    于富贵。

    “白长华!”他呵呵笑着和我打了个招呼,“我知道你没死,我也知道你在南方赚了大钱,我还知道你一定要来神农镇,嘿嘿。我刚刚知道,你已经来了。”

    我默默地瞪着他,没有说话。这个满脸鲜血的刽子手,这个杀死了林茵和卢婶的杀人犯,如今竟然逍遥自在地坐在这里!

    于富贵看出了我眼中的仇恨,居然笑了笑:“我知道你恨我,不过我感谢你。呵呵,你帮我保存下了那座抗生素工厂,才使我有了今天的成就。”

    “我帮助你?”我疑惑地瞥着他。

    他哈哈大笑,说:“是啊。你当初三番两次逃跑,又潜入神农镇夺药、杀人,闹得沸沸扬扬。发生了污染事件后,我正发愁这神农制药厂怎么跟上级交待,你杀了林幼泉逃亡,恰好给了我借口。我一把火把神农制药厂烧掉,宣称你是潜藏在人民内部的特务,杀死了制药专家,烧掉了制药厂。呵呵,这不,我很轻易的就摆脱了出来。当然,因为怕引发森林大火,火势并不大,大部分制药机械都保留了下来,改革开放后我才能轻而易举地仿制各种抗生素赚了钱。这不得感谢你吗?”

    我诧异地张大了嘴,忽然想起地底下那些身体变异的人,问:“地底下那些躲着的人后来你怎么处理了?”

    于富贵点点头:“白长华,你真厉害,从丝瓜洞里逃命后你居然还敢回神农镇,而且躲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嗯,那些人后来不久就被发觉了,把他们救上来后一个个几乎神经失常了,谁都不认识了。不过,烧掉制药厂后,我就解开了对神农镇的封锁,镇里好多人怕被传染,都迁到了外地。现在的神农镇,你几乎找不到原来的面孔了。所以,这个秘密被我永久地埋了起来。”

    “是吗?”我嘲弄着说,“那么我呢?”

    于富贵深深地望着我,摇摇头:“你不会说的,你的嘴将永远闭住。”

    “为什么?”我冷笑地望着他。

    “因为……”他慢慢的斟酌着,“你的罪孽比我更重!”

    我心里一阵发沉,仿佛被那把沉到池塘底的铁锤重重击了一下。

    “我总共杀了有十几个人吧。”于富贵沉入了回忆,“而你,在邕州武斗时就杀了有十几个人吧?”他戏谑地望着我,“当初你参加武斗相比自以为是正义的,但是现在看来呢?你还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吗?”

    我下意识地摸摸胸前的伤口,正因为这道伤口,我才退出武斗,回到神农镇,重新犯下深沉的罪孽。

    “我犯的罪再大,也没有杀死自己的岳父吧?”他呵呵地笑,“林茵为你生了个儿子,可你却杀死林茵的父亲,我即使再残忍,这样的事也是做不出来的。”

    “闭嘴!”我怒视着他,“当初如果不是你这个人渣,我又怎么会……”

    “对对,我是个人渣。”于富贵拍着手叫好,“我这个人渣杀的都是外人,从来没有害死过深爱着自己的人。我的父母,我的岳父母,我一个个为他们养老送终,风光大葬,你呢?”

    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溃败,是的,在道德上,我是一个被审判着。至于审判我的人是否有罪,并不重要。

    “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于富贵叹息了起来,“历史就是历史,你看看现在,谁还在乎历史?大家都在忙着赚钱,比我们那时候更疯狂。”他激动起来,疯狂地挥着手,“我所埋葬的,只是神农镇那一小段历史,更多的,更大的,更惨痛的历史,都是被他们埋葬的,遗忘的!”

    于富贵发泄了一通,慢慢平静下来,向我伸出手,诚恳地说:“其实,你我都已经很辉煌了,就把这段历史埋在我们的心里,不是挺好吗?”

    我没有伸出手,但是我知道,无论在别人的眼里我如何辉煌,我的历史的确已经被埋葬了,埋葬在了神农镇,埋葬在刺刀与杀戳间。如今活着的只是卢婶告诉我的一个使命:“让下一代活得更幸福。”

    我回过头,转身离开了这座山崖。它的名字,于富贵说,叫望断崖。

    从此,我再也没有回到神农镇。

    7

    李澳中的心随着文字的进展渐渐勒紧,嗓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仅仅扼住,他嗬嗬嗬想喘口气,仿佛想笑,又仿佛想哭,但是这口气却没喘出来,深入骨髓的那种恐惧让他浑身颤抖。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上那块狼牙形的疤痕,忽然想起那个悠远的年代,那时候,他还在襁褓里,山间林木的清香丝丝缕缕地拂过他的小鼻子。一头饿狼腥臭的口吻在他脸上舔来舔去,尖利的牙齿正在拱着他柔软的脖子。

    然后是饿狼的惨叫声急促地远去,然后他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了起来,眼前是一对山里的老农夫妇。这种记忆是黄岩嘴那对老农夫妇,他的养父母闲谈时刻在他的印象中的。他们刚好去神农镇赶集回来,赶跑了饿狼,将这个被遗弃的婴儿带回了黄岩嘴。

    “老头子,你看这孩子多可爱,怎么会被人扔在这里了呢?”老妇人说。

    “嗯,嗯。”老农说。

    “老头子,这孩子怪可怜的,咱收养了吧?”老妇人说。

    “噢,噢。”老农说。

    “给他起个名儿吧!”老妇人说。

    “中,中。”老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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