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平揉了揉蒋辞朲的脸蛋,恶作剧似的弄花她脸上涂抹着的脂粉,道:“好了,我要走了。”

    蒋辞朲嗫喏的道:“大爷…你切莫听信别人谗言。”

    董平微笑道:“辞姐姐,你能应我一件事么?”

    蒋辞朲似擂鼓般的点头,坚定的道:“你说,一百件事我都应你!”

    董平道:“留在家里,等我回来。”

    “等谁回来?”

    “等柴关山回来。”

    他又走了,亦如三年前一样。但这次,蒋辞朲选择凝望他的背影,而不是拦在他的身前,这一次,无论结局如何,她都会选择义无反顾的相信自己的相公。

    董平在王府门口瞧见了呆坐在门槛儿上的蒋褚柘。这少年一见董平,便发疯似得朝董平撕咬过来。董平只是轻轻一推,便将他推到在地。

    “你在发什么疯?”

    蒋褚柘抱头痛哭道:“我找不见了,找不见静心了!”

    董平微笑道:“找不到的好,你的心里载着功名的重量远胜于她,她倘若真的跟了你,也是没好日子过的。”

    蒋褚柘脸色紫红,额头跟眼角都凸出了青筋,他吼道:“谁说的!”

    董平淡淡道:“我说的。我问你,你愿意为了一个女人,抛弃自己的锦绣前程么?”

    蒋褚柘毫不犹疑的说道:“我愿意!”

    董平点了点头,指向北方,道:“往北走,一直走下去,你总会找到她的。找到她以后,告诉她说,那庵太破了,我给你盖一处新房子,我会买上三亩地,一亩种青稞,一亩种麦子,一亩种高粱。待粮食熟了,用青稞酿酒,用白面做花卷儿,用高粱蒸糕。”

    蒋褚柘怔怔的,董平忽的咆哮道:“你还不快走!”

    蒋褚柘走了,董平真希望他不要找到。

    董平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他的身边虽热闹,但他却像是与世隔绝。若是可以的话,他当真想放了一切,归隐山林。但现在他晓得,还不是时候。上天给了人自由,同时也给人上了无数道枷锁。你看似自在,却无时无刻不被缚住手脚。

    董平往旁一伸手,拉住一个女人,缓缓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董平侧头,他拉住的这个女人,他不认识,没见过。女子怯生生的说道:“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董平摇头道:“我一放开,你就该跑了。”

    女人忙道:“我不会跑,我有求于你!”

    董平微笑道:“向来都是凡人求道士,怎的现在变成道士求凡人了。”

    女人低下了头,嗫喏道:“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你能不能帮我去向我师父证明我的清白。”

    董平道:“我从没见过你。”

    女人道:“但我见过你,那天夜里,还是我把你背回临安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找你,跟那位小前辈。”

    董平闻言,大概能把前因后果给联系上了,他道:“我知道你要找谁,跟我走吧。”

    “你先把我手放开。”

    “放开你,你就跑了。”董平正色道。

    他二人刚走,又见一对儿男女走到了这条街上。男子嘴里不知在胡诌些什么,姑娘不说话,只是笑吟吟的看着他。

    “好妹子,待会儿我带你去赏花,好不好?”

    “现在哪里还能看见花儿,二爷,你就别哄奴婢开心了。”

    “好妹子,你说我哄你,但你仔细想想,我何时哄过你?”

    姑娘沉默了,她思来想去,的确,他从来没骗过自己。

    姑娘正欲开口说话时,远处忽听一人喊道:“碧音!”

    姑娘跟男子都是一怔,男子清楚的瞧见,姑娘的身子在激动的发颤。男子循声找去,看见一个模样清秀,身着长衫的书生正眼神淡漠的盯着他与姑娘。

    姑娘咬着嘴唇看向男子,男子淡然一笑道:“去吧,我等着你。”

    姑娘先是缓缓的走,随后又快步跑了起来,当她离那书生还有三尺远时,她停了下来,恭恭敬敬的裣衽行礼,细若蚊声的说道:“王大人……”

    书生脸色一缓,微笑道:“无需这么拘谨,这是在宫外,叫我修承便行。”

    姑娘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问道:“可以么?”姑娘的声音在发颤。

    书生温柔的说道:“碧音,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姑娘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苦,驸马府的人都待我极好!”

    书生蓦的探出双臂,道:“碧音,让我抱抱你。”

    姑娘闻言,先是脚步往后一撤,她回头瞧去,只见男人正蹲在地上,逗着两个孩童,并没瞧他。姑娘又看向书生,双眼含泪,摇头道:“对不起,王大人。”

    书生脸上的温柔一僵,他淡淡道:“你难道忘了那年在马车,你把我的手,贴在自己炙红的脸上?”

    姑娘笑着流泪,道:“记得。”

    书生往前逼去了一步,这一次,他搂住了碧音,微笑道:“记得就好,也不枉我选择了你。”

    说罢,王修承转身离去,消失在人海里,只留碧音孤孤的矗立在原地。她的眼神复杂极了,有不解,有眷恋,但更多的是释然。

    柴厌青走了

    上来,轻扶住碧音的肩膀,微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碧音转身,忽的紧紧抱住了柴厌青。柴厌青先是一怔,随后欣喜的还以炽热的拥抱。碧音喃喃的声音在柴厌青耳边萦绕,只听她在说:“厌青哥哥…厌青哥哥……”

    “哎,好妹子,我在这儿呢。”

    湿热,柴厌青觉得自己的肚腹处传来阵阵湿热。他与碧音稍稍分开,低头瞧去,碧音小腹处的衣衫已染满了鲜血,鲜血还在不停涌出。柴厌青手忙脚乱的捂住碧音的伤口,他哭了,此时的他无助的像个孩子。

    “妹子……好妹子…我…我带你去找大夫!”

    碧音温柔的笑道:“厌青哥哥……碧音谢谢你啦……待碧音这么好……但碧音的心…这辈子已经给了一个人……再也给不了厌青哥哥了……

    待来世…若有来世…碧音将这颗心完完整整的给厌青哥哥……白天厌青哥哥给碧音解九连环……夜里碧音就给厌青哥哥捏肩捶腿……厌青哥哥要碧音做什么……碧音都依……”

    柴厌青不明白,不懂,为什么他爱戴的父亲要走,他尊敬的大哥要走。现在,就连他最爱的女子也要离他而去。他抱着碧音狂奔,泪水不停滴答在碧音的脸上。碧音感觉好痛啊,好累啊,她的视线渐渐模糊,眼皮打起了架。

    她的眼睛闭上了,忽的,柴厌青大喝道:“把眼睛给我睁开!”碧音听到了柴厌青的呼唤,她用光这生的力气,把双眼睁开了一道缝隙。她瞧见了柴厌青在哭,在笑。她听到柴厌青说:“好妹子,你这一睁眼,就是来世了。你答应了我,这辈子做我的媳妇儿!叫相公来听,叫相公来给我听!”

    碧音嘴唇翕动,她已发不出声音,但她却觉得安心极了。

    好了,这来世,她的心只给了柴厌青。

    好像上一世也是如此。

    但姑娘,你为何而痴啊!

    忽然之间,临安的天空好似飘落起了无形的大雪。虽看不见雪花,但却能感受到雪花融化在脖颈上传来的丝丝凉意。

    王修承虔诚的跪在虞环子面前,他已哭成了一个泪人。虞环子冷冰冰发看着他,淡淡道:“你把自己最爱的人给杀了。”

    王修承颔首道:“是。”

    虞环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点头道:“很好,你若想成为帝王,那就必须要贯彻无情二字。当初第一次瞧见你,贫道便觉得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才。如果你做了皇帝,那你就尽管去施展你的抱负,一个女人而已,死就死了。”

    王修承神情恍惚,从他把刀插进碧音的身体后,就感觉自己又坐上了那一辆马车。车外在下雪,车内有机灵的少女,有怯懦的少年。二人依偎着,穿越了寒冬。但王修承还没看见百花齐放,便又坠入了冰窟里。

    虞环子拍了拍王修承的肩膀,微笑道:“去休息一个时辰,当你醒来时,你便拥有了一张能号令天下的脸。”虞环子看着失魂落魄的王修承,心中暗道:“这以后倒是具好傀儡。”

    临安,驸马府。

    许东芝看着跪在地上的漉竹,笑道:“你怎的把她带来了?”

    董平摇头道:“不是我带她来的,是她自己要来找你的。”

    漉竹抬起头,泪眼婆娑:“前辈,您就还晚辈一个清白吧!”

    许东芝淡淡道:“怎的了?”

    漉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后,许东芝心下有了考量:“这小妮子看上去也不像是在讲谎话,我不如先应允她,有了她带路,接近那东野道人倒也事半功倍。”想罢,许东芝蹙眉道:“这事儿办起来虽有些难,但奶奶瞧你这丫头心地不错,便答应了你了,不过要过几日才能去,这几天你就现在这府上安心住着。”

    漉竹满是感激的磕了一个头道:“多谢前辈。”

    漉竹话音未落,杜鹃儿就慌张的冲进了屋子,她眼圈红肿,见了董平跟许东芝便大喊道:“公子,奶奶!你们快去看看吧,碧音妹子出事了!”

    全身是血,已没了生机的碧音横躺在厅堂的地上。柴厌青呆呆的坐在碧音身旁,他目光迷离哀伤,一刻也不愿从碧音身上挪开。

    当董平走进厅堂,柴厌青一怔,蓦的冲上前来,他拼命的磕着头,拜求着,求董平救救碧音。董平的目光中不显波澜,碧音的死他倒是不意外,当她第一眼看见碧音时,心中便有预感,这丫头迟早会沦为他人斗争的牺牲品。但他看着柴厌青那苦苦哀求的模样,却是心疼,他晓得,自己这个弟弟从小便是个深情种子。碧音的死,无异于剜去了他的心肺。

    董平不忍,他看向许东芝道:“奶奶,你可有法子?”

    许东芝紧锁着眉头,淡淡道:“碧音这丫头奶奶也喜欢,不用你说。”许东芝走上前去,伸手一搭碧音苍白的手腕,心下一凛,暗道:“这丫头还有一丝微弱的生机,我若是耗尽全身真气,没准儿能力挽狂澜。但我若是把真气用在此处,那怎还能去对付李东野。”许东芝纠结了片刻,终的是拿定了主意,她用秘法锁住了碧音体内残存的一丝生机,暗道:“丫头,若是奶奶能从榕树林活着回来,就算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救你。”

    想罢,许东芝站了起来,摇头道:“都死透了,没得救了,安排后事吧。”

    闻言,柴厌青不哭了,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碧音身上

    ,安静的坐下来,淡淡道:“驸马爷,可否让外人暂且回避。”

    董平道:“都退下吧。”

    其他人陆续离去,柴厌青微笑道:“大哥,我能叫您一声大哥么?”

    董平微笑道:“你不叫我大哥还想叫什么?”

    柴厌青嗤笑一声,道:“是啊,大哥。我打小只求过一次,那就是求你不要去做朝廷的走狗,但你没答应我。现在我再求你一次,愿你能答应我。”

    董平道:“说吧。”

    柴厌青笑道:“我想娶碧音,要用八抬大轿迎她过门。”

    董平蹙眉道:“你这是在强求。”

    柴厌青摇头道:“我不是在强求,碧音自幼孤苦,无父无母。我娶她,是不想让她藏在别处,当孤魂野鬼。我娶了她,她就能入我柴家的祖坟,灵位能进我柴家的祠堂。大哥,你答应我吧。”

    董平长叹,随即点头道:“回去请示一下你大嫂,要是她同意,你便来娶碧音过门吧。”

    柴厌青笑了起来,道:“好,这几天碧音就留着这里,这里算是她的娘家。大哥,你帮我好好照顾碧音,别让她伤着了。”

    “我答应你。”

    柴厌青站起身,正了正衣襟,便要出门而去。董平忽的说道:“厌青,来世…若还有来世,我定会选做柴厌青,不做柴关山。”

    柴厌青笑道:“好,那下一世我做柴关山,我来当兄长。”

    董平把碧音的尸体抱到椅子上,让她端坐着。董平的心也不是铁打的,当厅堂只剩他一人后,他望着已经死去时碧音,想起这姑娘生前时的羞怯,机灵,粗心大意,不由得的生起一阵伤感。

    柴厌青回到了周王府,他把自己要迎娶碧音的想法告诉了蒋辞朲,蒋辞朲甚是高兴,她道:“二爷若是娶了亲,这王府我便能放心交给你了。”

    柴厌青淡淡道:“她死了。”

    蒋辞朲一怔,问道:“死了?”

    柴厌青点头道:“尽管她死了,我也要娶她,大嫂,您同不同意?”

    蒋辞朲沉吟了半晌,微笑道:“大嫂同意,二爷,你是个爷们儿。咱们不光要办,还要风光大办!”

    很快,柴厌青要迎娶一个死人的消息便在临安不胫而走,在临安掀起了轩然大波,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众人皆以为,这是柴厌青心血来潮,但当柴厌青扮做新郎官儿,骑绑大红花的白马,带着八抬大轿来到驸马府时,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驸马府也张灯结彩,丫鬟仆人都忙里忙外。杜鹃给碧音穿上凤冠霞帔,为她着上红装,在抹上胭脂水粉,这个姑娘也未免太过动人。

    林三川站在大门前吼道:“柴二爷,咱可没预备嫁妆!”

    柴厌青大笑道:“我柴二爷什么身份,还稀得你们那些零碎!”

    忽的,只听府中传来几个女子的娇笑:“新娘子来啦!”

    她蒙着红盖头,被杜鹃几个丫头簇拥了出来。柴厌青心里念道:“掀开红盖头以后,她会说些什么呢?不对,不该她来说,该我来说。”

    柴厌青跳下马,上前把碧音抱起来,抱进花轿。迎亲的队伍吹打了起来,柴厌青给几个拦在马前的姑娘撒了些碎银子,才得以逃脱。他翻上了马,一挥马鞭,大笑道:“新娘子走喽!”

    柴厌青昂首挺胸,他好似从未这般直起过身板。大街小巷里全占满了人来瞧热闹,就像上次柴厌青赤裸着身子招摇过市一样,这次看热闹的人们大多也在说柴厌青疯了。

    柴厌青毫不在意,因为他的心全系在了花轿中,那个姑娘的身上。

    迎亲队伍往前行了约摸百步,忽的一小厮双手高举一帖子,跪在柴厌青的马前,高呼道:“临安,宋家送来贺礼!”

    柴厌青笑道:“收着!”

    随后又接踵听到:“临安,蒋枢密送来贺礼!”

    “临安,秦宰相送来贺礼!”

    “临安,胡尚书送来贺礼!”

    “后宫,韩贵妃送来贺礼!”

    “花开坊的姑娘们,送来贺礼!”

    ……

    周王府热闹极了,从未有过这么热闹。

    宋承军穿的倒是比柴厌青这个新郎官儿还喜庆,他站在门口帮忙迎来送往。瞧见柴厌青回来了,他拍手大喊道:“新郎官儿,快带新娘子跨火盆啊!”

    柴厌青翻身下马,撩开轿帘,凝视着依靠着车厢的碧音,动情道:“娘子,过门啦。”

    进了府,拜了堂,柴厌青抱着碧音进了他们的新房。二人一走,周王府霎时便冷清了下来。今日的来宾,大多是宋承军花银子雇来的。虽然这差事既能喝酒吃肉,又能拿银子,但来喝死人的喜酒,还是让他们觉得晦气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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