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擦去眼泪,萧陌亦知情形刻不容缓,但他甫站起身,却是腿脚一软,跌跪在地。抱着蔺无缺跪坐太久,腿脚麻木竟不自知。

    内侍们一涌而上将他扶起,萧陌苦笑一声,挥退众人。

    「抬君后去后殿浴池。」

    在韩霖指挥之下,内侍将蔺无缺抬向后殿。

    「陛下若是不忍,就在此等候吧。」

    说着,韩霖追随蔺无缺而去。

    浴池连通都城北部伽珈山的温泉之水,但此时不同于平日沐浴,兑了冷水,池水温和,用以降低蔺无缺的体温。

    命人将产夫放入池中,内侍们在蔺无缺左右各一,扶着人趴在池壁上。

    因担心他承受不了,韩霖涂入的秘药并不猛烈,此时药效一过,蔺无缺便又虚弱无力,全靠扶持和池水的托力,方能勉强跪立。

    韩霖欠身入水,探了蔺无缺身下,胎顶已露出许多,但阵痛过去,仍会收缩回去。

    浸入水中,周身的感官似都变得迟钝起来。蔺无缺只觉眼前迷雾缭绕,耳边鸣响,却不知人说了什么,但他依稀能感觉到萧陌不在身边,心中莫名有些恐慌。

    「阿彻……」

    忍不住开口。回应他的,是坚实的手臂和熟悉的气味。原来他还在。

    望着蔺无缺脸上安心的笑容,萧陌低下头,亲吻对方的眉眼。纵是不忍,纵是心痛,他又怎会为了自己的私心在此刻弃他不顾。

    忘我地回应着萧陌的吻,蔺无缺紧紧搂着对方,如同盘旋在湍流中的濒死之人依附着断木。

    揽着对方腰背,轻轻摩挲着他的长发。

    「无论如何……我总是会陪你到最后……」

    萧陌说着,更加深邃地吻着对方。

    蔺无缺努力地仰起头,索求更多的吻,但阵痛却恰如其时地到来,打破了这份亲昵。

    头抵着萧陌肩胛,蔺无缺弯下腰,手扶在沉坠的腹侧,身体无法克制的痉挛着。跪立的双腿竭力打开,因为用力而不住颤抖,到得最后,蔺无缺支撑不住地倒靠在萧陌胸前,双手死死捏着他的手臂。

    终于捱过这一波阵痛,脱力地软在萧陌怀中,蔺无缺的神思却又不知飘去了何处。

    只是喃喃低语,诉说着他从前不曾开口的刻骨相思。

    「阿彻……你会爱这个孩子么……」

    「自然……」

    「我知道他不该来。可是……可是,你已经有了嗣子……或许……没有关系……」

    「阿玠?……」

    「我不想再失去他了……再也不想——呃……」

    蔺无缺的身体再一次细碎的颤抖起来。

    萧陌闭上眼。他知道,他的阿玠又回到了从前那些伤痕累累的岁月里,那是他心底最深的结,永生不灭。

    韩霖望着眼前的景象,奇怪于自己竟然还如此冷静。

    他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什么累到极致的神思缥缈,而是病发的征兆。

    阵痛结束的时候,胎儿终于着冠。

    蔺无缺似乎又清醒过来,人虽几近虚脱,望着萧陌的眼睛却清湛如初,满是依恋之色。

    萧陌回望着他,一样的柔情似水,心中却阵阵发紧。他此时方知,谎称兴平已死对于蔺无缺而言,是如何沉重的打击。如若没有阳嘉,或许在那时候,他便离他而去了。然而此时知晓,会不会太迟?……

    就如同是印证韩霖的诊断一般,当阵痛又一次将要结束的时候,蔺无缺陡地狂乱挣扎起来。纤细洁白的颈子长长得拉伸着,头向后狠狠仰去,眦裂齿嚼,目光僵滞。萧陌几乎揽他不住。

    急命内侍压住蔺无缺的身体,韩霖将浸过药物的水玉塞入他口中。取过银针,捉住蔺无缺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一划,一道伤痕显现,迅速地渗出血珠,落入水中,晕开一片殷红之色。在蔺无缺周身几处要穴刺入银针,手法劲促,狠准果决。只有韩霖自己知道,他执了二十年的银针,方才几乎拿捏不住。蔺无缺的生死就在他手中,而他却无万全的把握能留下他。

    萧陌已不似之前慌乱,他并非不知凶险,却只是抱着蔺无缺,抚着他的脸颊,轻言细语。此时此地,万物俱休,只余一脉。

    「阿玠——不要抛下朕……朕错了,可是不要这样惩罚朕……不要这样……」

    蔺无缺的身体持续痉挛着,连着他的心也如同浸在沸水里,翻滚转旋。

    瞬息之时,宛若千年已度。

    当蔺无缺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他的眼前漫开一片云雾,再度陷入了昏迷。

    他的手软软垂下,没入池中,血色渐渐散开,如一团迷雾缭绕。

    无视于此,韩霖的手按回蔺无缺的胎腹,自顾地向下顺抚。胎儿已露出小小的脑袋,没在水中。蔺无缺的产力还在,他要尽快帮他娩下孩子,赶在下一次抽搐发作之前,不是每一次都能这样幸运。

    已经昏迷的身体仍会随着阵痛无意识的颤抖,在韩霖的指力牵引下,胎儿的肩膀慢慢露出,然后整个身体被小心翼翼地拖出母体,抱离池水。

    风声细碎,烛影缭乱。

    月之中天之际,蔺无缺终于诞下一个男孩。

    婴儿的啼哭声响起的时候,殿内上下俱都如释重负。

    接过韩霖手中的婴儿,将他放在蔺无缺的胸口,萧陌摩挲着对方鬓角,依约觉察手指一片温热,却不知究竟是谁流下的眼泪。

    诏封建平的旨意,是连同蔺无缺复君后之位一起颁下的。蔺无缺固然无意于此,但萧陌知道,他能为对方所做的实在寥寥无几。暂辍朝政,减免税赋,下诏祭祀殿斋戒一月为君后祈福,只要蔺无缺好转,他可以既往不咎。

    但是再多的苦心孤诣,终究抵不过身体的衰败。生命的流逝就如同奔腾而去的河水,不可逆转,不可违背。

    静静地躺在榻上,蔺无缺合着眼,双手交覆在胸前。洁白胜雪的衣袍织绣着繁复的明暗云纹,如瀑长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结在身侧。似乎只是沉沉睡去。但实则,他自那日惊厥昏迷之后,便一直未醒。任凭韩霖百般尝试,也不曾再睁开那双蕴着星月之魄的眼睛。

    萧陌一直陪伴着他,如果时日无多,他不愿再错过任何一霎。

    但蔺无缺终究是未醒,即便是三个孩子的啼哭玩笑,也未能令他稍有动容。

    韩霖说,倘若十日之内不醒,便再不会醒了。

    萧陌于是寸步不离,直直守了十个白天,十个黑夜,衷肠百转,涕泪俱下。

    七年前的那些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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