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昭幼时接连惨遭灭门和追杀之祸,就算在这两件事之前,他也没有从感情不和的父母身上得到过什么关心。
    时至今日他还能想起,与顾子言初次见面时的场景——那时候顾子言一步步朝他走来,整个人散发着淡漠却强大的气场,然后顾子言微微低下头,托起离昭的手腕。他的外表本来就极具欺骗性,说起来明明是个魔尊,却长了一副偏淡色的五官,再加上一头白发,更是让人觉得仙意翩然。
    就是这么一张脸,再加上那长时间停驻在离昭手腕上的轻柔动作,让顾子言在离昭那里的第一印象变得相当高。即使后来才知道,顾子言托起手腕的动作只是在探查他的资质,也没有妨碍这个印象一直延续下去。
    那时候的顾子言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即使脸上努力扮演着一个冰冷的角色,但他在身体接触上却习惯性的放得很轻。毕竟面对着的是一个只到他腰间高的小孩子,况且那时候的离昭实在是太瘦了,作为一个正常人的顾子言自然会下意识的放轻动作。
    半晌之后顾子言开口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弟子了。”
    后来的十年之中,顾子言处于系统的原因,很少见离昭。偶尔见面,也都是淡淡两句苛责,一开始离昭是有些心灰意冷的,只是后来当他总是偶然在房间中发现一些东西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一些事情。虽然离昭猜不到顾子言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有这样两种截然相反的表现,但是只要知道师父其实心里还是关心他的,离昭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本来觉得,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也不错,虽然师父总是显得和林境比较亲近。
    后来有一天,离昭因为一些事情跟林境起了冲突。两个人动了手虽然林境的修为比较高,但是离昭因为曾经几次的奇遇,硬是跟林境打了个两败俱伤。当天林境因为觉得丢脸,不想被其他人发现,于是离开苍冥教到外面养伤去了。而离昭也因此,有机会代替了林境以往的位置。
    如果当时离昭知道,林境就是以这件事为起点决定彻底背叛顾子言的话,那他当时即使拼死也会先杀了林境。
    直到很久之后,离昭才慢慢查清楚。当初林境离开苍冥教外出养伤期间,遇到了曾经潜入苍冥教一段时间的沉月,更是在沉月表明身份之后通过她接触到了玄怀。很多人都知道,太华仙宗执法长老玄怀唯一的儿子,多年前是死在苍炎魔尊手下,所以他对顾子言可以说是不共戴天之仇。
    林境本来就因为离昭的事情,不仅暗暗怀疑顾子言偏心,还逐渐对自己的现状觉得不满。他修为不低,但除了大弟子这个名分之外,在苍冥教中并没有其它职位。于是当玄怀许诺给他一系列好处之后,他心动了。
    玄怀要他做的,不过是在顾子言的剑上做手脚,到时候再报个信就行了。不说报信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情,林境平常都是侍奉在顾子言身边,想要碰到他的剑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这样两个条件就可以换来丰厚的回馈,本来就生了恨意的林境自然是欣然应允了。
    之后种种,离昭几乎不敢再去回忆那座荒谷之中的情形。
    如果不是他当时忍住了那一口气,没有和林境起冲突的话,那么顾子言是不是就不会死?这个念头无数次的出现在离昭的脑海之中,以至于后来他一直近乎于偏执的认为,顾子言的死于自己有脱不开的关系。
    这是一种执念,容不得旁人撕开分毫的执念。
    所以当离昭知道星炽欺上瞒下,硬是将重生后的顾子言拦在了苍冥教之外的时候,他才会失去了往常了冷静。那时候他在面对星炽的时候,几乎称得上是暴怒的。如果星炽不是陪他在古域之中出生入死过,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或许连关入血狱河的机会都不会有。
    说起来,他到底对顾子言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
    或许离昭自己也说不清楚。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当年顾子言那一丝一缕的温柔被他记了太久,当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将其彻底带走的时候,一切都变成了深入骨髓的疼痛。一个人一旦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他曾经留下的每一个痕迹都是弥足珍贵的。
    他很在意顾子言,不过他没有太多奢望,只要……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一切安好,就足够了。
    离昭所留恋的,只是那份温柔,那份曾经失去又失而复返的温柔。
    “师父,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将游离的思绪收回来,离昭微微扬起嘴角。
    顾子言想了想,最后看着离昭的眼神最终还是心软了:“一直到你渡劫期圆满……不过提前说好,可不许故意压着灵力不飞升!”
    “嗯,我不会的。”离昭点了点头。
    刻意压制灵力而让自己不飞升,这种危险又任性的权利,只属于另外一个人。
    离昭一点儿都没觉得不开心,他只是觉得有些失落而已——反正如果顾子言觉得开心的话,他这个当徒弟的当然也是一样的心情。
    从渡劫到飞升,离昭用了二十年的时间。
    这二十年的时间,加上当初在苍冥教的十年,再加上太华仙宗的七年。
    一共三十七年时间,占了离昭整个生命将近五分之一。
    他没什么遗憾,因为每一次他都等到过。
    第66章 魔界
    百年后,太华仙宗。
    顾子言敛去了周身的气息,再加上他身上那件出自太华仙宗的校服,一路正大光明走到白龙峰上,也没有被人发现什么异常。路上遇到的都是些生面孔,一百年的时间过去,太华仙宗的弟子也不知道已经换了多少批,他竟然是一个都不认得了。
    “哎!这会儿你不能进去,白师叔在准备……”
    然而走到目的地的时候,顾子言依然被一个小弟子拦在了门口。想当初在鱼跃门中第一次见白术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幅模样,转眼一百多年过去,白术也成了小弟子口中的师叔了。
    想到此处,顾子言难免感慨。
    他朝着小弟子微微一笑:“那你帮我去问一问如何?就说我姓顾。”
    “……唔,好吧。”小弟子原本是想拒绝的,但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又在顾子言那浅淡的笑容中吞了下去。白发如雪\黑眸幽深,淡色的唇微微扬起的时候,便是一副落入旁人眼中的画。
    小弟子慌慌忙忙的转身跑进门,片刻之后又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他喘了口气:“那个,白师叔说……让你滚进去。”大概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弟子说道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顾子言闻言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小弟子的脑袋,大步朝着门中走去。
    房中,白术站在桌前沏了一壶茶。他的动作很慢,也很精致,袅袅的雾气裹着茶香一点点飘出来,将整个房间都染上了一股清香。
    顾子言在边坐了下来,白术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边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茶,一边轻轻哼了一声:“原来你还记得回来看我啊,一百年都没有消息,我还以为已经没有你这个人了呢。”
    毕竟是年纪都大了,要是放在以往,顾子言估摸着白术可能会直接上来打他一顿也说不定。
    伸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极淡的茶香在齿间缭绕开来,顾子言这才低着头开口道:“我这情况不是不方便过来嘛,要是一个不小心被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将手中的茶壶放下,白术也坐了下来。比起以往,他变得沉默了很多——或许应该说是沉稳了很多,他身上是一袭刚刚换上的袍服,比任何一件弟子的衣服都更厚重、更繁复。这是一件长老所穿的正装,只有在重要场合才会被穿出来,而顾子言选择今天回来,就是因为今天是白术继任白龙峰长老的日子。
    原先白龙峰的玄谷长老,年纪比同辈的其他人都大得多,他最近意识到自己时日不多,于是便像玄虚掌门主动请辞,然后独自一个人去游山玩水去了。
    于是白龙峰长老的这个位子,自然而然的就落到了如今已是元婴境界的白术身上。
    白术抬头瞥了顾子言一眼,忽然握住了顾子言的一只手腕。将一道灵气缓缓探入经脉之中,他脸上的表情越发沉默,愣了半天才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
    “很久了,从天碑林出来的时候。”顾子言将手腕从白术手中抽出来,微微一笑,“你要是不着急的话,我把事情慢慢讲给你听。”
    “我当然不急。”
    当一壶茶彻底凉透了的时候,顾子言也正好讲完这个关于自己的漫长故事。他讲故事的语气很平淡,仿佛这只是一个别人的故事,但是白术仍然能从他偶尔闪烁的眼神中,看出一丝还未来得及掩藏的悲伤。
    即使是向来口齿伶俐的白术,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只能就这样陪顾子言坐着,直到顾子言看了一眼外面渐渐变了位置的日光,站起身来:“时间是不是快到了?可别把你继位的事情耽搁了。”
    “你要走了?”白术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现在的顾子言已经不是千寒峰上的笛子了,他终究是不会在太华仙宗久留的。
    “嗯……我还有个地方要顺便去一趟。”顾子言拢了拢袖子,既然来了太华仙宗,有些地方自然还是要去看一眼的。
    “以后,还会回来吗?”
    顾子言轻轻笑了起来:“白术,我十年前已经渡过天劫。近日感觉体内灵气越发充溢,想必再过不久……就要到上界去了,所以、可能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白术不语,良久,只说了一句:“再会。”
    顾子言一路送白术走到了龙首峰论剑台,不过所谓的“送”也不过是白术走正路,而他在远远的地方一同前行。最后当白术在论剑台前接过白龙峰长老之位的时候,他下意识朝着某个地方看了一眼。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顾子言远远看着站在人群中央的白术,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
    他朝着后山的方向而去,本来想见一面清垣祖师,但是还没等他找到洞府所在,就差点在原地迷了路。正当他站在原地叹气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从山石后面露出了半张脸,很是好奇的打量着顾子言。
    这后山上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顾子言的出现让小孩子感到非常惊讶,也觉得有趣。
    看了顾子言半晌,孩子像是终于确定他没有什么威胁之后,小心翼翼的从山石后面走出来,问:“你是谁呀?”
    孩子的声音软糯糯的,再加上那一双忽闪的大眼睛,让人觉得分外可爱。看着孩子,顾子言的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那你又是谁呢?”
    “我……我是师父的徒弟啊。”孩子眨了眨眼睛,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自己话里的不妥。
    顾子言笑了起来:“那你师父又是谁啊?”
    “我师父……”孩子仿佛被顾子言的这个问题难住了,咬着指头磕磕绊绊的说道,“师父就是师父啊。”
    虽然这孩子说的基本没什么意义,但其实顾子言已经猜到了。这后山之上原本只有一个人住着,现在多出了一个孩子,自然就是清垣祖师的徒弟了。
    不过……
    如果这孩子时情缘祖师的徒弟,那算算辈分,顾子言搞不好还得叫他一声师叔。
    “阿若,你怎么又到处乱跑……”
    不远处传来一个无奈的声音,顾子言一抬头,正好看见追过来的清垣祖师。他和清垣祖师对视一眼,彼此都笑了起来,顾子言说道:“找到了?”
    “嗯,找到了。”清垣祖师站到孩子的身后,看着顾子言若有所思,“千寒峰上一直没别人去住,你要是想回去看看,就自己过去吧。”
    孩子听着他们两个人的话一头雾水,细声细气的抬头问道:“师父,你们俩在说什么啊?”
    “这是个秘密。”清垣祖师朗声一笑,刮了一下孩子的鼻尖。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原本站在他面前的顾子言,已经不见了。
    “走得可真够快的……”
    顾子言回到千寒峰的时候,仍是满目的落雪。只是这雪未免显得有些太大了……原本墨敛和他住过的地方,因为太长时间没人打理,差点都要被积雪给埋了。
    一点点将积雪扫开,顾子言看着清理出来的住处动了一口气。
    还好,里面的东西都还是完好的,并且因为外层被积雪覆盖,各个房间内的摆设都没有沾上灰尘。甚至于顾子言推开墨敛那间房门的时候,里面依然弥漫着一股清冷的气息。
    他在房中静静坐下来。
    那段被他埋在心中很久的回忆,又一点点被勾出来,最后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
    最后,顾子言决定最后的一段时间留在千寒峰,反正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山上的灵气也很充足。更重要的是,这里承载了太多他想回忆,却又不敢轻易想起的事情。
    ……
    日子一天一天过,顾子言能够明显感觉到体内的灵气在一点点被充满,终于直到某一天,他的恍惚看到云层之间架起了一道虹桥。他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仿佛是一片没有重量的流云。
    思绪一晃,等那奇异的感觉慢慢消退下去之后,顾子言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
    “哟,今天又有新人上来啊。”
    睁开眼睛,顾子言看到了一个红衣银甲的男子。他骑在一匹浑身黝黑的战狼之上,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桀骜不逊的气息。当时的顾子言还不知道,这个人就是魔界最有名的魔将七杀。
    而他的面前的并非天门,而是用特殊又繁复的字体刻着“魔界”二字。
    “既然正好碰到了,要不你就到我府上去领个差事?”上下打量了顾子言一番,七杀看上去还算满意。这些年来飞升到魔界的人不多,整个魔界都缺人手,七杀并不打算放过这个新晋劳动力。
    顾子言看着那两个字,有些发愣。
    他对上界了解的不太多,始终也没有想到仙魔两界居然被完全的分隔成了两个部分。他当初入了魔道,所以即使飞升也……那墨敛呢?自己还能再见到他么。
    “喂?”七杀见顾子言半天没个反应,挑起了眉毛。
    “不好意思,你听说过一个名叫墨敛的人吗?他……大约应该是在仙界。”顾子言回过神来,朝着眼前的七杀问道。即使这时候他并不认识七杀,但是看七杀这一身装束就知道他的地位不会低到哪里去,问一问他,或许是个好选择。
    “哈?你倒是先问起我问题来了。”七杀咧嘴一笑,“话说回来你一上来就问一个仙界的家伙,合适吗?”
    “……”顾子言低下头,心里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努力了那么多年,不惜奔波在一个接一个的秘境之间,即使在苍冥教的那二十年里,他也没有落下哪怕一丝一毫的修行。他所作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能早日飞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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