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芸碧的瞳孔明显一缩,她想要低下头,却硬着头皮迎上了岑慕凝的目光。

    “皇后娘娘,臣妾……”

    岑慕凝没做声,依旧平和的看着她。

    “罢了。”杨芸碧喟叹一声,才朝她跪下:“皇后娘娘已经看穿了臣妾,那臣妾怎么狡辩也是无用处的。是臣妾故意激怒贵妃,故意施展苦肉计,可这并不代表臣妾不想活,恰好相反,臣妾就是太想活着,才必须这么做。”

    她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岑慕凝温眸道:“你是想在她最得意的时候,用这样法子让皇上觉得她恃宠而骄,不知轻重。但若今晚本宫没能请来皇上,或者贵妃在本宫赶来御花园之前就了结了你,就算皇上生气,你也白白搭上一条命,值得吗?”

    夜风晃动窗外的树枝,房里能听见那样不得止的沙沙声。好像很轻易就把谁的心晃乱了。

    “娘娘说的是,可是有时候恨起来,真的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哪怕危险,胜算低,也是忍不住要催促自己去搏一把。臣妾才入宫的时候,何尝不希望能简简单单度日。母家因为臣妾的身份有变,也曾经做出过一些不自量力的事。那时候,有人告诉臣妾,皇后娘娘您让臣妾代为打点后宫诸事,只是配合皇上出招,若臣妾不懂轻重,必然会连带着被母家拖垮。”杨芸碧看着皇后的眼睛,好半天没吭声。

    岑慕凝当初的确是这般打算的,她没有说错。所以她的眼睛里就只有坦然。

    “可是臣妾却不这么想。”杨芸碧的睫毛算不得特别浓密,但却很长,她侧过脸,看向别处的时候,睫毛一根一根瞧着特别的卷翘。“皇后娘娘理应为皇上分忧,但凡是对皇上不利的人与事,都在您的掌控之中,这才是正宫娘娘的风范。所以臣妾愿意追随娘娘,只因为臣妾也想做皇上身边最要紧的人。那件事,臣妾只当是您给臣妾提了醒。果然,茂贵嫔的事情,娘娘您虽然没有和贵妃正面冲突,却还是想方设法的帮了臣妾。若不是副院得了您的吩咐,对臣妾伸出援手,臣妾也不可能熬到走出监牢的那一刻。就如同今晚,臣妾觉得皇后娘娘一定会来……”

    说到这里,杨芸碧重新抬起头与皇后对视:“娘娘,臣妾并不是不自量力,正因为臣妾知道您是皇后娘娘,很多事情您只能秉持公正之心而为。可臣妾却不一样。臣妾是那种愿意、甘于做刀子的人。臣妾忘不了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被逼到这个地步。”

    “你是说,本宫碍于皇后的身份,不能亲自对付贵妃。所以你愿意做替本宫捅向贵妃的刀子,只要本宫能保全你,便没有什么你不敢的是吗?”岑慕凝把她的话用最直白的语言表达出来。

    “是。”杨芸碧用力的点了下头:“臣妾不后悔这么做。”

    “听着你是在为本宫分忧,可事实上,你也在利用本宫的庇护赴私仇。本宫能保全你一次两次,无法保全你一世的平安。说不定到最后,本宫连自己都无法保全,你又如何自处?”岑慕凝看着她虚弱的样子,不免皱眉:“先起来吧。”

    杨芸碧这才咬着牙慢慢起身:“无论怎么样,臣妾都不后悔。贵妃不除,臣妾一样没有好日子过。这后宫里的妃嫔们也是如此。就好比,这次不光是臣妾下了手,贵妃问及的花生,不正是另有人的心思么!皇后娘娘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们闹。只要不危及到后宫的和睦,皇上的厚望,那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还想要说什么,杨芸碧听见外头有动静,就马上闭了口。

    “皇后娘娘。”冰凌隔着门低声道:“外头才传来的消息,说是皇上罚贵妃每日日升去日落归,往祈福殿诵经,静思己过。还知会了内务府,贵妃这段日子不必侍寝。”

    听见最后一句话,杨芸碧的唇角马上就扬了起来。“皇上当真是恼了她,那臣妾这一身的伤就不算白挨。”

    岑慕凝心里不免惋惜,她一直觉得杨芸碧是个聪明的女子。没想到仇恨当年,一个再聪明的人,也会被蒙蔽双眼。“你见过猛虎吗?”

    皇后忽然这么问了一句,杨芸碧微微一愣:“臣妾不曾见过,倒是听闻从前皇上的潜邸饲养着虎。”

    “是啊。”岑慕凝点头:“那只虎平日里凶猛异常,从不吃死食。饿极了,就连给它送食的人也不放过。所以每次打开笼门,送食人手里都要拿一条鞭子,它若进攻,只管吓唬、打就是。可一旦有机会,它摆脱了那笼子,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给它送食的人活活咬死。你在宣泄你的怨恨时,对方也在积攒怨恨。表面上看着,这回你是赢了,可若不能一次击倒对方,后患无穷。”

    杨芸碧愣在那好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岑慕凝皱眉道:“你别怪本宫说话太过直接,今晚的事情,就算贵妃真的要了你的命。皇上也顶多是禁足、降位分,褫夺封号,甚至不痛不痒的教训一番,终究不会要她的命。本宫非但不领情你这样不管不顾当刀子的行为,反而还会觉得你是在打草惊蛇。若这蛇跑了,躲起来韬光养晦,静待时机,本宫想要将其擒获,剥其皮取其胆只会更难。”

    这话让杨芸碧有些发懵,她一直都以为皇后不出手,就是怕动了贵妃会坏了皇后与皇上的情分。所以她宁可让别人先出手,自己只在恰当的时候做恰当的事,落井下石也罢。却没想到,皇后根本还有另一番筹谋,不是怯懦,不是隐忍,而是蓄势待发。

    “时候也不早了,娘娘,咱们还是早些回宫歇着吧。”冰凌朝她行礼。也是为了阻止皇后再和敏妃继续往下说了。

    “嗯。”岑慕凝就着冰凌的手起身。

    “皇后娘娘。”杨芸碧不禁担忧的握住了皇后的衣袖,随即又很不自然的松开了手。“是臣妾莽撞了,臣妾现在明白了,请皇后娘娘放心就是,接下来要如何,臣妾心中有数。”

    冰凌扶了皇后上了辇车,才压低嗓音问:“娘娘何故对敏妃说那么多。其实无论她要怎么做都是她自己的决定,咱们既没有胁迫她,又没有利诱。她做错还是对,不也是她自己的命数吗?”

    “敏妃是个懂事的。”岑慕凝有些惋惜的说:“从她说服母家,平息风波那件事,就能瞧出来。这样一个懂事的人,走到这一步,想必也是经历太多磨难的缘故。可能心里还是不想她就这么白白的牺牲吧。再说,廖嫔的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本宫身边的确需要有得力的帮手。欣嫔虽然被皇上册封为嫔,到底没有家世。敏妃,自然有敏妃的好。”

    “娘娘的说是,是奴婢多虑了。”冰凌微微叹气:“今日……您没来的时候,贵妃的架势的确吓人。那时候奴婢忽然明白什么叫危在旦夕。稍稍再迟一些,敏妃被剥了衣裳挨罚,就算没打死,也怕是为了自己的尊严要投井了。她还真是把贵妃的骄狂给激发的淋漓尽致。”

    “可是,是什么人在贵妃的食物里放了花生进去?”岑慕凝更好奇这件事。“贵妃一向谨慎,她宫里的厨子都是她自己亲自跟皇上要的人。且那个旌侨,瞧着还是向皇上卖命的奴婢,但实际上更向着贵妃一些。要在这主仆二人眼皮子底下做这件事,可一点都不容易。还是在这么重要的夜晚。”

    “是啊。”冰凌也有点疑惑。“奴婢一直想安插人在未央宫。但安插的人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打发了。实际上未央宫内外所有的宫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轮换出去。再添的新人总是做些粗活。内里的事情都是贵妃自己的人。而这些人,一早就在宫中各处侍奉。想来也是太后从前留下的人。”

    “她曾经是太后最得力的暗哨、刽子手,如今有这样的提防也是意料中的事。”岑慕凝这么说,自己心中也豁然开朗:“所以能做到的,必然是深知她们谋略的人。要么是恭妃,要么就是欣嫔。”

    “那恐怕就是恭妃了……”冰凌这么一想,又觉得不对:“不,不是恭妃。恭妃现在如鱼得水,要什么有什么。她没必要让自己犯险。是欣嫔。可是欣嫔何至于这么着急?她和贵妃的梁子也不差这一日两日。”

    “若有人唆使呢。”岑慕凝笑容清冷的说:“唆使她必须现在出手。”

    “是廖嫔!”冰凌皱眉:“廖嫔自己不愿意和贵妃正面交锋,却让欣嫔犯险。”

    “不止。”岑慕凝惋惜的说:“所谓的姐妹情深,不过是因时制宜罢了。廖嫔的身份被揭穿,她一定觉得欣嫔是本宫安插的人……拿她开刀,便是对本宫最好的回敬。”

    闭上眼睛,岑慕凝深深觉得疲倦:“本宫有些累,这些事明早再说不迟。”

    “奴婢已经让青犁先回去准备沐浴的香汤,等下娘娘可以解解乏再睡。”冰凌体贴的说。

    “嗯。”岑慕凝凝眸道:“明早妃嫔们还是会按时来请安。贵妃的事情,到时候还有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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