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为了儿子,何福爹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

    儿子,是他们家的希望。理智上说,他自己没能力,妻子又不及老娘手巧心细,老娘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看着白发苍苍的老娘,情感上,实在不能接受。

    何福娘一咬牙,道:“福哥奶,还是我去城里吧。”

    何婆子瞅着她笑,不说话。何福爹原本紧张的心情,也叫她逗乐了,他不仅笑,还挖苦媳妇:“就你那手艺,别院都进不去,顾姑娘哪会带你回城?”

    何福娘的娘家更穷,但她脑子灵活,又拎得清,还勤快肯干,优点多得不行。缺点也很明显,做不来精细的事。粘针绣花,她还不及汉子;拿刀做饭,她还不如十一岁的儿子。因有一把力气,这两年何家才攒的三亩天,便是她一个人在种。

    见婆婆和夫婿同时笑自己厨艺,她理直气壮地说:“干什么笑呢?饭做熟了,能填饱肚子就行呗。”

    “那是你,不是顾姑娘。”何婆子内心早有了主意,家来商议,不过走个流程,说完这句,老人家一锤定音,“好了,我这就去回顾姑娘,你们该干嘛干嘛。”

    何福娘还要再劝,叫何福爹一把拉住,只听他长叹一声,方道:“别争了。你单等我娘家来那日,进城去接她一趟,与她一道推车就是了。你年轻又好看,叫你出门,我到底不放心。”

    “又胡说了!福哥都这么大了,我哪里年轻了呢?”

    何福娘嘴上嗔了句,到底没和何婆子再争什么。

    顾遥听了自己意料之中的答案后,与何婆子道:“婆婆应了,我们日后相处的日子多了去了,我也不见外了。福哥念书的事,我记得呢,不过,总要等我爹来了,同他讲才好。”

    且说顾知县偶然间搭了一次牛车,感受到底层百姓的不易,之后往返别院与后衙时,便套一身半就不新的儒士装,扮做一个穷秀才,进城替人做活儿。

    贫苦百姓家,一年沐浴次数一巴掌的事。讲究的,趁着夏日里暖和,倒是常梳洗;也有那不讲究的,一身汗臭坐到你旁边,那味道,当真不如蹲茅坑。

    这日,顾遥终于等到了顾知县,远远闻见他身上的味儿,捂着鼻子问道:“爹爹身上的怪味,哪来的?”

    顾知县自己嗅了半晌,苦笑道:“我竟没闻到。”

    方把搭牛车的事讲了,顾遥眼前一亮,赞道:“爹爹大善。”

    顾知县憨厚一笑。

    顾遥原本只打算替福哥求个夫子,见父亲心系民生,便改了主意,因道:“阮家庄虽不大,如今也有百十余户人家。适龄孩童不少,爹爹请一夫子过来,再拿些钱财,盖一座学堂,岂非更善?”

    此为利民之事,顾知县便应了下来。可巧,再回城时,恰遇到一名真正的穷秀才。

    秀才姓楚,乃两家店人。两家店因有个学堂,满出了几个秀才,还出过一个周姓举人。楚秀才家有常年卧榻的老母,这秀才又不善经营,日子过得颇为拮据。时至今日,楚秀才已经两年不曾进学。

    听他说两年不曾进学,顾知县奇道:“那你怎还记得这多四书五经的内容?”

    楚秀才红着脸说:“来回做牛车,小生也无事可做,便捡那快不记得的书,默背几遍。一来打发时间,二则还能少落后同窗些许功课。”

    顾知县这才将自己身份报了,又与他道:“你若肯去阮家庄做夫子,书能照读,我盖三间瓦房与你们一家住。顾家有半年时间住在庄子上,大夫是常备的,给你娘瞧病,方便得紧。”

    知县之于秀才,等同于校长存在,楚秀才喜不自胜,连声道谢。

    两下说定,顾知县再去阮家庄时,与里正说了声,里正直接指了一块六分的地与他建宅子。顾家有钱,这宅子盖得自然快。瓦房盖的学堂落成之际,宋家的屋子还在收尾。

    何婆子再没想到因她求了句,阮家庄能多一个学堂。

    福哥去学堂的前一日,何婆子特意告假,摸了只肥肥的老母鸡,了一只大公鸡,特招待宋家用饭。

    饭桌上,何婆子一脸唏嘘道:“顾姑娘真是个好人。我才跟她说,叫她抽空教福哥识几个字。再没想姑娘能整个学堂出来,这下,福哥不仅能识字,没准也能考个秀才回来呢。话说回来,不是海棠这丫头,顾姑娘哪知道老婆子是哪个?”

    宋二郎虽未去,却从侄儿口中得知此事,很是憋屈,喊来宋海棠,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你能给外人找活儿,怎不先给你老子我找份活计?看中何家那小子了,着急嫁过去么?”

    宋海棠皱眉,气道:“这叫什么话!这事虽有我的功劳,却也是顾姑娘先就知道何家奶奶,也是她递了话与我,我才说的。您那么大的人了,何家奶奶就是那么一说,客气话你还听不懂不成?至于爹爹伤了腿的事,别个不知,顾家人能不知吗?”

    摸着已经能慢慢行走的腿,宋二郎叹道:“都是你害的我啊……”

    宋海棠见他如此,嘴角微撇,双眸满是不屑。知道你是这样的爹,我还不如不管你了。至于活儿,有合适的也轮不到你。

    宋二郎不知得罪了便宜闺女,犹自盘算巴结顾家的事,因与宋海棠道:“家里用不上你,你去顾家那边,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不做什么,顾家的东西那么好吃,你拿点回来吃也好。”

    宋海棠愿意去顾家找机会,却没想过舔着脸去占便宜。磨蹭半晌,方在宋二郎的催促下,百般不情愿地走了。

    靠着门前的榆树,宋海棠抬头望天,努力消化不良情绪。

    她可以不计付出,全心全意奋斗,却架不住家人拖后腿。如今这个家,娘虽弱一点,但胜在听话勤勉,一姐一妹都还好;才甩了奶奶、大伯一家,却又被粘了上来;最后就是便宜爹。

    原本这个生父躺炕上,既老实又本分,总总道自己没用,叫闺女辛苦。现在想来,不过是觉得此生无望,这才由着自己折腾的;待如今腿脚已在慢慢康复中,本性渐露,无知又贪得无厌,最不允许别人反驳他的话。光同他沟通,都能废掉所有的蓝,简直比挣钱还伤脑子。

    必须想个法子赚钱,却又不能叫他们知道才行,宋海棠迅速盘算起来。

    至于郁闷,憋屈,那都是有钱有闲的人做的,她这般劳碌命的人,没那闲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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