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伙子憨厚一笑,两手在衣衫上搓了搓,“没事,没事,反正那封家给的工钱也没多少,我就是个帮厨的,再去寻活计就是。”
    原来今日鲁婆婆又去打听云家祖宅,却事有不巧,偏偏在街口拐角处跟一个婆子撞了对头。
    那婆子正是毕家的,当初那毕家白眼狼另娶,生了个儿子,只比云长峰大几个月,那儿子后来也娶了大户人家的女儿为妻,就是鲁婆婆今日撞上的这位,现如今在苍梧城的街坊四邻都称其为毕婆子。
    原本姓毕的做了官外任,捞的油水不少,就算是因为晋安王命人插手罢了他的官,他回了苍梧城,家里也是奴仆成群,毕婆子刚嫁的那会儿也算是个少奶奶。
    不过,姓毕的本就只会舞文弄墨,官场逢迎,别的本事并没有,他教出来的儿子也强不到哪里去,不事生产,不通经营,偏偏又要摆着官宦人家的臭架子,毕家先前从云家捞的好处和做官的油水也就渐渐的被挥霍光了。
    毕家渐渐地将奴仆卖光,大宅子也典了出去,全家人搬进了城东的小院子里,姓毕的白眼狼,倒是祸害活千年,虽说一把年纪了,到如今还挺着呢。
    他的儿子,如今人唤做毕大,原本还端着大爷架子,不过后来越过越潦倒,这几年也放下了身段,做起了从前看不上的贱业,就是给人跑腿办事,买卖中介,写写契约文书之类的。
    毕大的媳妇毕婆子,也夫唱妇随,干起了走街窜巷保媒拉纤的活儿。
    那毕婆子的有个小闺女,长得肤白身娇,人物妖娆,正好她娘又是做这营生的,自然就给自家闺女寻了个好去处。
    这好去处是哪儿呢?
    可不正是如今在苍梧城里越来越兴旺发达的封老爷家?
    那封家原本不过是寻常乡绅,有几间铺子几百亩地而已,在苍梧城中半点不显,不过也不知道这些年走了什么好运,封家的三个儿子,一个中了举,一个当了官,还有一个在城中管着越来越兴旺的生意买卖,封家的小一辈们也个个本事了得,两个中了秀才,一个中了举人,还有个女儿,嫁进了京城,听说还连着皇亲!
    如今可不是一般的衙门官员,见了他们家的人,都要礼让三分?
    如此显贵的门第,就算是毕家闺女嫁进去做个三房姨太太,那也是攀了高枝儿!
    是以落魄的毕家也跟着沾了些光,多挣了百两银子,那毕婆子也抖了起来,鼻孔向天,走路都掐着腰,恨不得横过来把一条街都占了去。
    也正是冤家路窄,毕婆子闺女才怀上了娃,毕婆子拎着一小包点心进了封家,背着大包袱出来,正是洋洋自得,觉得自家算是封老爷家的正经亲戚了,出来到了街口就和鲁婆婆撞上了。
    这一撞,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虽然过了十几年,毕婆子和鲁婆婆的模样却都没大变,都认出了对方,那还有什么说的,开撕!
    本来一个针尖,一个麦芒,倒也是旗逢对手,偏巧那封家一个厨房的几个下人路过,其中一个正好是投靠了毕姨娘的,看着主子的亲娘被撕,那当然要勇于护主,就上来帮手,结果鲁婆婆就被推了一把,若不是有这小伙子看不眼去拦了下来,只怕鲁婆婆还要吃亏哩!
    这小伙子名叫钱水生,是个厨子。
    原来再过三天,就是封家老太爷的七十大寿,封家三个房头都是人丁兴旺,有钱有势,这老爷子的整寿自然要大办。
    几个主厨当然早就从苍梧城最好的酒楼里请好了,主厨们都有自己用惯的帮手也都能带来,不过还有些厨房里的杂活需要人手。
    钱水生也是通过朋友说和,才去了钱家,让管事的瞧了手艺,这才答应他到时候来帮忙,不过,因为鲁婆婆这件事,钱水生得罪了钱府厨房那个人,那婆子放下话来,让要钱水生趁早滚!
    封家?
    可不就是那个请邪修施术害人的那家?
    当年那个封家老头居然还活着呢!
    云玄霜嘴角微勾,露出一丝冷笑。
    既然这般,那正好自己也送他一样大礼。
    “多谢钱大哥仗义相助,既然钱大哥会厨艺,正好我家这两日就要修坟,也需要人帮手做饭,不知道钱大哥可愿意帮忙?”
    观这位小伙子是个忠厚的,若是直接赠银子,他定是不收,倒不如提供一份工作的好。
    钱水生目光一亮,似乎有些个心动,还待犹豫,鲁婆婆却是坐在那儿,越看这小伙越面善,哪里舍得让这小伙子为自己丢了活计却没得着补偿的,便也极力劝说。
    钱水生最终还是应下了。
    鲁婆婆一反常态,拉着小伙儿问东问西。
    这才知道钱水生这小伙子也是苦命人。
    他今年二十二岁,从小就被城西一家姓钱的收养,那家夫妻俩开着家小饭铺子,成亲十五年都没蹦出一个娃来,也就绝了自己生的念头,花了几个钱去抱了钱水生回来,一开始也是当成自家娃一般好生看待。
    小水生从小就知道帮着自家养父母做饭切菜,学了一身的厨活,周边邻居们见了都道,即使是那两口子老了,也能把饭铺子交给水生,安生地过养老日子。
    谁想着钱水生十三岁那年,老婆子得了场病便去了。
    老头子约摸五十来岁,倒是身板还行,正巧邻县闹水灾,打外头来了对逃荒的母子,那女人不过三十岁,长得很有几分姿色,也不知是街坊里哪个好事的,就把那对母子介绍给了钱老头。
    钱老头临老又娶个小媳妇,哪里有不乐意的,登时美滋滋地摆酒请客,算是娶了新妇进门。
    那新妇先头几个月倒还好,等过了半年摸准了钱老头的脉络,便开始各种作张作致起来,各种挑拨离间,枕头邪风猛吹,吹得钱老头对待养子也一年年冷了下来。
    钱水生的地位也就一降再降,沦为了钱家饭铺子里的长工。
    钱水生二十岁那年,钱老头腿一伸去了。
    新妇哪里能容得下钱水生,便将钱水生给赶了出来,幸好钱水生身怀厨艺,好歹也能混口饭吃,只是他的厨艺都是在小饭铺子里练出来的,那些大点的酒楼饭馆信不着他,小点的酒楼用厨子的也不多,是以他这些年就四处打点零工混口饭吃。
    鲁婆婆本是性情刚硬的,可听了钱水生那干巴巴的讲述,心里却是揪揪得难受,心想,这小伙子倒是跟我那短命的娃同一年生的,唉,要是我娃还在,说不得也长成这般的小伙子了。
    只可惜钱水生跟鲁婆婆唠这顿家常的时候,云玄霜已是回了自己的房间,不然以局外人的眼光看来,这两人一见投缘,一个意外丧子,一个是打小的孤儿,肯定会联想□□什么……
    第158章 高人
    夜深人静,正是月黑风高之时,今夜是晋安王爷坐镇林兴镇的第四日,原本人心惶惶的小镇老百姓们仿佛吃了颗定心丸。
    虽然夜里入睡,还是尽量全家男女老少都挤在一个大屋子里和衣眯着,但好歹是敢合眼了。
    不似前几日那般,就算是打盹儿,手里也抱握着刀杖,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惊跳起来,吃了上顿就觉得下顿还知道还能不能有命吃那种打骨子里生出来的恐慌了。
    在镇上的人都沉睡之时,镇长家的大宅正堂的门无声而开。
    晋安王走出了房门,这正院不算大,院子外有四个王府侍卫值守着,小伙子们正警觉地把守着四个角落严防死守,倒是都精神抖擞。
    晋安王唇角露出个赞许的笑间,手上捏了法诀,身形一晃,便在昏暗的院中没了踪影。
    不过几息时间,晋安王已是出了镇子,直接向天柱山的最深处疾行而去。
    夜里无人,晋安王也不用顾忌被凡人所察,直接御剑而行,速度疾似流星。
    他审问过那狼妖,据狼妖供述,那个法力强大的黑袍女子就出没入这一带……等等!
    那个在前方山道上纵跃若飞的身影,看着有点眼熟!
    晋安王运起目力在昏暗中细看,居然发现那是个女子身形,一身王府侍卫服!正仿佛火烧眉毛一般地往前赶路,那身手迅速利落得紧,光看速度,在王府侍卫中那是顶尖的好手!
    王府的侍卫,又怎么会深夜出现在此?
    虽然没瞧见正脸,可晋安王这回带来的卫队里,也就只有两名女侍卫。
    一名三十来岁的孙侍卫,还有就是赵文广那个女儿了。
    孙侍卫身材高大健壮,而这个身影明显的要略低些,那么就是赵荟娘?
    可赵荟娘的身手实在并不怎么样,就是加上这小半年在侍卫队里的训练,也才勉强算得三流而已,怎么可能似这般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更何况是眼下这无月无星的昏暗夜里?
    那疾行中的身影自然不知道已有目光在盯住了自己,仍然不知疲倦,双腿交替,几乎脚不点地,翻越一座高山,也不过只用上一柱香的工夫……
    女侍卫在一处半山腰前停了下来。
    茂密树丛之间亮起了一团莹莹碧火。
    那碧火幽幽渺渺地飘了过来,在女侍卫面门前头一晃,仿佛是在给她指路似的,女侍卫身子僵直,跟在碧火后头,一步一步地进入了林间深处……
    这里本就是深山老林,人踪绝迹,野草树丛密密杂杂,哪里有人行的路?然而那人影却仿佛半点没瞧见似的,就那般地直直前行,所经之处,荆棘枝叶纷纷向两边散开,为她闪出一条通路,一直走到尽头的山洞。
    那荧火飘入山洞中,映亮了山洞口的方寸之地。
    一个高挑的影子,黑袍遮住了全身,身形如鬼似魅,悄无声息地迎了上来!
    赵荟娘一直走到了洞口便停了下来,仿佛她是被人控制的傀儡,此时失了指令,便成了尊不言不动的木偶。
    荧火在黑袍人的身周打了个转,又绕回到了赵荟娘的身边,悬停在她头顶上方,正好将她照得清楚,好让黑袍人检视一番。
    这女子年轻美貌,身体健康……
    黑袍人点了下头,发出像夜枭鸣叫一般的嘎嘎笑声。
    便见黑袍人抬起一只袖子,那隐藏在袖中的手爪就要点向赵荟娘的双眉印堂……
    忽然黑袍人的身影一震,急速抬头看向天空,那暗沉如墨的穹顶之上,却正有青影半隐于云雾之间,指尖轻弹,已有点点微光,正是一道威力极强的雷电前奏!
    “陈姓小儿!”
    黑袍人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的寂静,同时一道巨蛇般的紫色闪电已然劈了下来,黑袍人身形在发现端倪之前已是用尽了最大的速度闪避,甚至还将对面的凡人赵荟娘拉来当做盾牌,饶是如此,那道闪电还是击中了她的袍子一角,将那身黑色长袍钉死在岩石地上,黑袍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子猛地栽倒在地,然而只一息之间,身在半空的晋安王便察觉到了不对,虽然飞身降下,第二道五雷轰亦连发而至,但却劈了个空。
    黑袍人就仿佛化成了一道烟,遁地而走,那件黑袍落在地上,好似无用的蝉脱,在嘲讽着晋安王又一次地没能斩草除根!
    晋安王恼火地将那件黑色袍子虚空拎起来,此时才发现原来这还是件法衣,充满阴邪之气,而袍子口袋里还有只储物袋……
    清晨时分,朱荟娘睁开眼睛,正好瞧见孙大娘端着个碗走了进来。
    “你醒啦?来喝了这碗药吧!”
    孙大娘看着床上这姑娘的模样都不由得摇头叹气。
    这姑娘怕是不合适继续在卫队里呆下去了。
    瞧好端端地,就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药?”
    朱荟娘纳闷地睁大了双眼,就想要坐起来,身体一动,这才感觉到浑身都在痛。
    朱荟娘忍不住咝咝呼痛,“我,我这是怎么啦?”
    “你还说呢,明知道这镇子外头有猛兽伤人,你还大半夜的跑出去昏倒在野地里,让巡逻的卫队瞧见,这才给送回来,也幸亏是被他们看着了,若不然,你这小身板,还不不够那些野兽啃的呢!”
    朱荟娘艰难地坐起身,孙大娘一边数落,一边给她弄了个枕头当靠垫。
    朱荟娘努力地回想着昨夜。
    昨儿……她还记得被孙大娘说了几句,心情很差来着,忽然伤口就一阵剧烈的刺痛……
    刺痛之后,朱荟娘摇了摇头,她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伸手要接过那药,却被孙大娘教训道,“我来喂吧,你瞧你那手,也不知道是去砍柴了还是拔草了,怎么就烂成了那般?还是说,你还有游魂症来着?”
    朱荟娘打量着自己的手,一道道的血口子,明显是刮擦的伤口,难怪全身都痛,难不成都是这般的伤?
    可自己并没有游魂症啊?
    “我昨儿睡着了就什么也不记得了,是大娘替我请的大夫么?谢谢……”
    “哪是我啊,是王爷吩咐的……诶,你可别多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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