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敏锐地抓住了王氏最为关注之事,如此一说,果然吸引了她的注意。便见她双手紧紧地攥住衾被,低声哀哀泣道:“若是你当真辞官绝了仕途,日后我去地底下,还有什么颜面见你们阿爷……罢了罢了,随你们去罢,只是别教三郎媳妇轻易在我跟前出现,眼不见为净。”
    李遐玉当然很清楚,她对自己的厌恶早已是根深蒂固,几乎不可能好转。不过是如今暂时落在下风,所以才迫不得已退后一步罢了。日后若是有机会,这位阿家定是要继续发难的——当然,或许那时候她会寻个更名正言顺的借口。譬如等着她与三郎生出间隙的时候,或者确实有足够的理由斥责她无子,而三郎亟需承嗣的时候。
    这些事暂时有些遥远,便不必再多想了。而今她们能够彼此避开,不继续两看两相厌便已经足矣。日后,当然或许还有日后的对策。且连日来这些手段计谋带来的影响,这位阿家以为过些年就能够完全消失么?当然不可能,子孙们与她之间的隔阂已经是定局,几乎无可更改了。
    ☆、第二百二十章  后续应对
    不多时,谢玙便领着医者前来与王氏诊断。那位满目慈悲的佛医诊脉之后,环视众人,长叹一声:“阿弥陀佛,檀越非病在身,而是病在心。心中之病,无非贪嗔痴所致的怨憎会之苦罢了。”他所言无疑直指王氏的症结所在,心病还须心药医,能否痊愈只能端看王氏自个儿是否能想得开了。
    众目睽睽之下,王氏如何能反驳什么,于是只得勉强道:“身子确实有些不舒爽,还请大师开个药方。”她身为长辈,便是明知自己做错了,亦拉不下脸面来与晚辈道歉认错。如今手段用尽,却一败涂地,便越发见不得李暇玉在眼前走动,这心病如何能好得起来?以她执拗的脾性,此心病日后不会渐渐病入膏肓,便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佛医便双掌合十,又劝道:“檀越日后或可多念一念《心经》,心中亦能平静安宁一些。”最终,他还是斟酌着开了几个宁心静神的方子,这才离开了。
    因着谢琰久病之故,谢家库房中的药材素来很齐全。于是,妯娌几个便亲自去取药熬药,而谢琰兄弟三人则一直守在病榻边,听王氏唠唠叨叨回顾过去那些往事。直到天色渐明,饮过一回药,她才终于沉沉地睡过去。
    谢璞让已然困倦至极的谢玙夫妇回房歇息,而后与谢琰对视了一眼。兄弟俩默契非常,几乎并未言语,便立即命人备车马。不多时,他们就带着满眼的红血丝,携着自家爱妻出门了。而小王氏与李暇玉上车之后,也觉得阵阵疲惫袭来,索性便依偎在一起,闭目养神起来。
    既是带着媳妇出门,兄弟两个当然并非忙碌公务,而是直奔不远处的王家而去。王家正好刚开了侧门,一见门口居然堵着车马,仆从们大吃一惊。来得这般早且如此突兀的宾客,他们尚是头一回得见,忙不迭地入内禀报主家。
    尚未来得及用朝食的李郡君等人闻言,自是十分讶异,立即道:“快让他们进来,定是发生了什么急事!”李郡君自然能感觉到王氏近来对她的轻视与不满,对这个经不起富贵的浅薄晚辈毫无好感。两相对比之下,谢家这群隔辈的孩子却是格外讨人喜欢,只可惜他们有王氏这样一个母亲,家中想是无论如何也安稳不起来。故而,她心中也很清楚,若非遇到了棘手之事,他们绝不会如此莽撞地过来。
    果然,一见到王家的长辈之后,谢家人便俱跪倒在地,由谢琰将前些时日发生之事述说明白,并请长辈们做主。此事虽是谢家家事,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儿女不可言尊者之过错,但谢家没有能辖制得住王氏之人,王家却能做到,故而不得不诚心诚意求助。且此事若当真传出去,同样会令人怀疑太原王氏女的教养。
    听罢之后,王家两位长辈亦是怔了怔。李郡君更是生生气得笑了:“好一个糊涂人!安宁祥和的日子不过,却勾连外人祸害自家,还腆着脸不愿意认错?!真是二房教出来的好女儿,好端端的陈郡谢氏都要被她折腾毁了!她算是什么长辈?这世间可有这样吃里扒外的长辈么?!无端端地使这种阴私手段害人,简直是太原王氏之耻!”
    她是长辈,责骂王氏亦是句句在理,谢璞与谢琰兄弟二人默默地听着,小王氏则羞红了脸,李遐玉却觉得神清气爽。她心里自然并非不介意此事,也觉得王氏简直是不可理喻。但毕竟她是阿家,犯了错便只推说一句不想再见她,她也无话可说。如今有长辈为她出气,她心中自是觉得畅快无比。
    李郡君怒火高涨,垂眼见四个孩子跪地不起,越发心疼几分。尤其是李遐玉,这些时日以来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却依然自若从容,怎么瞧都觉得是个心性极佳的好孩子。也不知王氏是从何处学来的门第之见,竟对这样好的媳妇百般看不顺眼,真是个没眼光的。难不成她以为世家女便样样都好?娶了如她这样的世家女,陈郡谢氏的先祖恐怕在地下早就悔青了肠子。
    “你们且安心,虽是隔了房的侄女,我仍是她的长辈,也能替你们约束她一二。若是实在不成,我便去信给太原晋阳,好好责问那不省事的兄嫂,让他们管一管自己的女儿。就算是不为谢家,也须得为我王家女的声名着想,断不能容她胡乱作恶。”
    “若非有舅祖母在,孩儿等恐怕便无计可施了。最终也只能辞官回陈州老宅去,免得母亲被长安这些花花绿绿迷了眼,日后再做出什么事体来。即便有愧于父祖临终的嘱托,有愧于宗子的身份,也总比一家人离散,从此一蹶不振得好。”谢璞回道。
    李郡君越发觉得怜惜,宽慰他们几句之后,便又唤来王昉、王旼兄弟二人作陪,招待谢璞与谢琰用朝食:“你们还须得去官衙点卯呢,可别误了时辰。尤其三郎在御前侍奉,千万不可懈怠。在这里用了朝食,你们便忙去罢,到时候由你们的媳妇陪我去见见那个不省心的族侄女就是了。”
    谢家众人便再度行稽首大礼谢过她。临出去时,谢琰又望了望李遐玉,见她微微颔首而笑,心中彻底安定下来。不过,用过朝食从王家而出,赶去太极宫的时候,他又对守在身边的几个部曲道:“这些时日你们尽量帮着元娘,无论她要作甚么,只管助她一臂之力。若有空暇,再去打听那些旧事也不迟。”
    部曲们自是满口答应,他们心中也替郎君娘子觉得委屈,知晓娘子接下来便要展开报复,亦很是跃跃欲试。
    当日,李郡君便乘车来到谢家,让小王氏与李遐玉去歇息之后,便在王氏病榻前狠狠地数落得她完全抬不起头来。见王氏似仍有不忿之意,并未认真悔改,她实在看不下去,索性便强行将人带回了王家。
    王氏心不甘情不愿,心中暗恨两个儿子无情不孝。她昨夜分明都已经委婉地与他们示弱了,两人居然不管不顾地请来了“外人”训斥她,简直是丢尽了脸面。若是当真传得太原王氏几房人尽皆知,说不得连娘家的父母兄弟姊妹都跟着颜面尽失!
    李郡君明察秋毫,冷笑道:“你犯下这等错事,是王家没有教养好,与谢家毫无干系。即使是出嫁之女,没有翁姑郎君约束,亦不可自以为能肆意行事了。我作为王家的长辈,无论如何都有资格管教你一二!若是你改不过来,干脆就别回谢家去了,省得给儿女们寻麻烦,又让我们太原王氏跟着蒙羞!”
    将王氏以静养的名义接入王家之后,李郡君又给真定大长公主别院中的青光观观主去了帖子,请观主入住王家,给她好生讲一讲道法。道家讲究的便是清静无为,心中清净无欲无求,自然便不会有什么是非。且观主的辈分更高,又是出家之人,见过无数生死悲欢,或许有法子将王氏心中的执念扭转过来。
    不过,观主此时却不在别院中,而是在宫中为杜皇后看诊。青光观与王家到底缘分深厚,侍奉观主的女冠遣人去宫中告知一声之后,便自去了王家,每日给王氏念《道德经》,述说些家人悲欢离合的故事,顺道讲一讲养生之法。
    天天都有人相陪,安排得满满当当,王氏每日睡的时候,脑中便能想起“道可道,非常道”等道经字句来,自是无暇旁顾了。
    而此时,李遐玉仍旧每日入宫不提,闲暇的时候却顺道做了些安排。她并未处置专门与李七娘、李八娘联系往来的那个管事娘子,而是仍旧令她去通报消息,只管对李氏姊妹道:“前些时日送的东西果然起了作用,发现了外人的物品,三郎与三郎娘子生了间隙,三郎娘子只得答应纳良妾。因这些日子有些特殊,不便大办,说是先悄悄将人抬进府来,再去官府补齐了户帖契书。”
    李氏姊妹这些天也一直令人打听谢家的消息,得知他们家那一夜确实折腾得极晚,又听闻李遐玉去寻了王家的长辈哭诉,结果却反倒受了训斥。如今得了确切的传信,自是越发喜上眉梢。
    姊妹两个遂悄悄地去了千金大长公主府询问了医女之事。这个医女若是光明正大地进入谢家,李遐玉自然不可能相信。李七娘便又出了主意,劝千金大长公主让这个医女假作良妾的乳母跟着一同进入谢家,伺机而动。
    “那李氏贱妇公然得罪了我,我自是需要好生教训她一通,方能解心头之恨。”千金大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瞥着她们,“不过,听闻你们姊妹二人是她在灵州时的故人,且堂妹怀远县主李十娘与她交好,却又为何要对她下如此狠手?”
    “区区寒门贱妇,蛊惑了堂妹不提,还闹出了诸多事来,在灵州时亦是大肆攫取功劳,使祖父依然滞留灵州不得寸进。便是为了孝道,我们也应该为长辈张一张目,好教她得了报应。”李七娘大义凛然地回道。
    千金大长公主却只是嗤笑一声:“既是如此,该对付的便应该是那谢三郎才是。陈郡谢氏的郎君,听闻每一个都生得玉树临风、俊逸非凡,真是便宜了你们挑的人了。”这位贵主素来声名狼藉,皆因她私下蓄养诸多面首,与有妇之夫往来甚密,甚至还做出过强掳之事。驸马无力约束,索性便搬了出去置了外室,夫妇二人无异于析产别居了。
    李七娘、李八娘听她似是对谢琰很感兴趣,不由得抿嘴一笑:“那谢三郎若是有幸见到贵主,还不知该有多欢喜呢。”若是夫妻间形同陌路,李遐玉岂不是越发痛苦。作为嫡妻,良妾无论如何都只是妾,很容易辖制。但如果与贵主相争起来,区区一个寒门贱妇,怎么可能胜得过金枝玉叶?
    此时此刻,太极宫中,谢琰似有所觉,倏然回首望去。便见安仁殿外,李遐玉牵着哭泣的义阳小公主,正要转身离开。他轻轻地牵了牵唇角,继续在原地守候圣驾——当然,他也不可能知晓,有人正打着他的主意。
    李家姊妹二人亦不知晓,自她们的车马驶出家门后,行踪便一直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待到她们从千金大长公主府出来,又急匆匆地赶往另一处里坊中某个偏僻角落的人家,数个不起眼的虬髯汉子立即无声无息地随了上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  自食苦果
    却说凉州都督李袭誉一案之后,他所在的陇西李氏安康房几乎皆受他所累。其兄李袭志任桂州都督二十余年,待到圣人改元永徽之后,亦因他之故上表请求致仕,圣人便封了他从二品的文散官光禄大夫,召他回京荣养。其余男丁们的仕途无不受到影响,女娘们的婚姻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便是出嫁女们似乎也过得很不如意,就算她们再低调,也总有人以此奚落轻蔑。
    自家过得如此坎坷艰难,李袭誉几个嫁在长安的女儿孙女私下经常抱头痛哭,日渐将谢琰与李暇玉恨到了骨子里。听闻李暇玉、谢琰入京并得了盛宠之后,更是暗中磨刀霍霍,满心想着报仇雪恨。李七娘姊妹二人那时候正满长安寻李暇玉的仇敌,与她们同仇敌忾,索性便以亲戚为借口,亲密地走动起来。
    给谢家寻觅的良妾,亦是李氏姊妹暗中联系李袭誉家的女儿孙女,安排了两个身份清白的小娘子。对王氏说是丹阳房旁支庶女,其实不过是安康房旁支如同奴婢一般的婢生女。说起来都是陇西李氏女,谁又会仔细去查她们的家谱?
    如今安康房婚姻艰难,这些婢生女们原本便没有什么指望能嫁得好人家,若能成为陈郡谢氏这位正四品右千牛卫中郎将的良妾,已经是顶好的出路了。不必挑拨,她们也自是明白将主母给驱逐出去之后,自己将过着什么样的富贵生活。更何况生母兄弟的性命前程都掌握在嫡枝的族姊族姑母们手里,也容不得她们不遵从。
    原本李七娘只想从中挑一个更聪敏识趣的,李八娘却道:“机会难得,何不一起送了去?若是单打独斗,她们恐怕都不是那贱妇的对手。两人一同进门,如果遇到事也能互相帮衬,又有咱们和贵主的医女暗中支持,迟早都能将那贱妇打落泥中。”她说此话的时候,不仅目光怨毒,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李七娘细细一想,觉得也在理。横竖抬一个进去也是抬,两个进去也是抬,何不让李遐玉脸色更难看几分?既是阿家做主聘的良妾,她又有何颜面将她们挡在外头?况那谢家三郎是四品官,按制可有能封从八品的媵四人,如今位置都尚未满呢,她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于是,两姊妹便合计着挑了个最近的良辰吉日,又暗中将自己的陪嫁奴仆安插在两个族妹身边,而后便志得意满地归家去了。她们刚离开不久,没两天,李遐玉便穿着丈夫衣骑着骏马,私下悄悄逐个拜访了安康房几位出嫁女的夫家。
    不过片刻之后,那几家便唬得脸色青白,将自家不省事的败家媳妇都暂时关了起来。按这位定敏郡君所言,李袭誉一案乃三司会审,圣人亲自监督结案。她们千方百计寻她报仇雪恨,难不成是质疑陛下的圣心独断?且谢家亦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大族,可容不得旁人置喙自家的家事。若是想要结仇,谢家也能奉陪。
    谢琰如今是圣人面前炙手可热的宠臣,此事又显然是自家不占理,这几家自然只能百般赔礼道歉。若是这位中郎将上折子,将此事递到了御前,他们便少不得受牵连。便是为官暂时无碍,至少也会申饬治家不严之过,家中的女娘们儿郎们的婚姻前程可怎么是好?
    而后,安康房旁支那两个小娘子自是落在了李遐玉手中。她并未亲自去见这险些便入了自家后院的二人,而是派了思娘与她们分说厉害,又描述了一番日后的好日子。恩威并施之后,二人也只有唯唯。送到谢家也是良妾,送到郑家也是良妾,且那里头的主母可没有这般厉害精明,她们心中自然明白得很。
    至于千金大长公主的医女,索性捆将起来,送到青光观出家念经去了。身为医者,却心术不正、助纣为虐,也不知做了多少孽,合该好生修一修清净。日后随着青光观众女冠一同治病救人,也可积累一些功德,渐渐消除自己的罪孽。
    转眼就到了那个良辰吉日,两顶桃红的小轿分别自不起眼的院落中抬了出来,一路往宣平坊而去。彼时李家姊妹正受邀去曲江池畔游玩,也好顺便避一避嫌。两人赏着湖光美景,谈笑间猜测着李遐玉如今的脸色,却丝毫不知这两顶小轿并未去宣平坊,而是直接抬进了李八娘的夫家郑家。
    听闻这是李八娘自己挑来的良妾,又是陇西李氏安康房之女,郑家人自然知道其中有些不妥。李八娘若当真想抬良妾,便不会一直将后宅把持得如此之紧,且好歹也须得告知阿家一声才是。便是良妾,也哪有不告而取的?何况,她今日满面春风地出门游玩去了,怎可能在自己不在家中的时候,送来这样两个惊喜?
    但郑家人定睛细细看去,送人来的仆婢当中,的确有李八娘早便悄悄遣出去的陪嫁奴仆,又各有十二抬的嫁妆与齐全的户帖契书等物,显然并非弄虚作假。且安康房如今确实有些落魄,送来的又是没入过族谱的婢生女。若说李八娘将毫无凭仗的族妹抬进来固宠,似乎也有几分说得通。
    那几个陪嫁奴仆只知自己要陪着这两个小娘子进入谢家,从此便为主子传递消息,哪知糊里糊涂地便让人迷晕了一同送回了郑家?待他们清醒过来,想要扭转局面,人都已经进了郑家的门,轿夫领了赏钱,一问三不知地走了。
    他们唯恐此事反过来危害毫不知情的李八娘,并未多想,便立即张口大声解释,却令郑家长辈更为疑惑甚至于震怒了——李八娘为何竟会无端端插手了谢家的家事?非亲非故的,还要往谢家安插人手,这岂不是折损谢家的颜面,彻底结仇么?
    将这两个良妾送出去已经晚了,看到桃红小轿进门的人不知凡几,到时候流言蜚语满天飞,更令郑家难堪。倒不如将这两个良妾都留下来,免得此事牵连到谢家。若是让谢琰得知郑家人想算计他,反倒是得罪了这个御前的宠臣。
    或许,正因为谢家已经察觉此事,才将这一干人等都送了过来,正想看看他们会如何处置?!那更必须得查个清楚明白,将谢家的意图弄清楚,让他们瞧着满意方可!
    一通棍棒下去之后,再嘴硬的奴仆也不得不招了,遂将他们所知的事一一道来。幸得王氏只与李七娘来往紧密些,便是李八娘的心腹,也只知道她们姊妹正在向谢家后宅使阴私手段,且算来算去,已是快要成事了。
    李八娘的阿翁阿家早便对她心生不满,觉得娶了她之后,儿子居然对她言听计从,成日只知风花雪月,于贡举功名却一事无成,简直是生生要毁了儿子的前程。如今她又闹出这等事来,险些得罪御前新贵谢家,更是恚恨不已。既然是李八娘“挑”来的良妾,是她惹出的是非,便干脆给儿子笑纳进来,也好给她一个教训。
    于是,李八娘归家之后,得知自己竟然多了两个“妹妹”,立时便如晴天霹雳般呆住了。
    郑家的翁姑得了训斥她的好时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不但让她的夫君与她一同跪宗庙祠堂,还将她的心腹都捆过去又审了一遍,而后自然是该提脚卖的卖了,该打发去故居田庄的打发走了。她的夫君从不知道她竟然是这般嫉恨之人,她又不敢说出究竟为何与李遐玉结怨,于是二人便生了间隙。
    眼见着两个年轻貌美的族妹都被夫君收用了,李八娘心中恨得滴血,更是将李遐玉咒了千回万回。但还未等她闹腾起来,将这两个妹妹收拾干净,又联系姊姊李七娘赶来襄助,便听京中又传出流言——说是李七娘、李八娘姊妹与千金大长公主过从甚密,经常去公主府或者公主别院。且出入的时候还不教人知晓,似是藏着掖着什么秘密似的。
    此流言传出来之后,世家高官内眷们无不震惊。因为千金大长公主的名声委实不佳,私下蓄养面首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圣人寻了个由头发作她之后,她许是恼怒至极,更是不管不顾起来。如今居然有世家贵妇与她经常来往,且并非赶赴宴饮,而是私下交往,实在是不得不令人生出联想来。
    郑家与韦家也是亲戚,私下来往甚密。李八娘之事,自然并未瞒着韦家,也教李七娘受了一番教训。虽说是舅家,但韦家这一房并非显支,哪里能受得住谢琰这样的宠臣来找他们的麻烦?避且避不及呢,还主动地去结仇,岂不是祸害自家么?不过,这一头尚未收拾干净,另一头便又有了流言,两家顿时大失颜面。
    然而,千金大长公主再如何声名狼藉,郑家与韦家也不敢公然说自家从未与她来往过,更不敢流露出任何轻视之意。要知道,这位贵主的心眼素来比针尖还小,哪里容得下他们轻蔑?若是得罪了她,日后还不知会引来什么报复呢!
    况且,他们两家细细探查之下,李七娘与李八娘姊妹确实多次私自出入公主府与公主别院,显然是结交甚密。搜她们的院子时,也发现箱笼中夹带了些来路不明的玉佩香囊等配饰。姊妹二人顿时大骇,只说是与贵主谈天说地,赌咒发誓从未行过什么有违德行名节之事,却没有人愿意相信。后来实在无法,两人才吐露实言,都是为了一起算计谢家与李遐玉,才去寻了这位贵主。而这些配饰之物应该是谢家买通自家仆从陷害她们——明眼人也都知道,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郑家与韦家大叹,分别去信灵州,告知李都督与卢夫人此事始末。到底都是亲戚,他们也不可能因此事而出妇,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不过,即便两家将此事捂得紧紧的,又让人澄清流言,自然有曾经目睹这些的有心人继续传下去。
    于是,没几日,李七娘也多了两位好妹妹,在韦家的地位下降到了最末,早便心怀不满的妯娌们时不时便讽刺嘲弄几句,从此自顾不暇。李八娘更是不得夫家的信任,直接被禁了足,竟连李七娘也不能得见了。
    在纷纷扰扰的流言之中,皇后病重的言论也似乎湮没在其中,暂时无人私下议论了。
    尘埃落定之后,谢琰的部曲也陆续回到了他身边。虽说是对付几个女眷,但这些粗莽汉子自觉这是为主家分忧报仇,也颇为得意。因着他们认为郎君并不知此事的始末,还特地禀报他知晓如今郑家韦家都是如何闹腾的。
    谢琰只当是闲谈,勾起嘴角听他们绘声绘色地说着。
    临来,一位部曲突然拍了拍脑袋:“说来也正是巧得很!郎君,某偶然听李家部曲说起来,好些时日之前,娘子也命人专门打听过高家、权家与武家哩!娘子要查探的,好像和郎君很相似,我们便私下互通了消息,无非是婚姻亲戚故旧性情之类。不过,娘子近来却没教他们再继续查下去了,好生可惜……”
    谢琰双瞳倏然一缩,脑海中犹如电光火石,仿佛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阿玉……阿玉难不成和他一样……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
    ☆、第二百二十二章  药王出现
    且不提彼时谢琰心里正如何惊涛骇浪,不由自主地从记忆角落的各处细节之中追寻蛛丝马迹,试图找到真相。此时李遐玉却依旧一无所知,端坐在家中,仔细地读着自灵州而来的信件,唇角情不自禁地微微扬了起来:“玉郎可算是决断了一回,否则,好端端的媳妇都要教他错过了,日后岂不是后悔不迭?”
    晴娘在一旁凑趣道:“奴记得清清楚楚呢。那些时日小郎君成天发怔,好端端的人就像晒干的花草似的蔫蔫的,提不起半点精神来。谁见了他都觉得奇怪,却不想他事到临头却犹犹豫豫,也不过来问一问娘子。”
    “可不是?与我藏着掖着,倒是特特地寻着三郎去问。”想到此,李遐玉也禁不出生出了几分酸意,又无奈地摇着首,“他从小就信服三郎,成日跟在他后头学这个学那个……到底是郎君,有了心事不愿与我这做姊姊的说,愿意请教三郎也是好的。”只是她这嫡亲的姊姊难免会有些失落罢了。
    雨娘见她似是有些怅然,便接话道:“既然定下了亲事,不知打算何时办?咱们到时候也好回灵州去凑热闹。若是这般重要的事娘子都不在场亲眼瞧着,说不得秋娘会反悔,连婚车都不愿意上呢。瞧瞧,随着信一起捎来的,还有这么些衣裳绣品。秋娘这番心思,生生把奴们这些婢女的活儿给夺了过去,倒教奴们好不羞愧。”
    李暇玉抚摸着那些精致的衣衫,复又展颜笑了:“秋娘这一手女红针黹的功夫,确实是顶好的。不过,她如今须得全心全意绣自己的嫁衣才是,可不能因为这些琐事耽误了正事。”虽说孙夏如今已经是五品的果毅都尉,但到底孙秋娘只是妹妹,依然无法服官家子女婚嫁时那些有品级的花钗礼衣。
    “便是秋娘自己绣的嫁衣,定然也不比花钗礼衣差呢。绣纹花样都由自己做主,说不得还更合秋娘的心意。”晴娘亦是兴奋起来,“娘子,我们到底能不能回灵州去瞧?”
    “咱们不必回灵州,也能凑热闹。祖母打算过些日子就带着他们来长安,也方便玉郎日后考贡举。”李暇玉接着看信,“幸而前一阵便已经让思娘在咱们附近寻访了宅邸,这些时日就赶紧收拾起来罢。将怀远坊的家什都搬过来,仔细打扫着。怀远坊那一处宅子便赁出去罢,也别一直空着。”
    贴身侍婢们齐齐答应了,李暇玉便又写了厚厚的回信,唤部曲赶紧送回灵州。而后,她抬首瞧了瞧天色,起身换了外出的衣裳,又去旁边的跨院中瞧染娘是否睡醒了。
    母女两个亲热了一番后,仆婢们已经熟稔地收拾好了车马。于是她便牵着染娘白嫩嫩的小胖手往外漫步行去,低头含笑问:“染娘,不是有些时日不曾见贵主了么?今天便随着阿娘入宫探望探望她,如何?”
    “好。”染娘脆生生地应着,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又回首令她的婢女们回屋去取她最近新得的小玩意儿,“绢花、皮球、沙包、积木块,都送给贵主。”直到亲眼见婢女们捧着装得满满的檀木匣子出来了,她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小家伙所说的这些,都是崔简特意送来与她顽耍的小物件,据说是身在幽州的王夫人特意准备的。这些小物件说来也并不如何金贵,但胜在精巧罕见,又配有许多小游戏,甚是新奇。谢家这群小家伙们无论大小,近来都颇为沉迷,几乎是有些乐而忘返,这才并未发觉家中发生的诸般变化。
    其实王夫人也命崔简带了些更精致的玩具,打算寻个时机进献宫中。但如今皇后病重,已经昏睡十几日不曾清醒,宫中处处皆是一片愁云惨雾,哪里容得下欢笑之声?于是,进献之事便只得搁置下来。
    对于杜皇后的病情,义阳小公主的反应最为激烈,不仅噩梦复返、成日悲伤忧惧,后来不知怎地也病倒了。小小的人清瘦了许多,巴掌大的脸庞只能看见那双惊忧恐惧的眼眸。李遐玉仅是瞧着,便觉得心中怜惜不已。又禁不住想起前世自己目睹萧淑妃被幽禁,接着便与妹妹被圈在院落里相依为命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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