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的唇线,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窄唇,线利,天生的薄情。

    手指慢慢伸了进去,在唇齿间,找到了软热的舌尖,一下子按住。待邹良念经的声音停住后,霖夜火又将手指慢慢抽回来,放回了唇上。

    凑上前,霖夜火就着这样的姿势,轻轻舔着自己的指节,不经意间扫到了邹良的唇,如隔靴搔痒般,只两三下,又直起身。

    霖夜火舔了舔唇角,像是尝到了什么美味一样,“道人,味道不错。”

    如此风景,却可惜邹良丝毫不为所动,他心中已经凉去了大半,如夜半井中月,只一点涟漪,而后再无旁他。

    如此下去,这劫应当就要过去了。

    可霖夜火哪有那么容易放过他,伸开跪起的腿,勾住了邹良的腰身,霖夜火一把清越的嗓子,如今却如同施咒般,说道,“呆子,睁睁眼。”

    邹良张开眼,只见到霖夜火一眼的迷离,脸上满满都是潮红和情动。

    “呆子,我喜欢你。”

    只一句,天旋地转。

    邹良感觉自己嗓子里冒出一口甜腥,硬是压了下去。气府里气血翻涌,几乎就要破观而出,可是邹良如今都顾不得了。

    这个人,不知何时出现的这个人,他说了什么。

    对了,喜欢。

    他说了喜欢。

    我。

    即使再不愿意承认,邹良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难逃一劫。

    长长地叹了口气,邹良终于放弃般,搂住了霖夜火的肩,拥入了怀中。

    “你为何,不能度我。”

    却让我,坠入这苦海无边。

    拥着怀里微凉的身子,邹良痴迷般吻着他的肩窝,轻而虔诚。

    可眨眼间,怀里却一空,霖夜火赤足站起来,雪白的脚踝踹开了邹良挽留的掌心。

    拉着散乱的红衣,一头白发落在霖夜火胸前,看上去就像是冰雪做成的一个人。

    “呆子,说说而已,你怎么就信了。”

    霖夜火跳到了稍稍低矮的那一根枝,半侧过身,只见高处的邹良已然走火入魔,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道袍。

    嘴角露出了一个凉薄的笑容,霖夜火叹息般说了句。

    “我若是度了你,谁又来度我。”

    话了,跳下了树,不见。

    邹良痴痴地坐在树上,望着沾满血的道袍,怔了。

    一怔,不知多少华年。

    谁也不知道那古树上发生了什么,只是等邹良再回到道馆的时候,满头的青丝已成华发。从前他的眼里是无波无澜,而现在则是万年冰封。

    好一个无情道,若不能先绝情,又何来的无情。

    当真谢你无情。

    后来的年岁里,邹良成了执棋人,人间纷繁是一盘棋,他却已经超然物外。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连邹良也记不清自己年纪的时候,他就这么走走停停,却走到了一处极东的村落里。坐在树下,邹良盘起腿,开始背诵起烂熟于心的心经。

    感觉周围一阵轻唤,邹良睁开眼,只见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叟站在自己面前,恭敬地朝自己行礼。

    “道长,我,有东西要交予你。”

    将信将疑地展开他递过的画轴,邹良唰地打开,顿时一怔。

    画中人,是他,也是他。

    一青一红的两人,背对背坐在那颗树上,画中人的音容笑貌,都分毫不差。而画轴里,正静静放着一根凤翎,金光闪闪。

    “人呢!画它的人呢!”

    这是这么多年来,邹良第一次失态,眼角通红。

    老叟指了指画中的霖夜火,“是恩公交予我的,只说见到画中另一个人的时候,再交给你。我从垂髫等到了古稀,还以为再完成不了这件事了--”

    死死望着画中人,邹良低低地说,“他怎么知道我回来,他如何知道!”

    老叟摇摇头,“我,不知。”

    摆了摆手,邹良无心再问,将画卷收起,转身离开。

    又是雨天。

    山洞里,却是另一个世界。

    大雪纷飞。

    邹良看着那幅画,一直看,一直看,几乎看得画中人都活过来一样。画里的两个人,还是同那日一样,一幕一幕地上演着,从无情,到动情,到绝情。

    他看到自己被染红的衣袍,也第一次见到霖夜火缓缓流下的泪滴。

    一瞬间,撕心裂肺。

    他听不见外面的春风夏雨,秋收冬藏,只是一直在看。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山洞门前不知何时已经长满了杂草。从草中伸出一只手,胡乱拨开,邹良慢慢走了出来,接着猛地倒在了地上。

    他看到了一个长长的故事,漫长而无望。

    那日,他不过是坐在墙头睡觉,却见到墙下跑来了一只受伤的孤狼,倾盆大雨,合着它伤口里的血水留下来。但它却依然昂着头,从未低下。

    于是,他折了百年的道行,化成了一颗巨大的榕树,为它遮风避雨。孤狼依靠在树下,饿了以果子果腹,渴了便咬开树皮吮吸汁液。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孤狼仍旧是离开了。

    它不甘心如此。

    然后,它死在了荒山上,被猎户开膛破肚。

    再后来,等他耗完了百年的时间去寻找,那孤狼已经变成了一个剑客。他的人就如同一把剑,长虹贯日。于是他就想啊,这辈子,就离这狼近一些吧。

    于是,他又折损了百年,变成了孤狼手里的一把剑,一把所向披靡的剑。只可惜,这把利剑终究有配不上剑客的时候,等到剑身有了裂痕后,孤狼抛弃了旧剑,去寻找下一把宝器。

    然后啊,他再也不甘心了,他花了所有的道行,终于变成了一个人。他与孤狼青梅竹马,有一青竹舍,再一方园,日子平淡却也踏实。每每他开始闹脾气的时候,孤狼就会很无奈地看着他,说他就像只火作成的凤凰,总是要一飞冲天的。

    孤狼还在后院中种了一片梧桐树,种下的时候,还笑着说。

    此日亲手种下梧桐,待雏凤归来,凤栖梧桐。

    可是没有等到那树长成的时候,孤狼却将雏凤献给了上皇。孤狼背负着血海深仇,而雏凤,却再无法归去,永远埋在了那皇宫之中。

    最后了,到了这第四百年,他已然是风前灯火之象。这一辈子,他想,既然天上已经容不下我,那我就为你永坠阎罗吧。

    只可惜,我度了你修成无情道,谁又来度我的无果情呢。

    踉踉跄跄地离开,霖夜火来到了一个极东的地方,他知道,邹良终有一天会来这里的。油尽灯枯前,他画了一幅画,搁下笔的时候,元神俱灭。

    只留下一根凤翎,供稚子捡起,静候良人归。

    用力捏着卷轴,邹良猛地咳嗽了一声,用力咯出一口血。仰头看着山河日月,邹良轻轻笑起来,而后越笑越大,响彻云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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