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公府萧家最近的动静颇大。
    死了太子,自是让他们伤心欲绝,可皇位能让太子的子嗣继承他们也是乐见其成的。萧家能出一位太皇太后,靖国公府还是天子的外家,他们靖国公府还是最大的赢家。
    萧家暗里鼓动朝中大臣频频上书,当然,有赞成的,同样也会有反对的,其中以徐丞相为首的有一群官员并不赞同此事。
    因为太子那几名庶子年纪俱不大,天子年幼,必定外戚专权,又有一名萧家的太皇太后在背后,到时候指不定这江山换了姓也不好说。
    这几日朝堂之上,都是围着这件事在进行争论。
    熙帝病重,由两名丞相主持朝会。可两位丞相自己都争了起来,朝堂混乱也是在所难免。
    就在此时,一名小小的都察院御史说话了。
    此御史姓关,名铮,在都察院中属默默无闻之辈。可他这次上奏的事情,却是震动了整个朝野。
    关铮上奏大体就是说了两件事,一是五皇子景王哑疾早已治愈,只是素来寡言,知道的人极少。二是景州在其治理之下,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苦寒之地景州,百姓安居乐业,人人称赞景王是个好藩王。
    当然也有人会问,你怎么会了解如此详尽的。之后查了关铮履历才知道,这关铮曾在景州任过长史司左长史一职,刚卸任没两年。
    本来只有一个选择,现在变成了多种选择。反对幼主即位的朝中官员纷纷把目光投注到以往从来不会投注的地方,景州。
    加以了解之后,景王的呼声顿时大了起来。
    萧皇后与靖国公一系,又开始慌了。不过这次的风波并没有持续太久,没几日熙帝那边就下诏了,召景王回京。
    意欲为何,不言而喻。
    *
    其实没人知晓在下诏召景王回京之前,熙帝是经过许多犹豫的。
    镇国公甚至也被召进了宫。
    “茂山叔,你觉得老五如何?”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镇国公沉吟片刻道:“听朝堂之上近几日的争论,这五殿下似乎是个不错的人选。就是为人太沉闷了,一直默默无闻,至今才为人所知。”
    你这不说的是废话吗?若是早为人所知,估计这五皇子坟头上的草都要没膝了。
    熙帝想问的其实并不是这个,无奈镇国公甚为机警,一直不接腔。熙帝无奈,只得又道:“老四那孩子也不错,就是形象有些失了体面。”
    镇国公点点头,道:“是有些,并且有些胸无大志,成日里只知晓围着妇人打转。”
    熙帝被噎得有些难受,“茂山叔难道不希望那老四接了朕的位置?”
    “老臣自然是站在国之社稷上面着想,四皇子不够沉稳,优点非常明显,缺点也非常明显,望陛下三思。”镇国公顿了顿,又道:“陛下不是早就有了决断?又何必在此时动摇。”
    这个早就有了决断,并不是指此事发生之前,而是许多年前熙帝便否决了云王骆怀远。不光在于骆怀远性格不适合作为一个一国之君,这其间的原因非常复杂,这么说吧,其实沈家也占了一些原因。
    这些镇国公明白,熙帝也明白,虽两人并没有直言讨论过,但心照不宣。
    只是此一时非彼一时,如今适合继承大统的只剩下了四皇子与五皇子。骆氏的江山只能姓骆,决不能姓萧。哪怕朝堂对立太子之子的呼声再大,熙帝也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而与并不了解的五皇子来比,自然是曾经让熙帝留过心的老四要占了上风。只可惜先不提其心性,娶了严嫣的骆怀远注定会让熙帝非常纠结。
    说白了,还是因为沈家。
    熙帝一直避免外戚专权,怕萧家的权势过大,难道不怕沈家吗?当然从本质上是不一样的,但实际上在帝王心术中,本质还是一样。
    镇国公其实非常明白熙帝此时的心情,说破了不过是心中不安稳罢了。一件对于自己最为重要的事情,突然脱离了掌控之外,是人都会不安。
    而景王便是让熙帝不安的根源。
    国之社稷为重,熙帝也是要考虑大熙的未来的,可是对景王他了解的极少。
    良久良久,熙帝叹了一口气,疲累的挥了挥手,让镇国公退下了。
    熙元三十五年十月,帝诏皇五子骆璟回京,开启了大熙国下一篇章。
    *
    其实同样的问题,也曾发生过在景王与骆怀远之间。
    两人合伙坑了京中众人一把,太子晋王被坑死了,京中许多豪门勋贵之家也被坑了个满脸是血,留下了什么烂摊子两人心中都有数。
    熙帝不会让幼君即位登基,那么继承人只能从剩下的成年皇子中选。齐王参与谋逆,又废了一手,自然是没有资格,那么也就只剩下了云王和景王了。
    骆怀远对自身的定位非常清楚,齐王的那只手便是他命人趁乱弄废的,事后他与景王说是扫除后患。
    景王不是没怀疑过云王是不是动了什么心思,但他对此事并没有什么异议,两人合作已久对彼此心性都是了解的,就算是云王日后即位,想必也不会为难他。底限这个词语的界限很模糊,但两人都知晓对方的底限是什么。
    谁知晓,云王事后的表现却是在帮他扫清后路。
    骆怀远的说法极为光棍,率先就与景王打招呼说,日后他的日子就松快了,早就计划着要带自己媳妇儿和孩子四处去走走,以后你可别挑我不老实呆在封地。
    这句的意思非常明显,只表达了一个意思——
    以后那些烂摊子就交给你了。
    为此,骆怀远还给景王上了一堂‘思想政治课’。
    从京中此时的局势,到熙帝的身体,到骆姓的责任,到黎民百姓的民生问题,最后还扯到国之大义。
    总而言之,他极其无赖的忘掉了自己其实也姓骆,说得似乎骆姓的独苗苗就剩了景王。若是他不背负起这个责任,他就是对不起天下所有人。
    丢下这些话,骆怀远乐滋滋带着严嫣还有一并属下回云州去了,丢下景王久久无语。
    *
    萧家与萧皇后等人自然不能坐视让景王捡了漏,与往景州而去圣旨一道的,还有萧家派去的死士。
    萧家如今是破釜沉舟了,不成功便成仁,这种情形他们也无法坐视让一直默默无闻的景王捡漏。只可惜他们错估了景王的势力,能将京中搅合得一团糟的人,又怎么会惧怕区区的暗杀。
    从景王府到上京的一路上,暗杀埋伏不胜枚举,只可惜并未阻挡景王来到京城的脚步。
    也是到了此时,他们才发现原来景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自视甚高久了,连番被打脸,让整个萧家从上到下都显得有些灰头土脸的。
    当然,希望总存在于人间。
    眼见阻止不了,萧家人也处置若素。没有一个大统继承人的外孙乃至重外孙,有个萧家的太后,与一个萧姓的皇后也是不错的。萧家人还没有忘记,景王的正妃可是姓萧的,也足以聊以慰藉。
    熙帝似乎也下了决心,景王到京没两日,便下了册封太子的圣旨。
    圣旨一下,景王的身份算是板上钉钉了。
    与册封太子圣旨的同时,册封景王正妃萧氏为太子妃的圣旨也下了,萧家人顿时心中松了一口气。
    骆璟及其全家搬进了东宫,之后其生活便开始忙碌起来。眼见熙帝龙体一日不如一日,景王之前并未接受过正统的教导,自然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学。
    似乎也知晓自己时日不多,而继承人还有许多不足,熙帝在龙体允许之余,也会教导景王一些为君之道,或者给他讲讲一些朝堂之上的事。毕竟做了多年的帝王,手下的臣子性格与朝中各种派解系,熙帝自然了如指掌。骆璟每每听他讲,都有一种茅舍顿开的感觉。
    骆璟一直表现得极为木讷与寡言,刚进京之时,熙帝与不少关心国之社稷的大臣俱有些担忧。之后久了,才发现骆璟其人是内秀。也就是俗称的,面上看不显,实则肚子里有货。
    撇除一些个人秉性,其实这样性格的人是挺适合做一个国君的。当一国之君的不就是要高深莫测,让下面人猜不透看不透的吗。至少熙帝是如此想。
    尤其这些日子,大抵也能看出太子骆璟的秉性。努力、认真、内有乾坤,很多东西一点就透,除了那张脸委实让人看了着急。当然,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熙帝甚至有了一种见猎心喜的感觉,尤其随着龙体一日不如一日,他甚至有种上天不亡我大熙的感激涕零。
    按下这些不提,眼见熙帝是不行了。
    他的精神一天比一天不济,清醒的时候一天比一天短,直至现在已昏迷三日不醒,太医院诊出可能就在近两日。
    外面滴水成冰,寒风刺骨,紫宸殿里聚满了人。
    有萧皇后,有许贵妃,有熙帝几名位高的妃嫔,有几位年纪大小不一的公主,一屋子妇孺,男子却只有骆璟一人。
    经过众太医又是金针刺穴又是灌药,熙帝悠悠醒来。
    这边众女哭声震天,熙帝动动嘴,郑海全凑了过去。
    “陛下有命,众人退下,留太子在侧。”
    萧皇后带领众女眷退至外殿,仅留了太子一人在内殿。
    熙帝被郑海全撑着在软枕靠着,面色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润。骆璟知道这是刚才用了老参汤,如今算是回光返照。
    “该教的,差不多你也都懂了,日后大熙就交给你。”
    “父皇……”
    “两位丞相,徐可用,林要掂量着用……”
    “儿臣明白。”
    这些熙帝早就与骆璟说过,其中原因,他也是懂的。徐丞相虽有派系,但也算是个孤臣,林丞相恰恰相反,他的背后是盘根错节的世家。世家不可不用,不可大用,有抑有扬才是正途。
    幸亏的是,熙帝这人虽是有诸多的不好,但在政务上却是颇为清明。这么多年世家一直被他压着,也就林家冒了个林简出头。
    熙帝没再说话,郑海全走了进来,轻声道:“两位丞相到了。”
    “宣——”
    紫宸殿外殿跪满了人,殿中充斥着压抑的呜咽声。
    人人的心中都非常茫然,毕竟这里头跪的差不多都是与熙帝有关联的人。一代新君换旧皇,像她们这些人,日后再也不是皇帝的妃嫔,而是成了太妃。有子有女的还好,无子无女只能在这深宫里蹉跎一辈子。
    这里头心情最为平静的只有萧皇后,在这群人当中她算是当之无愧的胜利者。新君登基,她会是太后,新君没有亲娘,后宫也就只会有她这么一位太后。
    大熙重孝道,她日后尊荣是可以想象的。哪怕与新君面和心不合,只要她是太后一日,新君就必须敬着她,更何况未来的皇后还是她的侄女。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太子并两位丞相从内殿步了出来,神情肃穆。
    郑海全哑着嗓子道:“宣皇后娘娘——”
    萧皇后站直起身,眼帘半垂,面上充满着无尽哀恸,却又自持身份隐忍着,不若其他人哭得形象全无。她缓走了两步,踉跄了一下,终于按捺不下内心的悲伤,奔入内殿。
    这一幕都进入骆璟与两位丞相眼底,骆璟面色平静无波,两位丞相则是目露异色。
    “陛下……”
    萧皇后伏在龙榻旁,泣不成声。
    “敏儿,你嫁给朕多久了?”
    “至、至今四十余载。”
    熙帝露出一抹恍惚的笑容,干瘪苍白的唇似乎咛喃了几句什么,因为声音太小,萧皇后并不能听清。他抬抬手,萧皇后勉力直起身在榻沿坐下。
    “敏儿,你嫁给朕,可有后悔过?”
    萧皇后一愣,“不曾。”
    “朕……也没有后悔过娶你。你、是朕的太子妃,也、是朕的元后,更是朕唯一的、皇后。”
    萧皇后脸上似悲又似喜,眼泪再度滚落出来。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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