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翘起了指头,淡定地笑道:“张夫人说的是。本夫人也确实有几年没出来走动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原配的姑娘都能随便作践了。可见世道多艰,人心不古啊!”
    说着,又打量了一番张大姑娘,啧啧道:“你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你娘也跟本夫人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前几年她去了,倒留下你一个受苦。我也是不愿意见到旧人徒惹伤心,没想到竟至于此了……”说着还拿帕子沾了沾眼角。
    不管真情假意,这一番作态,张大姑娘无法不理睬,只好站起来朝杨夫人行个礼,低声道谢。
    才坐下,杨夫人又朝着张老太太道:“老太太身子骨还硬朗,好歹多照看这孩子几年,她娘虽不在了,咱们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罪不是?”
    张老太太:“我老啦,享不来这城里的福,这几年带着这丫头在乡下补补渔网,趁着退潮捡点海货,还能穿衣吃饭。只是我又能看顾她几年?
    这不,如今都十三了……早几天听说这赏花会好,老婆子也厚着脸皮跟着过来了,好歹让她也长长见识,免得往后难嫁!”
    张夫人的脸色更加不好了。说她不善待原配嫡女还罢了,可这老太太明摆着是说她不赡养婆婆!
    她掩去眼底的厉色,转而朝石初樱笑道:“我这婆婆有一把年纪了,时常会这样……我们做小辈的倒不少说什么。唉,咱们做人家媳妇的,难免委屈些。”
    杨夫人嗤笑一声:“啧啧,张夫人这本事,委屈了谁,也不会委屈自己啊!”
    张夫人忍无可忍,怒气升腾,顾不得场合,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怒道:“王月娥!别给脸不要脸!别以为你当了知州夫人就了不起了!有闲功夫管别人家的事,倒不如管管自己的后院!自己在家里被人挤兑得灰头土脸,连府门儿都出不来,还有这份闲心!”
    杨夫人到底年长些,道行也比张夫人深厚,只见她惊吓似地“啊呀!”一声,拍了拍胸口,才道:“几年没见,我还当张夫人改行了呢!”
    然后她饮了口茶给自己压了惊,才继续道:“瞧瞧这气势!到底是从小跟着下海打过劫的,就是不一样!我这手,拍断了也没这气势不说,只是这么个拍法,也早就手肿了!”
    杨夫人虽慢声细语,但此话一出口,屋子里也顿时静了片刻。
    石初樱也没想到这杨夫人竟报出这么个猛料!
    张县令的这个夫人是继室也不稀奇,可如果杨夫人的意思没错,张夫人应该是海盗出身!至少家里曾经是海盗出身! 哪怕是洗手上岸了,这海盗的名声可是一臭千里的……
    这么看,这张老夫人作为婆婆都避到渔村去结渔网了,也不是不可能……一时间张大姑娘倒是解脱了,已经没人还注意到她了。于是,这姑娘又拈了一块点心,填进了嘴里……
    “哟,咱们来迟了,瞧瞧里头已经说得多么热闹了!”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女子娇俏的笑语声,还一群人走动的裙裾沙沙声。
    石初樱眼神儿往门口飘了过去,只见屏风里头站着的回雪打了个眼色过来,原来刚才的客人在门口停了停,听到了里头的呛话,这才出言的。
    这个话锋都敢接,可见也不是个简单的!
    那女子和一群衣袂翩翩的女人走了进来,原来是本州的通判夫人和州同以及州府的其他官员夫人们,相约着一起到了。
    大家又是一番见礼,刚才的火爆气氛也就给遗忘了似的,再没人去提。
    “哟,这不是张老夫人吗?可有几年没见您了?身子骨一向可好?”通判姚夫人身份比张县令夫人高,自然坐在了张夫人上手,张夫人被挤到了后排去了,毕竟一下子来得都是州府的官眷,她这县里的就不够看了。
    张老太太:“谢夫人还惦记着,我这不是听说参将府上有好吃好喝的,才非要跟着来了。呵呵呵……”
    姚夫人往后瞥了张夫人一眼,含笑道:“老太太可得多出来走动走动,这一连几年不见,咱们也惦记着不是。”
    “哟,张姑娘长这么大了?我记得当年我刚来,正赶上乔夫人去了,张姑娘还那么小一个,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真真的可怜!”
    州同夫人道:“可不是么,这都好几年了,怎么也没见多长二两肉?唉!”一声长叹,什么都不说了。
    (下面防盗部分)
    她们这些从州府赶来的夫人,自然是不在共同乎挤兑一个海盗之家出身的女人的。
    哼哼,以往海盗是地头蛇,横行在沿海的地界上,从渔村到县城,再到州城,哪一级的官儿敢直接跟海盗对着干?不用别的,看你脖子上的脑袋能不能安稳呆个一年!
    要是不够狠辣,怎么能叫海盗呢?别说县里、州里,就是郡王府不也缩着头么?
    按说这是南安郡王的管辖地界,驱逐海盗跟内陆的郡王打击山贼一个道理,可偏偏海盗比山贼更难打,便是原来驻守的副将带的水军也是无可奈何的……毕竟水军是打了就走,海盗回头就疯狂报复,打了比不打还麻烦……
    所以,多年来受海盗气的可不止是平民,这些个沿海的官员也不得消停。跟海盗同流合污显然早晚抄家的节奏,至今还没哪个脑子清楚的官员敢明着这么干,(暗地就不知道了),但要说明目张胆地去海上打击海盗,却也是不敢的。
    因此,这么多年来南外海这一带就形成了一种怪圈:人人恨死了海盗,人人喊着打击海盗,却又没人真的敢去惹海盗。甚至大家私下里还盼着,能跟海盗的亲戚什么的挂点钩,好歹能给自己留条路……
    而海盗自然也是要上岸的,不可能终日漂在海上,所以这点义气还是讲的,能照拂的人家,海盗也还算给面子。每次意思意思抽点油水倒也不打打杀杀的……
    所以呢,又怕又恨又有些依赖,唉,真是乱套啊……
    话说今天这么些个州府的夫人挤兑张夫人,也是有理由的,谁让去年海盗和岛屿国太猖狂,圣人震怒后处罚的可不止杨大人一个!
    而是整个南外海一带的官员,不论文武,全都罚俸一年,留任察看!连同郡王听说也罚了一年的爵禄!
    大楚国官员的俸禄虽不算太高,可重点是官俸发的是真银子!而不是新版铜钱。知道现在市面上银子和铜钱怎么个兑换法么?官价:一两官银兑一千文铜钱,私下在钱庄银楼等地,加码是一两官银兑一千四百文!
    高自然是高,关键是现在大家手上的缺银子啊!除了官俸,爵禄,朝廷的赏赐,现在很难从正规渠道获得真金白银了!十年时间,圣人把市面上的金银收得也差不多了……
    所以说,这一年的官俸对于这些夫人家里来说,损失的可不仅仅是一二百两银子,而是很多潜在的收益。
    不过即便面对如此强大的火力,张夫人显然也是底气十足地。
    她轻轻嗤笑一声,“妾身虽粗野了些,讲个眼不见心不烦,好歹那是真性情;不像有的人,专门下黑手,明面上还装得比谁都贤良。”
    说着,她朝石初樱一笑,道:“夫人您可别不信,妾身性子是实在了些,可好歹也是讲义气的。您说说,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没了爹娘,带着不多的家产来投靠,咱们要是嫌弃干脆就不收,要是收了,就干点子人事儿。
    有的人就不这么想。啧啧,一边把人家孤女的家产哄骗到手,一边又坏人家的名声,逼人家去死。这不,一笔家产就这么到手了。”
    说着,张夫人还夸张地摊摊手,很是鄙视了同知夫人一眼,悠悠一叹:“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才是高手!”
    石初樱以往偶尔在京城高端场合混,还真没见过官场女眷竟然可以这么火爆!
    跟这些夫人的段数一比,京里那些讲究弯弯绕的女人简直被比成渣渣了……
    这地界的夫人可真敞亮,真豪迈!
    县令夫人可以一炮轰向州府的官夫人,也不怕什么‘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嗯,找个时间特问问楚溆……
    石初樱看得目不暇接。
    第245章  第二百四十四章唐老夫人的意图
    半屋子的女人,掐起来完全顾不得官话什么的了,甚至用方言吵了起来。好在石初樱现在已经能听明白,只是装着听不懂,这样看着才热闹。而悠悠也算开了眼界,看得都忘了去玩儿了。
    这时候就听有人问:“怎么没见到唐老夫人?”于是很是有几个人偷眼看像了参将夫人。
    石初樱自然是装不懂了,反正她们也没用官话说。而且,对这个什么唐老夫人,其实她也挺心烦的呢,正好听听大家怎么个说法……
    这唐老夫人是本地的世宦之家唐家的老太太。唐家也算是几百年的世家之一,在南边这一带很有些影响力。听说早年也是打鱼出身,后来慢慢供养子弟进入仕途,在前朝的时候家世达到了顶峰,族中有人进过内阁。
    不过朝代更替,世家多少都受了些影响,唐家更是偃旗息鼓了几十年。而后倒是也慢慢复出了,只是这一歇几十年,族中的子弟人才却大不如从前了。
    直到太上皇当政的时候,唐家除了剩个百年世家的架子,里头真的已经耗费的差不多了。唐家急于寻求崛起之路,而作为文官,男儿们自然是追求入仕,可当官岂有那么容易的?这么些年供出来,也只有三五只小虾米,还都在五品以下。
    这在朝为官,不到三品算不得大员。四品也不过是中游,五品官在京城差不多满大街走,要是没个实职,还不如六品的给事中呢!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唐家老太太灵光一现,男儿不行还有女儿嘛!好歹也是世家,总有路子在,倾尽全力总算献了一个姑娘进宫。
    对于这些前朝世家,本朝虽不排斥,但也不是多热络。不过唐家愿意献女人,太上皇还是乐意笑纳的。反正对他老人家来说,不过是多养个女人而已。
    唐姑娘入宫后虽不格外受宠,但楚家宗室对后宫子嗣的严格控制,她倒没操什么心地生了个女儿,因子嗣之功,封了个九嫔最末的充媛。充媛虽不高,不过好歹也是能叫一声‘娘娘’的了,唐家作为公主的外家,也算是皇亲了。
    所以,光是唐老夫人先有个封了娘娘的女儿,还有个公主外孙女就了不得,在京城也许不算什么,可在这地界那就是高端!
    一时间,不光唐家,连唐老夫人都在南外海着一带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要是什么宴会没有唐家老夫人光临,那就是不够档次啊!
    哪家的夫人、小姐要是不能得到唐老夫人的一两句肯定,那在本地也算不得出众!毕竟人家是养育过娘娘的人,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
    然而这一切随着太上皇禅位,渐渐有些过了气。
    首先,每年年节的时候,从宫中来的赏赐没有了。唐家娘娘本就不起眼,成为太嫔后更加没存在感了,太上皇才不会去在乎哪个嫔家里有没有赏赐什么的,不过是几匹缎子,几块金银罢了。
    殊不知,很过人家就指着这份荣耀过活呢。
    再者,每年巴结上贡的地方官和商户也少了,缺了孝敬,日子自然不如从前。这是必然的了。
    还有就是,以往跟他们家还有走动的一些勋贵世家也淡了下来……这林林种种,都在无时不提醒着唐家,皇恩开始寡淡了……
    也是,皇帝都不是哪个皇帝了,公主自然也成了众多长公主之一了。说的现实点,都是过去时了。
    而在大楚,同一家的女儿是不能入宫两次的。所以,唐家咬咬牙,又费劲巴里地往南坪州的郡王府上送了个女儿。
    要知道皇家可没什么姨娘的叫法的。上玉牒的只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这三个。而这三个差不多都是内务府选秀出身,能自行安排的有名份的也就四个侍妾。
    尽管皇家不不在乎一个妾,可对于地方上的世家大户来说,捞个四妾之一的名分也是相当不容易的。可别小瞧这四妾的名分,这在郡王府里也是抢破头的。
    别的不说,她们生的孩子虽是庶出,但那也是能正经封爵的,培养得好,将来一个某某将军的爵位跑不了。等将来成人开了府,那也是妥妥的宗亲的外家!比公主什么的还实在些呢。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能生得出来!
    其实对唐家这样,靠送女儿攀来的外戚,宗室里其实大多数不齿与之为伍。
    问题是,两位皇子一来到南极港,唐家老太太就打着亲戚长辈的名儿,派人去嘘寒问暖了。两个皇子很是无奈,连石初樱这边也没少被送帖子。
    石初樱和楚溆都对此颇有些……那什么微词。
    而楚溆的意思,借着这次的赏花会,也让唐老太太这样的人收收心,别以为皇家宗室是她们家想贴就能贴上来的,免得将来心大了更没好果子吃!
    因而,这次赏花会,得了帖子的是唐家另一房的唐钰的夫人。
    唐钰如今在工部行走,年后刚升了六品主事,也被派到南外海这里,跟着修建军港和参将署来着。虽然正六品工部主事在京城不算啥,但在这地界上也算有来头了。况且还参与修建了参将署,请他夫人自然是合情合理的。
    至于唐老夫人,跟着隔了房的孙媳妇来,也实在有些没脸。
    不过,石初樱显然低估这老太太的自我调节能力。说话间,眼瞧着门外来的一群人,为首的一个满头白发,一身绛紫罗衣的,可不正是这位唐家老太太!
    张夫人笑得那叫一个灿烂,一拍手,道:“瞧瞧谁来了?这好半天没见到人,我还以为唐老夫人去郡王府上会亲去了呢……”
    还会亲?堂堂郡王府会和个妾的娘家论亲?好几个夫人都忍不住悄悄撇了撇嘴。
    “听说夫人这里的花好看,老身就腆颜凑趣来了,还请夫人雅量宽宥!”唐老太太操着不错的的官话,在左右两位妇人的搀扶下欲行礼。
    石初樱淡笑着看着她,并不言语。
    唐老夫人楞了一下神,还是全了礼数,虽说她也得了个诰封,到底和人家正宗的宗室将军夫人没法比的。以往在南坪州,即便是郡王妃也少不得给她几分颜面的,可这京里来的,和发往蕃地的到底不一样。
    石初樱伸出手来请了起,其他一众跟着的人也纷纷行了礼,除了唐老夫人,还有另外的一个老太太和别的两位夫人,再然后才是正经帖子上请了的唐钰的夫人。
    见人到得差不多了,石初樱清咳一声,道:“今日各位光临赏花会,实乃荣幸之至!”大家一听进入了正题都忙正襟危坐了。
    “我们将军奉了皇命,来此驻守海岸,连同我们这些家眷,少不得在此地扰上几年了。先前忙于安顿,未及招待,失礼之处还请包含一二。
    近日稍有空闲,正巧,府上的几株莲花长成了,趁着天光明媚,大家不妨也松散松散。”众人附和,哪里敢挑参将署的礼儿,都说些捧场面的话儿一。
    悠悠最先忍不住跳了下来,和玉儿带着小孩子们,先是小猫儿似的走到门口,一脱离大人们的视线,立刻呼啸着往游戏场去玩儿。
    转眼间就跑了个干净,连小女孩儿都没剩下一个……
    石初樱轻笑一声,“咱们也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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