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旋自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在皇帝招其入宫之时,傅时旋已经做好了迎战准备,且傅时旋明显要知道的更多。
    “皇上,如今梁国只是暴露意图,从招兵买马到大军行进,尚且还需要一段时间,绝不可能说来就来,老臣已经快马加鞭送消息去到边境,如今我方已经开始严加防范,臣即刻出发,必然不会令敌国得逞!”
    傅时旋原本就准备离开,若非长公主大婚,也不会留下来。可是当傅时旋说完这番话之后,虞衡却并没有很快的给出一个指令。
    长公主并未离开,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傅家父子。
    傅承宣见虞衡未曾给出一个明确的决定,忽然上前道:“皇上,承宣请命,随同父亲一起迎战,势必将敌军驱除与边境之外!”
    虞衡望向傅承宣,似乎是在思索什么,现在大敌当前,方才虞衡还因为听到这个消息而愤怒不已,这一刻却这般沉默,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然而下一刻,虞衡转而开口道:“这一次,梁国有备而来,更是得到军师指点。朕记得在校场之上,陆博士曾有一番话,说的极为得当,换做是朕,朕也愿意以财力减少伤亡,朕并不想看到大陈男儿,以血肉之躯来抵挡那些冰冷的武器……”
    在场之人全都愣住,不约而同的明白了虞衡的话中之意。
    “将陆锦带进宫,朕要见她。”
    梁国敌军逼近,傅时旋并没有耽误,几乎是即刻领军出征。两边都有一个行军进程,消息只是探子提前探回来的。所谓大战,也非一触即发,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候,尚且还有应对的时机。
    陆锦带伤进宫,虞衡单独见了她。
    空荡荡的御书房中,陆锦被赐了座,虞衡扶手而立站在她面前,将梁国再一次准备反攻的消息告诉了陆锦,有关于神秘军师的事情,也告知了陆锦。
    这个消息一经说出,虞衡在陆锦脸上看到了真切的惊讶之色。
    “想必不需要朕多说,你也猜得到这其中的蹊跷。陆锦,上一代的恩怨,朕从未有所耳闻,但是事关大陈百姓祸福与安乐,你真的愿意看到你姑姑为虎作伥,愿意看到梁国踏入大陈境内,肆意挑起战火吗?”
    陆锦的惊讶还未平息,她皱着眉头看着虞衡:“皇上的意思是……吴王与姑姑……去到了梁国?这一次的战火,是……”
    “朕只知道,一旦梁国真的用上了更加厉害的武器,如今唯一有这个实力,亦或是说有这个把握的,只能是你。”
    陆锦的目光中,忽然出现了一丝了然。她一点点的平静下来,直直的回视虞衡:“皇上未免太看得起阿锦。阿锦的一切都是从姑姑那里学到的,皇上以为,阿锦对上姑姑,能有多大的胜算?”
    虞衡对着陆锦的目光,带上了几分玩味的笑意:“陆锦,你究竟是不能,还是……不愿?朕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保住陆夫人一命,可是如今,若是朕将这一场战事成败,押上你的性命,和傅家的性命呢?”
    陆锦的目光骤然一紧,脸色也微微泛白。
    “你以为朕看不出来?傅时旋的忠奸,傅家的忠奸,朕并非没有判断,可若是傅家担着一个大将之名,输了这一场,傅家于大陈,也失去了最本质的意义。你知道朕的意思,现在,朕给你时间慢慢想……”
    没有永远的战争,却也难有永远的和平。梁国贼心不死,再宣战火,傅时旋临危受命,领军出征,一时间,整个朝中都变得局势紧张起来,不为别的,就因为之前的那一战中,大陈所受到的挫伤给他们带来的印象远远胜过大战获胜时候的喜悦。可是谁也没想到,另外一个消息,几乎与战火的消息一同自宫中传开,令朝中顿时幸喜无比,振奋无比——陆博士将带领修俊馆两百多学子一同打造大陈第一辆真正意义上的战车,用以此次交战之用,非但如此,陆博士竟然是江南陆家的传人,而在多年以前,江南陆家曾因为持有失传多年的《天工秘录》而闻名。遗憾的是,陆家在没过多久之后就因此遭逢不幸,陆博士被人救出,如今,她极有可能是世上唯一一个为人所知,阅览过天工秘录的人!
    这就代表着,敌方的战车,不再如同从前那般可怕,且大陈一旦拥有了自己的战车,在战场上的局势就会被瞬间扭转,再也不用以血肉之躯抵挡那些可怕的武器!
    时势造英雄,再没有比战乱之中的功勋更能彰显男儿本色。这一次的准备工作极其浩大,两百多个六堂学生都是陆锦的门生,当中不乏有精英之才,且在收到这个消息之后,一个个都极其踊跃。其中以兵部尚书之子楚嘉,傅家军副将之子李元然以及已有工学鬼才之称的工部尚书之子周越为首,担当起了主要的准备工作。
    期间,有关于敌方战士准备的消息不断地传入皇城,陆锦从进宫之后,就一直留在宫中,而傅承宣也在傅时旋出征之后,肩负了押运粮草的任务,随后出发。
    婚宴之上的事情被彻彻底底的瞒了下来,傅承宣离开的这一日,长公主亲自去看望陆锦。
    康宁宫中,满地都是画着图解的白纸。长公主的绣鞋踩在了一张白纸上,步子停了下来。
    她弯身捡起地上的一张白纸,却发现上头并非图解,而是一首诗。
    山花落尽山常在,山水空流山自闲。
    世间万物,一直都处于一个变化的过程之中,世上极难有不变之物,人亦如此。
    陆锦什么也没有坐,只是坐在那软点之上,手中依然有冰冷的铁链将其束缚。
    长公主慢慢地走过去,软软的绣鞋踩在了纸张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你所说的,本宫已经查证过,你的说法太过不可思议,阿锦,你有没有想过,你也被骗了?你做事有多么的滴水不漏,本宫很清楚,这个人更是你姑姑,本宫觉得,她若是想要骗你,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公主将那张纸丢再她面前,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陆锦:“这一局,你不愿意赌,也必须赌。你曾经对本宫说,装睡的人难以叫醒,那本宫现在是不是也可以认为,其实你一早就知道陆清是在骗你,可是你不愿意承认,一厢情愿的为她编织这个故事?陆锦,枉本宫觉得你聪明伶俐,你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陆锦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长公主似乎也不气恼:“自欺欺人,简直荒谬。”话毕,她转身离开。
    在长公主离开之后,陆锦望向这一地的图纸,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
    天似乎又冷了几分,宫殿太过宽敞,就显得有些冷清。陆锦起身走向窗边,带起了铁链的的碰撞声,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手拭掉眼泪,将窗户关上。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的寒凉,陆锦破天荒的让银心留在寝殿里陪着她。
    其实平日里银心也是谁在外面的,离她很近,但是今天,陆锦看起来好像格外的憔悴,银心也不推辞,索性陪着陆锦睡下。
    “少夫人,你是不是想念少爷了?你放心,少爷一定能击退敌军的。”
    陆锦没有说话,只是缓缓闭上眼。
    这个晚上,陆锦做梦了。
    这个梦,她小时候常常会做,可是长大之后,渐渐地少了。唯有上一次被虞意带走,受了重伤的时候才重新做了那么梦,然后,是这个晚上。
    梦里,她梦见了姑姑。
    梦里的姑姑,是一个绝色倾城的女子,可是这样美的女子,脸上的神情却扭曲的可怕。她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将那幅画划成了碎片……
    她的神情狰狞,仿佛积攒着世上最为暴戾的怨恨,那种怨恨,能让人在一旁看着就不寒而栗。那一年,她才六岁。在所有的孩子尚且还有母亲陪着,哄着睡觉的时候,她只有这样一个比许多母亲都美,但是比许多母亲都更加可怕的母亲。
    当她亲口听到发狂时候的姑姑自言自语的承认她是她的亲生女儿时,害怕是大于惊喜的。
    她太怕了,她甚至觉得,母亲的恨意,会让她有一天将那把匕首指向她,将她划成碎片。
    所以,她不敢忤逆她。她说是姑姑,她便老老实实的叫她姑姑,她要她学什么,她就学什么。
    可是,真正的长大了,陆锦才真正的体会到母亲心里的苦和怨。
    她开始不再还怕她,而是怜惜她。怜惜这个世上唯一陪伴着她的亲人。
    当她被丢进布满机关的林中小屋时,她几乎是拼了命的寻找每一个机关的破解点,可是她太慌张,太害怕,才会在匆忙逃出后走错了路,不慎被强盗抓走。
    好在那一次她被救了出来,可是她分明看到了娘亲在找到她的那一刻,眼中的痛苦和心疼。
    她明明这么痛恨生下了她,却依旧会在她被抓走的时候担心害怕。
    那时候,娘抱着她的力道,不比她划破一幅画的力道小,但是陆锦却不在像那个时候害怕。她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这个梦的画面,最终停留在了她看到母亲拿着冰冷的匕首划破画卷的场面,可是不同于现实的是,梦里的母亲竟然发现了她,她将她捆了起来,持着冰冷的匕首抵在她的脸上。
    陆锦惊醒了!
    可就在她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脸上,真的有一把匕首!
    ☆、第95章 终章
    宫里一座冷清的宫殿中,陆锦被结结实实的绑在了椅子上。 她吃惊的望向一旁,一同被绑着的,竟然还有虞衡和长公主。
    他们面前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消失已久的陆姑姑。不对,应该是陆锦的亲生母亲。
    他们被掳劫了?
    陆锦猛地望向皇帝和公主,使劲闭上眼再睁开,眼前的人依旧是刚才看到的……
    这不是梦……
    陆姑姑穿着夜行衣,面无表情的握着匕首,一下一下的在陆锦的脸上滑动。冰冷的刀刃刺激着陆锦的神经,让她瞬间就清醒过来。
    虞衡和长公主显然也是被绑过来的,可是三人全都不是什么遇事慌张之人,他们各自的寝宫都有巡夜之人,一旦有人发现他们莫名消失,必然会开始巡查。这一点,无论是虞衡还是长公主,都极其有信心。
    所以这个时候,真正应该做的反而是冷静下来,只要这个疯女人不对他们做什么,他们不会有危险,而她也没有那么轻易的能逃掉。
    三人都被绑得很紧,没办法发声。虞衡和长公主眼看着陆姑姑将匕首抵在陆锦的脸上,她的目光极其的阴寒,仿佛一刀下去就要将她碎尸万段一般。
    陆锦是唯一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她惊讶的看着陆姑姑:“姑……”
    “啪!”
    狠狠的一巴掌扇下来,让虞衡和长公主都是一愣。陆锦的嘴角顷刻间溢了血,陆姑姑挥出来得巴掌还没收回去,转而紧紧捏住陆锦的下颌,冷冷道:“畜生!如果知道你有一天会转而帮这个狗皇帝,帮你的仇人!我当初就应该杀了你!”
    陆锦惊诧的看着陆姑姑,好像已经忘记了脸上火辣辣的疼,她艰难的发声:“姑姑……你……”
    “你闭嘴!”陆姑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不错,她的确是会功夫的,这一巴掌加这一劲道,陆锦紧紧地皱着眉头,没有办法再发声。
    陆姑姑冷冷的看了一旁的两个人,抬起手指向他们,继续道:“你忘记我告诉你的话了是不是?这两个人,都是你的仇人!我把你养得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在儿女情长里面优柔寡断,最后竟然选择帮他们!你想和我做对是不是!?好啊……我今天废了你!我看你拿什么跟我作对!”
    陆姑姑忽然抬起一脚,直直的将陆锦踹倒!可是陆姑姑的确是一个做事周到之人,三人被绑在椅子上,下面垫着厚厚的垫子,根本发不出任何声响,就在陆锦倒在地上的那一刻,陆姑姑笑着走到她身后,又一抬脚,狠狠地踩在了陆锦的手臂上!
    “啊——”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弥漫在整个冷宫之中,让人不寒而栗。冷宫中点着几盏灯,虞衡和长公主看着这一幕,皆脸色一白。
    陆清疯了,她真的疯了!
    长公主忽然间激动起来!她拼死的挣扎着,努力的想甩掉口中的束缚,陆锦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虞衡死死的盯着地上的陆锦,忽然冷冷的望向陆姑姑。
    长公主的激动引起了陆姑姑的注意,她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走到长公主面前,拿掉了她口中的布团,就在布团拿掉的那一刻,长公主嘶吼起来:“你这个疯妇!你疯了是不是!她把你当作亲生母亲一样看待,她宁愿自己死都没有想过让你死!你这个疯子!”
    “啪!”
    又是一巴掌,虞衡顿时怒了,陆姑姑看了他一眼,将他口中的布团也取了,可以说话了,虞衡几乎是立刻暴怒道:“妖妇!你再敢动她试试!”
    “动她?”陆姑姑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癫狂的光芒,几乎在虞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手起刀落,一刀刺进了长公主的肩胛!
    “啊——”剧痛传来,长公主惨叫一声,脸上的表情嫉妒的扭曲。
    鲜血将她的衣裳染红,在这光线阴暗的冷宫中,只看到一片暗色。
    长公主倒抽一口冷气,狠狠地望向陆姑姑:“毒妇……阿锦若是真的像你,才是……才是悲哀!”
    陆姑姑抽回匕首,任由长公主的鲜血流出来。
    虞衡连挣脱束缚立马杀了陆姑姑的心都有了,他双目泛红的看着姐姐,狂吼道:“妖妇!你敢伤她!朕要将你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陆姑姑幽幽的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的笑意并未散去。此时此刻的陆夫人,早已经没有了当日的随和淡然,她就像是妖媚的恶灵,带着所有的仇恨和怨毒,将这个冷清的宫殿注满了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你们虞家一脉相承,是不是都爱说这样的话?还是你今日,很想感受感受,什么叫做碎尸万段?”
    此话一出,长公主和陆锦都浑身一僵。陆锦看了长公主和虞衡一眼,又望向陆姑姑:“姑姑……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吴王呢?世子呢?”
    陆姑姑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陆锦的身上,她拿着匕首在这空荡荡的冷宫中转了一圈:“怎么?你很挂念他们吗?就因为他们照顾你,你就真的将他们当做了父亲和兄长?哈哈哈哈……”
    陆姑姑走到一个大木箱边。三人这才发现,角落处摆着一只大木箱子。陆姑姑打开箱子,被捆绑着的吴王和虞意赫然昏睡其中。
    陆锦仿佛有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眼泪溢了出来,从她的眼角一行一行的滑下,没入发髻,无论是脸上还是手臂上,都是一阵阵的疼,她不可置信的望向陆姑姑,张着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
    长公主已经受了伤,虞衡忽然就冷静下来。他定定的看着陆姑姑,沉声道:“你恨的是朕!要杀的也是朕!与她们无关!你不是要朕死吗?现在朕在这里,你先放了她们!”
    陆姑姑闻言,却是闭上眼,笑着摇摇头:“你错了,你死,远远不够——今天,谁都跑不掉。”
    陆锦神色痛苦的看着陆姑姑,却依旧让自己冷静下来:“姑姑,杀了他们,你真的能放下吗?恨一个人,不会因为杀了一个人就释然!是因为你自己不放过自己!你不会因为杀了他们就得到解脱!你最大的恨,根本不是被别人加注,是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自己加注在自己身上!”
    陆姑姑的笑容慢慢地收了起来,她微微皱起眉头,走到陆锦身边蹲下。她看了陆锦片刻,忽然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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