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没了丈夫可靠,儿子又还羽翼未丰,原还想侍奉蜀王妃,跟了一道避去青云宫,是儿子把她留了下来,鸠占鹊巢古来有之,万不能把东宫都让出来凭白给了旁人。
    世子妃早已不出来主事,后头办的这些宴,底下的人就看风向,若是金夫人去了,或是同她来往密切的两位夫人去了,余下的便少有虚席,至于金夫人的宴,那一位的生母却是接不着帖子的。
    王府姬妾生下孩子来,都上报朝廷,可这一位的身份着实太低,原是歌女,除了是歌女,还不是汉人,她的儿子再怎么也不能封世子。
    蜀王八十三了,这个儿子才刚弱冠,这女子十五岁进得蜀王府,十六岁就生了这个儿子,当时蜀王都六十三了。
    他二十年岁都算是有寿数的人,老来得子,洗三满月办的极其风光,当时说得着这个儿子,必能活到百岁,他还龙精虎猛。
    蜀王听得这话怎么不高兴,看着这个小儿子,跟看着小孙子也差不多,看他翻身站立走说话,嫩生生的叫他父亲。
    “总是老子来最得宠,蜀王宠小儿子,宠得连孙子都瞧不见啦。”明洛才刚折腾着挑衣裳,开了柜子翻捡好一会儿,没挑出一件可穿的来,俱觉得旧了,穿不出去了,催着人去裁缝那儿要交货,自家往罗汉床上一歪。
    一手撑了脸,一手抚着肚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我可想好了,真个拿不准主意,就连夜请个大夫来。”笑眯眯的摸两下肚皮:“我这小闺女就是护官符。”
    她自家打算好了,又来替明沅发愁:“你可怎办?按我说该去蜀王府,到底是宗室呢,这金夫人也是,纵瞧她不顺眼,也不必为难下头人。”
    金夫人是一向看不上那个妾的,称一句夫人,就真把自个儿当作大妇了,不过是个唱曲儿出身的贱籍,十五岁鲜嫩嫩的受了宠幸,若无子,也就几个月的新鲜劲儿,哪知道竟叫她怀上胎,还一举得男。
    蜀王宠她,便宠了二十年,后头也有想要效仿的,比她嫩比她娇比她唱得好的,就是没有她会生,一胎就是儿子,靠着儿子有了立身的根本,靠着儿子在后院有了一席之地,经得二十年,竟还肖想着要叫儿子作世子位。
    连着世子的儿子都比他大上五岁,他未出生前,也很是得着一番宠爱的,可孙子只能证明他老了,儿子却能证明他依旧年轻。
    蜀王这个妾,来的时候明沅就知不好相与,不为着旁的,各地王府节庆日子总要上表,去岁是新皇登极头一回上元日贺表,到了蜀王府里,除开蜀王蜀王妃,竟把世子妃漏了,把她跟小儿子写了上去。
    给宫里头送什么没个制式,这是不合规矩的事,按着家信来算也就罢了,偏偏是按中宫正旦亲王上笺来算,蜀王做得这事,皇帝发了好一通脾气,责令重写,蜀王还罢了几个官,他自家非要送上,遭殃的却是知事。
    明洛想了会儿肚子饿了,吃着蜜裹小粽子,还道:“要么,你也装病,就说来了蜀地水土不服。”小粽子颗颗拇指大小,拿银签儿插了,有甜有咸还有辣的,甜的里头包了整个蜜浸的枣子,咸的里头包了蛋黄火腿肉,辣的里头包着辣子炒肉,这一点点米裹了一口馅,没一会儿她就吃掉三五个。
    “哪能都病,便是想辙也该想个高明些的,若按你说的,一向相安无事,要么就是蜀王挑头,要么就是金大人挑头,躲是躲不过去的,有了一回,就有下一回。”各自相安了两年,金大人又一向在蜀地为官怎么也避不过蜀王去,先头不交恶,此时碰起来,必是有因由的。
    “这可怎么好,前儿还听人说,万寿寺落成的时候两个都要去的,怎么这会儿又不睦了?”明洛一面吃一面还在打哈欠,口里咽了,眼睛望着明沅。
    “万寿寺是造给圣人的,哪个敢不去,看的可不是对方的面子是圣人的面子。”明沅还真是摸不着头脑,得先知道两个作甚掐,哪一个挑的头,才能选站在哪一边。
    “只怕要削藩了。”纪舜英一语道破,金大人才是圣人心腹,余下的不论是陆允武还是他自个儿,不做到一方大员,再不够格。
    纪舜英把书桌上厚厚一叠纸铺开来:“成都府下共有十七个县,这十七县也算得富饶,可一年里七成税收供养蜀王,钱不够开支还得伸手跟圣人要。”
    亲王之下有郡王,郡王之下有镇国将军,镇国将军往下再数还有辅国奉国将军,子子孙孙一代一代的往下封,光一个亲王就有万石粮食,他底下还养了五千兵马,生多一个就伸手多要一份钱,蜀地富饶且还罢了,封地略差些,一年的税刚够发一个王府的年奉。
    皇帝想了不是一日两日,并不曾一登极就先削藩,先削军权再削政权,到养活那一圈闲人的时候,再削年奉。
    “既要削藩了,那就该去金夫人的端阳宴了。”若不是得着授意,金大人也不敢自作主张,圣人头一个挑的就是辈份最高的蜀王,把这块难啃的骨头啃了,接下来的也就顺理成章了。
    纪舜英点灯熬蜡的写疏呈给金大人,削藩要一点点削,先把腿跟手削了,还不是踢到哪儿是哪儿,不圆也得圆。
    这跟作文章又不相同,提笔写了几张都叫纪舜英涂了,明沅把这些拾了理起来,手里把着银刀裁纸,切得平平整整,替他划好了格子,磨墨砚笔,又转身出去吩咐吃食。
    叫拆了小黄鱼的肉来作浇头,点上绿葱花,喷香扑鼻的送上来,明沅陪着也吃一碗,才送进口里就道:“怎么味道这样腥这样淡。”
    纪舜英半点没觉出来,他脑子里还在想着削藩的事,面已经扒进了两大口,觉得汤又鲜又浓,鱼肉坚实,葱花提香,听见明沅要叫人换,这才放下碗来,伸手摸她的额头:“可是着凉了?”
    他的吃口比明沅重得多,盖了肉酱的豆花,明沅便嫌吃着太咸,这会儿竟觉得淡了,必是生病了,不肯叫她再陪,送她回房去,又叫厨房煎了姜汤来,看着她喝了,把她安置到床上,掖了被子抱一会儿,看她睡实了,这才又回书房去。
    明沅第二日早上吃粥,依旧觉得味儿不正,鱼茸粥怎么都不是那个鲜味,采菽拍了巴掌,凑到她耳朵边:“这个月,还没来红呢。”
    ☆、第379章 菊花鱼片
    自进了成都府,明沅一天也没清闲过,先是收拾屋子预备搬家,又是平康坊事发,再跟着又有那些个夫人太太的宴要赴,采菽要是不提,明沅都不记着上一回是甚个时候。
    差的日子不多,她的月信极准,三十日不多不少,这一回晚上三四日,快到五月五了也还没来。采菽是料理她贴身事的,这么一说,明沅若有所觉,伸手摸上小腹,难不成真有了?
    纪舜英是不想这么早就要孩子的,此时于生育一论,也有说是父精母血才孕育孩儿的,他回回忍住不发,末了都在外头,除开那一回,坐在他身上。
    明沅吁得一口气儿,叫人把粥菜撤下去,改炖鸡汤来,又让采菽去问陆家问一声,哪个大夫看妇科有名望。
    大夫没来,明洛先着人来了,她见天的犯睏,丫头回她一声,说是颜家来人问哪儿有好妇科大夫,她先还不曾回过神来,等回过味来人已经歪在床上了,一个激灵就要爬起来,叫锦屏好歹给拦住了:“我先去问问,不定就是有了。”
    明洛又叫她带了许多药材来,里头还有一支三年的人参,叫她泡茶吃,明沅见了就笑:“知道你们太太富,这是要拿人参当漱口水了。
    等大夫来了,请到花厅里,抬了屏风垂下罗帐,伸手出去搁在竹搁臂上,拿丝帕盖了手,大夫年纪老大,胡子都花白了大半,按了半日脉笑一声:“还不确实,夫人这些日子保重身子,等再过半月,再来摸脉。”
    明沅心里也很忐忑,按日子算,那天不该有,许是累着了,月事不调,连大夫都认不准,给包了个红封,客客气气送出门去,厨房里的鸡汤也炖好了,里头搁了松菇,上面厚厚一层油,明沅光是看就吃不下,采菽端了汤盅出去,把油全撇了,她这才吃了几口。
    纪舜英上差的官衙就在水官街上,隔着锦官街没多少路,走小巷子绕一绕,还能回来午饭,早上出去的时候明沅还没睡够,回来就听说家里请了大夫,跑进来闻着鸡汤味儿,一叠声的问她:“这是怎么了,哪儿不好?”
    采菽采苓别过脸去咬了唇儿笑,明沅按了按嘴角,人歪在榻上不动,等他近前探了手摸她额头,嘴里还在唠叨:“我说昨儿怎么没吃下东西,真个病了,可煎了姜汤没?”
    丫头退出去了,明沅这手握了他的手,除了新婚头一天夜里,烧着红烛把他看了个清楚,到这会和又把他从头到脚的打量一回,看了眉毛看眼睛,看了眼睛看嘴巴,都说女儿像爹,儿子像娘,若真生个女儿,像了他倒也是个美人,带些英气的美人。
    越想越觉得甜蜜,小小的肉团团的,生下来红通通一团,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纪舜英见她模样不同,眼睛里都是笑意,忽的明悟过来,一口气吸进去,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来,退开了半步,搓了手,嘴里叨叨着:“铺纸,墨磨,该想个好名儿才是。”
    他说着要铺纸磨墨,却在屋里转了两三圈也没叫人,还是明沅拉开了妆匣抽屉,打里头摸出一支眉笔来,打开一张撒花洋金红笺,递给纪舜英。
    明沅生得一双好眉毛,不必修饰也是浓淡得宜,她这只眉笔,削了就不曾用过,纪舜英捏着下笔,差点把笔头写断了,眉笔太软,还是明沅接过去,问他:“叫甚?”
    纪舜英满肚子诗书,偏觉得没一句可用的,他皱着眉头好半晌,还是采菽在门口问一声:“桌子可是摆到屋里来?”
    这想到还没用饭,随意扒了两口,又吩咐丫头给炖好汤,打书箱子里翻出一本食疗本草,看看哪些宜妇人。
    他去上差了,行到半路见着点心蜜饯铺子,正见着大肚妇人在称斤两,成都府的糖食与别地儿又不一样,听见那妇人跟女伴抱怨怀了身子吃口不同,嘴里淡着没味儿,就想吃些酸的甜的,最酸的那种腌渍梅子,伙计递出来请她吃,她一口就住嘴里含住了。
    纪舜英站得久了,自有伙计出来招呼他,他不耻下问,点着那些个甜的酸的就问:“有孕在身的,更爱吃哪一类?”
    来蜜饯铺子多是妇人,看他年轻面嫩还穿着官服已是稀奇,再看他站了半日开口就是问这个,哄笑一声,倒指点起他来,说的大半乡音,纪舜英不拘别个说甚,一样都买上一些,桃条杏脯梨子干,一样一点包了二十来包,着伙计送到锦官街上去。
    明沅收着东西笑个不住,叫丫头把这些个都倒出来,翦秋张口结舌:“这些个都要?”叫采菽碰了下手肘,拿出两个海棠攒心的点心盒子也放不下,四方小碟儿拿出来,圆桌上头摆得满满的,有蜜条又酸枣,明沅咬了一口酸枣子,酸得直咽唾沫。
    纪舜英列了满满三张纸,又把这上头的一样样涂掉,沈同知还当是公文,知道他下了苦功,要把历年各县的税收都计出单子来,伸头一看却是这些,摸了鼻子笑:“小老弟也到了起名的时候了,这起名,可大有讲究。”
    纪舜英知道沈大人家两个孩子,一个叫可思,一个叫退思,退思自然是退思补过的意思,可思倒不确实,沈大人生着一付黑脸皮,这会儿竟带着些羞意:“不可求思,就可求思。”
    沈夫人明明是他家里买下的童养媳妇,却叫沈大人相思求思可思,想必自有一番典故出处,纪舜英无意窥探这些,却把才刚写的那些个一抹了去,抽出一张素白纸来,在上头写了“子说”两个字。
    不论男女,就叫这个名儿了,纪舜英告了假,兴兴头头往家去,进门就见着一堆蜜饯点心,笑得见牙不见眼,把那张纸塞给明沅看。
    天还没热起来,他一路回来赶得急,也还是额上泌出汗珠来,明沅替他抹了汗珠,展开来一看,笑歪在枕头上:“这要是闺女还罢了,这要是个男儿郎,出门求学可不得吃人耻笑。”笑眯眯的又看一眼:“笑你嘴上说着好听话,暗地里夸自家是个良人。”
    纪舜英把这张纸冥塞到她枕头下面,又叫她赶紧躺着,还问她想不想吐,明沅笑了一通,他又往书房挑了几本书来,妇人生子时书上本就录得少,他却仔细研读起来,又问明沅可要是药王寺观音寺里求个灵符请个菩萨来。
    “你还是孔门书生,连子不语都忘了,年年岁岁祭什么孔,该过佛诞日才是。”既要请就请一尊来,白玉送子观音像,请人看了位子,早晚上香供果。
    大夫还没认准,金夫人那头的宴就摆了起来,这一回就能看出差别来了,蜀王不让,金大人也不让,座上一半一半,蜀王那头座次空着的许多,叫人看了就尴尬,金夫人这儿来的都入了席,倒算的正好。
    金夫人爱金,底下也都插金带宝,她上回就示意过,点一回头,明沅门上就没断过人,到得重阳宴,她面前那一套就是万瓣菊花的金碟金碗,筷子还是玉头的,饮了菊花酒,又请她们吃府里裹的小粽子。
    金夫人家里的宴,实是没甚可吃的,金大人不吃荤腥,金夫人这点还要顾及丈夫,做的菊花宴里,素的比荤的多,菊花豆腐,菊花鱼球,菊花双菇,炸菊花,菊花饼子。
    桌上是黄,身上是红,头上满是金玉,明沅那一付应景的菊花红宝金首饰出了风头,金夫人还特意赞了一句:“还是这年轻轻穿红着锦看着嫩。”亲手挑了一枝扎红的五毒给她簪到头上,还问一句明洛。
    明沅笑一声:“家姐身子不适,原是想来的,衣裳都穿戴好了,没走到轿子就吐一回。”知道她怀了胎,金夫人便点占头,明洛那头礼可没短。
    沈夫人自也来了,明沅同她通了气,她带着可思一道来,这座上的才是正经可议亲的人家,明沅招了手,告诉金夫人可思是她的干女儿,金夫人摸了她的手,从手上脱了个宽边金手镯下来,上头嵌了颗颗红宝,沈夫人还想推脱,金夫人便笑:“我这年纪倒好作她奶奶了,”眼睛一看明沅:“这么嫩的都当了干娘,我可不是奶奶,是太奶奶。”
    金家几个姑娘也都出来待客,有门户相当的便露出结亲的意思,金夫人这些孙女儿,名字自然不寻常,金珠金玉,光听着就宝气盈盈的,出来竟是温柔腼腆的小娘子,连说话都不敢大声,金夫人连连摇头:“我就喜欢爽利的小娘子,却偏偏一个个都读书读木了。”
    叫着珠光宝气的名字,身上却没多一件不该戴的,一水的金项圈,粉色衣裳,戴着五彩绉绸扎的八宝群花。
    因着跟明沅年纪相仿,金夫人又有意叫她们相交,便说让她们年轻的玩去,又是游园又是摆戏,一行姐妹几个,里头有个姑娘听见明沅姓颜就冲她笑,到花园子里剪了菊花簪头,她捏了菊花梗子转上一圈,拿眼儿打量明沅。
    明沅觉得她目光古怪,金玉金珠两个并不同她多话,也只笑一笑,且没走远就听见她问:“那一个真是纪大人的娘子?”
    金玉离得很近,这一句飘到耳里,她立时皱了眉头,见明沅四平八稳只作没听见,又叫摆了花糕出来,眼风扫过去,哪里还有温柔模样,全然一付金夫人的派头,那个金家姑娘,便没再跟着了。
    ☆、第380章 石榴花饼
    金夫人与蜀王那位姬妾唱对台的事儿,台面上自然绝口不提,台下面却有人窃窃私语,关系亲密的相互奇一回,还没想到那削藩的事上,只当是金夫人脾气大,又最看不得别个家里有小妇作妖,那位夫人惹着了她,这才不给她脸面。
    金夫人开宴并不在自家府里,金大人按制也没这么大的园子,就在外头包了一整个园子办宴,前中后三重,是有围墙隔断,金夫人大手笔,一气儿把这三重全租了。
    假山石木池塘楼台,里头的丫头也不全是金家带来,园子里原来就有侍候的人,给了银子说办宴,自然样样都料理得当,金盘金碟金碗,一应俱是园子里的,园主人底下也有四个管事的,专司宴会,办的精了,名头传出去,可不引着人来。
    金珠带了明沅到了第二重,前边是摆戏听唱的所在,后头有小小一方湖,上边架了三座桥,一个个的石台子,底下水中停着小舟,船头就是龙头模样,船尾自是龙尾,金珠又变回那温柔模样来,声儿细细的:“等会子要赛龙船争彩头了。”
    明沅笑一声:“我原在金陵外头倒是热闹,只咱们寻常不得出去,想一想,竟没见过赛龙舟的。”金陵自有,秦淮河上这一日挤得水泄不通,还曾把人用彩桥上挤下来过,索性石栏造的稳,那个掉下去的,是自个儿要爬着立在栏杆上头,脚下一滑可不就跌到河里去了。
    明沅把这些旧事一说:“原就不许我们轻易出门子,这下更不许了。”她知道外头比金陵要好上些,一进了都城规矩大,倒是在外任的这些个小娘子们,逢着日子都能出去一回。
    金珠便笑:“我们也是一样的,祖母不许我们行止太过,请了嬷嬷教导规矩,略有出格,必要教训的。”
    金夫人说的这话同她的行事还真是对不上号,才刚还说不喜欢说话蚊子哼哼不上台面的姑娘家,到了自家孙女这儿,又照着世人爱见的模样在教,媳妇是讨进门叫她喜欢的,这些个孙女儿却是嫁出去在婆母手底下讨生活的,她倒分得清楚,真是个极明白的人。
    金珠与明沅所见的那些个大家闺秀比还更招人喜欢些,先头不熟的时候她大大方方,到彼此多说得几句,又俏皮起来,说些才来成都时候闹的笑话,逗得明沅发笑。
    金玉便不相同,一样的皮子,里头倒是两付芯子,她比金珠多口,谈得高兴起来,又说要请明沅去家里作客,她们原籍在杭州,说要请明沅吃道地的杭州菜。
    “西湖醋鱼宋嫂鱼羹叫花童鸡东坡扣肉,不是家宴,寻常也不做了。”珠玉在堂,才刚那一位姑娘倒不知是个什么排位。
    明沅有意想问,便笑起来:“我五姐姐,就是陆千户家的娘子,她便爱吃这些,甜菜辣菜她都爱,到时我们姐妹一道去。”
    金珠轻笑:“那倒好,相必年纪相差仿佛,彼此也好作伴,往后我们姐妹也有个可去之去。”她没半点探问的意思,金玉却道:“那你在家中排行第几?”
    “姐妹八个,我排六第。”明沅笑得一声,金玉已经道:“我们家里姐妹四个,我是第三,珠姐姐第二。”
    说得这一句,金珠便扯扯她的袖子:“前头要开锣了,咱们到玩花楼上去看,看得更清楚些。”
    上了玩花楼,这才看见才刚那个姑娘也在,金珠脚下一顿,叫了一声四妹妹,这姑娘笑眉笑眼的,好似才刚问的那一声不是她说的一般,给她们空出窗边,点点楼下:“打锣了,祖母点的戏。”
    金夫人点的,俱是些唱了又唱的,连唱词儿都能背下来,明沅也不爱这些,金珠金玉几个也都淡淡的,不入席便不必作个听的模样,倒都扯起闲话来了。
    四姑娘叫金宝,是金夫人小儿子的小女儿,金家男孩多女孩少,头一个没了,只余下三个,这个金宝儿,叫宝儿,就最得宠爱的一位。
    她是正经太太生的,金珠金玉反是庶出女儿,还都隔了房头,本来因着没有女儿,房里头都是宠爱的,金夫人看儿子看的严,本来屋里也没多少房里人,生养过的才留下,到正经儿媳妇生了金宝,那是真当一个活宝贝来看,倒把这两个排到后头。
    金宝儿才刚十二岁,跟明漪差不多大,生的圆团团的,两个姐姐已见婀娜,她还是小姑娘模样,头上戴着金花玉叶,身上的料子跟金夫人仿佛,见了明沅还咬得唇儿打量一回,笑眯眯同她说话。
    明沅听见她问的那一句了,才刚想见没见着,这会儿正撞上了,她身前摆了一桌子点心果子,用的杯子却是她自个儿带来的,透明玻璃杯,里头倒的却不是葡萄酒,是葡萄甜汁,给明沅倒了一杯:“纪夫人有孕,不宜饮酒。”
    托了腮做个小妹妹模样,问她金陵有甚个好玩的,忽的说道:“我听说纪大人是十七岁中的魁星呢,上回来家里,祖父就不住口的赞,拿他教训几个哥哥们。”
    明沅只点头不接口,金珠面一动:“宝儿,你看看想点什么戏,祖母必然依你的。”才刚就是让丫头说这儿要开戏了,才把她引了过来。
    金宝儿眼睛一扫,轻蔑之色一闪而过,跟着又笑:“我听说你们还是表兄妹,天作的姻缘呢,我跟祖母去拜菩萨,上头可写了,天定姻缘两心同,我祖母说了,但凡有人动妄念,可得叫雷劈。”
    这一句倒叫明沅有些惊奇,她笑一声:“我们倒是一处长大的。”
    金宝儿一拍巴掌:“那就是青梅竹马!”响镯里的珠子转个不住,她又叫人挑了石榴花饼子来推给明沅吃,自家两个姐姐,却连扫都不扫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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